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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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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一章 至亲骨肉(五)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

  二太太坐在屋子里,心里却闷闷地发堵,掐算着日子,盼着丈夫早日归来。不过算算形成,丈夫说不得还没到松江,又需要在松江滞留,等到返京还需数月。

  这叫什么事?

  三老爷向来是甩手掌柜,大太太却让三老爷负责休整东边的宅子。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东边那五进大宅竟然是沈家的。

  那边原来住的也是官宦人家,两家既是邻居,少不得往来走动,二太太也去过隔壁做客。那边与这边中路一样,色色齐全。

  真没想到,那边的宅子也是沈家的,可是她与二老爷都不知道。

  即便有隔壁的院子,当年太爷在世时,还将他们赶到南城去做,那边鱼龙混着,哪里有这边清静幽雅?

  大家本就是分产共居,如今这都拘在一个宅子里成什么话?

  那隔壁的宅子,为何不给他们住?

  是太爷偏心,留给小儿子的?

  三老爷只是庶子,二老爷才是大老爷的同胞兄弟,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大老爷对二老爷另眼相待过,反倒对三老爷关照有加。

  二太太又想起当年成亲次日,直接被分家的情景,当时太爷说是他们兄弟平分家产,可实际上到他们夫妻手上的,只一处南城的宅子,两处房山的庄子,还有四千两银子。

  她当年只有十四岁,尚未及笄,就连带着嫁妆,一起出了沈宅大门。

  婆婆就是她的亲姨母,可婆婆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太爷与大伯看她的眼神是冷的,长嫂亦是敷衍。

  二太太晓得,他们是埋怨自己,觉得自己不该抢了二老爷,坏了沈孙两家的婚约。可他们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有谁真心为二老爷想过?

  士农工商,二老爷真要娶了商户女,就要被人笑话一辈子。

  至于孙敏……二太太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不自在。

  自古以来,亲事都讲究门当户对,孙敏即便没有嫁进沈家,可既是孙家独女,有嫁妆傍身,肯定也错不了,说不得早已儿孙满堂。

  想起“儿孙”两字,二太太的眼泪潸然落下。

  要是当年自己没有一意孤行,说什么非要与何家结亲,给儿子定下小三岁的何家小娘子,而是寻个年岁与儿子差不多的媳妇,儿子也不会到了十八岁还没成亲,与朋友出城跑马。

  即便天命不可违,要是儿子成亲的早,也能留下骨血在。

  等到沈珏入了小二房,她可不会再犯这个毛病,定要早早地将嗣子亲事定了,早日得了嗣孙,大家也都踏实了;即便二老爷以后有了庶子,也要排在后头……

  松江,码头。

  沈洲从船板上踏到实地上,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活了四十几岁,之前出门最远的地方就是北直隶境内,距离京城几百里的地方;如今两千里水路,整整在船上窝了一个半月,他觉得自己骨头都锈了。

  宗房自得了京城消息,就打发人在码头这里盯着。

  虽说没人认识沈洲,可跟着他一道回来的各房头管事,还有沈琦、沈玲、沈琳几个,却是大家熟识的。

  这边,二房给松江各房的回礼还没卸完,那边宗房大老爷已经带着儿子沈匆匆赶来。

  按长幼尊卑来说,宗房大老爷是族兄,沈洲是族弟,本不用宗房大老爷亲迎。可沈洲情形又不同,他是自打六十年前三太爷离开松江后,二房头一次回松江祭祖男丁。去年徐氏虽也回来过,可她毕竟只是妇人。

  沈洲见了宗房大老爷,忙拱手见礼。

  族兄弟两个并不是亲近,弘治二年,沈械第一次进京会试时,宗房大老爷亲自送子进京,也带着儿子去拜会了二房。

  今年是弘治十四年,那已经十二年前的事情。

  当年宗房大老爷正值壮年,沈洲不过而立之年,如今两人都老了。

  二房要祭祖,祭的就不是二房这一房的祖辈,因为二房在松江的墓地,如今只葬着旁支。三太爷当年将生母与两位长兄的坟都迁到京中,等到二房老太爷飘渺无踪多少年后,三太爷又将这一房开房老老太爷的坟也迁到京中,至于二房老太爷那里,最后立了衣冠冢。

  “这一别可是十好几年,哥哥我已经老了”宗房大老爷感慨道。

  他也是坐五望六的人,看到沈洲有心亲近,可想到他会成为幼子嗣父,就有些不自在。

  沈洲道:“当年大族兄送械哥进京,械哥还是毛头小子,如今大族兄的长孙都能下场了……小一辈长大,咱们都老了……”

  要说当年宗房大老爷在京城也是见过徐氏的,不过因徐氏是女眷,不好细瞧,离徐氏去松江送嫁又过了将二十年,早已记不起。

  族兄弟两个寒暄着,沈去拉了沈琦在旁说话。

  去年随徐氏进京的少年可是有七个,如今怎么就回来沈琳一个?

  除了沈珠略过未表之外,其他五人情形,沈琦就给沈讲了一遍。

  因宗房大老爷与宗房太爷并未将沈珏将出继的消息告知家人,沈先前并不知道。待听了沈琦的话,沈心里就惊涛骇浪。

  他不知自己是该高兴,少一个弟弟分家产;还是该沮丧,为何自己不小几岁。

  宗房长支嫡次子,轮序也该如此轮,不过是他年岁大了,才接着是沈珏。

  只是这几年协助宗房大老爷打理庶务,沈已经练就不动声色的本事,笑着道:“如此说来,长辈们安排的倒是周全……”

  二房单独送沈琳回来。半点脸面也不给九房留,仔细想想也不稀奇。

  谁让九房出来个状元,而当年九房太爷侵占孤儿寡母产业的吃相又太难看。二房与沈理同在京城,因他的缘故,不待见九房嫡支也是有的。

  实际上,沈想多了。

  不管当年恩怨如何,沈理显然没有迁怒到沈琳头上的意思,不过也没怎么搭理就是。两人是从堂兄弟,就在沈械、沈瑛年前纷纷接人时,沈理想的也是沈瑞,不是沈琳这个从堂弟。

  沈理都如此,二房长辈怎会多事地为难沈琳。

  说句实在话,但凡沈琳有一点资质,三老爷都会将他留京。实是发现沈琳就是石头脑子,留京也就这样,三老爷才没有留沈琳。

  这会儿功夫,沈渊与宗房大老爷已经寒暄完毕。

  宗房大老爷请沈洲上车,一行人缓缓地往沈家坊行去。

  没等到沈家坊,就听到前面一阵喧嚣,围着不少人。

  沈见状,立时打发一个人过去看看。

  原来是贺家在送嫁妆,十里红妆,大家都在看热闹,将路口都给堵住了。

  沈打听清楚,就策马到马车旁,对里面的宗房大老爷禀了此事。

  宗房大老爷想着自己做媒的这桩亲事,觉得十分没意思。

  媒人不易做,稍不小心两边都有埋怨;自己这里,却是三边都有埋怨。

  “既是碰到贺家送嫁妆的队伍,那就靠边先等等。”宗房大老爷道。

  沈应了一声,马车里沈渊有些好奇道:“贺家?就是贺东盛所在的贺家?那不是大族兄的姻亲?如今这是亲上加亲?”

  宗房大老爷点头道:“就是他们家……如今又同四房结亲,明儿就是正日子,洲二弟正赶上吃喜酒。”

  沈洲之前因孙氏的缘故,并不怎么好打听沈瑞的事,如今听到宗房大老爷提及“四房”,就问了一句:“这是四房大老爷续弦,还是是庶子娶媳妇?”

  宗房大老爷“哈哈”两声道:“是沈源续娶。”

  沈洲虽没见过沈举人,可知晓他对孙氏母子不好后,沈洲便也对此人生厌。

  他淡笑道:“于得好不如赶得巧,明儿就随大族兄过来讨酒吃”

  沈家四房,贺五娘的嫁妆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沈举人面上笑容更盛。沈瑾跟在沈举人身后打,看着眼前的热闹情景,心里十分难受。

  学政二月底就到了松江府,沈瑾考了一个一等,可是去南京准备乡试了。

  可因沈举人续弦之事,沈瑾不好轻离,否则外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不喜后母进门才避出去。

  沈瑾对于明日就要进门贺五娘,并无恶感,反而还有些怜悯。自家老爹,实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

  还有个喜欢生事的祖母在,这四房当家主母可不是好当的。

  沈举人看到嫁妆心中欢喜,即便嫁妆单子上明晃晃地列着那一句所陪产业只传贺五娘亲子,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沈家坊,后街。

  沈琰将白氏搀上马车,回头看了看住了几年的宅子,就上了后边的马车。

  除了两辆坐人的马车之外,还有两辆拉箱子的马车。

  这些马车,都是沈琰去跟宗房大老爷借的。

  并不是他吝啬,想要省下雇佣马车的钱,实是松江距离南京不近,他不放心雇佣外头的人,才厚着面皮央求了宗房大老爷一次。

  宗房大老爷痛快地答应了他,却没有提及二房二老爷即将到松江之事。

  沈琰兄弟更是无从得知,因此这一日,两下里就错了开来。

  二房二老爷抵达松江之日,沈琰兄弟奉母离开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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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双喜临门(一)

    “侄儿沈洲见过叔父,给叔父请安了。<-》”沈洲初次见族长太爷,两人又是没出五服的从堂叔侄,就双膝跪地,大礼相见。

    看着沈洲,族长太爷颇为激动。

    京城距离松江两千里之遥,对于二房二老爷,族长太爷这还是初见。

    他看着沈洲,心中不由自主地将其与当年的三太爷做对比。无奈三太爷当年离乡时太年轻,同眼前这人到中年的沈洲对比,相似的地方并不多。

    或许,沈洲更像当年的二房老太爷。

    族长太爷这样想着,自己也拿不准了。委实是年头隔的太久,当年三太爷闹起来时,族长太爷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如今这都过去六十多年。

    “爹……”宗房大老爷见族长太爷面露迷茫,还不叫起,忙在旁边低声唤道。

    族长太爷这才醒过神来,点头道:“好,好,快起来……”沈洲这才起了,在族长太爷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

    族长太爷唏嘘道:“恍惚还记得当年我十余岁时,同四房太爷一道,常跟在你父亲身后的情景,这一转眼连你们这一辈人都不年轻了……”

    沈洲想起自己小时似听过自家太爷与宗房、四房相交甚好,只是四房太爷身子骨亦不好,好像不到而立之年就病故了。

    四房嫡庶子嗣不繁,祖上又曾出过败家长辈,家道中落,沈洲一直以为孙敏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去,会如鱼得水,哪里想得孙氏会过的那般辛苦。

    想着方才沈家坊街口贺家十里红妆的模样,沈洲就觉得讽刺。

    世情在此,贺家既然能将嫁妆铺陈得这般丰厚体面,可见沈家四房聘财亦不菲。沈举人拿着前妻攒下的家财风风光光去聘后妻,对嫡亲骨肉却凌虐不慈,人品可见一斑。

    又想到,族长太爷虽看着白发苍苍模样,可毕竟还活着。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宗房沈海兄弟这一辈无人出仕,可有族长太爷镇着,宗房并未见败落,到了孙辈沈械就又撑起来。

    要是自己老爹还在,二房说不得也不是如今这般情景,沈洲便也跟着叹气。

    宗房大老爷见这叔侄两个对着叹气,忙道:“爹,洲二弟回乡,这是大事,族中各房头是不是聚一聚,给洲二弟接风?”

