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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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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章 风云际会(二)




  寿哥随口将沈瑞损了一顿,心中郁气散了不少,眼见花园在即,想着徐氏方才的怜悯,就随后将手中的半截的竹竿扔了。{

  今日是上门做客,又不是上门乞讨,这碍眼的家伙事就扔了吧。

  随后他便昂首挺胸,扬起下巴,立时跟小公鸡似的。

  即便三人之中,寿哥身量最小,可这补丁叠补丁的装扮,带上这骄傲神态,倒是比身高魁伟的高文虎更惹眼。

  沈全、毛迟与何泰之正坐在花园的亭子里说话,眼见沈瑞带了主客来了,三人便都客气的起身。

  见寿哥奇装怪异,沈全与毛迟还罢,两人年纪大些,自有城府,何泰之却是眼睛一亮。

  沈瑞已经给众人做了引荐,大家彼此见过,宾主落座。

  因高文虎年长,沈瑞招待人时又是以高文虎为主,沈全与毛迟两个就也与高文虎寒暄起来。

  待晓得他今年不过十三岁,沈全与毛迟两个则是惊叹不已。

  沈瑞长得已经比同龄少年身量高,这个高文虎比沈瑞还高大半头。即便面带稚嫩,可要是不知道的,说是十六、七岁也有人信。

  这两人一个处事圆润,一个出身微寒,即便晓得高文虎只是平民小子,也并未有轻鄙之心。反而因是沈瑞的新朋友,两人爱屋及乌的,待高文虎也亲近几分。

  高文虎虽性子憨实,却是知道好赖,感受到两人的善意,就将身上那点拘谨散尽,露出天真质朴的性子。

  对比之下,奇装异服、神色傲慢的寿哥,就显得分外不讨喜。

  瞧着沈瑞带他神色客气疏离,一副彼此不熟的模样,沈全与毛迟两个打了招呼后,便也没再理会寿哥。

  寿哥见状,暗暗地瞪沈瑞一眼,觉得他真是小气,自己不过随口说他几句,倒是记仇了似的。

  寿哥不过十来岁,哪里就真的一眼将沈瑞看透,评点个一针见血?

  不过是他自己待人就是两个模样,心情好的时候,恁般乖巧的模样都做得出;心情不好的时候,是谁也入不得眼的。

  不料信口胡诌,却是将沈瑞掩藏的性子说个七七八八。

  沈瑞虽一时有所触动,倒是没有记仇,只是觉得寿哥这熊孩子蹬鼻子上脸,近之则不逊,还是冷着他点,他反而能装个好孩子模样。

  即便是未来天子,能调教的时候也当调教。

  眼见众人都围着高文虎说话,并不搭理自己,寿哥就觉得无趣。

  他早已察觉何泰之盯着自己狠瞧,只因何泰之并没有露出瞧不起的模样,就没有理会,现下却是满心不顺,便没好气地问道:“你作甚老盯着我?”

  何泰之见寿哥开口,眼睛更亮,凑到他跟前来,目光黏在他身上,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样子,如今京城流行穿这个样式百衲衣?”说到这里,又低头看他脚下:“哎呦还有配套的鞋子”

  两人这一说话,众人便都望向二小。

  寿哥觉得被剥了皮,面上滚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看着何泰之眼中闪过的戏谑,恨不得一脚将何泰之踹开。

  何泰之已经掉过头去,对沈瑞等人抱怨道:“叫我说,还是书院的规矩太死板,连如何穿衣都有要求,弄得我们这些人都跟不上京中时兴……”

  虽不知为何寿哥出门做客这样装扮,可看着他窘迫模样,沈全与毛迟两个就晓得,这身装扮绝不是什么流行。

  沈全便对何泰之嗔怪道:“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下场,如今你不想着怎么连阵磨枪,还有心思去琢磨京中时兴什么衣裳?都云近朱者赤,何表弟也学着些瑞哥的专心吧……”

  听提及学习,何泰之忙做了个告饶的姿态,苦着脸道:“求求全三哥且别提读书,我读书都要读得吐了,如今一听就脑袋疼……不是说好今日有瑞表哥的新朋友过来,大家跟着借光松快一日么?”

  高文虎后知后觉,反应的慢,只当何泰之与沈全等人真是不曾见过这样式的装扮,生怕伤了寿哥的心,憨声道:“这是百姓人家常见的装扮,衣服洗的多就容易破,缝了补丁能再穿一年。就是我在家也常穿的,出门了才换上没补丁的服……”

  他正经八百地解说起来,不卑不亢的,沈全还罢,何泰之这个始作俑者难免心虚,讪笑着道:“原来如此,是我见识短了……”

  沈瑞之前没并未看到何泰之的神情,听他问话时,只当他真的不曾见过这样的衣服。

  现下才反应过来,何泰之老家就是京郊乡下,每年都要回乡祭祖,哪里是养在宅门不知世情辛苦的贵公子?

  这孩子是皮痒了,故意逗寿哥。

  沈瑞不由暗暗担心,就望向寿哥。

  寿哥本觉得何泰之不讨喜,装模作样来呕自己,不过瞧着他一提读书就头疼的模样,倒是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小孩子都爱同大孩子一起玩,寿哥父母都为长,堂亲表亲中他排在第一。堂亲远在外藩,轻易不得见;即便张家那边有几个表弟、表妹,在他眼中都是鼻涕娃,他才懒得理睬。

  眼前这几个人,除了何泰之与他同庚,其他人都比他年长。他并未觉得有什么隔阂,反而兴致勃勃地留心起几人来。

  沈瑞这个族兄,是个脾气好的,比大家年纪大了一截去,也没有仗着年长就对大家管三管四的,行事说话间颇为照顾人。

  毛迟这家伙,看着还真不像是已经十六岁的模样,个子也不高,说话慢声细语的,倒像是南边人的绵软性子。

  这个何泰之则是“倚小卖小”,一口一个“全三哥”、“表哥”,可却是欠收拾的家伙。

  沈瑞见寿哥时,寿哥正对着何泰之磨牙瞪眼。

  沈瑞见他恼虽恼,却无怨愤之色,便将提起的心又放下。

  何泰之却是敢作敢当的性子,眼见沈瑞、沈全等人都隐带责怪,寿哥的小眼神也不善,晓得自己方才冒昧,便有心化解,坐在寿哥身边,小声道:“方才是我无礼,委实对不住……只是好好的你作甚如此打扮?”

  寿哥不由一怔,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低声请教道:“有甚不对?哪里就露了马脚?”

  何泰之看了寿哥一眼,带了几分得意道:“整匹马都露出了,还用找马脚?这补丁上的针脚虽粗,可用的却是松江细棉布。这样的布,看着寻常,价格并不比丝绸便宜。要不然也不会曾为贡品。虽说今上仁善,爱惜民生,停了松江贡布,可京城勋贵仕宦人家,用这布的也不少……”

  将这布贩到京城的,就是沈家三房。

  三房走礼,少不得二房这里。

  徐氏见这布用着好,便也常往何家送。

  寿哥不服气道:“不都是布么?还真的一眼就能看出区别来?你一个小子,又不是小娘子,怎么还留心起衣服料子?怨不得那个全三哥说你读书不专心,这心分得也太散了”

  沈瑞几个年长的,原本担心这两个小的相处不好,即便说着话,也多留心这头,怕这两个吵起来。

  没想到这两个小的小脑袋瓜子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倒是热热络络模样。

  实际上,何泰之这里已经恼了。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沈全年长,方才又是为他扫尾,说他两句他也听了;眼前这臭小子阴阳怪气的,嘴巴还真是臭。

  只是碍于他是沈瑞的客人,何泰之不愿意与他拌嘴,便按捺住不快,便指了指沈瑞:“谁留心衣服料子?我早先也认不出,不过是瑞表哥不爱穿绸衣,多爱这种细棉布衣裳,连带着我娘也说这料子好,给家兄与我也做了几套……只是我穿不惯,觉得不如绸衣凉快……”

  寿哥去看沈瑞的衣裳,的确是布衣,看着不过寻常,与外头读书人的装扮并无什么不同。

  他便不再纠结之处,反而想起徐氏方才慈爱略带怜悯的眼神来。

  若不是将他当成真乞儿,那为何还带了怜悯?

  他还不知道,徐氏虽没有探问到寿哥底细,可对于他的来历也有了猜测。

  只当他是哪个勋贵府邸不得志的小公子,丁点儿年纪,眉眼间就带了抑郁,混迹市井也没尊亲长辈管束。

  要是有亲娘关爱的孩子,哪里会如此?多半是没了亲娘,亲爹后娶,才会让贵介小公子如此荒唐度日。

  因这般猜测,徐氏才面带怜悯,即便看出寿哥是个不宽和性子,也无心阻拦沈瑞交友。

  寿哥想不到这些,可也并不觉得徐氏作伪,就是觉得纳闷罢了。

  饭时未到,大家总不能于坐着,沈瑞早已准备好了游戏牌子,道:“离吃饭还有些功夫,咱们来顽抓曹操,吧?”

  沈全与毛迟点头道好,其余等人却是面面相觑。

  “什么是抓曹操,?怎么顽?”寿哥问道。

  沈瑞道:“原是南边流行的一个小游戏,酒桌上助兴的,简单易懂……我并没顽过,不过是听人提过,觉得现下也能顽……”

  所谓“抓曹操”,跟后世曾风靡一时的“杀人游戏”有相似之处,论起来当得起“杀人游戏”的始祖。

  将预先写好的“诸葛亮”、“曹操”、“刘备”、“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等人名写成牌子,放在布袋或者罐子里,然后大家一人抓一张。

  “诸葛亮”发令,点某位将军抓“曹操”。

  被点名的将军报到,对坐上其他人猜抓。抓错了,罚酒一杯;抓到“刘备”,惩罚翻倍,且“刘备”伴饮一杯;一直到抓到“曹操”,一局游戏终了。

  这是沈瑞在现在世面上各种常见的游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若是智能或棋牌类游戏,高文虎的脑子不够用;要是竞技类游戏,沈全、毛迟三个跟不上。

  这“抓曹操”简单易懂,也好上手,倒是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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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一章 风云际会(三)



  除了沈全见过幼年沈瑞的顽劣,晓得他早先并不是如今这样性子;其他的人,对于沈瑞的印象都差不多,就是个诸事不理、专心读书的家伙。

  如今沈瑞主动提起游戏来,大家都便都很捧场。

  尤其是毛迟与何泰之两个,一年到头到书院里读书,正是想要松快的时候

  待沈瑞将“抓曹操”的游戏规则说完,何泰之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既是酒桌上的游戏,都是用来罚酒的,如今不在酒桌上吃,用甚做惩罚?”

  沈瑞笑道:“以茶代酒吧……”

  除了沈全是抱着陪着弟弟们的心思之外,其他几人都对游戏本身有兴趣,即便觉得这惩罚太轻了些,依旧兴致勃勃。

  沈瑞没有用凉亭里的茶,另吩咐小婢端了茶盘过来。茶壶还罢,个头与寻常茶壶差不多,可这茶杯却极为小巧,直径不过一寸,高只有八分,跟酒盅差不多。

  何泰之不解道:“作甚上两套茶具,莫非有什么乾坤不成?”

