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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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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章 金针暗度(五)


  “六族兄真是太好说话了”沈珏一直关心着“伪书”之事,见沈瑞从沈理家回来,忙过来打听,听闻沈理无心追究此事,带了几分不忿。

  沈瑞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沈琰?”

  “即便不夺了功名,总要训丨斥一番才对他如今已经是举人,生计能艰难地哪里去?不顾身份与人做枪手,,将文章卖了钱使,这品行确实有令人可鄙处”沈珏带轻哼道。

  沈瑞叹道:“你生在富贵,打小并不缺银钱,没听说‘为五斗米而折腰,这句话么?沈琰家不管以前境况如何,在松江时就已经是落魄了,家无恒产,依附沈氏宗族过活。后来即便中了举人,可是他不回乡,客居在外,这举人成色就减半。要是富裕,他也不会依旧在南城书院兼职做先生。”

  沈珏翻了个白眼:“瞧二哥说的,倒好像二哥日子艰难过似的……”

  沈瑞微微一笑,他虽日子没艰难过,上辈子在学校里却见过不少寒门出身的学子。他们读书更勤勉,兼职更努力,待人接物更敏感好强。沈身上有那些学子的影子,只是他身上多了从容淡定,并没有因日子窘迫就自怨自艾自卑自怜。沈瑞在松江时,对沈印象不错的原因,也是因他这份平和从容。

  沈珏继续道:“穷有穷过,富有富过。这天下又不都是穷人家,做人还是当踏踏实实的好。瞧他们兄弟穿戴打扮,即便是旧衣,可也是上等料子、时兴样式,不比咱们差多少。听长寿说,他们如今赁着两进院子,家里也是呼奴使婢。这是何苦来哉?难道拼命在书院兼职做夫子带学生,又与人做枪手,,就为了吃穿享乐不成?换做旁人家,这般年纪,这样功名,不是正该专心读书更进一步的时候,到底孰轻孰重?”

  “能过好日子,谁愿意吃苦呢……况且他们祖上也不是赤贫,瞧着做派早年也是富过的,过不惯穷日子正常……”沈瑞道。

  沈珏皱眉,疑惑地看了看沈瑞:“二哥怎么就为沈琰说好话?这……不会是真的打算与之交好吧?”

  沈瑞摇头道:“我不是为他说话,是希望珏哥待人接物能更周全些。立场不同,喜好不同,对于旁人的事情还是求同存异的好。等过了院试,你也要有新同窗,其中家境各异、性子各异,你还能个个挑剔不成?”

  沈珏讪笑两声,带了不确定道:“二哥觉得我真能过院试?”

  “你每日从早熬到晚,不就是为了院试?怎么还没信心了?”沈瑞道。

  说起来,沈珏同其他考生相比,已经占了太多便宜。谁让他有个“学霸”二哥,也学会了“总结整理归纳”这套后世寻常、如今却是令人惊艳的考试法宝。

  沈珏也想到此处,立时挺了廷胸脯道:“二哥说的是,沈那家伙都能过得院试,没道理我就过不了……”

  沈瑞虽面上为沈珏打气,心里也没底。他从十二岁开始学时文,为了应童子试,两年时间做的时文足有上千篇,阅读过的各种类型的时文集萃数百本。

  归根到底,时文也好,策论也好,都是格式作文,之前写的生涩是因新学写不惯的缘故,等到熟能生巧,意境就顺溜多了。再加上揣摩主考喜欢的文风,或是恢弘大气、或是正气为国、或是文采风流,想要过线并不难。

  沈珏虽学做时文的时间与他差不多,可之前学习散漫,真正努力的日子只有这几个月。即便沈瑞将自己的学习经验倾囊相授,可沈珏的文章灵性有了,遣词造句离融会贯通就还差不少,总是略显生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这种格式文章想要手到擒来还需要一个积累的过程。

  只是如今沈珏一心惦记求功名,废寝忘食的模样,沈瑞这些扫兴的话就说不出口……

  沈瑞上次“回请”沈琰吃茶,是在与沈琰见面十日后,沈琰这边再打发人往尚书府送帖子时,则是又一个十日过去了。

  此事于系沈琰兄弟前程,即便是着急也是他们兄弟,沈瑞这里时间早晚倒是无所谓。

  只是他觉得沈琰是个识实务会看眼色的人,拖这么长时间,目的应该不是与沈瑞似的要抻着哪个,应该是取舍艰难。

  在去赴约前,沈瑞心中也带了些许好奇,沈琰他真的做了取舍了?

  依旧是朝阳门的茶楼,同样是上次临窗雅间。

  只是今日没有两个小尾巴沈与沈珏,沈是压根就不知此次约会,沈珏则是埋头准备院试,什么也顾不上了。

  沈瑞到时,沈琰已经在了。

  他神色少了平和,多了几分肃穆,道:“恒云来了。”

  依旧是同样称呼,可口气中热络已经不见,只剩下郑重。

  “沈先生。”沈瑞心下一动,神色之间也带了正色。

  待落座,沈瑞就发现,茶桌上不只有茶具,沈琰右手旁边还有只一尺来长、七、八寸宽、两、三寸高的黄花梨木匣。

  沈瑞神色不动,心中却是诧异。

  他上回虽提出要“交换”,可更多的是试探一种可能,想要为沈琰兄弟这一脉与二房嫡支的恩怨做个了结,并没有想过一定会成功。毕竟这里是大明朝,宗族观念与后世不同,在世人眼中家族就是根本。树没根活不了,人没根则不安稳。

  沈琰脸上露出几分果决,道:“恒云的话,我回去想了许久,确实不该那样厚颜地求尚书府庇护……我们兄弟身为恒产、微身绵力,也不知何处能为尚书府效劳。除了这不尴不尬的身份之外,我们兄弟也没有过人得以作保之处。要是空口白牙,对着恒云大放厥词,说以后我们兄弟出人头地如何回报尚书府之类的话,那就要笑死人了……这世上,蹉跎到老、功名无望的读书人何其多,我们兄弟即便之前顺利地过了乡试、院试,以后到底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思前想后,似乎我唯一能拿得出来的就是这个了……”说着,将手边的黄花梨木匣推到沈瑞跟前。

  沈瑞心里有了猜测,面上却做疑惑:“这是?”