    族长太爷点头道:“那是自然……”

    无需宗房安排人往各房头送信,各房头已经得了消息,晓得宗房二老爷亲到松江祭祖来。

    各房头送礼的管事回去,自是少不得禀告京中一行与二老爷南下之事。

    可是他们是管事,年后随沈械到了二房,也不过是给二房几位老爷请了安,奉上礼单,没有人会去告诉他们二房择了谁做嗣子,留下谁又有什么用意。

    不过像沈宝、沈琴两个,即便没有渠道先寄家书回来,可也让自家房头的管事,带了手书回来,里面将进京后的事情详细写了,就是沈珠与沈珏的纠纷也没有落下。

    三房这里,沈玲一回来,就被老太爷提溜过去。

    见沈珠留京,三房老太爷心中本隐隐窃喜,不过听了沈玲的详细禀告后,老爷子笑不出了。

    “这九哥,白疼了他十几年,关键时后却是废物点心一个”老太爷听完,气得吹胡子瞪眼,恨声道。

    沈玲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地坐着。

    “法子笨不说,也没找对人……宗房岂是那么好惹的?他倒真敢下手。且不说出继不出继的,沈珏要是真破了相,他的前程也保不住,宗房那爷俩可不是吃素的,我也未必能护着住他……”老太爷越说越气。

    沈玲听着曾祖父这话并无与宗房对上的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月里布庄的闹剧,使得他们前前后后损失了小一万两银子,最后要不是沈械没有赶尽杀绝之意,那铺子只能歇业了事。他们三房在京城扑腾了五年,也抵不过权势之下的一句话。

    至于三房老太爷之前的那句话,沈玲只当没听见。

    年前年后吃了几次酒,各房的族兄弟沈玲也都接触了。沈瑞能被二房大老爷、大太太选中为嗣子,绝不是单单只因外家与二房有旧。老太爷觉得四房是软柿子没什么,可沈瑞不是软柿子。

    沈珠之所欲敢算计沈珏,没有打沈瑞的主意,说不得也是因心中忌惮。

    “这事,你要烂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老太爷唬着脸,对沈玲道。

    沈玲忙应道:“那是自然,关系到九哥前途,自然要将此事掩下……父亲就是怕走泄消息,方打发孙儿亲自回来与老祖宗禀告……只是事关珏哥,二房长辈不会瞒着宗房,械大哥又在京中,各房都有族弟在京,这事能瞒着外头,怕是瞒不到族里……”

    沈琴、沈宝等人,不会对外宣扬,可也不会瞒着自家人。

    老太爷想要掩下此事,不过是自欺欺人。

    老太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儿孙都是孽,我亲自去宗房代九哥请罪……只愿九哥能长了教训丨专心读书,早日举业……只要宗房不追究此事,其他房头即便有闲话也只是闲话……”

    幸而沈珠现下留在京中,没有随着二房二老爷一起回来,要不然事情也不好瞒下。

    沈玲低头听了,狠狠地握着手心。

    沈珠酿下如此大祸,使得三房得罪族中最强的两个房头,老太爷这里除了最初的恼怒,竟连惩罚都不提,八十来岁的人竟然亲自去替曾孙赔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沈珠是秀才,被看成三房未来支柱。

    沈玲从没有这般急迫过,对于分家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三房二老爷虽也是嫡出,可以老太爷对长孙的偏疼,几个孙子分家,绝不会四孙均分,定要留下大头产业给长孙,其他三个孙子能有宅有铺就不错了。

    沈涌正值盛年,分家后那点产业自己就能打理过来。到时怕是沈玲想要插手,嫡母也会防着他,毕竟他比嫡出弟弟年长十来岁。到时即便让他打理庶务,也是冷清产业,正好得了空闲,私下读书。

    至于他的亲事,只要他不提,嫡母巴不得延迟几年,省的庶长媳进门生下庶长孙来,以后在年岁上又狠压嫡孙一头。

    三房是老太爷压着几个孙子,不让分家,谁要是先闹分家,即便最后如愿,定要担不孝之名。

    如今沈涌不在松江,三房分家,二老爷这一支说不得会在经济上吃亏,可名声上却是无碍。

    沈玲心中思量一番,已经有了决断……三房三老爷、四老爷早早因老太爷偏着大老爷一支心中有火,沈珠得罪宗房与二房之事,说不定正是分家契机……

    八房,老太爷房间。

    七房、八房几位老爷、太太、齐聚此地。

    看了沈宝、沈琴的家书,老太爷笑道:“琴哥、宝哥他们都是好孩子,二房三老爷有心教导,我们这两个房头可得领情……”

    老太爷之前也不过一点点念想,想着沈宝性子质朴,痴心书法,说不得能投二房三老爷眼缘。没想到,沈宝确实入了三老爷的眼,可三老爷却没有择其为嗣。不过三老爷既是成心教导,对沈宝来说只有好处。

    至于沈琴,能入二房三老爷门下,与二房三老爷有了正经师生名分,则是意外之喜。

    进京沈家诸子中,除了沈琳愚钝之外,就数沈琴功课最差,要是没有名师指点,以后童子试都未必能过;如今三老爷既肯收他,那他定不会止步于此。

    七房、八房两位老爷显然也想到此处,面上都带了喜色,身为沈家外房子弟,与内四房已经出了五服,他们本也没指望让儿子们去争嗣子之位,如今这结果,甚好、甚好。

    只有八房流大太太,心中颇有不足。

    就连平素不怎么机灵的沈琴,都得了二房三老爷弟子的身份,沈宝却是连个弟子也没争上,定是是痴肥木讷不讨喜;要是年前去的是自家幼子,说不得早入了二房几位老爷的眼。

    只是老太爷与自家老爷都欢喜,流大太太不过心中腹诽几句,丝毫不敢露在面上,只是陪着笑…

    要是三房这里是怒,七房、八房是喜,那五房这里,则是惊了。

    沈瑛之前虽有家书寄回来,提及嗣子已定与二房二老爷回乡祭祖之事,可却没有提自家二弟会随二老爷南下。

    看到次子与管家一起进门,鸿大老爷不由傻眼。

    沈琦已经跪了下去:“爹,儿子回来了”

    他是弘治十一年年底进的京,如今离开家已经两年半。

    鸿大老爷吓了一跳,忙一把扶起,瞪眼道:“二哥、二哥怎么回来了?”说到这里,面露忧色:“莫不是在京里闯了祸?”

    沈琦笑道:“儿子最是乖巧,是那等惹祸的人么?”

    见他言笑如常,鸿大老爷提着的心放下,瞪了儿子一眼道:“打小就见你淘气,变着法子气我同你娘……赶紧交代,作甚这个时候回来?”

    明年就是会试之年,沈琦此时不是正应该在京城苦读备考?

    沈琦晓得父母最重视几个儿子的功课,不敢直接说是自己主动请命回来接父母北上,道:“二房大伯父与六族兄看了儿子的文章,觉得儿子略有不足,明年即便下场机会也不大,不赞成儿子死读书,叫儿子离京转转,下一下书本外的功夫,说不得对做学问更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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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喜事盈门(二)

    鸿大老爷自己就是举人,自然晓得科举仕途不是那么容易的。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总共六个关卡,越往后越是艰难。

    就是沈瑛,读书资质已是不俗,会试还曾落地一科。沈琦资质,本就与长兄差许多,当初过乡试时已经侥幸,会试多磋磨几科也是寻常。

    因此,鸿大老爷便点头道:“你沧大伯与六族兄说的正是,读书要紧,却也不能读成不知世事的书呆子。”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郭氏在后院已经得了消息,顾不得等儿子过去,就急匆匆地赶到前院来。

    同丈夫一样,看到儿子的那刻,郭氏未喜先惊。

    沈琦的话能骗的了鸿大老爷,这个叫“君子欺之以方”,郭氏是女子,又是个全心惦记三个儿子的母亲,沈琦这一套说辞,却瞒不住郭氏去。

    只是儿子大了,又是千里迢迢才归家,在鸿大老爷跟前,郭氏就没有揭破此事。

    毕竟沈琦的笑脸在这里摆着,要是京中真发生什么大事,他也不会如此轻松自若。

    郭氏笑吟吟地听他说了京中的消息,其中顶顶重要的不是沈全入名书院之事,而是二奶奶蒋氏在正月十六时添了沈琦长子。

    沈琦二十多岁,夫妻两个成亲也好几年年,蒋氏始终不曾有妊,郭氏与鸿大老爷之前都颇为担忧

    如今听了这消息,夫妻两个都只有欢喜的。

    虽说以沈琦与蒋氏的年纪,这一胎即便是女儿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也没什么;可能一举得男,到底是好事,蒋氏心里也踏实些。

    蒋氏由知府太太教养大,是个脾气品行都上佳的女子,郭氏亦是真心疼爱这次媳。她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命运多蹇,多亏了蒋知府太太庄氏教养,又有孙氏做媒,才能嫁到沈家五房这样的清静人家。

    之前他们夫妻点头打听这门亲事时,族中女眷还有不少人风言风语,说蒋氏八字硬,嫁妆不丰厚之类的,又讥讽五房此举是为了巴结蒋知府。

    如今又如何?蒋知府荣升在即,蒋知府的弟弟在京中亦仕途平顺,沈琦妻族有这两位长辈在,以后入仕,就多了一门臂助。

    要是当初从松江富户中为沈琦择妻,嫁妆是能多些,可五房并不缺银子。

    有失有得,不外如是。

    这世上哪里又有十全十美之事呢?

    想到这个,郭氏对孙氏的感激又多了三分。

    这门亲事当初无人看好,即便是孙氏牵线,郭氏心里也曾犹豫。还是孙氏说的清楚,沈家五房既然要子弟读书,几个孩子又都成气,那官场上的关系臂助比真金白银更可贵。

    除了次子添丁之外,郭氏顶关心的就是沈瑞入嗣之事。

    沈琦便将诸少年到京后表现都讲了,沈瑞并无出彩之处,可也没有半点错处。他那个老师,竟然也不是寻常人,而是成华年的状元、帝师、礼部侍郎之子。

    “我与大哥之前就猜着二房大伯父、大伯母会选瑞哥,果不其然。”沈琦道。

    郭氏皱眉道:“我之前叫沈全带口信给你们,叫你们打听瑞哥外家与二房渊源,你们可打听清楚了?”

    沈琦点头道:“过了这些多年,还真是不好打听,幸好大哥有个同年出身京中仕宦之家,正与二房老宅同在一个坊,与二房两家也是有交情的,打听到一二…二房伯祖父在世时,是有一孙姓好友,本是南边的人,后迁居京中,就在沈家西邻买的宅子。孙太爷丧妻,独有一老来女,因怕无人教养,当年就养在二房,有伯祖母教养。那应该就是源大婶子了……”

    郭氏与鸿大老爷闻言,齐齐愣住。

    这哪里是有渊源,这是渊源颇深。

    怪不得当年二房大太太送嫁,孙家没有女性长辈在,两家既是通家之好,二房大太太张罗此事,也说得过去。虽说她当年年轻,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可因是长媳,到底与寻常腼腆小妇人不同。

    只是这样的渊源,为何要掩下?

    孙氏生前虽有贤名,可日子过的并不舒心,也受了四房母子不少的气。之所以默默忍了,不过是娘家后继无人的缘故。有二房这样的靠山,又什么可遮掩的?

    郭氏觉得很不对,鸿大老爷也察觉出不寻常来,问道:“孙家与二房一直交好?没有交恶的时候

    沈琦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曾听闻,当年孙家太爷是死在外头,家中管事扶灵进京的,福地与伯祖父在一块,当年是在寺里操办的丧事。因是沧大伯与大伯娘充做孝子孝妇,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才有人记得当年这段旧事……”

    郭氏与丈夫对视一眼,极为震惊。

    看来二房三太爷当年与孙家太爷真不是一般交情,让长子、长媳充孝子孝妇,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

    既然是这样的交情,对于孙氏这个孙太爷独女,三太爷怎么不将其嫁到京中,而是远嫁到松江来

    郭氏到底心细,问道:“除了这些,可还打听到过旁的?二房二老爷是哪一年成的亲?岳家是什么人家?”

    沈琦惊讶地看着郭氏道:“娘也想到此处了?我与大哥私下里也说来着,以伯祖父与孙太爷的交情,为了照顾当年的源大婶子,最妥当的法子,就是结为姻亲,两家成了一家……当年沧大伯已经娶妻,润三叔还是稚龄,倒是洲二叔年纪只比源大婶子年长一岁,正是青梅竹马。”

    郭氏皱眉道:“听说二房二太太与二老爷是亲上加亲,如此一来,倒是也不难猜。即便三太爷当年有心照顾老友之女,可孙家是商贾之门,听说三老太太是高门之女,定是瞧不上孙家,另作亲事了

    沈琦想了想道:“说不定让娘猜了个正着,大哥那同年还曾提及一事,那就是洲二叔当年成亲成的很仓促,成亲后就被分了出去……一直到伯祖父去世,伯祖母病倒,他们夫妻才搬回老宅侍疾,后来就没有再搬出去……”

    郭氏冷哼道:“怪不得你源大伯娘掩下此事,以她的心性,要不是有瑞哥在,怕就是死了也不会去求二房……”

    鸿大老爷向来脾气好,见妻子生气,忙劝道:“不管当年发生什么事,如今源大嫂子已经走了几年,气也是白气。这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好揭开来说。”

    郭氏长吁了口气道:“要是当年旧事真的如此,那瑞哥以后也有为难的时候倒是庆幸二房二老爷已经与大老爷分家,虽住在一起,到底是两家人了……”

    虽说过去三十年,可当年发生的事情总是有迹可循。二房二老爷还不知道,他才踏到松江,五房一家三口,就已经拼凑出当年旧事。

    鸿大老爷夫妻亲近孙氏,对于二房二老爷自然心里就有了成见。

    不过收到宗房的邀约,晓得当晚宗房设宴给沈洲接风洗尘,夫妻两个还是去了……

    沈举人明日就是成亲正日,这一日喜棚已经搭起来。

    待见了从京城回来的管家与郝妈妈,晓得沈瑞被选为二房小长房嗣子,沈举人脑子里只闪过一个词“双喜临门”。

    他之前不赞成张老安人的功利,觉得嫡子出继有损自家颜面,可沈瑞不在这几个月,他也偶尔会想象一下沈瑞要是出嗣二房会如何如何。

    二房小长房,大老爷是侍郎,徐氏是宰相之女,除非沈瑞蠢笨如珠,否则以后前程定是飞黄腾达

    他是本生父,沈瑾是沈瑞的本生兄长,似乎四房眼前也出现一条直入青云的平坦大道。

    或许有人会因此讥讽他,可那又如何?