  沈瑞道:“表弟不用急,等开局了便晓得了……”

  六人团坐,高文虎右手边是寿哥,寿哥往右,依次是何泰之、沈瑞、毛迟、沈全。

  因在座总共是六人,除了“诸葛亮”、“曹操”、“刘备”必备竹牌之外,里面添了的“关羽”、“张飞”、“赵云”三个武将。

  沈瑞取了预备好的抽口锦袋过来,将几个竹牌放进去,让高文虎先摸。

  高文虎摸出一张一寸见方的竹牌出来,随即是寿哥、何泰之、沈瑞这样轮过来。

  第一局摸到“诸葛亮”的是毛迟。

  他就是南边人,对这个游戏正熟,将竹牌亮出来,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道:“孔明点兵,赵云听令,速抓曹操,莫待天明……”

  沈瑞在旁,也在留意众人神色。

  听到“赵云”名字时,何泰之与高文虎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沈全笑着亮着手中的竹牌,道:“赵云得令”

  沈瑞没玩过这游戏,都晓得留心众人表情,沈全是玩惯这个游戏,自然也早就留意。

  不用说,何泰之与高文虎已经泄漏身份,这两人就是另外两个将军。那座位上不动声色的两个,就是“曹操”与“刘备”。

  沈瑞还罢,幼年经历挫折,性情大变,有了城府。早些年还罢,行事之间还能看得透;如今渐大了,即便是年岁了五岁的沈全,有的时候也看不透沈瑞在想什么。

  这个寿哥,十来岁年纪,看着是个任性肆意的,却也能做到神情莫辨,倒是叫人费思量。

  一时之间,沈全倒是对寿哥的身份生出几分好奇。

  他的视线在沈瑞与寿哥身上来回转了两圈,依旧看不出端倪来。

  何泰之已经催促:“全三哥快些猜,左右猜错了不过罚杯茶……”

  沈全笑了笑道:“好,那我就猜是瑞哥……”

  沈瑞闻言,眉头却是一蹙,随即立时展开,翻开自己竹牌,上面用隶书写着“刘备”二字。

  毛迟笑道:“全三哥不仅抓错人,还抓到丨备,身上,罚茶两杯,刘备陪一杯……”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取了茶杯,倒了三杯茶出来。

  茶汤浅碧色,看着倒是上好茶水。

  每杯不过七分满,毛迟挪了两杯放到沈全面前,剩下一杯放到沈瑞面前。

  沈瑞却不着急吃茶,笑吟吟地望向沈全。

  沈全却是不由多看了沈瑞两眼,慢悠悠的地端起一杯茶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茶水是温的,实闻不出什么。

  可沈全晓得,即是作为惩罚用的茶汤,肯定不是寻常东西,否则沈瑞也不会换了小杯子。

  一杯不过一口的量,沈全就一口吃尽。

  随即沈全眯了眯眼,将另一杯茶也一口咽了,随即去看沈瑞。

  沈瑞倒是寻常吃茶的模样,端着小小的茶杯,一口一口,分三口吞咽了事

  沈全看着,眼中露出诧异来。

  毛迟道:“惩罚茶也吃了,继续猜抓吧……”

  沈全这回没犹豫,直接指了寿哥道:“这是曹操”

  寿哥本隐带得意,正与何泰之低头说话,结果一下被逮了正着,只好不甘心地翻开眼前的竹牌来,上面正是“曹操”二字。

  毛迟又倒了一杯茶,传到寿哥手中。

  寿哥端着茶杯,却没有着急吃,而是抬头看了沈全与沈瑞一眼,正好这两人也在看他,视线对碰了个正着。

  寿哥挑了挑眉,低着头将茶饮尽。

  等再抬头时,寿哥脸上却是添了笑,大声道:“再来”

  新的一局开始,高文虎是“诸葛亮”。

  不过,他亮出竹牌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是好半天不吭声。

  寿哥道:“高大哥,你快点兵啊,关羽、张飞、赵云哪个都行……”

  高文虎却是摸了摸后脑勺,为难道:“我忘了词了,毛大哥方才说的那些我没记住……”

  毛迟温煦道:“那词不是固定的,直接点人名就行……”

  高文虎点点头,憨笑道:“那我就点‘关羽,抓‘曹操,……”

  话音未落,何泰之已经带了几分兴奋举起手中竹牌:“我是关羽关羽得令”

  不过将剩下可能是“曹操”的四人看了一圈后,何泰之有些懵了。

  他使劲地瞪着眼睛,想要从大家脸上看出丝毫线索来,可剩下四人,两人是会玩的,剩下两人是惯会装模作样。

  何泰之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也瞧不出哪个像“曹操”。

  他只能胡乱猜道:“寿哥是‘曹操,……”

  众人望向寿哥,寿哥嗤笑一声,翻开手中的竹牌,上面书着“张飞”。

  “嘻嘻,猜错了,我这就吃茶”何泰之道。

  高文虎倒了茶,伸着胳膊递了过来。

  何泰之接了,就往嘴里送,随即却是“噗”的一声将半口茶喷了出来。

  幸而寿哥往后躲了一步,否则就要被喷个正着。

  何泰之的脸挤成一团,伸着舌头道:“这是茶?这么苦?”

  说完这一句,他反应过来不对劲来,先看了看那壶茶水,随即看了看沈全、沈瑞,又看身边寿哥,哭笑不得道:“苦成这样,你们几个也受了,还装成寻常样子,还真是厉害”

  寿哥眉眼弯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沈全笑道:“这是苦丁茶,清心败火的好东西,我家也有,早年吃过几回,不过今日这壶泡茶汤泡得浓,一时没瞧出来……”说到这里,望向沈瑞道:“倒是瑞哥,记得是不吃苦的,没想到今儿弄出这茶来……”

  沈瑞摊手道:“母亲近日给我准备的,我同寿哥想的一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拿出来与大家、享,”

  何泰之不解道:“好好的,姨母让瑞表哥吃这个作甚?你不是连苦瓜都不吃么,受得了这个苦?”

  沈瑞摸了摸额头上的红疙瘩,讪笑两声,道:“最近天热,有点上火……

  沈全望向沈瑞,似笑非笑的,看的沈瑞直发毛。

  寿哥嗤笑道:“还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白了就是自己难受见不得旁人好,旁人难受了你心里便也舒坦了,这叫损人不利己,……”

  沈瑞忍不住又磨牙了。

  这般精挑细选,连惩罚的东西都不敢用白开水,怕白开水喝多了也伤身,用了这养生保健的苦丁茶,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眼前这熊孩子。

  有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在,沈瑞并不觉得今日沈家这小聚会的细节会满了宫里。

  又自然,又要稳妥,他容易么?

  至于恶趣味的想要看看大家喝苦丁茶的笑话,那不过一丁点儿的心思。

  说了这些话,喷出半口茶,可何泰之剩下的处罚还是免不了,那半杯茶还需吃。

  看着还剩下大半杯的茶汤,何泰之苦着脸,后悔不已。

  早知这茶汤这样苦,他就不该学沈瑞吃茶时的儒雅模样,应该一口折进嘴里才对,那样一口都喷出来,也省的再遭罪一回。

  寿哥见他这般模样,却是开怀,眉开眼笑道:“方才你老催促旁人,如今怎磨磨蹭蹭起来?快些吃了,还得继续抓呢……”

  何泰之晓得是避不开的,满脸苦大仇深,将剩下的茶一仰脖倒进嘴里,使劲地咽下去。满嘴苦涩,苦得他咧着嘴,眼泪花花的。

  毛迟见了不忍,忙到了一杯正常的茶水递过去。

  何泰之满脸感激地接过,大口大口吃了满杯,嘴巴里的苦涩才去了些。

  遭了这大罪,何泰之继续猜抓时,哪里还敢信口胡说?他面上就带了郑重,目光在沈全、毛迟、沈瑞三人脸上转来转去。

  剩下那三个,即晓得游戏规则,如何会在脸上露出来?

  何泰之并不是笨人,虽第二局还没完了,可对于这游戏的关键也看出个七七八八,明白过来为何上一局时沈全只在寿哥与沈瑞两个之间选“曹操”,对于他与高文虎看也不看一眼,定是因他们两个的神情泄漏了身份。

  “寿哥,求援手”何泰之眼睛眨了眨,看了一圈后,立时有了定夺,转身对寿哥道。

  寿哥本幸灾乐祸,眼见何泰之要拖自己下水,诧异道:“咦?还待求援的

  这句话却是看着沈全问的。

  毕竟沈瑞方才说过,他没有玩过这个游戏;毛迟年纪不大,看着又是性子乖顺的那种老实孩子;沈全年纪最长,到了参加酒局聚会的年纪。

  沈全点头道:“倒是并无不可,不过许不许求援,需要剩下的人定夺,只要有一人反对就不行。若是许了求援,要是援军认错了人,将军就要惩罚翻倍……同理,要是‘曹操,被援军抓了,也要惩罚翻倍……”

  何泰之闻言,立时望向毛迟与沈瑞,目光烁烁,道:“有人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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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二章 风云际会(四)



  何泰之这点小聪明,大家哪里看不出?不就是想要让大家自己露马脚。

  毛迟与沈瑞两人相视笑,齐齐点头道:“许求援手”

  剩下的沈全,当然也不会反对。

  何泰之从三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有些怏怏地去看寿哥。

  寿哥来了兴致,摸着下巴,打量沈全等三人,可实看不出什么。寿哥也浑不在意,反正沈全也没说“外援”要陪着受处罚,便随后指了指毛迟。

  毛迟笑吟吟地翻开眼前竹牌,上面写着“赵云”二字。

  何泰之的眉毛立时耷拉下来,觉得嘴巴里苦苦的。

  毛迟却是笑呵呵地取了茶壶,给何泰之倒了两杯茶。

  眼见众人都瞅着,又有新朋友在,何泰之咬着牙,将两杯茶都吃了。

  寿哥本以为自己猜错人,何泰之会嗔怪自己,正准备如何反击,没想到何泰之痛快认罚,丝毫没有怪罪之意。

  他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将旁边的果盘送到何泰之跟前,道:“快吃几粒樱桃压压……”

  何泰之苦着脸道了谢,抓了半把樱桃塞到嘴里。

  看着沈全与沈瑞,寿哥有些为难了。

  这两人一个是“曹操”,一个是“刘备”,抓到“曹操”还好说,抓到“刘备”何泰之这小子就要吃四杯苦茶。

  并非是他心疼何泰之,只是不愿意显得自己太笨,连个猜抓都抓不准。

  他正迟疑间,就见沈全对自己眨了下眼睛。

  寿哥还当自己看错了,又望向沈全,就见沈全仿佛不在意似的伸出手指,抚了抚自己的额头。

  寿哥飞快地瞟了沈瑞一样,见沈瑞正侧身与旁边的毛迟说话,并未看到沈全的小动作,嘴角不由弯了弯,开口道:“沈三哥是‘曹操,”

  “哎呀,被抓着了”沈全亮出自己的竹牌来。

  他暗中示意,倒不是为了去讨好寿哥,只是见何泰之一口气吃了四杯苦丁茶,有点不忍心这孩子继续吃下去了。

  大家认识几年,何泰之年纪最小,即便是游戏之中,沈全也忍不住想要呵护一二。

  至于自己,虽不像是沈瑞那样拱火拱到脸上,可年轻气壮,也正是火力壮的时候,多吃两杯苦丁茶也没什么。

  何泰之在旁,已经拍手道:“寿哥真厉害,这回抓到了……若是让我抓,多半还要抓瑞表哥……”

  沈全只当寻常吃茶似的,吃了两杯苦丁茶。

  何泰之看着他如此轻松的模样,想着自己方才“欲仙欲死”的模样,就有些不平衡,盼着其他没尝过苦丁茶的几位也都尝尝。

  又是几局游戏下来,座上诸人,一个都没落下,或多或少都吃了几杯茶下来。

  只因越到后来,大家花样越多,有故作破绽骗人,有被求援后专门歪着点人的。嘻嘻哈哈之间,大家伙倒是没有开始的生疏,都熟稔起来。

  寿哥与何泰之这两个小的,也成了好伙伴。

  这两人都是心智早熟的孩子,寻常都是同年长的人相处,同龄的朋友还真是没有。

  两人又都是爱顽的年纪,说起吃喝玩乐来,是各种兴致盎然。

  大家嬉闹的功夫,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沈瑞并未让厨房预备席面,而是吩咐人腌制了各色肉类,做了肉串与蔬菜串。

  又寻了两块凹形槽铁代替烤炉,从库房里找出去年剩下的松木炭,准备花园烧烤。

  不过考虑到大家都是初次动手,动手能力不熟,沈瑞还是吩咐人准备了几盘凉拌小菜与几盘子点心面食。

  至于喝的么?考虑到大家的年纪,酒是没有的,只有新压的樱桃汁。

  等长寿、长福带了小厮将一应东西送到花园,不仅寿哥与何泰之带了雀跃,连沈全、毛迟等人都觉得新奇有趣。

  看来大家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吃法。

  寿哥与何泰之不用人让,就已经抢着要自己动手。

  沈全与毛迟年纪大了,带了几分矜持,在旁看着。

  沈瑞则是不放心寿哥与何泰之两个的手艺,自己用另外一个烤炉给二人做示范。

  结果寿哥与何泰之毛手毛脚的模样,看的大家心惊胆颤,倒不是怕两人糟蹋东西,而是怕他们烫着自己个。

  沈瑞见状,忙请沈全上前帮寿哥,毛迟上前帮何泰之,自己招呼了高文虎,最后大家一起动手起来。

  寿哥与何泰之两个却不肯闲着,围着大家,一会儿张罗洒盐,一会儿张罗花椒粉,也忙活得热闹。

  说起来,对于烧烤这件事,沈瑞也是“纸上谈兵”。

  他这“示范”都没做好,何况其他新学者?