  沈琰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家祖的身份证明……”

  沈瑞面带迟疑地打开木匣,就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棉纸。其中有一张写了年月日的休书,一张接生婆按手印画押的接生文书,一张标明了出生时间的入籍文书,一张有沈氏几位族老、族人署名的文书。

  别的还罢,看到其中一个熟悉的名字,沈瑞心中大固。

  这些东西,在六十多年前想来也颇为有效力,否则二房庶支不会上串下跳地要扶持邵氏子打官司争产业;可在六十多年后,这各项文书上的见证人早已全部作古,这些东西的效力就剩得微乎其微,唯一的作用不是让邵氏子这一支有资格“归宗”,而是让他的后代子孙笃定自己的身份是沈家子弟罢了。

  这确实是沈瑞最初想要的。

  归根结底,沈琰兄弟的身份就是一个地雷,偏生知晓的人越来越多,被人揭开来,倒是不至于影响嫡支地位。他与沈珏即便是嗣子即便不是二房子孙,礼法上已经是嫡支正统,这是沈琰兄弟即便归宗也无法撼动得了的。

  可是,当年的事情是二房丑事,被揭开来惹人非议,连故去的三太爷少不得也被人拿出来说嘴。

  当年事情,因主要故事地点发生在松江,三太爷即便有激烈之举,不过是族人知晓,并不为旁人所知。饶是如此,族中对于三太爷的凌厉手段,到底有着不满。

  读书人奉行“君子之道”,君子恕人以宽是常态,“以直报怨”的则是不

  要说曾祖辈分的故事离沈瑞与尚书府太遥远,那三太爷是沈沧老爹、沈瑞嗣祖父,真要引人非议,且不说逝者不安,就是活着的人也要受影响,家有出妇,并不是什么光鲜事。

  邵氏子这一脉,求“归宗”的事情已经闹了三次,沈瑞实是不要愿意再发生第四次。即便以沈沧夫妇的态度,他们闹了也是白闹,可这旧事被一次次揭开也是惹人厌。

  “釜底抽薪”之法,就是去了他们自以为是二房嫡裔的“倚仗”。

  一直到回到尚书府,拿着黄花梨木匣去了正院,沈瑞还有种不踏实感。

  沈琰这般识实务,确实令人省心,可这般魄力也让人瞠目。

  父祖两代人的念想,说割舍就割舍了,这样果决与魄力,以后想要做什么做不成?都说大成就者自有大毅力,这看着就像了。

  到了正院,徐氏看到这些东西,也被惊得半响没醒过神来。

  沈瑞想着方才在文书上看到的名字,不解道:“母亲,四房曾叔祖即参合进当年的事,支持邵氏子与祖父作对,那祖父还怎么会答应将我娘许到四房…

  四房那位曾祖太爷也是奇葩人物,身为嫡支房主,继承了万贯家产、良田百顷,却是个烂赌鬼,将家底输了个于净,要不是短命死得早,说不得下一步就是卖妻卖子了。

  身为二房曾祖太爷的堂兄弟、三太爷的从堂叔,作证邵氏之子虽是大归后落地、却是在沈家时有妊之类的话,实在是太白目无耻了些,不过考虑到他赌鬼性子,见钱眼开乐意为邵氏子作证便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恩怨分明的三太爷当年竟然没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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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事难两全(一)


  南城,明时坊,沈宅。

  看着面前的一包百果糕,白氏面上带了欢喜:“这是大哥专程买的?自来了京城,还没吃过呢……”

  “浙江会馆附近新开的南货铺子,以后娘想要吃什么,就打发人过去买。”沈琰道。

  白氏听了,迟疑道:“都说离乡贵,,即便这糕是在京里的做的,可是材料与师傅肯定是南边来的,那东西售价肯定不菲,家里也不宽裕,尝尝鲜解解乡愁就是,其他的还是算了……”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面上隐带不舍,显然是想起自己那对金手镯。

  说起来如今正试入了伏,比半月前热的多,不过白氏用起冰来,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恨不得从早到晚,不过是中午摆上一盆冰借借凉意。

  虽说白氏不再大手大脚,达到了沈琰最初的目的,不过身为人子,为几个银钱算计老娘,沈琰也生不出得意之心。

  若是在地方上,自己什么都不用费心,只等着乡邻族亲举家相投,就能做个富贵老爷;进了京城,反而为几个银钱束手束脚。

  当年为了躲避外祖家,他们一家的户籍已经挪回松江,偏生他们的身份又是如此尴尬,才将那些东西送到沈瑞手中,再大喇喇回松江去享受沈氏族亲的庇护就显得恬不知耻。

  在京的好处虽显而易见,可是凭自己资质,不是一科两科的事,沈琰想了想,道:“明年就是乡试之年,等乔家出了孝期,乔氏进门后,咱们就回南京吧……”

  白氏闻言大惊道:“那怎么能行?明年是乡试之年不假,可后年不还是会试?去年大哥都没有上京,耽搁了三年,正好应下一科,风风光光中了进士,别说沈家、乔家无人敢再轻视咱们娘几个,就是你弟弟说亲也体面”

  说到这里,她不免又带了埋怨:“照我看,大哥去年就不该听乔三老爷的话,白白耽搁了一科。要不然现下做进士,早就成了县尊老爷,何苦还要早晚带学生赚几个束惰银子……”

  白氏言辞振振,沈琰听了却是哭笑不得。天下读书人多少人,进士三年才出三百,想要考中谈何容易?

  想要让家里早日改换门庭的话,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沈来得快。

  想到沈,沈琰想要离京的心思又生反复。

  书院里的田山长颇为看重沈,也指点过几次,即便如今没有正式列入门墙,可瞧着意思也不远。这世上师生也需要缘分的,田山长出身书香之家的大儒,又是京城老户,桃李纷纷,沈要是真能拜在他门下,对于以后的科举仕途都是好事。

  等到沈沧落衙回来,看到这黄花梨木匣时,看了沈瑞两眼,就摆摆手打发沈瑞下去。

  沈瑞有些疑惑,不管是赞还是讥,对于沈琰这般魄力,沈沧不是当点评一句么?还是自己没找准方向,如此“战果”让沈沧不满意?

  正房里,沈沧确实是不太满意。

  他皱眉道:“瑞哥竟是君子么?还让人一眼看透了?”

  徐氏愕然:“老爷?”

  沈沧指了指那木匣道:“对于那两小儿来说,这些东西未必能让他们兄弟归宗,却是能证明他们身份的护身符。如今尽数交给瑞哥,他们就笃定瑞哥不会相负?这般相托,但凡回报有不足之处,就要生怨,到时就是生死仇人啊

  徐氏轻笑道:“瑞哥虽不是纯良君子,却是有担当之人。我倒是觉得沈琰眼光极好,与其死守着这些东西,抱着奢望过日子,还不若做个了断。天下这么大,沈家不过是一府之首,离开松江,是不是沈家族人又有什么?”

  沈沧依旧不满意:“说到底还是瑞哥不善长谋,明明是他施恩与人的机会,却成了给对方一个交代……我倒是宁愿他做个真小人,也不要他端着君子架子,抱着信守诺言那套,这世上君子总要吃亏的……”

  徐氏摇头道:“老爷真是‘爱之深、责之切,了,瑞哥要是那般迂腐、不知变通的话,老爷担心也就担心了……我瞧着瑞哥倒是个圆融的性子,极好…

  沈沧叹道:“我看瑞哥心机是有了,可是心性却不足。想要入仕,科举不过是起步,真正要做官,心不够狠怎么行?”