    瞧着二房大太太去年回京,各房都心甘情愿地送了嫡子嫡孙过去,就晓得大家都是惦记二房嗣子之位的。

    只是沈瑞毕竟是他元嫡之子,沈举人不能表现的太欢喜,否则落到旁人眼中,倒显得他这个当爹的不慈。

    同他的欢喜相比,张老安人则是恼了。

    “什么?竟然是小长房嗣子?”张老安人听了郝妈妈的“报喜”,丝毫不觉得欢喜,反而气得面色发白:“不是有沈珏在?小长房怎么会择了沈瑞?”

    郝妈妈显然被张老安人的反应惊的愣住,这老太太糊涂了?之前她不是盼着将嫡孙出继出去么,眼下怎么又改了主意似的?

    “年前腊月二十八大家才抵达京中,次日宗房大少爷就接了瑞少爷过去,五房大少爷接了全少爷,状元公也想要接二哥过去,二房大老爷、大太太却没让……自打二哥过去,那边大老爷与大太太就颇为看重二哥……”郝妈妈斟酌着,回道。

    “那边大老爷、大太太怎会如此哩?让沈瑞做小宗宗子,他们怎么敢?”张老安人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不晓得孙家的身份?”

    郝妈妈听着这话有深意,耳朵忙支愣起来。

    同沈瑞相处这几个月,她瞧出来沈瑞待下是真的仁厚,并不是刻意收服那个。

    四房张老安人已经老糊涂了,沈举人也越来越荒唐,她倒是宁愿“身在曹营心在汉”,为沈瑞在松江做耳目。

    张老安人却只念叨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只是神情甚是纠结,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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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双喜临门(三)

       宗房中厅,当晚各房头嫡系齐聚,为沈洲接风洗尘。

    同年前徐氏那次一样,在正式宴饮前,沈洲先见过众族亲。九房头嫡系水字辈兄弟之中,只有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年长与沈洲,其他人都是族弟。

    沈洲同大家多是初见,并不相熟,不过是彼此见礼,疏离得狠。

    不过三房、八房、九房有三位族老在,沈洲相见时,少不得要恭敬地请安问好。

    三房老太爷犹自心虚,看着二老爷,只有温煦的,丝毫不摆架子;八房老太爷则是对二房心存感激,态度亦是亲近;九房太爷虽因进京的沈氏七子中,只有自家次孙回来,心中甚是恼火,对于二房不无埋怨之意,可想着管家带回来的二房回礼,还有沈琳那一份礼物,恼火就化作殷勤。

    三位族老如此亲切,那些水字辈的老爷们,对于沈洲只有客气的。

    等到了玉字辈族侄们,见沈洲时便越发恭敬。

    沈洲一个房头一个房头的见下去,面上挂着笑,心中却隐隐作痛。

    同松江各房相比,二房人丁太委实太单薄。

    待见到四房沈举人与沈瑾父子时,沈洲未免多看了几眼。

    沈举人这几年沉迷**,最近又忙着迎娶之事,双眼下乌青一片,透着几分气血亏虚的模样;沈瑾则是落落大方,在玉字辈族侄中人才亦是十分出色。

    沈洲压下对沈举人的厌恶,与他淡淡寒暄两句,就看向沈瑾,道:“听说你如今是府学廪生,那今年科考自不在话下,考了几等?”

    沈瑾躬身道:“侄儿侥幸,考了一等。”

    沈洲笑道:“松江这些年文风鼎盛,你在一府之地能考一等,今年乡试或许可期。府学里教授怎么说?”

    沈瑾道:“教授说侄儿年轻,勿要太计较得失,等到下场时,按照素日发挥就好。即便不中,也能为下科积攒经验。”

    他不卑不亢,又仪表堂堂,相貌俊秀不亚于沈瑞,沈洲即便对他的出身有些膈应,也无法对他产生恶感。可也晓得越是这样挑不出错处的沈瑾,之前对沈瑞的威胁越厉害。

    孙氏将一半嫁妆留给庶长子,顺手推舟地将他记名,多半是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沈洲面上笑容淡了下来,没有了同沈瑾说话的兴致。

    等沈洲与其他几个房头的老爷都见过,众人便上了席面。

    正席上,除了族长太爷与三位族老,还有沈洲这个远客,宗房大老爷、沈举人、鸿大老爷、七房渫二老爷,六房沈琪。其他沈湖、沈流、沈璐等人与宗房二老爷、三房三老爷、三房四老爷等人则坐了次席,另有玉子辈中年长少年,也坐了两席。

    沈举人心中带了几分急切,可偏生沈洲与众族老闲话家常,并不提及嗣子之事。

    宗房大老爷坐在沈举人旁边,想着明日是沈举人续娶正日,低声问道:“你明日大喜,可邀了洲二老爷明日吃酒?”

    沈举人闻言,才想起此事,摇头道:“还没来得及提这个一会儿我亲自请二房族兄……”

    想到从郝妈妈那里得来的消息,沈举人只觉得底气又足了几分。

    都说宗房与二房关系最亲密,那又如何?二房以后的当家人出自四房,难道还能远了四房,同别的房头亲近去?

    就是宗房沈珏,素来被族长太爷宠溺的无法无天,如今还不是让沈瑞一步。

    年前进京的沈氏七子中,其他人都是嫡次子、嫡三子,独有沈瑞不同。

    沈瑞是四房元嫡之子,唯一的真嫡子,二房想要张张嘴就将其过继出去却是不能,总要有能说得过去的说辞……还有就是他这个本生父的点头……

    否则的话,只要自己咬牙不肯,即便是宗法族规也没有强逼着人出继儿子的道理。

    这样想着,沈举人就对沈洲生出几分不满,觉得他对自己太过冷淡,不够亲近。

    说到底不过是欲壑难填,心有所期罢了。凭着二房给各房预备的回礼,就能晓得二房日子鼎盛,不亚于松江各房,沈举人心中自然有所盘算。

    同样觉得二房是大肥肉,吃了一口叫人还想在吃一口的,还有九房太爷。

    旁人都能沉得住气,即便关心嗣子之事,也没有人主动开口详询。

    二房择沈瑞与沈珏,不管是从血脉远近,还是从几个房间的渊源亲疏上,都说不得去,轮不到旁人有异议。结果已定,早提此事与晚提此事,没有什么不同。

    九房太爷却不这样想,在他看来二房不能让各房白折腾一把,对于没选上的房头应该给予补偿。少年们千里迢迢地进京,耽搁了小半年的学习也不容易。

    因此,九房太爷就迫不及待地提及嗣子之事,道:“二房择嗣,到底如何?琳哥回来也说得含糊,说是择了宗房珏哥与四房瑞哥,又留了七房琴哥与八房宝哥,这是甚个意思?是三族孙那里还没拿定主意,还是觉得你们那一房人丁凋零想要两个全都留下……”

    九房太爷一口气问了这许多,屋子里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如今消息灵通的,自是晓得二房择了两个嗣子出来,对于沈琴与沈宝留京之事,除了七房、八房之外,其他房头知晓的并不多。

    沈洲笑了笑道:“让老太爷费心了,择瑞哥、珏哥为嗣,是家兄之意,除了论序当从二房、四房择嗣之外,瑞哥、珏哥人品上佳,家兄与孙儿都极喜欢,就想要择这二人为大哥与我的嗣子。至于琴哥、宝哥,是入了我家老三的眼,琴哥做了我家老三的弟子,宝哥如今也随着我家老三读书。至于我家老三那里,不像家兄与族孙,已经是年到半百;他正值壮年,我那弟妹也年轻,倒是还不到提及嗣子的时候……”

    这些情况,不用沈洲说,九房太爷也从沈琳那里听了个七七八八。

    之所以当众发问,不过是为了下一句,九房太爷皱眉道:“二房择亲也好,择爱也罢,都是你们二房的事,只是几个孩子随二房大太太进京,委实也辛苦……待几个孩子上,可不好太过偏颇……”

    沈洲闻言,却是一愣。

    这是怎么话说?

    即便他不怎么过问家事,可也晓得徐氏预备礼物的事。沈琳回乡,不是空手回来的,徐氏给他预备的文房四宝、衣服布料、金银锞子,加上起足足装了几口箱子。

    难道这些东西,还平不了沈琳进京之事?

    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徐氏是主动邀请各房族侄进京不假,可除了沈瑞、沈珏是她开口点名之外,其他少年都是各房自荐。

    族长太爷见九房太爷眼神乱晃,哪里不晓得这老爷子又犯了贪病,拧了眉毛刚想要开口,九房太爷已经对三房老太爷道:“吉大叔,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拢共进京七人,这都是族侄,难道还要分了远近不成?如今二房留了四个,那三个不是白跑了一趟?我家琳哥脑子笨,耽搁了半年也不过是在族学里多磨两年,珠哥可是读书种子,如今连科试都没顾上,乡试耽搁了一科,下次就要三年后……

    九房太爷与三房老太爷素来臭味相投,这下也是想着拉三房老太爷做“盟友”。

    可是这回,九房太爷注定要失望了。

    三房老太爷因沈珠闯祸,正要寻机会代孙子向宗房与二房赔不是,哪里会应和九房太爷的话去占二房便宜?

    他八十来岁的人,自是晓得轻重,银子再好也比不过权势,否则也不会念念不忘让子孙读书。

    要是宗房与二房不肯原谅沈珠,即便沈珠以后侥幸中了举人、进士,官场上无人提挈,也谈不上大前程。

    同沈珠的未来相比,几个银子算什么?

    他连这张老脸都舍得,更不要说那点便宜?

    因此,三房老太爷就瞪眼道:“混说什么?谁求着你送孙子进京?如今谈什么耽搁不耽搁的,有什么意思?能随着二房大太太进京,让孩子们见见世面,比什么都强。珠哥、全哥他们两个本也当随琳哥一道回来,不过他们两个都有兄长在家,兄弟之间多聚聚,想要延迟回乡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的孩子长大了不是放出去,拘在家里算什么?”

    三房老太爷这几句话,并没讲什么大道理,却听得不少人面面相觑。

    实在是三房老太爷胡搅蛮缠的时候太多,如今这说话竟然能明明白白的,与平素的昏聩糊涂截然不同。

    八房老太爷想起沈宝的家书,心中不由暗骂一句“老狐狸”。

    三房老太爷平素做着糊涂人,大家即便对他心中不喜,也不好与他计较什么。一来二去的,三房老太爷仗着辈分与这脾气,可没少占便宜。

    如今这是晓得沈珠做的事犯了宗房底线,不是他想要装糊涂就能糊弄过去的,这才开始“明白”

    旁人多看着九房太爷与三房老太爷说话,沈瑾却有些怔忪。

    嗣子是沈瑞与沈珏?

    怎么会?

    二房断嗣,需要嗣子入继不假,可四房人丁也不兴旺。

    二房好歹还有旁枝庶房,四房可是几代单丁,别无堂亲。只到了他们兄弟这一代,才站住兄弟两个,不再是独丁单传。

    沈琦坐在沈瑾上首,见他面色苍白、神思恍惚模样,低声问道:“瑾哥怎么了?”

    两家比邻而居,沈瑾年岁同沈全相仿,打小常在一处玩耍,连带着沈琦对沈瑾也相熟。

    沈瑾皱眉道:“琦二哥,二房长辈怎会择瑞哥做嗣子?四房血脉亦不繁,瑞哥又是正嫡,怎么能与人做嗣子?”

    沈琦愣了一下,道:“论序二房当从宗房、四房择嗣,瑞哥本就是人选之一。加上他外祖家与二房有旧,二房长辈择瑞哥不是正在情理之中?”

    沈瑾摇头道:“可是瑞哥是四房正嫡,我虽有幸记在母亲名下,可瑞哥才是母亲亲子”

    沈琦笑着听了,心下不以为然。

    要是沈瑞这个嫡子对于四房真的不可或缺,当年也不会险些被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磋磨死。

    沈瑾这话,却是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要是他真得觉得自己这个假嫡子不作数,那分孙氏嫁妆时怎么无二话?

    眼见沈瑞有了更好的前程在前头,他反而开始强调沈瑞四房正嫡身份?