  结果大家兴奋了半天,烤出来的东西还是受热不均匀,卖相委实不佳。幸而食材新鲜,肉类也腌制进盐津,味道倒是不错。

  大家自己动手烤出来,挑剔就少了,觉得还美味。

  等到烤好第二盘时,看着就有些样子了。

  到了第三盘时,沈瑞就叫挑拣起来,吩咐人分了一份,一份送到上房,一份送到玉姐处。

  上房里,四哥已经睡了。

  三太太正陪着徐氏用午饭,见沈瑞送来吃食,不由笑道:“二哥还真是孝顺……”

  徐氏笑道:“吃食还是小事,二哥是真心疼玉姐呢……”

  三太太好奇道:“又给玉姐打首饰了?”

  徐氏笑着摇摇头,道:“早上随全哥过来的毛家小哥,弟妹瞧着如何?”

  三太太道:“身量不高,不过瞧着谈吐,倒是个斯文守礼的孩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是二哥的朋友,那定是错不了……”

  徐氏道:“那是翰林院毛状元的长子,昆山人士,今年十六,尚未婚配。

  三太太笑道:“这可不是顶好的女婿人选,这回大嫂也不用为玉姐的亲事发愁了。”

  徐氏笑着点头,心中却也没有十分把握。

  论起家世来,两家做得亲事。即便毛澄是状元,前程似锦,可家里是匠籍,祖上无功名,并不算什么高门。玉姐虽是嗣女,却是大老爷的亲侄女,嫁过去算不得高攀状元门第。

  没有女方上门提亲的道理。

  可这样好的女婿人选,错过了就不好找了。

  花园中,一片狼藉,大家吃了个肚圆。

  沈瑞倒是没有撑着,不过见寿哥与何泰之两个腆着肚子,也怕两人吃多了肉积食不克化,就带着大家投壶。

  说起来,沈家也有小校场,就在中路一个跨院,里面也有靶子、石墩子之类的东西。这是去年沈珏他们随三老爷读书时,大老爷叫人收拾出来的,让他们在读书的同时,也锻炼锻炼身子骨。

  不过想着寿哥逞强好胜的性子,沈瑞可不敢将人往那边领。

  若是寿哥非要拉一石弓,伤了胳膊,说不得宫里那位就要将自己列入黑名单。要不是想要让大家在最短的时间内彼此相熟起来,就是这顿饭沈瑞也不会安排的这么出格。

  既知晓寿哥是个爱玩的,最好的抱大腿方法就是跟着一起玩。

  消了一会儿食,沈全与毛迟先走了。

  半月才休一日,他们还有其他安排。

  在走之前,沈全将沈瑞拉到一旁,小声道:“大伯娘让你败火,是为你好。你才十四,可不好过早接触房事,要不伤身……等过两年,大伯娘肯定会有安排,你别着急……”

  沈瑞闻言,哭笑不得,讪笑两声,道:“我晓得了,不用三哥劝我,我一点也不急……”

  沈全只当他臊了,拍着他的肩道:“都是男人,有甚不好意思开口?长大了都晓得想女人,又不是过错?你不同我说,还能同谁说去?”

  听沈全提及这个,沈瑞倒是有些好奇。

  他对冬喜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意淫过两回,都有些舍不得冬喜嫁人;沈全那个屋里人,可服侍他小两年,难道真舍得放出去?

  “三哥的屋子人真要在成亲前打发了去?到底是服侍了三哥一场?”沈瑞带了几分好奇道。

  沈全闻言,面上添了几分不自在。

  沈瑞见状,不由后悔,忙道:“我多嘴了”

  郭氏立下这样的规矩,对于五房的儿媳妇们是好事,对于家宅安定也有益处。总是听到旁人家婆媳纷争,就是四房当年婆媳也是一场官司,可五房那里,婆媳却不见龌蹉,相处得亲亲热热的,真要说起来,同郭氏对媳妇们的维护也不无关系。

  只是人心肉长,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难免怜惜。沈全未必就舍得将屋子里放出去,自己直接问出来,有点不知趣。

  沈全神色黯然,道:“翠羽已经配人了……”

  翠羽就是沈全前年收的屋里人,并不是他身边的婢子,是郭氏房里的二等婢子,相貌娇美,人也温顺,沈瑞也是见过的。

  沈瑞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沈全虽然已经定亲,婚期定在明年。现下遣翠羽出去,沈全即便心中不舍,一年半载也忘得差不多。

  没想到不是送回松江,而是直接在京城配人。

  看着神色黯然的沈全,沈瑞明白郭氏此举的用意。

  沈全看似通透世故,可实际上是心肠极软的性子,翠羽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又陪他从消沉中走过来,由怜生情也是并不意外。

  倒是郭氏的手段,这般于脆利落,丝毫没有因沈全是幼子就多怜爱几分。

  沈瑞怕沈全心中生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归根结底,婶娘还是为了三哥好……”

  沈全苦笑道:“放心吧,我还能狼心狗肺地怨到父母身上?我只是后悔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

  沈瑞虽看起来老成持重,可毕竟年岁在这里摆着,沈全也不好太细说,带了几分怅然走了。

  看的沈瑞心中也有几分抑郁。

  因这几个月备考辛苦的缘故,徐氏担心他身体亏虚,各色补汤补着,结果就是补得他“上火”。

  晨勃之类的不用说,还梦遗了两回。

  待看到徐氏身边的妙龄婢子时,沈瑞的视线也偶尔被牵引,是身体里面觉醒的雄性本能。

  不过是既成道德观约束,使得他对于美婢的“暗送秋波”面上都无动于衷,不过偶尔还是有心跳加速的时候。

  经历了第二回青春期的沈瑞晓得,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沈瑞并不是禁欲之人,不过让他仗着身份对身边的婢子动手,他又舍不下那个脸。

  只有懊悔自己有个年幼的未婚妻,怎么就小了四岁?要是大四岁,说不定现下他就能准备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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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三章 风云际会(五)



  沈全与毛迟走了一会儿,高文虎与寿哥也该走了。

  沈瑞这里还罢,知晓寿哥身份,晓得是轻易见不着的。自己三月之内见了两遭,虽结了缘分,可福祸不定,以后见不见的并不强求。

  何泰之这里,难得遇到投契的玩伴,对着寿哥恋恋不舍起来:“你我虽只见了一遭,可既做了朋友,往后还是当常来常往的好。什么时候再见呢?”

  寿哥得了新朋友,不无欢喜,可行动之间不得自由。这次来沈家,还是央求了许久的结果。

  何泰之见他迟疑,只当他家里管束的严,道:“是不是为了准备童子试的缘故,你家里勒令你闭门读书?你是明年下场?”

  寿哥苦着脸,点了点头。

  左右都是读书,虽说不是为了科举,可也足以⊥寿哥拘的慌。

  何泰之眼睛一亮,指了指沈瑞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则黑,有个县府两试的‘案,摆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只管与家中长辈说去,说不得尊亲还巴不得咱们在一道读书呢?我原也读书读得燥,心烦的时候捧着书本半日功夫也瞧不进去一个字去,随着瑞表哥一道读书后,学习的时间虽比自己在的时候长了,却不觉得累,反而学进去了。”

  寿哥眨了眨眼,道:“这是尚书府邸,你与沈家是表亲,往来自是无碍的……寻常外人,沈尚书与沈夫人怎会允许他扰了沈大哥学习……”

  听他这样一说话,何泰之也不好自说自话。

  沈瑞允他过来一起备考,对他也多有提点之处,自己已经占用了他的时间,再来一个沈瑞还真的未必乐意。

  何泰之不由讪讪,望向旁边的沈瑞。

  沈瑞只当没听见,正同高文虎说起武举的事:“武举也要考策论,是避不过去的,不过到底不比文科费事,拢共就几本书,你一年啃一本下来,有个六、七年的功夫也差不多。”

  高文虎苦着脸道:“沈大哥,我真不是读也是书,我认识字就是看不懂……”

  沈瑞道:“寿哥怎么说?”

  高文虎耷拉着脑袋:“寿哥说让我尽力,实在读不进去也没法子……”

  沈瑞安慰道:“你才十三岁,也不用太着急,先学两年看……”

  寿哥见沈瑞只留心高文虎,不怎么搭理自己,就不乐意了,想着何泰之方才的话,便笑嘻嘻道:“沈大哥,以后我能不能过来寻你一块读书?”

  他想要看沈瑞怎么推托,不想沈瑞却是点头道:“欢迎之至”

  寿哥一愣,挑眉道:“你也不问问我是哪家的?就敢让我随意出入沈宅?

  “那你是哪家的?”沈瑞从谏如流地问道。

  寿哥卡壳了,吱吱呜呜说不出来。

  何泰之却是不于了,埋怨道:“你这人恁地不实在这样的装扮,又隐姓藏名的,哪里有这样交朋友的?”

  寿哥被指责得满脸涨红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是长辈们管的严厉……”

  何泰之不以为然,撂下脸道:“我们是街头的地痞流氓,还是见不得人的狐朋狗友?就算你是公侯府邸出来的小公子,难道身份就比大家尊贵了去?我们这些人,竟还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寿哥今日欢欢喜喜地大家顽了半日,正是满心舍不得的时候,就被何泰之这样连番指责,不免心中委屈,圆圆的眼镜瞪着沈瑞,里面带了几分恳求。

  在他看来,沈瑞虽有些装模作样,可行事算是大度洒脱。二月里在羊汤铺那回,即便晓得他身边带了随从侍卫暗中跟随,过后也没有多啰嗦一句。

  何泰之这样的性子,就有些咄咄逼人。

  并不是他不实在,而是他真要将身份亮出来,别了尊卑,还怎么做朋友?

  就是高文虎这里,能将尚书公子当成新朋友,也未必敢将自己当朋友。

  沈瑞见何泰之越说越恼的模样,皱眉道:“寿哥即不说,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好朋友只当互相体恤,斤斤计较不是为友之道”

  何泰之被说的抹不开脸来,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瑞表哥抱不平瑞表哥读书这么紧,还抽出一日功夫请客,又专门找了我们来当陪客,这般看重新朋友。可寿哥这样装扮上门不说,连身份也遮遮掩掩的”

  沈瑞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刨根揭底?难道寿哥是公侯公子,就要趋而奉之;寿哥是寒门丐户,就避而远之?表弟向来不是那等挑剔门第的势利人,寿哥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何要紧?”

  何泰之被说的讪讪,对寿哥作揖道:“是我言语刻薄,给寿哥赔不是”

  寿哥带了几分不自在,小声道:“没事,我不怪你我也有不厚道之处。

  何泰之脑补一番,带了几分怜悯道:“你家尊长定是拘你拘的紧了,使得你正大光明交朋友都不敢……不过没关系,咱们私下里交好…等过几年大了,大人们就不会这样约束人……”

  寿哥忙不迭点头道:“好,好,以后得了功夫,可要常在一起顽……”

  这两个孩子,说话之间变脸,说话之间又好了。

  沈瑞在旁看着直乐,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少年。若是让他像何泰之这样天性自然地寿哥凑到一处,他还真的做不到。

  不过寿哥虽将何泰之当成小伙伴,可对自己也多了亲近、信赖之意,这就是沈瑞的收获了。

  出了仁寿坊,看着高文虎与寿哥去了,沈瑞与何泰之方回转沈宅。

  “瑞表哥,寿哥到底是哪家的?”何泰之忍不住问道。

  沈瑞摇头道:“不晓得,观其气度,门第不会太低。我来京城的时间不长,表弟对于京城的公侯府邸知晓的多么?”