  徐氏柔声道:“当初老爷与我择瑞哥为嗣子,不就是看重这孩子是个感恩、心肠软的孩子?他还小呢,老爷慢慢教导就是。”

  沈沧这才看了那黄花梨木匣一眼,低声道:“那小子有这般果决凌厉手段,比瑞哥强了一头出去,我还真的放心不下……”

  徐氏道:“这般不留后路,将荣辱尽托付旁人手中,又算什么智举?也就是瑞哥,是个良善的好孩子,不会负了托付,换了其他人说不得就是↑篮打水一场空,瑞哥性子里虽少了果决,却多了谨慎,不算什么时候,都不会行这般孤注一掷一举……”

  见老妻这般夸奖沈瑞,沈沧心中微酸。

  他想起妻子半年前的话,在这个家里妻子最重视的先是他、后是沈瑞、然后是玉姐,其他人反而要靠后了。

  这话要是放在三十年前或是二十年前,沈沧说不得会觉得妻子私心太重、有些小气;过了这么些年,他们夫妻两个,又是当兄嫂、又是当爹娘的,亲眼看着二房、三房都立起来,终于也明白“树大分枝”这句话,每个分出去的树枝,都有自己的叶片,都自成一家。

  徐氏高门之女,贤良淑惠,要是嫁到旁人家,早已子孙满堂;归根结底,是自己对不住她。

  沈瑞性子虽有些不足,可是待嗣母的孝心却是实实在在,否则也不会有事没事就来上房“蹭饭”;在自己跟前虽不比在嗣母身边的随意,可平素的关切与侍疾时的忧心也不是作伪。要是沈瑞是个野心勃勃、利益为上的性子,那他还真的不放心。

  想到这里,沈沧神色缓和下来,道:“夫人说的对,是我太急躁了……”

  等次日见了沈瑞,沈沧就少了挑剔,而是肯定了一番,算是为此事画了个句号。

  一件事告一段落,沈瑞继续早出晚归的日子,即想要参加明年乡试,那就要抓紧剩下的十四个月。

  沈珏也是“闭关”临阵磨枪,为院试做准备。

  一转眼大半月的功夫过去,就到了六月中旬。

  如今正值酷暑,即便沈珏都是凌晨进场,可每场考试回来也都跟脱水的咸鱼似的,怏怏没精神。

  徐氏见状,不免担心,各种解暑去热的汤常预备着。每次都是车接车送,将解暑汤都用密封的提篮里用冰镇着。

  说起来,倒是比沈瑞应试时准备的还要周全。

  谁让沈珏年前一场重病,如今看不出什么,可长辈们也不免多担心些。

  至于二太太乔氏,早在端午节过后就被送到昌平庄子,同去的还有毛妈妈

  与县试与府试时不同的是,院试这里沈珏即便依旧是快手,“出头牌”离考场,可是却没有列红榜。

  沈珏不免受到影响,神色之间就带了忐忑不安,沈瑞少不得又劝慰一番。

  等到最后一场考完,沈珏出了考场就倒下了。

  沈瑞正好随管家过去接他,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把扶住,因怕耽搁了,没敢拉回家,直接就近寻了个医馆。

  等到了医馆,没等扶沈珏下车,沈瑞就察觉不对。

  “呼呼”

  沈珏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甜。

  沈瑞见状,忙拦住管家扶人的举动,打发他直接请大夫过来。

  等到大夫过来一把脉,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不过瞧着沈家马车不俗,沈瑞又穿着儒服,这大夫方压了怒气道:“有些暑气,不过无碍,睡醒后吃两碗解暑汤就是了……”

  一场乌龙。

  沈珏这一觉直睡到次日,除了沈瑞,其他人倒是并不怎么担心。并非是不关心沈珏,实是沈珏这样耗费精神后大睡的考生不少一个两个,当年三老爷从乡试考场出来后,也是如此。

  三老爷身体孱弱,沈珏即便年前大病一场,也比三老爷强出太多。

  次日一早,沈珏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春莺将小书房的书本全部装箱封起来。

  要不是书籍价格不菲,加上不愿生事惹得长辈们操心,沈珏都想要将这些书本付之一炬。死盯着半年,他看书都要看的快吐了。

  沈瑞正好过来探望沈珏,见状倒是颇为意外。

  “看来珏哥胸有成竹了?”沈瑞笑着道。

  考生下场,有的人会因压力过大发挥失常,也有到了考场兴奋的超常发挥的,沈瑞身为兄长,自然是希望沈珏是后者。

  沈珏痛痛快快地摇头道:“没戏……多少胡子白了一把的老儒同场,我才做了几日文章……”

  不管怎么样,考试已经结束,除了等结果什么也做不了。

  沈瑞怕沈珏心里压力大,没有让他默写文章出来,三老爷那边却也盯着此事。

  这半年来,三老爷时常指点沈珏读书,对于他的进步都看在眼中,自然希望他顺顺利利地过了院试。

  以沈珏的年纪,其实落第一次也不算什么,不过因沈琰、沈在京城,且就在南城书院,三老爷还是希望沈珏能争口气,不要被沈比过去。

  等沈珏将院试几场的时文与策默写出来,三老爷看罢,就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毛。

  不过他并没有责怪沈珏的意思,反而开解道:“不是珏哥文章做的不好,是此次院试的考题偏,论起世情百姓来,这些需要经年的老儒做的,对于年轻人倒是不利。”

  沈珏叹气道:“三叔你不知道,当时我都傻眼了。说起来,都是我自己不好,上月二哥给我拟了几十个题,其中就有几篇差不多的题目,我却没有放在心上,胡乱做一篇就应付过去了。早知今年试题偏向这个,做出几篇样文出来,说不得还能借力一二……”

  连沈珏本人都不看好自己的院试成绩,等到了贴榜的日子,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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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事难两全(二)


  沈珏这半年勤勉,都在沈家上下诸人眼中。

  一朝落榜,不仅长辈们担心,就是松柏院中婢子仆妇都屏气凝神,生怕惹了沈珏不痛快。

  只是沈珏这里,在家中长辈跟前,依旧是谈笑风生,丝毫不受落第影响模样。

  沈瑞这里,也担心沈珏,生怕他在长辈们跟前逞强,过后自己难受,特意去了松柏院,就见沈珏站在书房窗下,神色有些迷茫。

  沈瑞心中叹了一声,正想着如何开解劝慰,沈珏已经看见沈瑞。

  “二哥”沈珏神色平静,虽有些迷茫,却无懊恼。

  他将沈瑞让到书房,就是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怎么了?这般为难?”还是沈瑞见他憋的难受,主动开口问道。

  “二哥,我要是与大伯、伯娘说想要回松江一趟,会不会太无礼?”沈珏带了几分可怜兮兮道。

  到底还是孩子,遇到挫折的时候思念亲人也是常理,只是话却不该这样说。到底是嗣子身份,嗣亲与本生亲之间的应对本就很敏感。

  不过瞧着二房长辈平日做派,并没有隔绝沈瑞、沈珏两人与本生亲的联系。毕竟沈瑞、沈珏成为嗣子时,已经十三岁,不是不知事的稚子,彻底断绝血亲也未免无情了些。

  沈瑞这里,因是爹不亲、祖母不待见,一个异母兄弟身份尴尬,加上松江距离京城千里迢迢,这两年四房那边倒是毫无音讯;沈珏那里,沈械一家毕竟在京,那边虽有心拉开距离,可年节假日还是偶尔能见。

  “珏哥是因院试不利的缘故,想要出京散散心?”沈瑞寻思了下,道。

  沈珏摇摇头:“不是为了这个。现下也没有旁人在,我就与二哥说句实话,其实我这半年这般努力,就是拿回松江探望祖父为目标来鞭策自己……如今落第了,想要去探望祖父的心思却没变。祖父他今年八十三了,我实在是担心,再不回去探望……”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带了感概:“其实我在考场里就已经后悔了。要是早就跟二哥似的努力,过了院试再去见祖父,祖父也欢喜。不过也没什么可埋怨的,要是我这样临阵磨枪半年就能榜上有名,那对十年寒窗却名落孙山的读书人岂不是更不公平?”