    沈琦瞥了沈瑾一眼,不管沈瑾是故意还是无心,这人都有失厚道。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占着便宜还大义凌然。

    沈琦心中轻嗤了一下,看来自家老三与沈瑾疏远不是没有缘故的,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沈全待人实在,要是真喜欢哪个,那可是十分关切,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就像前几年对沈瑞。沈全自己就是幼子、幼弟,可在沈瑞面前,却是做足了哥哥的模样,能帮的都帮了,能陪的也都陪了。沈瑾这人,看着也是满脸真挚,可更多的是动动嘴皮子,观其言行,常有口不对心之处。

    沈瑾为了沈瑞出嗣之事正忧心忡忡,并不知自己因这两句话就得了沈琦猜疑厌恶。

    世人都晓得嗣子难做,更不要说是高门嗣子。

    四房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沈瑞这个正嫡之子,作甚要出嗣他房做那不尴不尬的嗣子?至于前程助力之类的事,十八岁的沈瑾认识的还不深……

    正席这面,九房太爷没得到三房老太爷的回应,反而得了一顿白眼,不由有些傻眼。

    说到底,还是沈琳这孩子太厚道,即便对自家祖父讲了京中之事,可对于沈珠烫伤沈珏的事却是没讲。

    沈琳即便脑子笨,也晓得那绝不是好事,说出去说不得会坏了沈珠的前途。沈珠即便错了,可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大家毕竟是族兄弟。

    九房太爷不知晓沈珠之事,就被三房老太爷这反应惊住,随即不免思量是不是二房暗中给了三房什么好处。

    要知道,三房除了沈珠没回来,随着管事们过去送礼的沈涌也没回来。

    想到此处,九房太爷不由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时拉着三房老太爷私下问问是否能让九房分一杯羹,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笑道:“我也不过是代珠哥、全哥不平,方抱怨两句,并没有旁的意思

    沈洲淡笑,难道是二房表现的太好说话?这老爷子凭什么觉得,二房的便宜他想占就能占?

    这就是族亲?

    还真是有些意思。

    自家老爹性子最是受不得这些小算计,看来太爷生前疏远松江族亲,也不无道理。

    九房太爷闹了个没趣,心里不自在,心里也火起,低头吃闷酒。

    沈洲因被九房太爷说开嗣子之事,说不得望向沈举人道:“听说明日是朝元续娶填房的正日子,看来这几天朝元是没空闲了,等过几日你那边闲下来,咱们族兄弟好好说说话。家兄早有吩咐,四房子嗣也不繁,不能白占了你一个儿子去……”

    沈举人抓心挠肝地等了这许久,为的就是看看二房对四房的态度。

    眼见沈洲给了准话,他强按下满心欢喜,皱眉道:“沈瑞素来顽劣,恐不堪大任……大族嫂即便顾念孙氏情分,也不当将二房小宗宗子人选当儿戏……”

    他在众族人跟前说这番话,并非是要谴责徐氏“任人唯亲”,而是要告诉大家,并不是自己主动献子,是二房主动选了沈瑞。

    旁人还罢,闻言神色各异,沈琦在隔壁桌上,却是低下头忍不住嗤笑一声。

    倒是瞧着沈举人与沈瑾是亲父子,方才沈瑾作态,一副不愿弟弟出嗣模样;如今沈举人这里,也是大同小异。

    沈举人前面那一句没什么,沈瑞还没有正式出嗣,还是他的儿子,老子骂儿子是常事,要是当众夸自家儿子反而显得轻浮,后边那一句却是极不妥当。

    徐氏年长,是隔房族嫂,如何行事轮不到沈举人来评说。

    沈洲立时撂下脸,道:“朝元说笑了,小长房择嗣对二房来说至关紧要,怎么会是儿戏?瑞哥为人稳重,行事大方,读书勤勉,是个极好的孩子,甚得大哥、大嫂喜欢……”

    沈举人被顶了回来,羞愤不已,满脸涨红,立时想要起身甩袖而去,却又不敢。

    孙氏在时,四房往来官宦之门,沈举人并不觉得自家与官宦人家差距多大;等到孙氏故去,四房人际关系也冷清下来,他才晓得举人门第对比寻常小户风光,可在仕宦人家眼中什么也不是。

    沈洲要是温和可亲,沈举人还能大几分胆子;可沈洲气势在那里,对众族亲只是淡淡的,沈举人还真不敢去试探沈洲的脾气。

    宗房大老爷见大家说僵,忙岔开话道:“朝元,明日你可要预备好酒,我们可都要到你家讨酒吃

    沈举人挤出几分笑道:“家中酒窖正有几坛桂花白,明日起出来招待大家……”

    沈家这里族人齐聚,贺家当日也得了消息,晓得二房二老爷回乡祭祖之事,不过贺二老爷顾不得去琢磨沈家二房如何,而是拿着兄长的信,郁闷至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年前他就曾想过沈瑞会不会过继到沈家二房,没想到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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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双喜临门(四)

    宗房这接风宴,直到日暮方散。

    沈举人已经有了醉意,眼皮发沉,走路有些不稳,被沈瑾搀扶上马车。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算不算是“双喜临门”?

    等马车离了宗房,沈举人缓缓睁开眼,看了眼沈瑾道:“今科乡试,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沈瑾闻言,沉默了半响道:“若说四书,儿子只觉得吃透了……可考场上变幻莫测,具体结果能如何,儿子也不晓得……”

    沈举人也是打乡试过来的,哪里不晓得其中竞争之激烈。尤其是在江南,向来文风鼎盛,读书的人多,举业更加艰难。

    “情分都是处出来了,瑞哥如今还小,你们兄弟之前相处的日子又不多。等你日后到了京中,你们兄弟也要好好相处。”说罢,沈举人便又闭上眼睛。

    要是沈瑾十年、八年进不了京,他说不得就要另想法子。

    沈瑾心中纠结,想要问一句为何同意将沈瑞出继,不过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下。

    沈瑞不出继,留在家里,能给四房带来什么好处?或许在长辈眼中,沈瑞出继,使得四房借此搭上宗族中最显赫的二房,是幸运之事。

    难道除了他,就没有人想起孙氏?

    孙氏嫁进四房小三十年,做了那么多年的“贤妇”,如今连亲生儿子的祭祀都享不了……

    沈瑾错了,张老安人此刻眉头皱成一团,正在心里念叨孙氏。

    二房大老爷、大太太怎么会挑沈瑞?他们不可能不知晓孙家底细,那就是自己猜错了孙家的来历

    张老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对于远在京城的嫡孙真心实意地惦记起来。她自己是娘家嫡长女,嫁入沈家四房为嫡妻,自是更重视嫡出子孙。

    之前不过是对孙家有误解,以为沈瑞是祸根,才心中生厌,亲近不起来;如今既晓得这其中或有误会,张老安人心中不无悔意。

    听说沈举人父子回来,张老安人就立时打发人去请了沈举人。

    沈举人酒后见了风,只觉得头疼。

    张老安人却是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道:“二房二老爷可提了入嗣之事?珏哥还罢,他是宗房嫡幼子,出继也就出继;瑞哥却是不同,他是四房正嫡,焉能过继旁人?那样一来,四房不是断了嫡系香火?”

    沈举人见老太太连一碗醒酒汤都不预备,上来就唠叨个不停,很是不耐烦,揉着太阳穴道:“娘的心思怎么一会儿一变?年前瑞哥没进京时,娘不是还盼着瑞哥去二房做嗣子?前些日子您也还念叨过,今日‘心想事成,,怎么又变了心思?”

    张老安人被噎的无语,好一会儿方板着脸道:“你先前不是还怕旁人戳脊梁骨,如今这是又愿意了?”

    沈举人点头道:“这是旁人都盼不来的好事,作甚不愿意?四房就这点家底,贺五娘明日就要进门,以后开枝散叶,瑞哥能不同兄弟们分家产,还能得了二房家产,这是好事”

    张老安人皱眉道:“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就为了后妻还没影的孩子就出继发妻之子,你还真是好狠的心肠,难道就半点不念骨肉之情?”

    沈举人被说的恼怒,没好气地道:“我不念骨肉之情?我有甚对不住瑞哥的地方?老安人倒是好意思说我,当年将瑞哥安排在偏僻院子,不许人给瑞哥吃饭的是哪个?老安人现下想做慈祖母,是不是太晚了些?”

    张老安人气得浑身直发抖,瞪着沈举人道:“你这是在怪我?到底是谁宠妾灭妻,坏了家中规矩?如今连郑氏都不稀罕你,宁愿大归也不愿继续在沈家,这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要说沈举人这一年最恨之事,就是郑氏的离开。

    原本仰他鼻息的妾室,竟然大喇喇地破门而出,这就什么事?

    虽说并没有人当众就此事嘲笑沈举人,可沈举人一想到郑氏风韵犹存,就觉得自己头顶要变色。

    郑氏连沈瑾这亲生骨肉都不顾念,一心要离开沈家,难道就是为了回娘家去看弟妹、侄子们的脸色?说不定自有旁的谋算。

    沈举人心中有屎,看旁人就也像屎,连带着对沈瑾都带了猜忌。

    “还不是老安人教出的好孙子撺掇郑氏离开,归根结底不过是埋怨我没有扶正郑氏……孽种就是孽种,欲壑难填,嫡庶尊卑岂是能乱的……”沈举人冷哼道。

    不待他说完,张老安人已经喝道:“快闭了嘴真是黄汤灌多了,你倒是什么都往外说……传到瑾哥耳朵里,这父子之情还要不要?”

    沈举人嗤笑道:“老安人说的这话,我却是不懂,我是他老子,怎就骂不得他?难道就因他是少年廪生,前程锦绣,我这当老子还得巴着他不成?他要是真正的嫡长子,我也就不说什么,不过是小妇庶出,我还活得好好的,轮不到他来支撑门户”

    张老安人见沈举人满口酒气,越说越歪,不由摇头叹气。

    门外,沈瑾捧着一碗醒酒汤,面如表情地转身离去……

    京城,沈宅,三房。

    三老爷拿着一张房宅图纸,笑吟吟地在三太太跟前摊开。

    三太太俯身望过去,就见这纸簇新,这上面绘的房宅,与先前三老爷拿回来的相似,又有几处不同,上面将宅子、月亮门、影壁之类的都画了小小的浓缩图

    “这是老爷绘的新图纸?”三太太问道。

    三老爷笑着摇头道:“不是我绘的,是宝哥绘的……东宅前面几进院子都开始动工,只有后花园这里,我本去请示大嫂,大嫂说家中正忙,顾不上这个,让咱们商量着弄就是……”

    三太太闻言,道:“可是吏部有消息了?”

    今年虽是“京察”之年,可实际上京官的各种考评政绩,都是年年记载的,只需对着册子核查一遍。

    升调的官员,与罢黜的官员,并不是都等到“京察”完了一起任免。

    从二月里开始,京官这里,随着“京察”的开始,就已经有升有降。

    大老爷不管是从资历,还是从政绩,都到了年限,今年该升一升。不过前提是得有人腾出缺来,否则京里没缺,说不得就要外放。

    大老爷已过知天命之年,二房众人自是不愿意他外放地方。

    再说,地方上文官最高品级只是从二品,礼部尚书与左右都御史却是正二品。

    三老爷道:“今天大嫂提了一句,刑部前些日子好像查出些不妥当处,掌印尚书与两个侍郎好像都要有不是。”

    三太太即便是内眷,可嫁入二房多年,也晓得些官场上的事。

    像刑部这样,在“京察”的年份主官被一窝端并不是稀罕事。

    除了国之重器的吏部与户部,其他吏、兵、刑、工四个衙门,每逢“京察”之年,主官落马,早有先例。要是他们不挪窝,后边的人怎么动?