  “勋贵与文官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有名望的几家时常传出些消息之外,其他人家外人知晓的并不多……”何泰之道。

  何泰之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即便勋贵与文官不是一路人,可大家眼下还小,并没有入朝,做朋友也没有什么可避讳处。

  “是我鲁莽了,幸好他没答应过来沈家读书。这半日功夫,哪里听他提过读书?看来是不爱学习的,勋贵有恩荫,并需要走科举之路,一处顽还罢了,一块读书的话,未必能学到一起去。”何泰之后知后觉道。

  沈瑞没有在意,要是寿哥能将沈家当成“学堂”,时常过来读书,他是乐观其成的。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寿哥偶尔出宫放风有可能,时常出来的话不可能。作为大明帝国唯一的皇子与储君,一身关系到社稷江山,行动之间岂可轻便?

  何泰之直接回家去了,沈瑞则是去了上房。

  三太太已经带了四哥回去了,徐氏正笑吟吟地与一个婆子说话。

  见沈瑞进来,那婆子忙从杌子上起身道:“见过表少爷……”

  沈瑞听着这称呼,看着也面善,便道:“是姨母叫妈妈来接何表弟?何表弟方才家去了……”

  那婆子堆着笑道:“我们太太打老奴来向姨太太报喜,我们姑爷打人进京报喜来了……”

  沈瑞一时没反应过来,徐氏已经问道:“你们太太可说什么时候打人南下?”

  那婆子欢喜道:“今儿上午接到信,太太就开始张罗,人手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亲家老爷那边的消息,两家管事要结伴出京……”

  徐氏点头道:“我晓得了,明儿过去给你们太太贺喜……你先忙去吧,我不虚留你……”又叫婢子赏了荷包。

  那婆子乐呵呵地告辞了。

  沈瑞才回过神:“母亲,是何表姐有身孕了?”

  徐氏笑着点头道:“听说出了京就开始害喜,算下来正好是月里的孩儿,这是难得的福气。幸好她身体结实,走的又是水路,总算太太平平回乡,如今算下来已经五个月了……”

  对于这个外甥女,徐氏始终有牵挂着。怕她念着前情,不能全心全意地服侍丈夫,夫妻之间生了嫌隙。如今有了孩子,徐氏的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沈瑞也跟着欢喜不已,却是站在王守仁的立场。

  王守仁年过而立,而未有嗣,外头早有闲话。他妻在时,还有人说他是惧内,才没有纳侧延续血脉;等到妻故去,闲话就难听起来,不乏有质疑王守仁不行的。

  如今何氏有妊,不管是男是女,之前的流言蜚语都不攻自破。

  紫禁城,乾清宫。

  寿哥早已换下那身百衲衣、那双百衲鞋,换了朱色常服,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这半日见闻。

  弘治皇帝笑着听了。

  在开国历代帝王中,他子嗣最少,除了夭折的一子一女外,就只剩下眼前这一根独苗。

  从襁褓中开始,太子就被他安置跟前,亲自教养大。

  儿子天资聪敏,做老子的也与有荣焉。不管多么疼宠这个孩儿,他都心甘情愿。若是可以的话,他愿意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

  他晓得这半年来,儿子被拘束得狠了,才对读书越来越反感。

  因此,对于儿子偷跑出皇宫,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寿哥滔滔不绝地讲道:“沈家可真是读书的人家,那个沈全兄弟三人,都走科举仕途,老大三月里才从翰林院散馆,如今就在詹士府,之前孩儿都没留意,老二是举人,他自己明年也要回乡去考秀才;毛迟是状元的儿子,一提科举他就头疼,生怕考的不好了,被人笑话‘子不肖父,;何泰之与孩儿同庚,已经过了府试,如今跟在沈瑞身边,准备六月里的院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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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威莫测(一)



  寿哥将今天见过的朋友点评了一番,又将新尝的吃食说了一遍,弘治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心中纳罕不已。

  寿哥这两年最讨厌读书,对于入宫直学的翰林们都是满心不耐烦,今日却能与几个读书种子谈天说地。还有那吃食,寿哥向来挑食,豆腐类的菜肴是向来不吃的,方才还夸起豆腐于烤着吃好吃。

  寿哥一口气说完,小脸上就露出几分恳求。

  弘治皇帝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才回来,就惦记下次出去玩了。

  “认识的新朋友既是书院读书的学生,那也不是日日得空的,就算你想出去寻他们玩,他们也没空。”弘治皇帝温和地说道。

  寿哥眼睛一亮,道:“父皇,他们那边望朔日休假,那等到十五孩儿再去寻他们耍?”

  弘治皇帝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不是说沈瑞与何泰之要参加院试,在考试之前他们应是没空呼朋唤友吧?”

  寿哥闻言,意兴阑珊:“是了,倒忘了这个了……何泰之还念了一句想要下次再见,沈瑞那家伙却是提也没提,定是怕我寻他玩,耽搁了他读书……”

  沈瑞从出生到现下的详细底细,早已写的详详细细,在皇帝案桌上放着。

  弘治皇帝没有拦着儿子与其再次交往,也是看在沈瑞勤奋好学上。希望寿哥能受到影响,不再那么厌学。

  加上方才寿哥提及的几个新朋友,沈全倒是寻常,何泰之与毛迟的老爹,一个常入宫直讲,一个是弘治钦点的状元,提起职位人名来,皇帝哪里会不知晓?

  虽没有见过那几个孩子,不过能同沈瑞交好的,定是也好学向上。

  弘治皇帝心中生出几分希望,道:“今日里他们可是提及科考之事了?他们几个的功课如何?”

  寿哥想了想,道:“也提了几句,听着他们说话的意思,沈瑞已经是‘案首,,院试定过的;何泰之那里,倒不像是十分把握,好像过于不过两可之间。毛迟中秋后回原籍备考,沈全好像也要回松江呢。”

  其他人都比寿哥年长,倒是何泰之令弘治皇帝颇为意外:“何泰之与寿哥同庚,要是能过院试,可就是小秀才……”

  寿哥不服气道:“不过是秀才,有何了不起?杨学士十二岁举与乡,中秀才的时候不是更小?杨家长子杨慎也是十二岁过的院试,听说他家老二年纪不大,也开始做时文了……”

  听着这话,弘治皇帝有些酸意。

  詹士府众属官中,寿哥对杨廷和多为敬重。

  在东宫任直讲的几位先生中,杨廷和的课风趣易懂,确实比其他夫子讲的精心。

  要不是有杨廷和这样的先生在,怕是寿哥对于学习就越发厌倦。

  弘治皇帝既觉得杨廷和不错,备课用心,又不愿意他影响儿子太多。

  他心中叹了口气,摸了摸寿哥的头,道:“是啊,不过是秀才,又有何了不起?即便以后他们中了进士,也不过是寿哥的臣子……”

  寿哥一愣,抓住弘治皇帝的大手,满脸顽皮道:“让他们做父皇的臣子,孩儿悄悄地与他们做朋友,等到他们以后晓得孩儿身份,定会吓一跳……”

  弘治皇帝想着自己的身体,越发心酸,抬头望向远处,目光有几分迷茫道:“都是父皇不好,没有给寿哥添几个弟弟妹妹,让寿哥孤单了。若是你二弟没有夭折就好了,你也能多个臂膀……”

  寿哥闻言,后背一僵,眼中露出几分惊骇与痛苦。

  衣袖里的拳头紧紧地握着,他挑了挑嘴角,心中冷笑不已。

  若是他那个好二弟没有夭折,那他这个太子还能平安长成么?

  若不是那位存了旁的念头,怎么会故意安排小内侍在他身边引得他淘气?若不是父皇真心疼爱,加上只有这一个儿子,怕是早就厌了他。

  老天有眼,二皇子夭折,再落地的是公主,也没有站住。这紫禁城内外,依旧只有他一个皇子。

  不管那人心中做何想,人前人后却必须摆出慈母的模样。

  不过对于那人的私心与变脸,父皇显然已经有所察觉,将他身边的侍从都换了一遍,父子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也多了……

  仁寿坊,沈宅。

  大老爷从衙门回来,徐氏便对他说起今日沈瑞花园待客之事,重点提了毛迟。

  “我原本还琢磨瑞哥怎么好好地想起在家招待朋友,见了毛家小哥才有些明白过来论起年岁与门第来,毛家小哥可不是个顶好的人选?比玉姐大三岁,性格看着温和……”徐氏道。

  对于状元毛迟,沈大老爷自然晓得其人。

  “既是十六了,怎么连童子试都没过?”大老爷关心的还是本人的读书资质。父母在好,本人不争气也没用。

  “听瑞哥的意思,是毛家不打算寄籍,所以去年才没回原籍,定好的是今年年底回去,明年童子试、后年乡试一口气地考下来。他是瑞哥的同桌,瑞哥说他的功课比瑞哥还好三分,童子试无碍的,就是乡试说不得也可期……”徐氏道。

  既是状元之子,学问上又是沈瑞认可的,大老爷便点点头。

  至于毛家祖上是匠籍之事,大老爷倒是并无挑剔。即便是匠籍又如何?从毛澄考上状元开始,毛家就已经改换门庭。毛迟本人又是读书种子,毛家只有一代比一代好的。

  至于这媒人之事,大老爷倒是并不愁。

  王守仁虽不在,王华可是在京。实在不行,还可以再请何学士帮一次。

  至于女方主动提及亲事,并不是丢脸之事。婚姻本为结两姓之好,即是觉得女婿好人选,就没有必要端着架子,平白错过。

  只要娘家父兄靠得住,嫁妆体面,毛家还会慢待玉姐不成?

  自己觉得人丁单薄,担心瑞哥以后在官场上助力不足;毛家还不如沈家,不是更需要助力?

  “沈瑞,你来陪孤玩”一身金黄蟒服的小少年趾高气扬道:“孤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连个小伙伴都没有,好不容易认识了你,咱们在一处……”

  沈瑞站在少年对面,面上似是受宠若惊,心中却隐隐得意。

  就听那小少年道:“你进宫陪孤,还是先净身吧……”

  旁边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呼啦啦的上前,制住了沈瑞。

  沈瑞想要挥拳,可架不住锦衣卫人多,被死死地按住地上。旁边几个面上无须的宦官手中拿着八寸长的剃刀,“咯咯”地笑着,冲着沈瑞过来……

  “不要”沈瑞浑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他忍不住往胯下望去,小兄弟虽是蔫头蔫脑的,却是完完整整地在。

  沈瑞不由失笑,好好地怎么做起这样的梦来?

  都云“伴君如伴虎”,看来自己在面对寿哥时表现得淡定从容,可心中不无担忧,生怕有半点不妥当脱离自己的掌握。

  如今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寿哥又是历史上有名的任性皇帝,毕竟不是寻常少年。要是寿哥任性起来,岂是他能兜得住的?要是真的宫外惹出是非来,说不得自己就要顶缸。

  如今有了这样的渊源,以后做了君臣,也有一份旧情在,就已经比旁人强出许多,自己要是再谋算其他,才是贪心不足。

  即便寿哥年幼,可宫廷里那位九五之尊可不是能算计的。

  自己那点心眼子,还是隐起来的好。

  反正自己已经成了杨家女婿,未来正德朝都有了靠山,还是勿要再想着投机取巧的好。要不然不小心落了痕迹,就不是福,而是祸了。

  想到这里,沈瑞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待客下来,他身心俱疲,就是因有欲求、患得患失的缘故。

  这都不像自己了。

  沈瑞既有了决定,对于高文虎与寿哥就渐少提及,又开始了抱书苦读的日子。

  何泰之本有几分淘气,可被沈瑞带的也起了好胜心,每日在沈家读书不说,即便回到家里,也要读书到三更。

  小徐氏见状,心疼不已,劝了两回,哪里是劝得住的?

  “瑞表哥得了县府试案首,院试准过的,还手不释卷,一刻不敢松懈;孩儿这里心里还没底呢,哪里敢偷懒?”何泰之振振有词道。

  小徐氏既是欣慰幼子懂事,又是心疼他刻苦,对丈夫抱怨道:“他才十二呢,哪里就这样着急了?老爷也不劝劝。”

  何学士摇头道:“这才是正经读书的样子。外头的寒门士子,哪个不是如此刻苦?小二占着有点小聪明,以往不过是取巧罢了,读书并不专心。如今有瑞哥在旁,见贤思齐,这才有了开始用功起来,我们不说鼓励,怎么能拦着?

  小徐氏担心道:“这伤了身子骨了怎么好?”