  沈瑞想了想,道:“父亲、母亲这里应不会说什么,可是二叔那边?”

  沈珏眼睛一亮,道:“二老爷那里无碍的,前年南下时,我们就先到的松江……二老爷本就说过,会打发我从南昌回松江探望祖父,要是等到回京时也尽量从松江途径……”

  沈瑞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就无碍了……现下已经是六月末,等暑热过去,路上也不遭罪……”

  沈珏欢呼一声,哪里还站得住?

  他立时望向沙漏,心里算着时辰,迫不及待地道:“大伯还有几个时辰先落衙,要不咱们先去与伯娘说去?”

  沈瑞自然不反对,两人就去了正院。(wwW。SUIMENG.COM)

  徐氏因沈珏落第之事,也在担心沈珏那边。如今二老爷、二太太都不在家,沈珏的教养就是他们当大伯、伯娘的责任。

  换做其他人家,科举落第本是常事,就是沈沧当年乡试也落第过一科。不过沈珏与沈瑞同庚,有沈瑞这个堂兄比着,沈珏落第了面子上怕是挨不住。

  待看到沈珏毫无郁色,反而满脸雀跃地过来,徐氏心中不由诧异。

  “伯娘,侄儿想要求您一件事,成么?”到底是长辈面前,不比在沈瑞面前自在,沈珏带了几分拘谨道。

  徐氏微笑道:“好好的怎么还用了个‘求,字?三哥到底有什么事,与伯娘直说便是。”

  沈珏摸了摸后脑勺,道:“侄儿前年随父亲南下,曾路过松江,当时曾与宗房叔祖父说过,过两年再去探望他……没想到中途回了京城,可是叔祖父到底上了年岁……”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低不可闻。

  徐氏并不是一个将孩子拘在家里的人,听闻了沈珏请求,也并不觉得他无礼冒犯。百善孝为先,沈珏是族长太爷亲自带大的,要是一点祖孙情分都不念,那就是白眼狼了。

  当初之所以将另外一个嗣子择定为沈珏,除了他与沈瑞交好之外,就是为了他是现任族长嫡孙、未来族长嫡幼子。以后二房即便长辈们谢世,二房小一辈也能得族亲庇护。

  即是这般打算,自然也就没有隔绝沈珏与宗房的意思。

  就算沈珏心里亲近那边,宗房长辈也会知晓分寸,否则落到族人眼中,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徐氏想了想,道:“三哥前些日子用功用狠了,趁此出京游历一番也好……不过现下暑伏未过,可不是动身时候,等过了中元节天气凉快起来了,你再走水路南下……只是如此一来,中秋节三哥恐要在路上过了……”

  徐氏待小辈向来宽和,沈沧却是颇有威严摸样。

  眼见徐氏点头,沈珏又是兴奋,又是忐忑:“一个节不过又有什么?只是……伯娘……大伯那里……”

  徐氏笑道:“你大伯那里伯娘去说……你且安安心心休养几日,这次既要去南边,除了松江府要走一趟,南昌府那里三哥少不得也要去一趟,这一这趟下来就要半年功夫,怕是要等明年才能折返……”

  沈珏这半年实是将自己拘得太狠,都不像他平素性子。有上进心虽然是好事,可徐氏也怕他熬坏了身。虽说身为二房子嗣,功名很重要,可要是用身体损毁去换取功名,那就是得不偿失。

  沈珏立时喜笑颜开:“自然要去父亲那边,侄儿前年过去时还结交了几个好朋友呢……这一别经年,倒是真想念了……”

  等到沈沧落衙回来,听徐氏提及此事,并未反对。

  年轻人本就不该闭门读死书,就是他当年乡试失利后也曾出京游学。开阔开阔视野,总比关在家中自怨自艾的强。

  倒是三老爷,听闻沈珏要准备南下,只当他受不得挫折,打发人叫到跟前

  “平素瞧你也不是小孩子模样,怎就这么没担当?这才哪儿到哪儿,就觉得没脸见人了?你才十几岁,这又是头一次落第,要是这个都受不得,那胡子头发都白了的那些岂不是该直接拿根绳子吊死了事?”三老爷冷哼道。

  沈珏忙道:“好三叔,侄儿可不是乔永德那样的人……实是前年随父亲南下时,与那边叔祖父约好过去探望的……正好前一阵子读书也读得腻烦了,侄儿想要趁机歇一歇,这才想着南下,先去松江,随后再去南昌父亲那里……”

  三老爷见他不似作伪,神色才稍缓:“如此便好。要是你因一点挫折就想着躲起来不见人,那也不配做我的侄儿科举之路,有几人能一帆风顺,就是状元爷也有落第时候,何况你我?如今不过是童试,连正经考试都算不上。等到了乡试、会试,耽搁多年的大有人在,没有坚韧性子,难在科举之路上走到头”

  沈珏束手听了。

  三老爷见他老实听了,脸上并无郁色,倒是羡慕不已。

  之前他眼见着沈珏的努力,想着“天道酬勤”四字,本以为沈珏会顺顺利利过去。毕竟同乡试比起来,院试要容易的多,北直隶的院试录取人数比其他地方也多。加上按照沈瑞前头那套“总结归纳”的学习方法与对考官履历的详尽消息,原本就比寒门士子多了许多便宜。

  没想到,考场变化莫测,一朝不慎,就是落第。

  这使得三老爷不由惊醒,对于明年乡试,也莫名带了几分畏惧。眼下,虽是在训丨诫沈珏,实际上三老爷也在说服自己。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沈珏落第院试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没几日族人亲戚就都知晓此事,倒是想法各异。不过这事无需贺喜,大家只需做不知就好,也没有谁会那么不知趣专门为此事登门说道。

  幸灾乐祸的自然是乔永德,要说沈家堂兄弟几人,沈瑞还远一层,沈珏可是他名义上的嫡亲姑表弟,且年纪又比他小两岁,平素往来就没有多少恭敬,要是让他一朝等榜岂不是尾巴翘得更厉害了?

  担心的是五房大太太郭氏。

  郭氏由沈珏想到幼子沈全身上,南京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即便院试结果早已出来,可沈全到底是不是榜上,京中依旧不知。

  与沈珏不同,沈全已经十九岁,这已经是第三次参加院试,这次南下前又努力学习了两年,要是再次落第,那定是打击不小。况且还有亲家那边也在等着,两家婚期就定在年底操办,要是沈全落第,那面上也不好看。

  “恨铁不成钢”的则是沈械了。

  在他看来,沈珏样样都比沈瑞强出一头去。之前与小长房嗣子失之交臂,还能说有孙氏与徐氏的渊源在前;如今在读书科举上,沈珏即便不超过沈瑞,也不当差了去。

  只是如今他不再是胞兄,也没权利去训丨斥沈珏,只能私下与妻子道:“珏哥真是不争气,尚书府那样门第,正需要子嗣继承荣光,如今一个童子试都卡了,怕是那边长辈要对珏哥失望了……”

  械大奶奶因是女子,心思细腻,就想的多些:“大爷是五叔胞兄,自然是为五叔着急。换做那边长辈,说不得乐观其成。五叔与瑞二叔同庚,五叔读书资质又不亚于瑞二叔。要是五叔今年过了院试,明年同瑞二叔一起下场,堂兄弟两个都中了还罢,要是一上一下,岂不是尴尬?”