    前面一个动了,后边就能跟上一串,从上到下就关系着不少人的前程。

    至于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也有人惦记,后边的四个尚书,要是不想被搞下来,也只能咬牙奔着前面使劲。

    只是通常情况下,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这两个要职多由阁臣兼任,一般人也撼动不了。

    三太太松了一口气,道:“有了消息就好,只是刑部离家里太远些,以后大哥去衙门要绕半个京城了……”

    刑部衙门并不像其他部那样在正阳门内,而是在同大理寺、都察院在西城。

    六部官员中,即便品级相同,可在朝会上也分了先后。例如大老爷这个户部左侍郎,在六部十二个侍郎中,排位仅在吏部两个侍郎后。

    大老爷要是真的入主刑部,在六部尚书中排第五,仅比工部尚书靠前。不过正三品升正二品,是官场上一个大坎,只要能升上去,即便在正二品上致仕,也能惠及家族子孙了……

    九如居里,书房。

    沈珏看着沈瑞,跃跃欲试模样。

    沈瑞白了他一眼道::“除非你答应带帽子出门,再将脸遮严实了,否则央求我也没用。”

    沈珏苦着脸道:“我又不是大姑娘,带帷帽出门,叫人看了笑话死”

    他面上结痂,正月底就落了,底下是一块块浅粉色印。

    徐氏请了太医,又寻来宫里流出来的养颜方子,弄出珍珠膏来,每日使人盯着沈珏用,为他去疤痕。

    又因天气渐暖,日头越来越毒,徐氏又发话不许沈珏出门。

    如此一个半月保养,沈珏脸上的疤痕淡了不少,可他也憋的不行。

    沈瑞道:“被人笑几次,也比被人笑话一辈子强就是伯娘不拦你,你敢胡来?真要落下疤,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珏拿起一柄手镜,皱眉照了照道:“这不都好的差不多……”

    沈瑞道:“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你不用再继续拾掇这张脸,任由这些印子留着,以后出门见人时,记得涂粉就是了……”

    沈珏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真是的,涂粉都想出来明日还是带我一起出去吧,我带帷帽就是……”

    三老爷这里,每旬给他们放一日假,明日就是旬假之日。

    徐氏将带沈瑞去城外寺院礼佛,这是对外的说辞。实际上,徐氏明日要带沈瑞去孙太爷墓地。

    孙太爷生祭,就在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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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双喜临门(五)

    因要外出,次日一早,沈瑞早早起了。

    等过了早饭,沈珏过来,两人就去了正院。

    大老爷已经去了衙门,徐氏穿戴好,吩咐完家中管事娘子,就携沈瑞、沈珏兄弟两个出来。

    不想,还没到二门,就见三太太的贴身婢子青荷面色焦急地地追过来:“大太太……”

    徐氏见状,心下不由一沉,忙道:“怎么了?可是三老爷有甚不舒坦?”

    青荷忙摇头道:“不是我们老爷,是我们太太昏厥过去,我们老爷也急的不行……”

    徐氏闻言,哪里敢耽搁,忙吩咐跟着的周妈妈道:“快去前院传话,立时去请大夫过来。”说罢,便急匆匆地往三房赶。

    沈瑞、沈珏闻言,亦是惊诧不已,随着徐氏前往三房。

    昨日中午三太太还露过面,怎么一下子就昏厥了?

    三房上房,已是乱成一团。

    三太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炕上;三老爷坐在炕边,拉着三太太的手,看着生死不知的妻子,脸色比三太太好不到哪里去。

    看到徐氏进来,三老爷立时像多了主心骨,站起身来,露出几分手足无措道:“大嫂……”

    徐氏顾不得去看三太太,只三老爷的模样,就已经让她心惊胆颤。

    三老爷脸色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亦发青,身子不自觉地瑟瑟发抖,瞧着那样子随时要倒下。

    徐氏立时沉下脸,呵道:“都三十多岁的人遇事就慌里慌张,一会儿弟妹没事,你再折腾个好歹来还是孩子么?恁不知轻重?”

    三老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却是依旧不能镇定下来。

    徐氏担心,忙对沈瑞、沈珏道:“快扶你们三叔坐下”

    沈瑞、沈珏闻言上前,扶了三老爷,让他在炕边坐了。

    徐氏这才去看三太太,见她脸色虽白些,却没有三老爷这么骇人,即便是昏厥中神态看着也平和,并无痛苦之色,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三太太穿着家常衣服,头发也拾掇得利利索索,再看旁边炕桌上碗碟还没撤下去,这是在吃饭时昏厥的?

    “三弟先将心放下,我已经打发人去接大夫,你倒是与我说说,弟妹好好的怎就突然昏厥了?”徐氏稳了稳心神,问道。

    三老爷这会儿情况比方才稍好些,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方才还好好的,只用完早饭,她起身的时候,就一下子昏厥下去。幸好有青荷在旁扶住,要不就且不说病情如何,身上也得摔伤了。”

    徐氏闻言,不由心忧:“总不会莫名其妙就不好,先前肯定有征兆,三弟仔细想想,弟妹先前可是有不舒坦的地方?”

    三老爷仔细想了想,道:“没听她说什么不舒坦,只是这些日子春困的厉害,晚上早早歇了不说,白日里午睡的功夫也比往常要长。”

    徐氏拧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猜不到缘故,又叫青荷上前,问道:“除了嗜睡,你们太太近日可还有其他不妥当处?”

    青荷看了三老爷一眼,犹豫着说道:“我们太太这些日子胃口还不太好,吃饭时候并不曾少用,不过过后胃里就不舒坦,昨日上午还吐了一回……”

    三老爷闻言大急:“昨日就不好了?”

    嗜睡,胃口不好,还吐了?

    徐氏听着有些不对头,即便她没有生儿育女,可对于女子妊娠症状也晓得些,当年也亲见过二太太怀孕的辛苦。

    她不知自己该惊还是该喜,隐隐地生出几分期盼。

    三老爷见徐氏只沉思,并不说话,急道:“大嫂,这可怎好?她这是怕我担心,才瞒了这些日子

    徐氏道:“不要瞎寻思自己吓唬自己个儿,一切等大夫来了再说”

    沈家常请的大夫,就在本坊,说话的功夫,周妈妈已经引了大夫进来。

    那大夫给三太太诊了脉,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

    三老爷忙问道:“大夫,内子到底如何了?”

    这大夫拱拱手道:“恭喜三老爷,三太太脉象似滚珠,呈滑脉之相,这是有妊了……”

    三老爷一时还没反应出来,徐氏已经开口道:“多久了?”

    那大夫的道:“脉象初显,应是一个半月到两月之间……三太太年岁不轻,又是初次有妊,身子受不住,方昏厥过去,并无大碍。不过接下来怕是要好生静养旬月,好生调理调理,等满三个月坐稳胎就不怕了……”

    三老爷只觉得如在梦中,似乎眼前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嘴巴里响于,身子也发软,想要说话却是张不开嘴。

    沈瑞听闻三太太是喜不是病,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就见三老爷身子摇摇摆摆。

    “三叔”沈瑞大惊,忙上前扶住。

    沈瑞即便比沈珏个子高些,到底只有十三岁,三老爷压了过来,沈瑞只有硬撑着着。幸而沈珏与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上前搭把手,才算将已经人事不知的三老爷扶到炕上。

    大夫就在跟前,立时给三老爷看了,道:“三老爷只是受惊……”

    三老爷有心疾,喜怒惊惧都怕,不过惊到底比喜怒平稳些。加上他昏的快,情形反而没有太糟。

    徐氏听着大夫的话,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只剩下莫名酸楚。

    三太太有妊,明明是喜事,三老爷却只有惊的,看来也是意外之至。他与三太太成亲十余载,夫妻向来恩爱,三太太却一直没有动静。

    老天爷开眼,这回还真是喜从天降

    徐氏想到这里,就望向沈瑞、沈珏,见两人除了欢喜,并无异色,这才真正地欢喜起来。

    大夫写了两个方子,一个给三太太是安胎补身的,一个给三老爷的是压惊的。

    徐氏想起民间老话,心有忌惮,对青荷等几个三房婢子道:“小孩子都娇气,未满三个月,你们几个嘴巴都严实些等三太太满了三个月,你们这几个贴身服侍的,人人都要赏”说到这里,又因这几个婢子都是黄花闺女,服侍人会,可服侍孕妇到底不如经事老人,便又对周妈妈道:“一会儿你亲自去郭妈妈家,就说我说的,请她受累,再回来看顾三太太些日子……”

    郭妈妈是三太太的乳母,当年随着三太太一起到沈家,这两年上了年岁,出府荣养去了。

    没一会儿,三老爷就醒了。

    徐氏少不得又训丨斥了他一顿,嘱咐他勿要乍悲乍喜,凡事缓缓的。

    三老爷即便性子有些急,可也不敢拿自己性命做儿戏,少不得缓缓地呼了几口气,平息心中波动,面露带欢喜道:“大嫂,娘子真有妊了?”

    徐氏笑道:“恭喜三弟了,已经小两个月,等到入冬,家里就要添丁进口”

    “真是想也不敢想……”三老爷依旧带了笑,眼里却是水波闪动。

    徐氏见状,也觉得眼角发酸,道:“有的人子女缘分早些,有的人晚些,你与三弟妹都是有后福的……如今不为了旁人,只为了这个小的,你就更要护好自己才行……

    被三房的事情耽搁了一早上,徐氏又是上了年岁的人,出了三房时面上就带了乏色出来。

    徐氏看着沈瑞,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惊一喜的,伯娘也有些挨不住,今日不能陪瑞哥出去了……孙太爷生祭正日子是后日,要不后日咱们再过去?瞧着你三叔的模样,这几日怕也无法静下心来教导你们几个读书。”

    沈瑞摇头道:“侄儿也不是小孩子,哪里就需要伯娘陪着。等到后日,让管事送侄儿过去就好。

    东宅院子还在修建中,三老爷、三太太又是这般模样,徐氏哪里能离开?

    徐氏迟疑道:“你第一次过去见孙太爷,倒是当郑重些。”

    沈瑞道:“难道伯娘不陪着,外祖父就不认我这个外孙了不成?珏哥与我同去,伯娘要是不放心,吩咐几个老成人跟着就是。”

    三太太这个情形,三老爷又惊不得吓,徐氏还真要些不放心,便只能点头道:“这些日子我是得在家守着,那就叫管家带你们过去。”

    徐氏虽吩咐三房下人勿要声张此事,不过这等大喜事,却是不能瞒着一家之主大老爷,也不能瞒着三太太娘家那边。

    三太太多年无子,对于亲家太爷、亲家老太太来说,亦是心病。

    没等到大老爷落衙回来,就有跟着大老爷身边的长随回来报喜。

    吏部公文下来,大老爷升了刑部尚书,被宫里传召,进宫面圣去了。

    虽说之前已经得了些风声,晓得丈夫多半是这个位置,可吏部公文一日没下来,就保不齐有变动

    直到现下,方算尘埃落定。

    一日之内,双喜临门。

    三太太有喜的事情,因月份浅,三房上下也不敢拿来说嘴。除了大太太身边的人与沈瑞、沈珏,其他人还不知晓。

    大老爷升官这事,却是没什么忌讳处。

    随着徐氏吩咐管家阖府放赏,沈宅上下人等都晓得大老爷已经升任刑部尚书。

    即便是奴婢下人,也与有荣焉。

    这仁寿坊里,住了多是官宦人家,不乏高门。沈家虽是侍郎门第,可有时却也不得不低人一头。

    如今随着大老爷升为刑部尚书,沈家门第也从侍郎宅邸变成尚书宅邸,在京城里也算是能数得上的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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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春风得意(一)


  《白虎通》谓:“婚者,谓昏时行礼,故曰婚。”

  《礼》:“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

  黄昏时分,沈家各房嫡支的老少爷们齐聚沈家四房。

  这倒不是说沈举人的人缘有多少好,而是亲族之间,婚丧大事,不管交情如何这个人情却是需做的,所谓礼尚往来。更不要说,今日还有二房二老爷这位远客在,大家自然乐意做出族中各房各支和和气气的模样。

  四房几个主人,却是心思各异。

  张老安人昨日被儿子呛声,憋了一肚子气,身子有些不舒坦,脸色儿难看

  至于沈瑾,昨日隔着门听了“私话”,晓得祖母没有自己以为那般看重自己,父亲那里更是口气中就带了厌恶。

  虽说是阳春三月,沈瑾每每一想那母子两人的对话,就只觉得遍体生寒。

  想着故去的嫡母,远走的生母,还有生死下落不知的张三姐、张四姐,沈瑾对于沈举人的敬意不知不觉已经散了大半。

  又想到渐渐疏离的沈全,从不对自己假颜色的沈珏,还有马上就要出继二房的沈瑞,沈瑾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在床上烙饼似的翻了一晚上,早起后双眼就发青。

  沈举人本欢欢喜喜等着再做新郎,见了这一老一少,立时就撂下脸。

  在他看来,张老安人是故意要打自己的脸,方作出这番姿态;至于沈瑾那不用说,自是有了私心,不乐意他正正经经续娶妻室。

  沈举人“眼不见心不烦”,先开口打发沈瑾回自己院“读书”,又吩咐人好生“服侍”老安人在屋子里休息。

  张老安人与他正置气,懒得与他分说,倒是乐意在屋子里躲清静;沈瑾听了,却有些迟疑。

  四房现下一共就这祖孙三人在,张老安人上了年岁,可以歇着;自己不陪着父亲迎客,不好吧?

  沈举人见状,只当沈瑾不听话,道:“怎地?我竟是管不了你了?”

  沈瑾忙道:“亲朋们就要登门,儿子怎么好在这时候躲懒?读书虽重要,却也不差这一日半日。”

  沈举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迎来送往,且回去好生读书是正经”

  话说的这个地步,沈瑾只有听命回自己院子里。

  他的院子就在前院,离喜棚并不远,外头隐隐传来的各种声音,哪里能清静?