  何学士道:“无需担心,不过这一、两个月。以小二如今的课业,即便侥幸过了院试,岁科考试也是过不了,乡试要过几年。知子莫若母,小二的脾气你这当娘的还不知道?不是个有长劲的,如今不过是一口气抻着,过了院试自己个儿就泄了。”

  小徐氏想想幼子的脾气秉性,确实如丈夫所说,就不再啰嗦此事,只是盼着院试早点过去。

  到了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三年两次的院试也临近。

  杨廷和虽早就考校过沈瑞的学问,不过临了临了,还是在休沐日将他叫到家中。

  虽说在科举仕途上童子试不过是起步,实不算什么,可杨廷和还是希望沈瑞能取得一个好成绩。要是沈瑞得中“小三元”,岁科考试也就不担心了,说不得明年就可以参加乡试。

  乡试不比会试,不拘名次先后,只要过了就是好事。

  反而是会试,因进士与同进士之间天差地别,要是没有十全的把握,还是等两科再下场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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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威难测(二)



  院试只考两场,分“正场”与“覆试”,考试完三、五天内,就正式出榜

  顺天府院试,实际上是直隶一地的院试,共有府八,直隶州二,属州十七,县一百余的童生齐聚京城。

  参加人数,比顺天府乡试与会试的人还多。

  院试考场就是府试考场所在,只是同上回相比,这次考场布置比上次更为紧密,考生的座位缩到两尺一位,要是两个胖子相邻,就要伸不开胳膊了。

  幸而府县试前十的考生,要“提堂”考试,不必在外头的考棚中。

  坏处就是学政官与知县、知府不同,县试、府试时的主考多是露个面,安排人手盯着考堂就下去了,学政官却是坐得住的,从头到尾地盯着堂上诸生。

  如今顺天府学政,乃去年从翰林院里出来的翰林官,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庶吉士散馆后留在翰林院。

  这是他主持的第一次院试,沈瑞并没有什么考试的机巧可投。不过何学士曾将此人的文章整理过两份,给沈瑞与何泰之看了。

  此人做了十多年翰林官,行文风格已经是标准的馆阁模式,做出的时文也都是一个套路。

  这样的文章,对于沈瑞来说并不难。

  另外此人性情中庸,性子老成低调,是个不爱张扬的人。

  沈瑞思量一番,就没有头一个交卷,而是等三人交卷后方起身,依旧是“头牌”出考场。

  院试参加的考生多,“正场”结果就要五天后才能出来。“覆试”则是在“正场”结果出来后,“正场”取中的童生,才能参加“覆试”。

  “覆试”时除非表现的不好,否则差不多都会过了,出来的排名就是本直省生员排名。

  “正场”结果出来,并不是报差报喜,而是街头识字的闲汉小跑着报喜领

  沈瑞这里,因是县府试“案首”的缘故,并不担心落榜,对于“正场”的报喜,也就没有什么好激动的。

  等到六月二十二,“覆试”第三天,披红的报差敲着铜锣,举着大红报单来到沈宅时,沈瑞的脸上才露出笑意。

  皇天不负有心人,手不释卷两月,体重都熬瘦了小十斤,院试“案首”终于到手了。

  大管家早已准备了两筐炮竹,报差一来,就点起了炮竹。

  徐氏早已叫针线上准备了簇新的儒衫儒帽官靴,送到九如居。

  接了喜报,冬喜、柳芽等人就服侍沈瑞换装。

  管家早已打发管事、小厮往亲戚家报喜,沈瑞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秀才装扮,由三老爷陪着,先去上房给徐氏叩头报喜。

  徐氏满脸欣慰,三太太与玉姐也都是欢喜不已。

  沈瑞虽才十四岁,还不是成丁,可今日得了功名,就不会再被视为孩童。

  自打二月县试完了,徐氏与三老爷等人就晓得秀才功名到手,可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争气,苦读两月,真的拼了个院试“案首”回来。

  毕竟沈瑞平日所显露的不过是读书踏实勤勉,同当年才华横溢的沈珞不能相比。

  没想到在继沈珞后,沈瑞也得了个院试“案首”回来,连同县试、府试,就是一个“小三元”。

  以沈瑞读书的时间与年纪看,实是难得。

  “这下踏实了,可当要好好歇几日,要不我可不依”徐氏扶起沈瑞,看着他的黑眼圈,带了几分心疼道。

  沈瑞好强,徐氏既欣慰又心疼。要不是沈瑞依旧坚持练拳,在勤勉刻苦的同时作息也能自制,徐氏早就要拦着了。

  她虽因大老爷身子不好心中焦急,可也不愿沈瑞因苦读损了身体。沈家二房几位老爷已经吃够了身子不好的苦,难得沈瑞、沈珏两个结结实实的,要是因读书伤了身体才是得不偿失。

  沈瑞带了赧然道:“是儿子定力不够,患得患失,要不然出了考场后就该放下。”

  徐氏摇头道:“你这般辛苦地读书,到了出结果的时候要是无动于衷那不叫有定力,那成了木头人了。”

  三老爷也笑道:“这回终于说了实话,看起你这两日云淡风轻的,还当你不在意。这样才正常,你又不是老头子,如何能心如止水?”

  有了功名,哪怕是最低等级的秀才,也是光宗耀祖之事。只因从此步入仕籍,不算民人,可以见官不跪。

  因此,沈瑞见过众长辈后,就又被众人簇拥去了祠堂上香,告慰祖上。

  同一时间,何学士宅邸,也是差不多的情景。

  只是同沈瑞的镇定相比,何泰之则是欢喜得手舞足蹈,难免带了几分自得

  虽说“正场”过了时“覆试”就多半没问题,可到底让人悬心,直到今日放榜才真的让人踏实下来。

  小徐氏亦是喜出望外,她是内宅妇人,儿子向来都交由丈夫管教,对干幼子的功课并不知晓太多,不过也听丈夫提及儿子的文章还差火候,今年院试多半没戏,再学习一年明年差不多。

  没想到幼子勤奋刻苦两月,竟然是过了院试。

  这边她正要打发让往沈宅报喜,就见沈宅报喜的人过来。

  听闻沈瑞得了院试“案首”,小徐氏倒是并不意外,反觉得本该如此。

  想起丈夫说过儿子文章还欠火候的话,小徐氏心中对沈瑞满是感激。这两个月,幼子可是将“瑞表哥”挂在嘴上,对上沈瑞在应试上的指点,也同父母兄长提过。

  那些应试的技巧,并非是沈瑞独创,有些是沈家的传承。

  书香门第,都有差不多的传承。

  何家出仕才两代,祖上贫寒,差的就是传承。

  沈瑞能不藏私,教导给何泰之,足以令小徐氏感激不已。

  就是何学士也曾跟妻子赞过:“有大毅力者多有大志向,沈家后继有人矣若有次女,当抢来做女婿,可叹可惜了”

  小徐氏都能看到沈瑞对何泰之的帮助,更何况何泰之本人。

  “若是没有瑞表哥这两月指点,儿子肯定过不了,这回瑞表哥又是三元,,娘可要准备份厚礼贺喜答谢”何泰之穿着小号版的儒服,凑到小徐氏跟前道。

  小徐氏笑道:“还用你交代,我早就准备好了。改日老爷休沐,咱们请你姨母一家过来吃酒。”

  何泰之扶了扶自己的儒巾,带了几分迫不及待,道:“不知瑞表哥穿儒服装什么样,儿子先过去瞧瞧,也问问簪花宴的事”

  看着他满脸雀跃的模样,小徐氏不愿扫儿子的兴,便道:“去吧,顺便问问你姨母哪一日摆酒。两家里错开来,省的碰上。”

  何泰之忙不迭点头应了,唤了两个小厮去了沈家。

  看着何泰之穿着儒衫来了,徐氏只觉得喜上加喜,三老爷、三太太则是不免在心里将他与沈瑞比了一比。

  三太太娘家家规始然,即便是耕读传家,可子弟下场都比较晚,只觉得十四岁中秀才难得,像何泰之这样十二岁的可称为“小才子”。何泰之当年九岁就过了县试,如今名次虽比不得沈瑞,可年纪又小了两岁,倒是不能分高低,到底是学士之子。

  三老爷却是不以为然,这两个月他多指点沈瑞与何泰之的功课,对于两人的点滴进步都记在心上。

  要是没有沈瑞分享笔记给何泰之,还有每日两篇时文的强训丨何泰之想要过院试怕是还差火候。

  如今何泰之名次虽是靠后,可到底过了院试,一个秀才功名到手。

  至于岁科考试,何泰之年纪在这里,倒是无需着急,过几年参加乡试也不晚。

  何泰之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其实就是想要问一问沈瑞考试后的安排。

  以沈瑞的名字,既排在院试“案首”,过些日子的岁试是不怕的,肯定是一二等,顺天府府学的廪生。至于何泰之这里,则是心里没底,不管是入府学还是入县学,估计是要是附生。想要更进一步,一两年之内没希望。

  与其在府学与县学做个挂名的附生,还不若继续在春山书院读书。不少春山书院的学生,就是这样做的。不仅是附生如此,就是廪生也多半如此。

  同县学、府学的教授、教谕相比,春山书院乙班的夫子可都是致仕翰林。

  “瑞表哥,你也别去府学,还是回春山书院吧?书院里丙、丁、戊班都是散养的,到了乙班老师教导的才多些。要是去了外头,倒是怪可惜的。”何泰之带了几分期盼道。

  沈瑞不否认春山书院的先生教导水平高,可是也发现了一个弊端。那就是春山书院的学生太过于排外,翰林院子弟自己成一家。

  如今虽没有形成“春山书院”党,可等春山书院里的学子入了官场,十几二十年后,说不得就是隐形的党派。

  大明朝文官治国,翰林院的这些人又是文官中的顶尖人群,这些人的子弟在科举仕途上,就比寻常士子起点要高的多。

  现下或许没有人留心,可等到被人注意时,就是春山书院闭院之时。

  沈瑞对于仕途有自己的规划,无心结党或是打上某党的印记。

  “有个三元,的名头在,岁时之时肯定被人盯着,要是真的考砸了,保不齐外头又有什么话?若是过了一等、二等,不去官学的话,又未免显得狂妄,多半还是要去那边。”沈瑞想了想,道。

  何泰之闻言,眉头挤成一团:“那以后怎么办?要不我也想法子去顺天府官学?我不想离了瑞表哥……”

  “同窗”、“同年”、“同乡”是官场必不可少的人脉之一。同顺天府官学相比,荟萃翰林院子弟的春山书院同窗质量更高。如此看来,留在那里,也是有利有弊。

  沈瑞便不肯替何泰之拿主意,只道:“这不是小事,且听听姨父怎么说

  何泰之虽有了功名,可与沈瑞又不同。

  沈瑞性子就老成持重,大老爷与徐氏会将沈瑞看成是大人,凡事也能尊重他的决定。何泰之是幼子,上面有父兄庇护,又得小徐氏溺爱,即便穿着儒服,也未必能做的了自己的主。

  何泰之也想到这一点,叹了一口气道:“要是我早点使劲读书就好了,要是名次也在前头,自然就跟瑞表哥在一处,也就不用这样难定夺……”

  皇城,清宁宫正殿。

  寿哥看着手中的纸卷,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沈瑞真的得了院试‘案首,,没白让孤在父皇面前赞了一回,何泰之也是榜上有名,这倒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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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威难测(三)



  同沈家与何家两家的欢天喜地相比,乔家的气氛则阴郁得怕人。

  乔老太太面上恍惚,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没有,一个也没中?别是看错了吧?你五哥的先生不是说他火候十足了么?当年府试时可是考了第十五名”

  乔永善满脸愧疚,站在一旁,低声道:“确实榜上无名,许是五哥一时没考好,孙儿这里也不争气,让老太太失望了。”

  乔家毕竟是仕宦人家,翰墨之族。老爷辈的不用说,好歹出来一个二甲进士,第三代却只有长房幼子乔永德、三房长子乔永善两个读书种子。

  乔老太太当成眼珠子似的盯着,掏了大钱为两个孙子延请名师,前年堂兄弟两个下场,双双过了府试,卡在院试上。当时兄弟两个才十四岁,十四岁的童生也算体面,没想到过了两年,依旧是双双落第。

  寻常人家,十六岁卡在院试这里并不算什么。院试三年两考,努力学习几年,再考也不算晚。

  乔家原本也不着急,可谁让沈家过继来个沈瑞。

  自打二月里沈瑞中了县试“案首”,乔永德就来了狠劲,摩拳擦掌,不甘人后。连带着乔永善也被堂兄带的紧张起来,正经苦读了几个月。两兄弟的老师都对弟子褒赞不已,只说乔永德火候够了,乔永善要看运气。

  今日院试放榜,乔永善因老师的话本有些惴惴,却被意气风发的堂兄拉着去看榜。

  没想到不仅他自己榜上无名,乔永德也名落孙山。乔永德看完榜单就寒了脸,立时甩了袖子气鼓鼓地走了。

  乔永善追不上,晓得家中长辈在等消息,就含羞带愧地回到禀告。

  乔老太太还在叹气,旁边站着的乔大太太已是带了急色:“五哥可说去哪里了?”