  沈械摇头道:“没听说科举上还论伯仲的难道珏哥是小二房嗣子,就要让瑞哥一头不成?”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械为人方正,最重规矩,见状不由皱眉。

  就见一个管事婆子跑到正房门前,带了哭腔道:“大爷、奶奶,老爷打发人上京报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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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三章 情难两全(三)

  当天下午,尚书府就得了消息,是沈械亲自过来报的丧。

  族长太爷六月初染恙,家人只以为是小病,大夫也只叫静养,不想到了六月中旬不仅没好起来,反而越发严重,米水不进,没两日就过身了。

  沈械将四十的人,提及祖父依旧是颇为动容、泪眼模糊。

  沈沧与徐氏两个听闻噩耗,心里也不好受。老一辈的人本就凋零殆尽,如今又走了一个。

  想起沈珏对族长太爷的思念与依恋,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觉得棘手。

  可这不是能瞒的消息。

  沈械是嫡长孙,松江那边快马加鞭打发人进京报信,正是为他能在族长太爷出殡前回去。

  沈珏虽出继二房,可毕竟是族长太爷亲自抚养大的嫡孙,这个时候也该回去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徐氏就打发人去请了沈珏过来,将消息缓缓地说给他。

  沈珏听闻消息,则是已经傻了。

  “太爷今年才八十三太爷不是才八十三么?”沈珏愣了好一会儿,方瞪着沈械高声道。

  沈械虽也难过,可到底年将不惑,知晓轻重。

  眼见沈珏失态,他察觉不妥,忙皱眉道:“长辈面前,大呼小叫作甚?”

  沈珏却红了眼睛,嘴里依旧是喃喃道:“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今年不是弘治十六年,是弘治十七年么?”一边说着,一边把着手指头,算起时间来。

  “莫要怪珏哥,就是我们听了一时也受不住,何况珏哥打小养在太爷身边……”沈沧叹了口气,道。

  沈家宗族中,与二房依旧是五服之内不过是宗房、三房、四房。其中,又数宗房与二房关系最为亲密。

  沈珏倒是安静下来,不哭不闹,可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叫人实不忍心。

  徐氏见状,忙悄悄吩咐红云道:“去看看二哥回来没有?”

  眼前沈械与沈珏虽是同胞兄弟,可年纪相差太大,加上沈械早早就离开松江,兄弟两个论起来还不如沈珏与沈瑞亲近。

  红云应声下去,往九如居打听出去了。

  刚好春燕要往上房去,两人碰了个正着。

  原来沈瑞今天应了同窗邀请,要晚饭后方归,打发长寿回来传话,春燕正要往上房去禀告徐氏。

  红云就领着春燕来了上房。

  沈械还要往五房与沈理处报丧,没有久待,已经告辞离去。

  沈珏神色木然,徐氏拉着他到身边坐了,柔声安慰道:“好孩子,难受就哭出来,莫要憋着。过两日你还要随你械大哥南下,送老爷子最后一程,熬坏了身子可不成?”

  沈珏听到徐氏的声音,转过头来,嗓子沙哑道:“伯娘,侄儿做了个噩梦,一个不好的噩梦……”话音未落,双眼一闭,人就往后仰倒下去。

  徐氏与沈沧两个活了大半辈子,见惯生死别离,见沈珏如此倒是并不慌张

  对于不知生死的少年来说,丧亲之痛足以痛彻心扉。

  徐氏立时吩咐人将沈沧扶到稍间榻上,又打发人去请大夫。

  等红云带春燕过来,将沈瑞晚归的事情禀了。

  看了昏厥的沈瑞一眼,徐氏道:“家中有事,打发人请二哥回来……”

  春燕路上已经听红云说了上房的变故,倒是知晓轻重缓急,应了一声,就退下去寻长寿去了。

  方才,就是长寿回来传的口信。

  长寿与冬喜成亲后,就住在尚书府后街的一处排房里。他们分的住处是其中两间,不过有个单独的小院,倒是还算肃静。

  听到春燕叫门的声音,冬喜出来开门。

  她已经换了妇人装扮,如今有妊在身,已经四、五个月开始显怀了,穿着宽松褂子,脸庞十分圆润。

  沈瑞这些日子常打发长寿回来,就是因冬喜有身孕的缘故,想要让长寿这个准爸爸多陪陪冬喜,省的冬喜自己一个人在家闷着。

  “春燕妹妹……”冬喜素来心细,见了客至,并不觉欢喜,反而带了忧心道:“怎么这时候过来?可是二哥那里有什么事?”

  春燕四下望了望,道:“姐姐,怎么不见长寿哥?家里有事,太太要打发人去叫二哥回来……旁人也不知二哥在哪个茶楼,需得长寿哥去寻呢……”

  “他去坊口的铺子买甜瓜去了,稍后就回。”冬喜一边将人往里迎,一边道:“府里到底怎么了?”

  族亲丧事,且是沈珏的本生家,也无需瞒,春燕就将沈械报丧的事情说了

  冬喜闻言,皱眉道:“到底去了的是族长太爷,不是一家一房的事,除了五房大老爷那边,咱们二哥说不得也得南下奔丧……”

  春燕诧异道:“三哥还罢,降等也要服丧……二哥这里,本是无服,作甚还要走一趟?如今三伏天气,天上正下火呢……”

  “二哥无服,可老爷、太太却是有服,族长故去,二房总要有人代表老爷南下奔丧。单三哥一人南下,看着单薄了,瞧着不像。老爷是官身,轻易动不了地方,剩下人选只有三老爷与二哥,二哥不去,还让三老爷去不成?”冬喜道。

  春燕试了试额头上的汗,满脸宾服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全,我方才只当太太着急叫二哥回来,是为了宽慰三哥呢……”

  两人正说话间,院门被推开,长寿回来了。

  听了春燕来意,长寿没敢耽搁,立时去寻沈瑞去了。

  春燕想着沈瑞将出远门的事,也无心多待,随之也跟着回府去了。

  沈瑞得了消息,急匆匆地回来后,沈珏已经醒了,被送回松柏居去了。

  沈沧正在上房与徐氏说话,见沈瑞回来,就吩咐道:“明日打发人去学里告两、三个月假,后日你带了三哥随沈械一起南下……”

  沈瑞点头应了,心里明白,这也是二房应有之义。

  不单单因族长太爷是族长,还因他与已故三太爷有旧,前几年又舍了一个嫡孙给二房做嗣子。

  京城距离松江要是走水路的话需要一个多月,要想赶在族长太爷出殡前赶到,就要走陆路,且只能骑马,越早动身越好。

  沈械是刑部郎中,正好主官是沈沧,丁忧交接差事,不过沈沧随口吩咐的事,倒是并不需要耽搁时间,因此就定在后日出京。

  二房这里要是前往奔丧,也就剩明日一天准备时间。

  对于族长太爷,沈瑞原本的印象并不算好。

  他本以为既是在宗族观念为重的大明朝,这族长算是个当家人的角色,对于族人有约束与教导之意;可四房家务乌七八糟,沈举人“宠妾灭妻”、“凌虐嫡子”、“谋算元妻嫁妆种种不是,族长都没有主动出面制止。