  沈瑾拿着书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神色呆呆的。

  几个婢子见状,蹑手蹑脚,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随着前院传来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沈瑾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他挑了挑嘴角,似乎想明白什么,转身吩咐两个侍婢道:“今日开始收拾行李,过两日咱们去南京……”

  张老安人既然“被”生病,那女眷这里总要请人出面款待照应。

  沈举人即便心里对于宗房大太太厌得不行,此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请她出面帮忙应酬。

  至于郭氏,虽是近邻,可因郭氏是小婶子,倒是不好张罗族伯家的事。宗房大太太是宗妇,又是族嫂,反而无碍。

  虽说今日沈、贺两家同时摆酒,可宗房大老爷是沈家妇,只能陪着丈夫来四房;至于娘家那边,则是打发沈夫妻两个过去代贺。

  宗房大太太并不是爱揽事的性子,要是其他房头的开口,她定要婉拒;可是眼下是沈家四房,娶的又是她名义上的堂妹,真闹出笑话来,连她也会被人说嘴,倒是由不得她不管。

  因此推脱两句,在沈举人的再三央求下,宗房大太太就应了他的请。

  四房下人虽说规矩有些不足,可这两年也被沈举人的板子给吓住,面上还是多恭顺。

  宗房大太太点了几个管事妈妈,吩咐在花厅设了席位,将族亲女眷都引到那边说话。

  这女眷们既凑到一起,说的都是家常,眼下大家最关注的反而不是沈举人的亲事,而是沈瑞、沈珏出继之事。

  当着宗房大太太的面,倒是无人敢说什么,不过是彼此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待宗房大太太不在屋里,有嘴快的少不得招呼一二相熟的族妯娌,说起这个来:“宗房连嫡孙都舍出去,却没能挣上二房小宗宗子,倒是让四房捡了个大便宜”

  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如今四房新太太刚进门,前面嫡子就要出继出去,这贺家五娘子可是省了心,要不然轻不得重不得,后娘难为……虽说还剩下一个,到底不是真嫡子,又已经有了功名,两下里客客气气就完了……”

  有良心的则是想起孙氏:“可怜源大嫂子,死后竟是不得亲子祭祀,旁人忘了源大婶子犹可,瑞哥却是不应该……”

  郭氏素来嘴严,鲜少与族妯娌闲话,不过眼下提及沈瑞,不得不开口道:“瑞哥还是孩子,出继不出继,哪里轮得着他做主?”

  三房沈珠之母湖大太太因二房嗣子没有定沈珠,早已憋了一肚子恼,听了此话,撇了撇嘴,道:“都十三了,知人事的年纪,哪里还小了?即便长辈有心,只要他自己个儿不乐意,谁还能强逼他不成?身为独子,却不顾亡母香火,另嗣他房,这可不是孝顺的做法”

  郭氏闻言,恼道:“湖大婶子还请慎言你又不在京中,怎就知是瑞哥自己乐意?过继不过继的,到底只是传言,具体如何自有二房二伯与四房大伯说话”

  湖大太太冷哼道:“我虽不在京中,不得亲见,却有耳朵。我家九哥在京中,我们二哥昨日又打京里回来,我就不能打听几句?”

  郭氏见她咬死要给沈瑞扣一顶“不孝”的帽子,不由大怒。

  沈瑞即便出嗣二房,可松江是沈家的根,要是打松江族中传出去其“不孝”的话,外人不知晓的说不得就要信了。

  三房沈珠之事,沈琦回来就没瞒着。

  都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珠瑕疵必报、心狠手辣的性子总不会是天生的。因他在京中行为,使得沈瑛、沈琦几兄弟都开始质疑三房人品。

  之所以沈琦将此事告知父母,倒不是存了“幸灾乐祸”之心,而是告诫父母对三房“敬而远之”。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得罪君子不怕他报复,得罪小人谁晓得什么时候对方会来一刀。

  鸿大老爷与郭氏闻言都咋舌不已,实是沈珠平素看着斯斯文文,即便有些好强,并不是打架斗狠的性子,没想到下手却这般不留余地。

  不用沈琦说,只要一想想进京的沈家七子的年纪,郭氏就能想到儿子肯定与沈珠在一处的功夫多,亦是后怕不已,打定主要要给幼子写信,让他离沈珠远远的,与这样的人交往稍有不慎就要结怨,委实太可怕。

  明明是沈珠做恶在前,三房不思悔改,反而在这里信口开河往沈瑞身上倒污水,这就什么事?

  “难道二房大老爷、大太太是糊涂人,千挑万选地选了个不孝之辈做嗣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少不得要使人请了三房二哥来,我倒要问问,瑞哥到底有甚不孝的地方落到他眼中?”郭氏板着脸,说完这一句,立时吩咐旁边的郝妈妈去前院请沈玲。

  湖大太太见状,忙道:“不许去”

  郝妈妈心向沈瑞,早就看不过湖大太太满嘴喷粪,只做没听见,往前院叫人去了。

  人人都晓得郭氏与沈瑞母子的渊源,倒是无人觉得她是管闲事。

  三房大太太将话说的这么难听,她要是不闻不问,大家才觉得不对头。

  三房大太太不过是为了图痛苦,胡言乱语,眼见郭氏较真,不由羞恼:“到底是成了侍郎府嗣子,金尊玉贵,我这做族婶的连说都说不得了……”

  郭氏寒着脸,并不搭理她。

  三房大太太如坐针毡,昨天沈玲回来后,老太爷先是与沈玲说话,随后就将他们两口子叫出去,将沈珠的事情一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让他们准备厚礼,准备登门向宗房大老爷夫妇赔罪。

  嗣子之位没挣上,又要舍了一大笔钱财出去,三房湖大太太觉得心肝肉疼,这才迁怒到沈瑞身上。

  同三房老太爷一样,将四房与沈瑞当成软柿子捏的不是一个。在湖大太太看来,自家儿子笨了,想着挤下沈珏还不如想着挤下沈瑞,宗房得罪不得,四房却是没甚可畏的。

  至于二房大太太与孙氏的旧情,那是孙氏出阁前的事,三十来年,还能剩下什么情分?

  郭氏将二房大老爷夫妇抬出来,又要寻沈玲对峙,湖大太太立时心虚,同时也在心中庆幸不已,觉得幸而郭氏不知沈珠之事,否则定要拿沈珠来说嘴。

  她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郭氏晓得沈珠品性有瑕疵,告诫儿子们要远着沈珠,可也没有打算将他的错处四下宣扬。

  沈珠即便有错处,可到底只有十八岁,未必没有回头的余地,何必要去坏他的名声,断送他的前程。

  少一时,沈玲跟着郝妈妈进来。

  郝妈妈看不上湖大太太,却晓得沈玲是个明白人。大家从京城同船回来,也是打了几次照面的。因她是积年的妈妈,之前又在沈瑞身份服侍,沈玲对她还格外客气。

  郝妈妈念着他的好,投桃报李,路上就悄悄地将湖大太太与郭氏拌嘴的缘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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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春风得意(二)

      三房素来张扬,湖大太太又是不让人的,同族中各房头的关系并不好。<-》

    大家即便说着二房过嗣的闲话,也不过感慨两声,偏她上来就往沈瑞身上扯,一口一个“不孝”,连带着之前说话的人,在郭氏面前都有些惴惴。

    谁不晓得湖大太太这是得了红眼病,是让他们家将秀才九哥都推上去,可二房就是没看上。

    眼见郭氏要追根问底,大家巴不得湖大太太吃瘪,都等着看热闹,竟是无人开口为她解围。

    湖大太太没法子,立时起身道:“得罪起步还躲不起?竟是连话都说不得,这喜酒吃不起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郭氏也不拦她,道:“湖大婶子随意,左右有玲哥在,我只需问他说话

    这会儿功夫,沈玲已经随着郝妈妈进来了。

    湖大太太方才不过是信口开河,哪里能禁得起“对峙”,不过又不肯在众族妯娌面前服软,就又坐回来,看着沈玲道:“二哥,是不是你跟我说的,瑞哥很是愿意过继到四房?”

    一边说着,她一边猛给沈玲打眼色,想要让他认下来。

    郭氏看着湖大太太,眼睛里能冒出火来。

    湖大太太当众这么问,其心可居。

    不管沈玲回答“是”,还是“否”,对沈瑞来说都不是好事。要是沈瑞乐意过继,有薄情冷心之嫌;要是沈瑞不乐意过继,传到二房长辈耳朵里,也容易生嫌隙。

    沈玲闻言,却是满脸惊愕,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着湖大太太。

    湖大太太见他没应声,使劲皱眉道:“怎么?昨日我放心不下九哥,叫你去问京中事,你不就是这样说的?难道是你拿话糊弄我不成?还是你眼红瑞哥得了好处,造谣生事?”

    郭氏在旁,不由皱眉。

    这湖大太太倒是能给人扣帽子,要是沈玲不认下,这就是要斥责沈玲居心叵测、搬弄口舌。

    沈玲自然也晓得这点,立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苍白着脸道:“侄儿昨日确实见过大伯娘,可大伯娘许是记错了……侄儿在京中布庄当差,与众族兄弟只在年节时见了一面,同瑞哥都不曾单独说过话,委实不晓得瑞哥到底乐意不乐意……”

    他心中已将将湖大太太咒骂不停,自己这位大伯母还真是损人不利己,这会儿招摇生事,三房能得什么好处?现下还要将黑锅推给他。

    不管沈瑞对于过嗣之事乐意不乐意,这话从三房嘴里出来,就没有几个会相信。

    这黑锅岂是好背的?

    一下子就得罪二房、四房与五房,即便他用上十年的功夫,能通过科举晋身,前途也谈不上了。

    更不要说,除了得罪人,这种搬弄口舌的事情也为人所鄙。

    “你”湖大太太见向来的机灵的侄子,竟变得笨起来,气了个半死。

    郭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玲,有些不忍,只是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旁人却是没什么顾忌,早有人嗤笑出声:“原来是湖大嫂子错了,老话说的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湖大嫂子以后还是长长记性的好”

    湖大太太又气又臊,哪里还呆得住,恶狠狠地瞪了沈玲一眼,气呼呼地往外走。

    走到花厅门口,正好与宗房大太太对了个正着。

    宗房大太太只是看着湖大太太,淡淡道:“新娘子花轿就要出发了,婶子这是往哪儿去啊?”

    湖大太太想到沈珠所做之事,自己已经心虚上了,气势一下弱了下来,强笑道:“我身子有些不舒坦,就先家去了……”说罢,也不待宗房大太太反应,立时落荒而逃。

    宗房望着湖大太太的背影,眼中冰寒一片。

    昨日二房二老爷到了宗房,就对宗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致歉。沈珏在京受伤,固然有沈珠偏执狠毒的缘故,可二房长辈也没有尽到看顾之责。

    之前沈械寄过家书回来,因怕长辈们担心,对于此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晓得,宗房大太太这里却是不知道的。

    等听了沈洲讲了原委,晓得沈珏伤在脸上,将养了旬月方好,宗房大太太心里立时跟油煎似的。

    在她心中,已经将三房恨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珠小小年纪,就能犯下如此恶性,都是长辈们“言传身教”的缘故。

    等到进了花厅,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沈玲,宗房大太太有些慈爱地说道:“好生生的怎跪着?还不快起来?天气虽暖喝了,地上却有凉气。”

    沈玲惶惶不安地起身,脸上露出几分懊恼,小声道:“好像是侄儿说错话,惹得大伯娘恼了……”

    宗房大太太轻笑道:“她一个做长辈的,有什么好与小辈计较的,莫要再苦着脸。你二哥昨日还赞你来着,你也莫要见外不登门。”

    听了宗房大太太的话,沈玲不由纳罕。

    以宗房与三房的关系,维持面子情已经不错,怎么这大太太还有示好的意思?

    不过他面上面点不显,只带了几分小心与几分感激道:“只要二哥不嫌我闹,我过两日就去寻二哥吃酒……”

    沈没有举业,随着宗房大老爷打理家中庶务,之前倒是与沈玲也有过往来。

    这里都是族中女眷,即便多是沈玲的长辈,可也有不少嫂子弟妹。沈玲弱冠之年,又不是孩子,自然不好多留,与宗房大太太说完话,就告辞往前院去了。

    依旧是郝妈妈送出来,眼见四下无人,沈玲带了几分感激,低声道:“谢谢妈妈提点,过了这两日,我再好好答谢妈妈……”

    沈玲荷包里就有散碎银子,可是他却没有拿出来打赏。

    他原以为郝妈妈既然从京中回来,没有留在沈瑞身边继续服侍,是不得沈瑞的心,被“发配”回来的,可瞧着郝妈妈方才与郭氏的熟稔,又觉得不像。

    沈瑞是谁?