  “没说,不过两个长随都跟着。”乔永善道。

  乔大太太虽担心幼子,可也晓得怪不得侄子头上。知子莫若母,幼子被老太太打小溺爱,最是任性,就算是兄长们说话也不会听,何况是堂弟。

  乔老太太长吁了口气,道:“有长随跟着就好。五哥辛苦了半年却是这么个结果,孩子心里憋屈呢。”

  乔永善耷拉着脑袋,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心里极不好受。

  他也苦读了半年,今日亦是落榜,可父母不在跟前,祖母、伯娘只会顾着堂兄,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他却是不知道,对于他的落第,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是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乔永德生性好强,比不过表弟心里会难过,要是被堂弟超过去会更不痛快。倒不是她们不希望乔永善有功名,而是希望他晚一些,别超了乔永德去。

  乔老太太是因偏心的缘故,五孙子打落地养在身边,自然是更看重些;乔大太太则是不希望三房压过长房去。

  乔大老爷与乔三老爷如今都在仕途,乔大老爷是工部挂闲差,估计难再进一步,毕竟是恩荫补的官,不是正途官;三老爷那里却是不同,二甲进士出身,又在南直隶,任满升到京城并不是难事。

  乔三老爷在官场上后劲已经比乔大老爷足,要是三房永善再先长房永德一步得功名,那三房势态更盛。

  “苦了五哥,若不是沈家那孩子比着,哪里会将好好的孩子逼到这个地步?”乔老太太带了不忿道:“到底是乡下来的,念了几日书骨头就轻了起来,毛还没成全呢就贪功名”

  乔大太太唯有苦笑,自家孩子不争气,还能怪到旁人家去?说到底还是儿子眼高手低,之前仗着有几分聪明在读书上不刻苦,如今临阵磨枪几个月也不顶用。

  倒是沈家那个,既是从一族子弟中被挑选出来的嗣子,定是在读书上有所长,否则沈大老爷夫妇也不会挑中他。

  乔永善随着堂兄去看榜,除了寻找自己的名字,也记住其他几个人名,其中就包括沈瑞。实在是沈瑞的榜首位置太显眼,压根就不用留心查看。

  “沈家二哥中了三元,,亦是难得体面,多半会摆酒,到时是不是当问问玉姐的事?”乔大太太问道。

  乔老太太耷拉个脸,道:“徐氏惯是奸猾,要是真有心抬举侄女,早十几年想什么来着?如今你妹妹将庶女养到十几岁,倒叫她占了个便宜……到底是小娘养的,不过是换了个名分,恁地金贵起来……”

  瞧着乔老太太不情不愿的模样,乔大太太只有叹气。

  玉姐如今是沈家长房记名嫡女,或许门当户对的人家会挑剔玉姐的出身,可乔家有什么资格挑剔玉姐?

  乔大太太自玉姐过继长房,也有自知之明,并未想着高攀,还是被婆婆念叨的心中生了念头。盼着幼子今年过院试,也有这件事的缘故,觉得幼子要是争气,这门亲事也并不是不能提。

  乔老太太在媳妇跟前端架子,可想到大外甥媳妇徐氏心里也没底。

  要是玉姐还是二房庶女,乔家想要求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乔老太太之前也有过这种想法。不过没想过嫡孙,想要说给庶出的孙子,结果没等开口沈珞夭了,老太太心中便另有盘算。

  沈家兄弟三人,当时只剩下玉姐这一点血脉,即便是庶出也比寻常人家嫡出的小姐尊贵,嫁妆是少不了的,说不得还有可能会召赘。

  不想沈家随后过继了两房嗣子,沈三老爷又添了嫡子,玉姐的行情急转直下。

  加上沈瑞、沈珏两个嗣子都未婚配,更是比玉姐引人关注。

  没想到乔老太太这里尚无计较,沈家二老爷外放出京,沈瑞那里又是急促定了亲事。

  乔老太太的心思,只能放在沈珏那边。当年乔氏看不上娘家侄女,不肯与娘家结亲,那是因沈珞是她亲生子,想要给儿子找个有助力的岳家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沈珏却是嗣子,乔氏从娘家选嗣媳妇,以后婆媳相处也能亲近,添了嗣孙也有自家血脉。

  乔老太太连着给女儿去了两封信,结果那边的回信上却压根不接这话。

  乔老太太呕个半死,却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等到玉姐过继长房,乔老太太就又舍不得玉姐这头。

  谁不晓得徐氏出身高门,嫁妆丰厚,玉姐成了徐氏的女儿,这嫁妆定是少不了。其次作为沈家小一辈唯一的女孩,她即便不是大老爷夫妇亲生,却是亲侄女,大老爷夫妇既肯抬举侄女到长房,玉姐的地位就不会低于嗣兄沈瑞去。

  乔永德是乔大老爷嫡幼子,上面胞兄、庶兄都有。乔家本就成了空架子,等到几位老爷分家时,各房家底就更薄了,轮到乔永德头上更是所剩无几。

  乔老太太之前并不着急乔永德的亲事,是早已打算将自己的私房留给这个孙子。可儿孙不争气,老太太的私房也有数。

  玉姐如今名分高,嫁妆也会丰厚,倒是顶好的人选。

  可有个徐氏在,乔老太太晓得自己想要顺心如意,还需细细盘算……

  刑部衙门。

  面对着同僚下属各种恭喜声,刑部尚书沈沧也难得地露了笑模样。到底是“小三元”,沈瑞的辛苦有了回报,在士林中也初露头角,有了体面。

  并不是沈沧打发人去看榜,而是有个主事的儿子也参加今年院试,早早打发在去看榜,结果自己儿子榜上有名不说,榜首更是熟悉的名字。

  这样报喜的事难得遇到,这主事如何肯错过,自是立时在衙门里声张开来

  本部尚书家的嗣子得了府县试“案首”的消息,在刑部衙门早已不是秘密,盯着沈家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留心主官家的各种八卦,这也是官场规则之一,因为该送礼的时候需送礼

  宁可多送,不可漏送,否则谁晓得什么时候穿小鞋。

  随着沈沧前后脚到刑部任侍郎的贺东盛也听闻这个消息,满脸诚挚地对沈沧贺喜,心中却是后悔不已。

  早知沈瑞这么有出息,当初就应该通过沈家宗房那边“亲上加亲”。

  不过有贺家与沈家四房的联姻在,沈举人这个“本生父”成了贺家女婿,总算两家算不得结仇。

  沈沧在欣慰自家后继有人的同时,难免想起沈珞来。

  当年沈珞虽读书上有天分,可丝毫不懈怠,十分勤勉,才能下场时一口气过了童子试,次年又过了乡试。若不是自己担心他落到同进士上,压着他不让下场,说不得春闱有望。

  叹了口气后,沈沧摇了摇头,逝者已矣。

  沈珞当年就是在有了功名后开始出去交际,是沈沧给侄儿起的字;如今沈瑞有了功名,也要开始结交朋友,虽不到及冠之年,却是该取字了。

  沈沧琢磨了一下午,写了满满一张纸出来,可都觉得不满意。实际上,他心中莫名地存了惧怕。

  沈珞之夭对他打击甚大,如今在沈瑞身上,沈沧难免杞人忧天起来,有些不敢敢嗣子起字。

  等到落衙回家,他也与沈瑞提及此事。

  有资格为沈瑞取字的人,除了沈沧本人之外,其实还有沈瑞的老师王守仁。只是王守仁不在京城,信件往来需要数月,沈瑞“簪花宴”在即,需要一个字出去应酬。

  沈沧沉思了一下,有了定夺:“去寻你岳父,请他帮你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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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威难测(四)




  “瑞也,玉为信为瑞,吉之兆为瑞,字可称‘恒云,”杨廷和摸着短须,微笑颔首道。

  沈瑞垂手听着,却是稀里糊涂。

  名字名字,字多为名的补充,他自己名“瑞”,字不应该是“景星”、“庆云”、“凤仪”之类的么?若是从美玉从璧,为“昆山”、“连城”之类的

  这“恒云”从哪里来的?

  不过糊涂归糊涂,他却不愿意在未来泰山面前露怯,恭恭敬敬道:“谢岳父赐字”

  妻子虽还没娶进门,不过从过帖开始,沈瑞已经换了称呼,礼数上更是当成亲爹似的恭敬。用姻亲血脉为纽带抱的大腿,心中踏实。

  “戒骄戒躁”杨廷和看着沈瑞,欣慰之余,不免劝诫道。

  沈瑞忙应了,杨慎在旁笑吟吟道:“看来以后称不了瑞哥,要叫恒云了

  沈瑞笑着看了杨慎一眼,想到杨慎的字“用修”,很为杨廷和的起字水平着急。这慎与修也是不搭界,自己这“恒云”天马行空也就不稀奇了。

  不过“恒云”也好,听着不拗口不张扬,平平常常。否则要是真起了“凤仪”、“连城”之类的字,可太招摇了些。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对于沈瑞这个女婿,不管是家世,还是人品,杨廷和都甚为满意。加上女儿年岁还小,离及笄还有好几年,杨廷和没有嫁女之忧,便也不排斥沈瑞上门

  起字这样的大事,沈瑞能执了沈大老爷的手书过来,请自己起字,这其中也有沈大老爷对杨家的看重。

  眼见长子在旁等了半天,杨廷和便也不罗嗦,道:“你不是得了好茶,带恒云下去吃茶去吧……”

  杨慎应了,带沈瑞从杨家大书房出来,去了自己的院子。

  吃茶是托词,询问消息是真。

  “恒云可有了定夺,是回书院读书还是去官学?”杨慎道。

  沈瑞道:“想要去官学。”

  杨慎皱眉道:“官学教授教谕哪里比得上书院老师?岂不是得不偿失?”

  “旁人都是这样过来,到时且看看,若是官学老师有真才实学,就在官学;否则再说其他。”沈瑞道。

  他既有了主意,便也同沈大老爷说过春山书院的弊端。

  沈大老爷很惊讶沈瑞的防患于未然,可也晓得按照春山书院现下的势头发展,沈瑞所说的并不是妄想。

  三年一科,一科三百进士。

  只要一科出来一、两个春山书院的学生,几十年下来也是个惊人的数字。若是出来个有心人,将这书院同窗汇合起来,未必不能成势。

  换做其他人,发现这一点,说不定就要生出野心来;沈瑞却能不受诱惑,反而避之不及,这也符合沈家历代为官不党的传统。

  或许少了这份投机,沈瑞的仕途走的比旁人要慢些,可无疑会更平稳。

  身为沈家二房未来的当家人,沈大老爷觉得沈瑞这样求稳的性子很好。

  杨慎听了沈瑞的话,却是不以为然,道:“若有真才实学也不会落到官学去……恒云莫要抱太大希望……”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道:“你有没有想过出京游学?”

  沈瑞道:“大兄想要出京?”

  杨慎点头道:“确有此念,可是家父不允!”

  要是允了才怪,杨慎是家中长子,又是神童,杨家长辈肯定以功名为重。加上他还没成丁,怎么会放心他一个人出京?

  眼见杨慎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期待,沈瑞只能抱歉道:“大兄,我打算参加岁试……”

  杨慎诧异道:“你是要参加后年的乡试不成?”

  沈瑞点点头,道:“虽有不足,可也想要试试”

  杨慎不解道:“作甚如此着急,多读几年书不好么?乡试不比童试,多准备几年没有坏处。”

  生员想要参加乡试,就要考岁试科试,过了岁科考试,位列前等,可以取得乡试下场资格,这个获得资格的人数与录取人数是三十比一。

  顺天府乡试每科取的人数是固定的,每科一百三十五人,如此一来有资格报名乡试的人数就在四千余人。

  即便每科有过了岁科试的生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乡试,可每科参加人数也有三千来人,想要考中举人谈何容易?