  要不是沈理出面,“年幼”的沈瑞就难保全。

  等后来对沈家的事情知晓的多了,沈瑞就知晓了族长太爷的为难。沈家名为一族,可血脉渐远,各房头已经自成一小宗。族长太爷即便是族长,也不好过多插手其他房头的家务。

  “珏哥怕是会难过,孩儿过去看看。”眼见着沈沧吩咐完,沈瑞便道。

  沈沧摆摆手,打发他去了。

  沈瑞直接去了松柏居,进了院子,就见春鹦、春鹤两个站在廊下左右徘徊,满脸担忧模样。

  见了沈瑞,两婢如见救星似的,忙趋步迎了上来。

  “二哥,三哥瞧着不对头,又不许婢子们进屋,这叫人不放心……”春鹦满脸关切,压低了音量道。

  沈瑞皱眉听了,道:“他若想要清静,你们就避着些。三哥后日要南下奔丧,你们得空将东西准备起来。”

  春鹦、春鹤齐声应了,沈瑞自己挑了竹帘,进了屋子。

  外头虽是下火了似的,可是屋子里摆了冰山,迎面就是几分清凉,丝毫不觉暑热。

  沈珏合衣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瞅着看着上面的幔帐。眼角的眼泪就跟小溪似的,流淌不停,枕头上已经湿了。

  沈瑞见他这无声哭泣模样,想起他前几日方兴致勃勃地定下南下探亲的事,也就只有静静地陪着,心中感叹世事无常。

  沈械家,上房。

  报了一圈丧,沈械是天色昏黑才回到家里。

  家里都挂了白,孩子们都换了孝衣。

  沈械脸上除了伤痛之外,心里还憋着一团火。只是他素来神色严肃,七情不上面,在外人面前倒是不显。

  等孩子们下去,婢子也打发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时,沈械才满脸沮丧道:“这就是时运?花了几千两银子,好不容易通过堂舅走通李阁老的门路,连缺也等下来,眼看就要平调户部,却赶上太爷故去……”

  六部郎中虽都是同品级,可因所在衙门不同,权利与排位也不同。同刑部相比,户部自然是肥缺。要不是走通到阁臣的门路,那边即便出缺,也轮不到沈械。

  宗房老爷辈虽早已分家,可长房小一辈兄弟尚未分家,沈械这次跑官的银子,都是勉强凑的。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械大奶奶的私房银子。

  沈械心疼银钱,更何况械大奶奶?

  械大奶奶犹豫道:“既是不成,那银子不能给退么?可不是小数目,堂舅那里……”

  沈械皱眉道:“银钱早就上下打点了。事情也将尘埃落地,谁会想到就这么巧,这都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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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事难两全(四)


  不管沈氏宗族如何血脉渐远,族长太爷毕竟做了大半辈子族长,慈爱仁和,多有照拂帮扶族亲之时。不说旁人,就是沈瑞本生所在的四房,还有五房,都受过族长太爷恩惠。

  只是沈瑞在四房日短,加上过来时族长太爷已经年迈,不怎么打理族务,对此认识不深。对于五房来说,族长太爷虽不过是出了五服的族叔,却也是曾庇护五房一门的恩人。

  五房鸿大老爷病弱,当年上面也有不安分的嫡叔,下边有别有心肠的异母兄弟。虽说后来娶了一房贤妻,总算将里里外外都当当起来,可妇人主事岂是那么容易的?要是没有族长太爷暗地庇护,五房早就乱成一团,哪里有如今这夫妻齐心、父慈子孝的太平日子。

  “我要回松江,无论如何,我也要送叔父一程”鸿大老爷自得了丧报,伤心难过的同时,也就拿定了主意。

  沈瑛与沈琦兄弟两个都不放心,齐齐相劝,不约而同地想要代父南下。

  沈瑛道:“儿虽为官身,可东宫差事清闲,请假并不难,还是儿子随械大哥南下吧……路上赶路也便宜些……”

  沈琦则道:“我还闲着,哪里就要劳烦大哥?大哥入东宫当值虽有些日子,可寸功为立,如今咱们家与叔祖父家虽是亲近,可在外人眼中毕竟是出了服的族亲。兄长为了这个请假,也显得托大了。”

  鸿大老爷点头道:“二哥说的有道理,大哥如今是官身,正是当谨言慎行……还是二哥随械哥去吧……”

  听他松口,沈瑛、沈琦兄弟齐齐松了口气。

  如今还是六月末,盛夏时节,实不是赶路的时候。况且为了赶时间,连水路都走不得,需顺着官道走陆路。

  鸿大老爷即便经过这些年的调养,看着精神了不少,可到底上了年岁。身为人子,即便感念族长太爷昔日情分,可也不敢让老父夏日奔波。

  不想,就听到鸿大老爷接着道:“械哥既丁忧,家眷也要随之归乡守孝,我同太太两个,随着械哥家眷一起启程……”

  一锤定音,五房这里就敲定了南下奔丧的人选,鸿大老爷夫妇与沈琦。

  沈瑛与沈琦两个孝子还要再劝,却都是不顶用,只能求到郭氏跟前。

  知夫莫若妻,况且就是郭氏这里,对于族长太爷也多有感激。

  虽说族长太爷晚年对族里的事情不怎么搭理,族中纠纷日多,可也难掩昔日恩情。

  “勿要再啰嗦,有我跟着老爷,自然会精心看顾。你们与其在这里乱着急,还不若去寻一个妥当的大夫来。这一路上,老弱妇孺,还是周全仔细些为上。”郭氏道。

  沈瑛与沈琦没法,只好匆匆忙忙出去寻大夫。

  此次不是出诊一日两日,既要随着南下,往返就要几个月个功夫,既要对方本领好,还需对方答应离京,可不是只掏银子就能请来的。

  沈理那里,也得了丧信,有了定夺。

  说起来,他在松江那十几年还有守孝那几年,同族长太爷打得交道并不多

  不过年轻气盛时,尚且不觉得宗族算什么,对于族亲之流也没有放在心上,系出同源的叔祖父都是欺凌孤儿寡母、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其他人血脉更远,情分就更淡了;要不是父祖福地在松江,族亲中又曾有个恩亲孙氏在,沈理对于松江族人的情分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bix IaGE)

  如今人到中年,看着宦海沉浮,沈理倒是生出几分疲惫,开始有了思乡之情。

  松江是根,在外游子,总要落叶归根。

  族亲血脉再远,也带了个“亲”字。

  “林哥代我南下,正好也回去看看,等过两年他童子试还是要回松江……”沈理对妻子交代道。

  谢氏虽心疼儿子这个时候赶路,可对于同沈氏族人的往来,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

  娘家虽是女子的靠山,可女子下半辈子的依靠却是丈夫、儿子。沈氏宗族越是齐心,越是气势盛,以后自己儿女也就多了一份依靠。

  娘家再显赫,受惠的也是谢家子孙,自己儿女虽是谢氏外孙,也有谢家血脉,可同谢家儿孙相比到底多了个“外”字。

  只是沈林今年才十三岁,因打小读书勤勉用功缘故,加上身子正抽条,看着单薄的紧,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