    过去或许只是四房一个丧母嫡子,上面有个出色的庶兄压着,又不得家中长辈所喜,全靠着亡母的余荫活着;以后的沈瑞,却是侍郎府大公子,二房未来的当家人。

    即便沈珏是族长亲孙、宗子幼子,入嗣二房后,身份地位上也要低沈瑞一

    更不要说沈瑞一边连着玉子辈第一人状元沈理,一边与五房几兄妹如同手足。

    地位有了,人脉有了。

    现下还看不出什么,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沈瑞在族兄弟中就会走到头里。

    沈玲早有心结交,却是苦于寻不到机会。

    又有沈珠伤了沈珏之事在前,沈瑞即同沈珏交好,能待见三房的人才怪。

    如今通过郝妈妈,说不得却是一条路。

    沈玲虽不是四房的,又是庶出身份,可到底是沈家的少爷,这般客客气气同自己说话,脸上的感激又是实心实意,郝妈妈只觉得心里熨帖,脸上直放光,倒是没有将沈玲的话当真,只当成是客气话,摆摆手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玲少爷无需放在心上……”

    天色渐暗,各处屋子已经掌灯,四房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沈举人最是爱面子,即便这几年吝啬,可在续娶这样的大事上,却是舍得花银子。在他看来,即便排场摆出来,可也能接到随礼,还是不吃亏。

    席面已经摆上,女眷这里也开始入席,迎亲的花轿出了四房。

    等到大家用的差不多,花轿也抬回。

    后院男宾止步,女眷却是能入洞房去看新娘子。

    年轻的媳妇子,乐的看热闹,对于这个年轻的族伯娘(族婶子)也有些好奇。

    不管她本生那一房境况如何,既入了贺家宗房,就是贺家宗房的女儿。昨日嫁妆摆出来,可看出是贺家女的做派。虽说那些嫁妆比不得宗房大太太当年,可也比寻常人家丰厚许多。

    上了年岁的这些水字辈妯娌,看着水嫩嫩地新娘子,心情却是复杂的多。

    宗房大太太摸了摸鬓角,心中直发苦,同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相比,旧人哪里比得上?

    怪不得宗房大老爷当年见了小贺氏就念念不忘,怕是在他心中,说不得是盼着自己当年死了的。

    对女子来说,丧夫如天塌地陷一般,恨不得能随了去了;对男人来说,中年丧了老妻,再续娶一青年美貌的妻子说不得是人生一大乐事。

    郭氏的神色则淡了下来,这屋子是四房正房,当年孙氏的住处,如今却半点不见旧日模样。

    虽晓得孙氏死在前头,即便没有贺五娘,也会有其他人进门,可郭氏还是忍不住迁怒到眼前这小娘子身上。

    女眷们打量着贺五娘,贺五娘面带腼腆,却是在观察着众人。

    旁人还好,宗房大太太这位族姐她是认识的;五房鸿大太太,她也格外多看了一眼。

    宗房大太太带着郭氏来四房,提前分了孙氏嫁妆之事,贺二太太并不曾瞒着贺五娘。

    贺二太太是这样说道:“嫁过去,一定要直起腰板来,莫要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孙氏那里就能留下金子不成,还防着这个那个的?咱们贺家的闺女,自有嫁妆傍身,哪里会稀罕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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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春风得意(三)

      贺五娘只是旁支庶房之女,家里生计又寻常。或许对于其他小娘子来说,给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做填房,定会不情不愿,可是贺五娘是个极识时务的女子。

    寻个年轻后生做丈夫,除非低嫁,否则想要寻门当户对的亲事,娘家就要耗尽心力地为她预备嫁妆。以她们那一支的穷困,要是真能预备出符合身份的嫁妆,她也不会直到及笄亲事都没有定下。

    至于那些掏不起聘财、指望白得个媳妇的穷小子,她爹娘也不敢让她嫁。

    旁枝族姊妹中,也有嫁妆寒薄,嫁到小门小户的,结果服侍一家老小,过得连仆妇都不如。

    要是日子一直穷酸还罢,要是做牛做马、费心巴力地讲夫君供出秀才、举人来,那更是难以落好。

    越是读书人越是爱脸面,让他承认自己曾吃过软饭,跟要了他半条命似的。自是端起老爷的谱来,爱妾美婢的养着,将原配发妻当成管家婆子使唤。

    宗房要收她做养女之前,贺二老爷亲自问过贺五娘,说得清楚,要是贺五娘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那提议就此作罢。

    贺五娘将沈家四房的情况打听了一遍,就亲自点了头。

    沈家四房是松江大族沈族嫡支之一,沈举人又是自己考的举人功名,即便有两个儿子在,那又有什么?只要她做了继母,分了辈分尊卑,大家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有贺家宗房后后头,她并非无根浮萍,不必担心丈夫没了受继子凌虐。

    要是有幸得个一儿半女,就是她的福分到了;即便没有儿子,有继子在,也有人养老送终。

    至于张老安人,当年因张家骗卖孙氏嫁妆,灰头土脸多年,应不会也不敢重蹈覆辙。再说自己不是没了娘家人的孙氏,也不会忍气吞声、任由婆母拿捏

    贺五娘晓得自己嫁过来,只要侍候好丈夫就行,当个掌家太太,以后能帮娘家就帮一把。至于族姐妯娌,都是隔着房头的,谁还能管道她头上?

    因此,她即便察觉出宗房大太太的敌意与郭氏的不喜,却只当不知晓,依旧做腼腆状。在满族女眷跟前,做了规规矩矩的新娘子,那那些善意的、恶意的话,都当成是好话,笑嘻嘻地听了。

    等到宾客散去,沈举人进了洞房。

    贺五娘即便之前看过“避火图”,可到底是深闺里养大的小娘子,浑身青涩。哪里禁得住沈举人的撩拨,早已化作一滩春水。

    沈举人得了小娇妻,莫名地想到张四姐。

    即便一个大胆放荡,一个腼腆羞涩,可少女娇嫩的身子却是同样使得人兴致盎然。

    一个存心乞怜,一个有心收服,老夫少妻,被翻红浪,鱼水尽欢。

    等到次日一早,沈举人望向贺五娘的目光已是带了柔和,贺五娘望向沈举人的目光也带了娇羞。

    沈举人这几年早已在脂粉阵仗里见识过,晓得想要收服一个女子,除了床榻之上,出手也不能小气。

    贺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送了个养女过来,他都打定主意,要让贺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等到婢子们给贺氏梳头时,沈举人已经取了一个锦盒,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支掐丝嵌宝的金步摇,亲自给贺氏插戴上。

    贺氏满脸绯红,可眼中的欢喜却直溢出来,软绵绵道:“老爷……”

    沈举人隐下得意,看着贺氏满脸满眼的崇敬,觉得直到如今才有了夫唱妇随的快活。

    等到张老安人收拾齐当,沈瑾也到张老安人处等着认亲时,就见沈举人带了新妇过来。

    张老安人虽不喜贺家人,可也晓得如今这个家里儿子当家,自己犯不着给自己找气受,就接了贺氏的茶,不冷不热地教训丨两句,就放了一副金镯子在托盘上。

    沈举人见状,眉头不由皱了皱。

    那金镯子样式寻常,分量也不重,这见面礼也太应付。要是传到贺家,丢的也是四房与他的脸。

    等贺氏敬完婆婆茶,就轮到沈瑾上前见礼。

    看着比年岁还大的继子,贺氏也是悬着心,生怕他会想法子刁难自己。

    沈瑾却没有多事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口称“太太”,贺氏也回了声“大哥”,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奉上,算是给了见面礼。

    四房现下拢共就这几口人,并无近支堂亲,这“认亲”就算完了。

    贺氏暗暗庆幸不已,人丁单薄有人丁单薄的好处,不用应付那么多事。只是她是继室,按理还需到原配灵位前奉茶,怎么无人提及此事o

    贺氏不免有些犹豫,怕这其中有忌讳,自己贸然提了,引得婆婆与丈夫不喜;可自己要是不提的话,传到外头被人当成是不知规矩岂不冤枉?自己刚进门,可不好落下这个把柄。

    更不要说前面的孙氏虽没娘家人,名下却有沈瑾这个四房长子在,还有个过继到二房做小宗宗子的亲生子,外头受过孙氏恩惠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自己这个腰,是无论如何也要弯的。

    沈瑾在旁,也觉得不对。

    眼见张老安人闭目养神的模样,沈举人也耷拉着脸,新太太则是面露忐忑,沈瑾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爷,是不是该去祠堂了……”

    四房家祠就设在老安人院子东边,沈举人拧着眉毛,看了张老安人,便起身道:“去那边吧……”

    沈举人倒是没想过要省下这一道程序,毕竟家祠那里供奉的灵主除了孙氏,还有四房历代祖先。贺氏新妇进门,总要去给祖宗磕头。

    只是他心情有些复杂,即便晓得那不过是木头牌子,可还是有些不敢去见孙氏灵主。

    倒不是为续娶之事心虚,世间男子有几个能像他这样,妻子过了三周年才提续娶的?能守一年的都要被赞成仁义,有的除了热孝新妇就进门了。

    他是因沈瑞出继之事,有心不敢见孙氏牌位……

    京城,沈宅。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老爷心情甚好。

    顺利通过廷推,又被圣人圈点为刑部尚书,前程总算有了着落。他才五十来岁,在仕途上还能有十好几年,未曾没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这个喜虽喜,到底是早有准备,也是意料之中。

    三太太有妊,则是意外之喜。

    要是有幸生了男孩,那是三房血脉未绝;即便生了女孩,对于三老爷、三太太也是慰籍。

    一个家中,最忌惮人丁凋零。

    有了添丁进口之事,平添多少鲜活。

    不过欢喜归欢喜,大老爷不忘三老爷的身体状况,少不得私下跟徐氏念叨了再念叨,请她一定要多安排人手,好生看顾三太太。

    原先没有指望还罢,如今有了指望,要是再有闪失,怕是三老爷就要受不住。

    徐氏担心的也是这点,昨日就打发去接了三太太的乳母进府。

    三太太三十好几才怀上这一胎,昨日醒来后就患得患失,连起身都不敢起身,正需要人从旁多劝解宽慰。

    “要是这一胎是男丁就好了……”大老爷叹气道∶“以后瑞哥也能轻省些,三弟、弟妹他们也能多了盼头……”

    “老爷莫要得陇望蜀,不管是男是女,三叔三婶也只有欢喜的。难道给老爷添个嫡亲侄女,老爷就嫌弃了?”徐氏看着丈夫,道。

    大老爷摇头道:“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氏正色道∶“不管老爷作何想,这话却是不好再说。且不说传到三婶眼中,孕妇难免心思更重;就是下人们,如今也有人看着风向,想东想西。”

    大老爷闻言,不由黑了脸道:“有人慢待瑞哥、珏哥了?”

    “倒是无人敢慢待,不过昨天周妈妈碰到两个嚼舌头的,我已经罚了……可瑞哥、珏哥两个并未正式入嗣,那边三婶有了骨血,别说是府中下人,就是传到京中各房族侄那里,也难保不会有人多想。要不然咱们这里,先改了口?”徐氏面带沉重道。

    即便三太太有了身孕,可他们也没有想过改变主意。

    过继之事,不是儿戏,哪里能说变就变?

    且不说胎儿没落地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男婴,等到养成还得十几年。

    更让人不放心的是,三老爷身子骨如此病弱,这孩子将来到底能不能像寻常孩子似的康健还两说。

    只是这股歪风邪气得刹住,否则传来传去走了味道,二房说不得里外不是

    大老爷想了想,却没有赞成妻子的主意,名不正则言不顺。

    过继嗣子毕竟是大事,二老爷如今不在京中,沈珏那里总不能直接越过嗣父,先认嗣母。

    就是沈珏这里,没等到四房沈举人点头,直接叫他改口也是强人所难。

    “家中就这几口人,还有人不安生,太太莫要心慈手软,不拘背后的主人是哪个,该撵就撵了去”大老爷面带几分厌恶道。

    他是最晓得妻子的,最是规矩不过,家中下人也多服帖,有几个规矩松散的都是二太太早年带进来的陪嫁。

    那些人虽是后入沈家,可因沈家有三老太太留下的陪房下人,也是出自乔家,两下里黏糊上,没少给徐氏添乱。

    徐氏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将老人全部“恩典”出去,那些人才消停下来

    后来随着沈珞出生,三房就这一根独苗,乔家那些陪房也渐渐抖起来。

    徐氏看在沈珞面上,反而不好与之计较,不过都安排了闲散差事,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些人又要生事。

    大老爷对于二太太这个弟妹,容忍度已经到了极限。

    当年知晓二老爷有婚约,她还与二老爷私自相授,才使得孙敏远嫁,引得三太爷与孙太爷抱憾终身。

    刚回老宅时尚且安分,等有子傍身而长嫂无出时,二太太就开始各种小算计,对于长嫂也没有之前恭敬。

    大老爷早就看在眼中,不是不想发作,都被徐氏劝下。到底是看在弟弟与侄子的脸面上,才不与她计较。不过对于沈珞的教育,大老爷可是上了心,生怕他被乔氏给带歪,丝毫不让二太太沾手。

    等到沈珞故去,二老爷、二太太痛不欲生,大老爷又何曾好过?