  沈瑞叹气道:“家父已过知天命之年……”

  杨慎听了,知晓沈瑞的难处了。

  两家既结姻亲,有了往来,他也见过沈大老爷两回,沈大老爷年过半百,看着身子骨不像结实的模样。沈瑞身为嗣子,要支撑门户,功名自然是越早越

  “你也不容易……”杨慎感慨道。

  沈瑞则是有些失望,他原以为杨慎专门拉了自己过来,另有其他“安排”,没想到还真是为了说话。

  杨慎不提,沈瑞就只能厚着面皮开口了:“恬姐可喜欢那套哈,?

  还是在玉姐过继前,沈瑞上街给玉姐买礼物,结果看到一套羊骨的哈,,是从关外传进来的闺阁玩具。

  这东西蒙古人那边或许寻常,京城却是少见。不过作为闺阁玩具,羊骨太粗糙,鹿骨的又少见。

  沈瑞就送到银楼,按照羊骨的样式,定制了两套小号玉质的,一套八只,一套给了玉姐,一套送到杨家给小未婚妻杨恬。

  杨慎没有作答,看着沈瑞面色有些古怪。

  沈瑞被盯的不自在,道:“大兄怎么了?”

  杨慎数着手指头,道:“打去年你们定亲到现下不过七、八个月的功夫,你都送了几回东西了?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冬天送精巧手炉,随身的熏香球;过年送小狗样式的金银锞子,金银项圈;春日里送蜀锦松江布,入夏后送扇子,前些日子又送小玩意儿……”

  沈瑞讪笑道:“这不是想到恬姐了么……”

  杨恬这里投桃报李,也回送了自己歙砚、笔洗、荷包之类的。

  沈瑞现在挂腰间挂着的青缎如意纹的荷包,就是杨恬的回礼之一。

  如此礼送往来,并未是男女情炙,而是沈瑞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说句实在话,要是可以,他也想要试试“养成”,可惜礼法所限,只是奢望。除非是穷的过不下去的人家,没有嫁妆,才会将女儿送人做童养媳。

  杨慎虽高兴沈瑞对胞妹的看重,可对于他这种“儿女情长”也有些看不过眼。

  “这也太频繁,年节还罢,非年非节的,让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怎么看?”杨慎摇头道。

  沈瑞笑道:“大兄不用担心,家父家母那里都晓得……”

  杨慎想到胞妹收到礼物时的欢喜模样,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也是有未婚妻之人,满周岁就订亲,如今已经十几年,可每年王家走礼都是长辈准备,他从没有想过给未婚妻预备一份礼。

  同沈瑞相比,他这个未婚夫是不是太粗心了?

  杨慎想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训丨沈瑞了。

  沈瑞带了几分好奇道:“恬姐个子高些没有?”

  杨慎虽是少年才子,却不是刻板之人,闻言一笑,叫来一个婢子吩咐道:“去禀告太太瑞哥来了,一会儿随我过去给太太请安……”

  婢子应声下去。

  沈瑞带了几分失望道:“不能请恬姐过来吃茶?”

  这大半年他来杨家,倒是见过杨恬两次,每次都是在俞氏房里。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单独说一句话也没机会。

  即便惦记一个十岁的小萝莉太过禽兽,可那是自己的未婚妻,见证她的成长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不是么?

  杨慎横了沈瑞一眼,道:“大家闺秀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恬姐也不是孩子,怎么能随便跑到前院来见客?”

  两人年纪相仿,沈瑞便直言道:“可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到底是不足

  杨慎失笑道:“恒云想要同恬姐说甚?谁拦着你说话了不成?”

  沈瑞笑笑,没有应答。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去内院的婢子回来,杨慎便起身带沈瑞去了正院。

  俞氏对于杨沈两家的亲事,虽最初心里有些不喜欢,可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就任之由之。

  这大半年下来,两家走动的勤快,她与徐氏、小徐氏表姊妹之间走动的也频繁起来。对于娘家不显的俞氏来说,多了两门贵亲,绝不是坏事。

  沈瑞这个女婿,这半年来送给杨恬各色礼物,俞氏最初还有些多心,怕沈家怀疑自己对继女不好才送这送那,使得她自省不已,在徐氏跟前也陪了小心

  还是徐氏开解,劝她不用多想,两家依旧亲近,俞氏心里才踏实。

  沈瑞并不缺钱,又是个知礼的,每次送东西,并不单单送杨恬一个,旁人也多有准备。

  俞氏身为长辈,也得了不少孝敬。

  身为继母,能被如此尊重,俞氏投桃报李,对杨恬也多了几分真心亲近,将杨恬带在身边,教导她家事。杨慎、杨恬兄妹感念继母之恩,倒是多了几分敬重。

  杨家内宅本是“三足鼎立”的格局,如今阴错阳差之下,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对于俞氏来说,身为继室,前面有发妻嫡子嫡女,又有宠妾出的庶子女,本是极尴尬的身份,借着此事却是得以立足,正式掌家。

  得了杨慎的消息,俞氏也知趣,吩咐人去请恬姐,自己也换了待客的衣裳

  杨恬则是意外之喜,一时之间只觉得怎么打扮都不合适,在养娘的催促下,才整理一新,带了几分忐忑到上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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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威难测(五)



  十岁的小姑娘,带了几分羞涩站在自己面前,沈瑞心中也软乎乎的,不过还生出几分道不明的尴尬。

  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即便到了五百年后,川妹子的相貌也是屈指可数的。曾经有外国的选美机构,评点过各省美女资质,川籍排在第一位。

  沈瑞定亲前虽就见过杨恬,可当时守礼,不过看一眼,只晓得是个白白净净爱笑的小姑娘。

  定亲之后见的两回,也是客客气气地见个礼罢了。

  对于自己这个小未婚妻,沈瑞的印象颇佳。

  脸上总挂着笑模样,看着也比较讨喜。虽说现下还没张开,可眉眼之间已见秀丽。

  丧母嫡长女,上面又是继母、又是得宠的庶母,杨恬却能保持开心爽朗的性子,实是不容易。又能站在俞氏身边,得了俞氏教导,这其中固然有她成了徐氏未来媳妇的缘故,也说明这小姑娘是个机灵的。否则要是端着原配嫡长女的身份,对继母“相敬如冰”,那吃亏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想着杨家后院的格局,沈瑞对眼前的小未婚妻倒是多了几分心疼。他虽不会那么禽兽,对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产生欲念,可却因姻缘已定的缘故,将杨恬看成自己人,当然乐意护着几分。

  “妹妹看着倒是清减,这是苦夏,坏了胃口?”沈瑞与杨恬见过后,看着她缩了一圈的苹果脸,带了几分关切问道。

  杨恬白嫩的脸上,立时晕染上桃花粉,小声道:“不是苦夏,是长个子了,比春日时长了一寸……”

  只不过是她年幼,身量原本就娇小,即便长了一寸,也比沈瑞矮了一头半,所以不明显。

  沈瑞看了旁边的杨慎一样,对于杨恬的身高实在有些忧心。

  杨廷和与杨慎父子身量都不算高,只能说勉强不算矮子,中等偏下。可见杨恬即便长大后,身量也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现下才十岁,离及笄出嫁还有好几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能高些,对于下一代也是好事。

  对于这个小姑娘想到优生优育上,沈瑞心中暗骂自己一口,有些讪讪。

  落到俞氏与杨慎眼中,就是这未婚夫妻两个相对害羞无言。

  想着沈瑞这大半年的用心,杨慎就有心成全,可顾及俞氏,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俞氏抿嘴一笑道:“后院的杏子熟了,到底是自家的,大哥带了恬姐、瑞哥去摘杏子吧,只是不许多吃……”

  杨慎笑着应了,带了几分戏谑望向沈瑞。

  沈瑞是个厚脸皮的,不过还是在未来岳母与大舅哥跟前还是露出几分“腼腆”来。

  俞氏只当他臊了,反而不好意思打趣。

  杨恬站在杨慎身边,偷偷地伸着胳膊,轻轻地拉了拉杨慎的后衣襟。

  杨慎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一句“女生外向”,带了杨恬与沈瑞从正房出来。

  大家闺秀,无不是“一脚出、八脚迈”。

  杨恬身后,还跟出来一个养娘,一个年岁稍长的婢子,两个小婢。

  杨慎虽觉得人多,可规矩礼法如此,便也没有说什么。

  换做其他人,这么多碍眼的跟着,哪里好意思说话?

  沈瑞却是因心怀坦荡的缘故,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

  “过两日家里要摆酒,你也随岳母来吧。”沈瑞道。

  杨恬闻言先是一喜,随后迟疑道:“怕是不便宜……”

  按照时下规矩,女子订婚后就该在家里绣嫁妆,贞静不出,不再参加社交往来。

  可杨恬才十岁,因早早订婚的缘故,杜绝一切社交往来,就这样关在家里,看着也可怜,沈瑞也有心让她与玉姐多往来往来,才这样提议。

  “我一会儿走时同岳母说……”沈瑞道。

  杨恬眼睛亮亮的,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软软糯糯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苹果脸变着的包子脸也想要让人捏一下。沈瑞这样想的,鬼使神差也这样做的。

  杨恬显然是受了惊吓,呆呆地怔住。

  杨慎在旁,则是气炸了肺,一巴掌将沈瑞的胳膊打下来。

  杨恬也醒过神来,满脸绯红,不敢抬头看沈瑞与兄长,扶着养娘的手,落荒而逃。

  “沈瑞,你方才是作甚?”杨慎怒视沈瑞,一副问罪的模样。

  男女授受不亲,可不是说着玩的。即便是订了亲事,在洞房花烛之前,即便能见面,也是克制守礼。否则男子还好,不过一句“年少风流”;落到女子身上,就是轻浮不自重。

  沈瑞方才,显然是失礼。

  沈瑞满脸羞愧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恬姐可爱捏了一下,这实是太失礼了……”

  他若是狡辩,说不得杨慎就会觉得他性子轻浮;可这样羞愧难安地认罪,杨慎恼虽恼,气却散了大半。

  在他心中,胞妹自是千好百好,沈瑞“情难自已”也说得过去。

  他却是不知道,沈瑞羞愧是羞愧,却不是为了捏杨恬一下,而是在心里算着杨恬的生日,算了下她及笄的倒计时。

  实际上,即便是五年后的杨恬,也不过是个大孩子。沈瑞却是雄性激素分泌使然,幻想起杨恬十五岁时的模样,盼着早成亲罢了。

  既是借口摘杏子出来,杨慎依旧带沈瑞到了花园,不过因方才的事情,两人都没有摘杏子的兴致,便招呼一个婆子拿着杆子打杏子。

  如今杏子才熟,只有在阳面数枝上才泛着点点金黄,挂着成熟的性子,阴面树枝上则依旧是青青的。

  沈瑞抬头看着,莫名地想起一句诗来“花褪残红青杏小”。

  随即,他又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口。真是魔怔了,满脑子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看来每天的补药得彻底停了,要不然说不得就要出“事故”。

  杨慎看他满脸晦涩,有心放过他一马,不过想到胞妹,又狠心道:“过两日你家请客,我们老爷、太太自然会过去,恬姐却是不宜过去,恒云你也别为难太太……”

  沈瑞转过头,道:“大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恬姐出去散散心…

  杨慎满脸不赞同道:“你虽是好意,可到底不好坏了规矩……”

  沈瑞见他防贼似的目光,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不过想着杨恬方才退场的时候,因走的飞快扬起了裙角,沈瑞的脸就僵了

  再想想家里的徐氏、三太太、玉姐,沈瑞只觉得心里乱。

  这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身边总是养娘婢子跟着,是不是因她们“不良于行”?