  就是沈理夫妇舍得,沈械也不放心带着他驰驿南下。

  沈林不只是状元长子,还是阁老嫡亲外孙,真要因奔丧赶路之事有个好歹,那头一个被迁怒的就是沈械。

  等到最后敲定时,南下奔丧的人就分了两拨,沈械、沈琦、沈瑞、沈珏、沈械长子沈栋等人,先一步驰驿还乡;械大奶奶并其他妾室儿女与五房鸿大老爷夫妇、还有沈林则乘坐马车随后。

  京城距离松江相隔两千里,消息到了京城时,距离族长太爷过身的日子已经有大半月。

  以族长太爷的身份与年纪,定是要停灵“七七”方出殡,饶是如此,大家在路上也不敢耽搁,毕竟如今是雨季,也不能保证这一路上都是方便赶路的晴天。

  自从出了京城,一行人顺着官道,早出晚宿,一天都是百二十里上。

  沈琦、沈瑞还罢,这两人一个是青壮,一个是每日练拳强身的,尽管面上带了乏色,不过体力还能跟得上,即便白日里赶路累了,晚上在客栈休息一日也缓的差不多。

  沈械父子与沈珏三人,没几日功夫,却露出疲惫不堪出来。每日赶路的路程,也从百二十里,变成了八十里,饶是如此,每次下马时,这几个人都是一脸菜色。

  尤其是沈珏,眼底都是殷红色血丝,脸色青灰,双颊陷了进去,走路已经开始打晃。

  正好赶上这日清晨下起瓢泼大雨,雨势太盛,无法赶路,大家就在客栈多停了一日。

  沈家并不缺银钱,除了仆从下人之外,一行族兄弟五人这路上都是各自一间客房休息。

  沈瑞就去看了沈珏,见他依旧是不死不活的模样,便也不罗嗦,直接打发长福去请了大夫过来,挨着个的给沈械等人诊看。

  沈械是忧心上火,沈栋则是有些中暑的征兆,到了沈珏这里,大夫也说了一大堆出来,不外乎哀思凝结、寝食不安,需好生调理之类的话。

  路上不是调理的时候,沈械那里开了下火药,沈栋则是解暑散热的,沈珏这里,则是沈瑞做主,直接叫大夫开了助眠的药。

  待沈珏的药熬好,沈瑞亲自送了过去。

  “好生吃药,好生睡觉已经没有看族长太爷最后一面,难道最后的相送,你也不露面么?”沈瑞正色道:“枉费族长太爷那么疼你,你就是这样做孙子的?”

  沈珏闷声道:“我怎么会不露面?按照计划的日子,不是在‘六七,前就能赶回松江么?”

  沈瑞冷哼一声:“你都成了什么样子?眼看都要在马上坐不稳了,还想要如期赶回松江?明日真要从马背上栽下来,这一耽搁,别说‘六七,,就是‘七七,大日子也赶不上”

  几昼夜没有正经合眼,沈珏又不是铁人,哪里能不累呢?

  可是他真的睡不着,整晚整晚都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一路上,沈瑞劝解的话早已说了几车,道理沈珏都明白,可就是心里难受的不行。

  想到轻重缓急,沈珏就不分辨,从沈瑞手中接了药晚,一口饮尽。

  药效十足,没一会儿,沈珏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沈瑞眼见他在床上躺了,鼾声渐起,才端着空碗从他房里出来。

  用药物助眠,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该劝的沈瑞都劝了,可都是不顶用,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珏悲伤损身。

  在门口,正好与沈械碰了个正着。

  沈械看着沈瑞手中的空碗,皱了皱眉,道:“珏哥如何了?”

  “已经睡下了,瞧着应不会耽搁明日行程。”沈瑞道。

  沈械点点头,有意无意地打量沈瑞。

  他已经看出来,这次沈瑞“自作主张”地请大夫上门,为的就是沈珏,他与儿子不过是附带。

  这两人关系真的好?沈械一时也拿不准了。

  按理来说,沈瑞与沈珏两个名分上虽成了堂兄弟,可因牵扯到了利益,也该有了嫌隙。

  沈瑞察觉出沈械的打量,道:“大族兄还请多节哀,多多保重,这路程才过了一小半,还要一大半的路程要赶。”

  要说沈珏散发的是从里到外的哀伤,那沈械无意流出的则是一种焦躁。

  不用细问,沈瑞也能明白其中缘故。大明以京官为贵,沈械虽是孙辈只丁忧一年,可朝廷也不会留着缺给他。等他丁忧期满,想要起复时,到底能不能捞到京缺,捞到什么样的京缺还不好说。对于年纪将不惑之年的男人来说,执着于权利并不是可耻的事,然而在刚得了族长太爷去世的消息,尚不及悲切时,就担心这个未免太薄情。

  加上沈械对沈珏的冷淡,也让沈瑞觉得不满。

  沈珏正为本生祖父故去难过,要是沈械这个本生兄长能劝慰一二,多少也会有些效果;可沈械只顾埋头赶路,对于沈珏的悲伤憔悴视而不见。

  沈瑞的话,虽是好话,可沈械却不乐意听。这是嗔怪他将路程安排的紧了?还是怎地?

  他皱眉道:“为人子孙,回乡奔丧本是应有之义,路上是赶了些,可也是没法子的事。珏哥那边要是不适,就让他留在这里休整几日,等鸿大叔他们到了随鸿大叔他们一路走。他如今是二房嗣子,太爷大事也未必需要他到场……

  沈瑞轻声道:“这世上有生恩还有养恩,论生恩,族长太爷是珏哥本生祖父;论养恩,族长太爷教导了珏哥十几年。名分上珏哥如今虽不是族长太爷之孙,可这祖孙十几年的情分却是改不了的。”

  为本生亲服丧按照规制是需“降服”不假,可五服之外还有个“义服”。以沈珏与族长太爷的情分,“义服”期年也不算什么。早在沈瑞、沈珏出京前,沈沧与徐氏就交代过此事。出殡这样的大事,沈珏更是应该赶上。

  沈械对沈瑞印象并不深,只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略有些阴郁的少年,如今见他说话不见服顺,口气中隐隐带了执拗,心中越发不喜。

  他彻底撂下脸,冷哼道:“没想到,瑞哥倒是个好兄长。我们珏哥,还真的赖你多看顾了……只是他恁地不争气,明明幼年也是个聪敏的,在读书上有几分天分,不想如今却是现了下行,一个院试都过不了?”

  沈瑞闻言,诧异地看了沈械一眼。

  这般阴阳怪气的,是将沈珏院试失利的原因归咎与他?