    偏生二太太还闹了一出又一出,大老爷连再次分开住的念头都起了,不过是看二老爷可怜,到底没忍心开口。

    “以后既要在一处住着,规矩总要竖起来。说到底,还是你我早年没有尽到兄嫂之职,不曾好生提点她。”大老爷想起故去的沈珞,心头酸涩不已,叹气道。

    他们这些年对二太太的纵容,固然有看在二老爷与沈珞面上的缘故,归根结底还是不喜乔氏,不乐意去费心教导。

    他们也不是圣人,怎么能心中无怨?

    孙太爷死的太惨,三太爷抱憾而终的时候还不到花甲之年,二老爷与二太太又是始作俑者。

    眼见着二太太身为人妻、人母,依旧立不起来,每日里伤春怀秋、迎风流泪,只顾着痴缠丈夫,里里外外需要二老爷自己操心,他们作为兄嫂的虽有时也心疼下二老爷,可更多的是觉得二老爷自作自受。

    当年徐氏乐意手把手地教导孙氏,可换成是二太太,她可没有那份热心。

    二太太将家事都托了身边乳母、陪房,一心做不知世事的仙子,也无没心思去学柴米油盐这些。

    徐氏听了丈夫的话,想起往事,不由苦笑。

    人真是偷不得懒,当年省了长嫂的义务,没有去教导二太太;如今三十年过去,大家都老了老了,她还得为这个弟妹操心。

    九如院,正房。

    沈瑞喝着汤,看着满脸气愤的柳芽道:“那个赵妈妈到底说了甚?将你气成这个模样?”

    柳芽已经是红了眼圈,道:“二哥,要不咱们家去吧?”

    沈瑞的脸沉了下来,冬喜在旁着急道:“二哥问你,你就痛快说?莫不是她吃了雄心豹子胆,编排起二哥来?”

    柳芽恨声道:“可不正是说什么侍郎府有了自家血脉,不稀罕外人……还说莫要当自己是尊贵人……”

    冬喜听了,不由大怒:“你平素的厉害都哪里去了?就任由她胡吣?”

    自从昨日三太太诊出喜脉来,沈瑞就晓得有什么东西会不一样,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想到徐氏的为人行事,沈瑞反而不恼了,直接对冬喜道:“去禀告大太太此事,都这话如实学了,就说这赵妈妈既瞧不上咱们这里,请她另外高就……

    沈瑞已经十三岁,徐氏给他安排新居时,也不过是派了一个二等婢子春燕来提点他,并不曾往他这里安排管事妈妈与年长的婢子,就是怕他觉得束缚。

    那个赵妈妈,是管着九如院扫洒的小头目,如今总不会平白说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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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章 春风得意(四)


  听了沈瑞的话,冬喜犹豫了一下:“二哥,这样大张旗鼓的好么?”

  沈瑞道:“没什么不合适的,遮遮掩掩倒像是咱们多想,一切自有伯娘做主”

  冬喜应声下去,柳芽带了小心道:“二哥,婢子方才就该唾她……”

  沈瑞想到沈珏,道:“等会儿你去前边客院转转,看看那边可是有人慢待珏哥”

  沈珏那里与沈瑞这里不一样,沈瑞这里有松江带来的柳芽、冬喜,还有大太太跟前的春燕、三太太院子里出来的另一婢子。

  沈珏那里虽也有四个婢子,可大太太不好往那里安排自己人手,二太太又安排不上,徐氏就是在各处的婢子中提拔了几个过去。

  沈珏的脾气虽不像是受气的,可如今身份不尴不尬,难免心中不自在。

  沈瑞吩咐完柳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拿了两本笔记往三房去。

  三老爷昨日并未说今日放假,这课还是得上的。

  课堂上,沈琴、沈宝两个已经到了,正凑到一起说话。

  见到沈瑞,两个都止了话。

  昨天是三老爷这里旬休,两人一早就出去了。沈宝有个表叔,是个举子,几年前来京应会试,落第后并未回乡,直接在松江会馆寻了个差事,留待下一科。

  沈宝昨日就是带着沈琴往松江会馆去了。

  没想到回到沈宅,他们两个就得了了不得的大消息。

  大老爷高升、三老爷即将添丁。

  两人虽没有去九如居去寻沈瑞,却是已经跟沈珏核实过。

  “双喜临门,是不是伯娘这里也该请客摆酒?”沈琴招呼沈瑞过去,带了几分兴奋道。

  沈瑞摇摇头道:“三叔这里的添丁酒,最快也要等‘洗三,或‘满月,的时候;大伯父的升迁酒,‘京察,未结束,这个时候也不好张扬。”

  沈琴最是爱热闹,闻言不由失望道:“那竟是不摆酒了?还以为能热闹两日……”

  话未说完,就听到有人道:“摆酒?摆什么酒?”

  是三老爷来了。

  他眼下有些泛青,可双眼灼灼,精神头倒是十足。

  三小都起身。

  沈琴躬身道:“昨儿回来的晚,还没给三叔道喜。”

  他虽正式拜在三老爷门下,可称呼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

  沈宝亦跟在后头道喜。

  “你们都晓得了?”三老爷心情甚好,挑着嘴角道:“这小家伙,我同你们三婶盼了多少年,都半点动静也没有,后来都不敢再指望了,倒是姗姗来迟

  虽说孩子才两个月大,不知是男是女,可三老爷的心已经软的一塌糊涂。

  他看了看沈琴、又看了看沈宝,露出两分嫌弃来,最后目光落在沈瑞身上:“瑞哥以后没事,多往你三婶跟前转转……”

  沈瑞哭笑不得,沈琴、沈宝两个不免讪讪。

  沈琴无奈道:“三叔,又不是我自己不想胖……”

  三老爷轻哼了一些道:“反正在你弟弟、妹妹落地前,你得胖起来……这竹竿子似的身材,要是吓到你那弟弟妹妹,三叔可不饶你”

  沈琴郁悴了,打小他就是细高细高的,不曾胖过,这回可怎么办?

  沈宝在旁,本偷笑着,被三老爷看了个正着。

  三老爷拍了拍他敦实的肩膀一下,道:“宝哥也跑不了……以后每日里练字的时辰减半个小时,加练半小时马步”

  沈宝这回笑不出了。

  这会儿功夫,沈珏来了,脸色有些僵硬。

  三老爷见状一愣,问道:“珏哥这怎么了?”

  沈珏摇头道:“没甚……”

  他不想说,三老爷也不好多问,便开始给大家讲起四书来。

  半个时辰一小节,休息一刻钟,两小节为一大节。因三老爷身体不宜太疲乏,通常都是上午一大节课、下午一大节课,其他时间留了功夫,让族兄弟自己读书

  除了讲解新功课,三老爷还将前日留下的作业收上去,在大家背书的时候,就为大家批改作业。

  这个时候学习,首要一条就是通背、通讲。

  讲的都是四书五经,可难度也在一层层加重。

  三老爷给大家讲解的,比松江族学里夫子讲解的更深。

  松江族学,夏耘班是为了应童子试,针对的是县试、府试,三老爷这里却是以院试为目标,在讲授时更多的是重视时文,还有一些下场应试的小窍门。

  书香门第为何举人秀才络绎不绝?除了他们打小读书之外,就是这一代代传下的应试经验。

  待今天的两节课上完,三老爷见沈珏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就没有再问,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叫沈瑞跟上,低声吩咐了两句,就回后院陪三太太去了。

  沈珏接下来并无异样,沈瑞也不好在沈琴、沈宝跟前追问什么。

  想想今早柳芽听到的那些,沈珏那里多半也是这个缘故。

  等到中午时候,大家从课堂出来,沈瑞就招呼沈珏去了九如居。

  回去后,他也不劝沈珏,直接问冬喜:“伯娘那里怎么说?”

  冬喜回道:“大太太说了,这种搬弄是非的下人留不得,她们一家子都开革出去……只是他们是二太太的陪嫁,身契不在大太太手中,大太太使人捆到二太太处,说是发卖还是撵到庄子上听凭二太太处置……”

  沈瑞好奇道:“二太太是怎么处置的?”

  那二太太看似柔柔弱弱的,可不像是个明白人。

  不管这话是从二房传出来的,还是下人婆子自己嘀咕的,都触了大太太的底线。

  家和万事兴,嗣子在嗣父母跟前需小心,嗣父母在嗣子面前何曾也不是如此?

  没有血脉牵连,这相处更是不容易。

  冬喜撇撇嘴道:“二太太打发人送他们到庄子上去了……”

  “二太太可是往大伯娘那里赔罪?”沈瑞想了想,问道。

  冬喜摇头道:“这个倒不曾听闻……”

  沈珏在旁边本听得稀里糊涂,好一会儿才睁大眼睛,看着沈瑞道:“瑞哥你告状了?”

  沈瑞点头道:“伯娘是当家主母,这敢拿主家说嘴的下人不是正应伯娘约束?总不能咱们自己去教训丨这个、教训lj卩个。”

  沈珏见他理直气壮地模样,不由迟疑:“这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咱们现下,毕竟客居……”

  沈瑞道:“就算客居,也不是来受气的……珏哥到底在担心什么?咱们还小呢,遇到什么事,不是正当长辈们出面做主?还是你信了那些下人的胡说八道?”

  沈珏满脸涨红道:“谁担心了……我只是、只是不愿多事罢了……要不然传到外头,还不知旁人会怎么想……”

  沈瑞轻哼一声道:“你理会旁人作甚?我认识的珏哥,可不是畏畏缩缩的受气包子……有的气需受着,有的气犯不着受着……”

  沈珏抓了抓头:“我就是心里有些憋闷,三婶要是早点怀孕就好了……”话中,不无寂寥之意。

  显然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二房过嗣之事折腾到这个地步,不是三太太怀孕就能改变的;可话要是说回来,要是三太太在选嗣之前就怀孕,那二房的择嗣之事也不会这样仓促,说不得是另外一番格局。

  “三叔方才还担心你来着,你切莫多想了……一会儿咱们去见伯娘,明日咱们出城祭扫,正好也散散心。”沈瑞道。

  他能明白沈珏的郁闷,也晓得沈珏的郁闷无处宣泄。

  同沈全与兄嫂的亲近热络相比,沈珏与长兄、长嫂一家的关系则过于客气生疏,不过面子情。

  沈珏听了,犹豫道:“瑞哥,这好么?才出这一茬事,咱们就出去。”

  沈瑞道:“没什么不好的,我外祖生祭的正日是后日,咱们提前一日过去也没什么。听说那里有祭庄,也有能落脚的院子,咱们可以过去待几日。”

  沈珏带了几分兴致,眼睛放光道:“那瑞哥不早说?咱们也叫了琴二哥、宝四哥一道去吧……瞧着三叔乐的找不着北的模样,这几日也没法安心教导咱们……”

  沈瑞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先去问问两位族兄……要是他们乐意去,咱们再去求伯娘安排人手……”

  等两人用了午饭,去寻沈琴、沈宝,两人自然无异议,齐声催促沈瑞立时去徐氏跟前报备。

  等进了徐氏院子,沈瑞的脑子清醒下来,隐隐地有些后悔。

  他就该一个人消停去、消停回来。

  他进京三个多月,徐氏才提祭扫之事,可对外说的还寺院上香的话,可见这其中定有隐情。

  自己没头没脑的,只当是出城踏春,就要带了族兄弟们一起,失稳重不说,说不得还会给徐氏添麻烦。

  主院,上房。

  徐氏面如寒霜,下边回话的一个婆子,却是沈珏院子里当差的。

  原来九如院里的事情后,徐氏不放心沈珏那里,传人来问话,这才晓得客院那里也有人传闲话。这回倒不是二太太的陪房,而是家中的家生子。

  “我早就有规矩,不许搬弄口舌是非,竟还有人明知故犯”徐氏心中气恼,立即吩咐周妈妈道:“将他们家上下都拘了,一会儿喊了人牙子领了去……虽有错处,也莫要骨肉离散……”

  周妈妈应声去了,旁边站着的婆子婢子都噤若寒蝉。

  即便大太太没有说让人敬重沈瑞、沈珏的话,可通过此事,怕是再也人不敢生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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