  在沈宅时,除了二太太在时,露了娇弱之态,愿意扶着婢子走路之外,徐氏与三太太都没有那个习惯,沈瑞身为晚辈,也没有盯着长辈脚看的道理,而且因裙角遮住的缘故也看不到。

  方才杨恬退场时,身子颤悠悠的,就像走不稳的模样,鞋子也极为袖珍。

  想到这里,沈瑞怏怏。

  杨慎只当他不高兴了,讲了一堆闺阁礼法出来。

  他虽愿意让未来的妹婿与妹妹亲近,可也不愿意让妹妹担了轻浮之名,被看轻了。

  沈瑞强笑着听了,带了一提篮新杏从杨家出来。

  从杨家回来这一路上,沈瑞骑在马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街头上抛头露面的妇人身上,主要的目标是脚下。

  也有晃晃悠悠走路的小脚妇人,可到大多数还是天足。

  不过他依旧是神色一黯,百姓家的女儿可以不缠足,士人家的小姐却没有不缠足的,也是风气如此。

  等沈瑞到沈宅时,大老爷还没有落衙回来,沈瑞便去了正房见徐氏,告之杨廷和给自己起的字。

  “恒云,极好”徐氏倒是极高兴这个字。

  沈瑞不解道:“孩儿怎么不明白‘恒,字何来?”

  徐氏笑道:“恒也,德之固,又是《周易》中的吉卦,用来取字,很好很吉利。”

  沈瑞还是觉得这个字不够大气,听着更像是名字,不算文雅。不过徐氏满意,沈大老爷那边估计也会满意。

  沈瑞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今日过去见到恬姐,她正长个子,走路似也不稳……母亲,女子非要缠足么?若是放了缠足,行不行?”

  徐氏面上带了郑重,目光深邃道:“可是恬姐抱怨了?”

  沈瑞摇头道:“她哪里会说这个?是我瞧着不明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好的缠足做甚?”

  徐氏叹气道:“我年幼被缠足之痛折磨时,也曾问过乳母同样话,可世道如此……儿女都是娘身上落下的肉,有心疼女儿不给缠足的,可说不得以后还要得了埋怨……别说是仕宦人家的小姐,就是百姓人家,稍富足些也会给女儿缠足……孝慈皇后贵为开国之后,却因天足被民间说道几十年……瑞哥,我晓得你是好意,不愿恬姐受缠足之苦,可你是你,代替不了她……她如今十岁,缠足也有六、七年,这些年的罪都受过来了,还是坚持到底得好,要不然以后交际说不得就要因此被人瞧不起……”

  沈瑞皱眉道:“可为了迎合世道,生生地将好好的脚弄的残疾了,从此‘不良于行,真的是好事?”

  徐氏闻言,却是一愣,道:“怎么就是残疾了?”

  沈瑞的身份压根没有机会看到真正的缠足,所有的了解都是后世看过的资料。想着那四根脚趾头折在脚心中,只留下一个大脚趾的“三寸金莲”,沈瑞只觉得恶心。

  “二婶走路不是扶着人么?今日恬姐也扶着?”沈瑞道。

  徐氏笑道:“恬姐这是因长身体的时候,脚下遭罪呢,才一时走不稳……等年岁大些,骨头长成了就好了,玉姐也缠足,也没见老扶人……”

  至于乔氏那个风摆杨柳似的美人灯做派,徐氏不好在晚辈面前点评,就略过不提。

  徐氏虽豁达,可也不愿意与沈瑞继续探讨缠足的话题,就岔开话去……

  紫禁城,乾清宫。

  听闻寿哥今日又从皇后宫气呼呼地出来,弘治皇帝不由抚额。

  自己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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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心无力(一)



  回到九如居,沈瑞还有些闷闷的。

  听徐氏的意思,缠足并不是让脚骨致残。平素里看她与三太太行走之间,也确实没有不便之处。至于玉姐,不知私下里如何,在沈瑞面前也没有扶人走路的习惯。

  想想杨恬,要不是羞臊了跑步也不会去扶养娘。

  这缠足真不碍行走?

  沈瑞总觉得雾里看花似的,之所以念念不忘此事,一是觉得杨恬小姑娘没必要吃这个苦头,而是怕以后看到一双惊悚的“金莲”。看明清话本,都将“金莲”做为性器,助闺房之乐,后世之人只能理解不能。

  可徐氏说的清楚,世情如此,除了寒门百姓人家之外,仕宦人家女眷都缠足。

  世人眼中,“小脚是娘,大脚是婢”。谁家有放脚的女孩儿,以后说亲时会被挑剔,成亲后会被嫌弃,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外人。

  沈瑞即便看不惯,也没法同整个社会制度抗衡,写了二十张大字,将纷乱的心情平复一二,决定以后对杨恬与玉姐更好些。大明朝闺秀的成长历程,委实太不容易。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八日。

  沈瑞早早起了,换上儒服儒巾,足上穿着官靴,一副新秀才装扮。今日学政在衙门为新秀才设宴饮酒,行簪花礼,拜孔子。今年的新秀才,过了今天,才正式成为孔子门生。

  刚摆上早饭,何泰之便来了。

  看着饭桌上摆着的包子与牛舌饼,还有沈瑞跟前的豆花,何泰之不客气地要了一碗豆花,也跟着吃起来。

  沈瑞笑道:“不会是为了等着中午吃席,空着肚子来吧?”

  何泰之打了个哈欠:“昨晚翻来覆去四更天才睡,早起就没胃口,胡乱吃了两口粥……”

  何泰之如今正是抽条的时候,分量大增。沈瑞见状,少不得叫人去厨房又取了两盘点心。

  用完早饭,两人去了主院。

  大老爷还没有去衙门,见两个新秀才过来,少不得又鼓励两句。

  徐氏则是预备了两个荷包,一人给了一个,道:“簪花宴后,说不得还有私下应酬。身为地主,勿要吝惜银钱。只是不许去肮脏地界,茶馆酒楼也要去挑于净人家,如今在夏日里,外食可要仔细,莫要坏了肠胃……”

  何泰之摆手道:“姨母给瑞表哥准备一份就行,我娘给我带银子了……”

  徐氏笑道:“你娘是你娘的,姨母是姨母的,几个零花钱姨母还给不得?

  何泰之这才双手接过。

  徐氏道:“对了,你父亲给你起了字没有?”

  何泰之道:“起了,字仲安,。”

  沈瑞在旁听了,觉得何泰之的字起的不错,通俗易懂,还点名了排行。

  徐氏点点头道:“往后不是孩子了,往来交际也要多几分稳重。”

  何泰之恭敬听了,徐氏吩咐沈瑞道:“今日人多,你多看顾你表弟一些。

  沈瑞应了,带何泰之沈宅出来。

  何泰之没有骑马,而是乘马车来的,沈瑞就直接同乘。

  到了官署就近,马路上行走已经是年纪不等的新秀才。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道路局促起来。两人就下了车,打发车夫随从们回去。

  似乎人人脸上都带了欢喜,沈瑞的心情也飞扬了几分。

  从弘治十年至今,已经将五年,收获的喜悦确实甘甜。

  沈瑞年纪虽不大,可因身量高,看着同十六、七岁的少年无差,在诸多新秀才中并不显眼。何泰之身量不足,满脸稚嫩,穿着簇新的儒服就分外惹眼,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何泰之开始还不知,带了好奇,四下眺望。

  待发现不少人盯着自己时,他难免惴惴,往沈瑞身边躲了躲,小声道:“瑞表哥,他们作甚都瞅我?”

  同那些胡子一把一辈子功名都止步生员的老秀才相比,何泰之这年岁实在太令人羡慕。

  何泰之问完,自己也反应不过,倒是不见得意,只怏怏道:“十二岁中生员又有甚了不起?只春山书院里的学生,年年就都有十一、二岁过童子试的,还真是少见多怪。”

  他已经同父亲问过是入官学还是继续在春山,何学士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在春山。

  顺天府是京府,大兴县是京县,这两处的学宫学官应该都差不了。可是以何泰之现下的成绩,岁考考试进不了一等二等,廪生无望,不过是附生身份,学官也不会看重。还若是踏踏实实在春山书院再等几年,等成绩好了,想要过岁科考试也不难。否则在学宫里混日子,卡在岁科考试这里,以后想要下乡试也没资格。

  何泰之心中,隐隐地失望,还生出几分后悔来。

  他是四岁启蒙,至今读书八年,资质也不差,可院试却提心吊胆,差点名落孙山,想要随着沈瑞入学宫,却连廪生、增生也混不上,归根结底还是之前读书不努力的缘故。

  今年春山书院参加院试的学生有二十多人,过了的有十人。其中有四个籍贯是京县,其他是北直其他府县。

  在官署门外,还没有到进场的时候,大家少不得聚到一块。

  其中有戊字班的学生三个,丁字班的学生三人,丙字班的的学生六人。

  戊字班的学生是沈瑞的同窗,丙字班的同学是何泰之的同窗。至于丁字班的学生,则有的是沈瑞的同窗二月里初升上去的,有的是何泰之先前的同窗。

  如此一来,大家都认识。

  论起年纪来,众人中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大的不过十六、七。

  又因是官家子弟,收拾得白白净净,身上穿着样式差不多的儒服、儒巾,可是也能瞧出衣服料子质地更好。

  十个少年秀才站在这里,恁地惹眼。

  唯一与之能抗衡的,就是另外一队年轻秀才。

  也有七、八个人,虽说年纪长几岁,身上穿戴也不如春山书院这边的好,可都是浑身儒雅、潮气蓬勃的模样。

  其中有一人,不时地望向沈瑞,目光中隐有晦涩。

  沈瑞有所察觉,回望过去,认出那人那是县试时的前两场第一的那个考生,便点头致意。在剩下的南城书院秀才中也多看了两眼,那个姓王的山长弟子倒是并不在其中,应该是止步院试。

  那人愣了一下,也颔首回礼。

  何泰之见状,带了好奇问道:“那好像是南城书院的新秀才,瑞表哥认识

  沈瑞点头道:“县试提堂时挨着不远……”

  虽没有刻意留意,不过沈瑞对这个考生还真的很有印象。

  童子试时县试第二,府试时第二,院试第二。

  县城成绩出来时,沈瑞虽窃喜,也有些不自在,就是因为此人。

  南城书院的学生都是平民子弟,功名对于他们来说甚为重要。要是县令按照考试惯例的话,这第一场的第一就应该取为“案首”,而不是选沈瑞。

  沈瑞一场比一场用心,对于县试“案首”拿的并不心虚,不过想到第一场、第二场的第一名不是自己,多少会生出抢了旁人“第一”的感觉。

  不过这种不自在,在府试结果出来时就没了。

  因为府试成绩,依旧是沈瑞第一,那个人第二。

  这说明那人的文章还是有不如沈瑞的地方,否则县令或许会因私心取了沈瑞为“案首”,府试时却是糊名的。这个人要是真的比沈瑞文章做得好,也不会被埋没。

  等到院试结果出来,此人依旧是第二名时,沈瑞只能叹这个人运气不好了

  要是没有沈瑞,这个人岂不是妥妥的“小三元”?

  少一时,官署大门缓缓推开,出来几个青衣吏员,其中一人拿着卷抽,在门口唱名,新秀才依次进入学宫。

  沈瑞排在第一位,随后就是那第二人,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官署。

  官署院子里,放眼望去都是十人大圆桌,足摆了百十来桌。桌子上已经放了看碟与冷盘,还有两壶酒。

  有人领着,引众人入座。院试榜单的前十人,就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圆桌入座。

  十人中,除了第二那个人,第九沈瑞也认识。正是春山书院丙字班的学生,与沈全关系不错,沈瑞也算相熟。只是两人座位隔得远,说话不便宜,便相视一笑,听旁人说话。

  其中第三那人,二十五、六岁年纪,倒是个能说会道的,对着说都称“兄”,一番恭维。其中主要的对象,就是沈瑞这个“案首”与那个第二名。

  沈瑞既打算入官学,座上众人若是籍贯在顺天府的说不得就要做同窗,便应答的十分客气谦逊。

  他身量高,说话又沉着稳重,虽是“案首”却无清高倨傲之态,一时之间,桌上诸人倒是对他好感大增。

  不过待叙了年齿,晓得他只有十四岁时,大家的笑容中就又添了些别的意味。

  沈瑞只做未见,要是因他年幼就记恨,那委实没有必要。

  说到底科举之路还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童子试不算什么,到了乡试的环节才是竞争惨烈。

  约莫过了将一个时辰,千余名新秀才都入了场。

  沈瑞回头眺望,在倒数第二桌找到何泰之。因距离太远,看的不真切,只因沈瑞知道他的名字,加上他身量小,才能辨别出与旁人不同来。

  这也是何泰之过了院试,欣喜之余还难掩难过的缘故,那就是因名次实在太低了,离“孙山”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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