  可是科举考试,考场变幻莫测,靠的除了是运气之外,就是考生自己本生的实力,其他的影响甚微。沈械这样说,就有些无理取闹,这同他平素里端正肃穆的形象不符。

  沈械随口说完,心中也后悔。

  他是太焦躁了,才见不得沈瑞一派从容的模样。加上沈瑞与沈珏、沈栋两叔侄同庚,那两个因哀伤与疲惫,日渐憔悴,独有沈瑞还是一副精神模样,也让沈械看着不顺眼。

  在他看来,沈瑞这样没心没肺的,是对族长太爷没情分;他却是忘了,沈瑞又不是族长太爷的儿孙,不过是一族亲晚辈,真要为了族长太爷身故要死要活才是怪异。

  不管沈瑞怎么装大人,不过是十五岁少年,自己与之计较就显得难看。加上沈瑞是代表二房沈沧夫妇南下奔丧,真要关系闹僵了,以后回京城也不好与二房往来。

  想到这里,沈械就强笑道:“是我心情不好,,失言了,还请瑞哥勿怪……”说罢,转身匆匆走了,进了走廊深处一间客房。

  沈瑞依旧站在那里,看着沈械的背影若有所思,就听有人道:“这是想什么呢?”

  是沈琦。

  沈琦的房间就在沈珏房间的对门,即便他无心偷听,可方才沈械与沈瑞在门口的应答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自然瞧出来沈械的失态,对于沈瑞的稳重也觉颇为欣慰。

  他开门将沈瑞让进屋子,拍了拍沈瑞的肩膀,道:“瑞哥不仅瞧着像大人一般高,也会照顾人,当年不过一个小毛头,真是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瞧着他老气横秋模样,沈瑞失笑道:“等琦二哥七老八十再感慨这些吧…

  沈琦摇头道:“同你们这些青春少年相比,二哥都是老菜帮子了,哪里需等到七老八十?”

  族兄弟两人虽年纪相差的远,可因孙氏与郭氏的渊源,沈瑞与五房走的亲近,沈琦待沈瑞也是真心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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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事难如意(五)


  不知是睡饱了缓解了疲惫,还是知晓了轻重缓急怕真的在路上耽搁送不了族长太爷最后一程,次日起沈珏的精神头就好了许多。吃饭时候也不再是数饭粒,骑在马上也不再是摇摇晃晃。

  沈械似也发现之前自己疏漏,开始关心起沈珏的身体,对其他人的关切也没落下。即便是孝期需茹素,可他还是打发人拿银子买了两棵老参切片,每早出发前泡了人参茶给大家补充体力。

  接下来的路程就顺利许多,最不适应长途跋涉的沈栋在憔悴了几日后,也渐渐适应了每日的赶路节奏。

  这一路上,天公作美,除了暴雨时耽搁了一日外,其他时候还算是好天气,大家都在赶路,每日少则八十里,多则百二十里,终于在七月二十五日抵达松江。此日,正是族长太爷“五七”后第三日,比沈械最初计划的日子还提早了两日。

  一行人到了宗房老宅门口,就有人一路报了进去。

  因要赶路的缘故,一行人在路上都是素服,风尘仆仆模样,到了宗房门口少不得要穿戴起来,尤其是宗孙沈械与曾长孙沈栋两个,都是次重孝服。回到家中,先要去祭拜太爷。

  到了沈珏这里,出迎在外的宗房二哥沈就有些迟疑。

  他旁边的孝服有几种,有本色粗生麻布的,还有本色熟麻布。

  前者是孙辈、曾孙辈的服制,是重孝,沈械与沈栋就是这样穿戴;后者是“大功”服制。

  按理来说,沈珏即便回乡奔丧,也不算是族长太爷的孙子,降服“大功”就是;可是想着他与祖父的感情,沈就有些不忍心了。

  族长太爷并非是无声无息走的,故去前亦是孙男娣女环绕床前,老爷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孙子沈珏,连念叨了好几声。就是回光返照分私房时,族长太爷都不忘给沈珏留下一份。

  沈械与沈栋换好孝服,先一步往灵堂去了。

  站在沈珏身边的沈瑞与沈琦两个还没换装,沈瑞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沈珏就取了本色熟麻布的孝服穿戴上了。

  沈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几分黯然,招呼沈琦与沈瑞换装。

  这两人都是族长太爷出了五服的族亲晚辈,都已经无服,只需戴“浮孝”,就是素服腰间系漂布孝带。

  因不是“烧七”的日子,灵堂上只有宗房嫡支子孙晚辈在守灵。

  眼见京城奔丧的人回来,众人关注的不仅仅是沈械,还有沈珏。尤其是二老爷一家,更是不住地打量沈珏。他们并不觉得沈珏出继是骨肉生离之苦,反而觉得他是得了大福运,从乡绅举人的儿子一跃成为官家少爷。二老爷家的三哥、四哥,也隐隐地嫉妒这个堂弟。加上族长太爷故去前专门指明的馈赠,更是令二老爷一家不平。

  在他们看来,沈珏已经不是宗房子孙,就没有资格再分族长太爷的私产。

  如今沈珏进来,竟不是悲伤欲绝模样,身上又不是披得粗麻布,他们就越发看不过眼。他们却不知,有的时候难过到极点,眼泪反而流不出了。孝心不孝心,并不在服制上。

  虽说出京前沈沧夫妇已经嘱咐沈珏,叫他不用顾及许多,可以为族长太爷披麻戴孝,可沈珏却没有听从长辈的吩咐,而是选择了次一等的“大功”服制,就是因为在祖父面前,他要做个乖顺守礼的好孙子。他晓得,那样族长太爷才会真正安心。

  灵堂就设在老宅前院,因为天实在太热,为了停灵便宜,灵柩下就放了冰

  松江虽比不得京城可以在冬日里储冰,不过也有人用硝石做冰,就是价格更翻了几倍不止。

  寻常人家,自然用不起这个,沈家却是财大气粗,灵柩之中除了放了大量的香料之外,灵棚里的冰山这些日子也没有断过,使得灵堂中没有半丝暑热,反而透着几分阴凉。

  在沈械与沈栋在灵前奉过香后,沈珏就跪倒在灵柩前。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掉眼泪,只是恭恭敬敬地叩首,随即就上香,退到一旁,将上香的位置让给沈琦与沈瑞两人。

  宗房大太太也都在灵堂之上,见幼子连个眼风都没给自己,只觉得心里直揪得慌。

  宗房二老爷却是皱眉,只觉得沈珏表现的太冷情,脸色就有些难看。以族长太爷对沈珏的慈爱,沈珏即便不是哀痛欲绝,也当是痛哭流涕才对。

  沈珏浑然不觉,神色木然,如泥雕木塑似的,杵在旁边。

  沈械已经带着沈栋给诸位长辈请了安,不见宗房大老爷,不免担心,开口问询:“太太,老爷呢……”

  “这些日子累着了,这几日在吃药歇些……”宗房大太太道。

  沈械看了沈瑞、沈琦等人一眼,道:“若是便宜,我们先去见老爷,随后几位族弟也该休息一二……”

  宗房大太太早就叫人准备好了客房,只是想着自家老爷哪里不知现下能不能见客。

  她正犹豫着,就听有人道:“是大哥与小栋哥回来了……”

  灵堂门口进来一身孝服、扶着拐杖的老人,不是旁人,正是宗房大老爷。

  白事本就累人,何况是这个时节,加上宗房大老爷也是将花甲之年,操劳一个多月,人就有些熬不住。过了“五七”后,昏厥在灵堂上,被人抬下了灵堂。

  可是身为孝子,又如何能安心休养?

  宗房大老爷始终叫人盯着灵堂这边,听说京城奔丧的人到了,就拄着拐杖过来。

  “老爷不孝儿回来了”看着呈现老态的老父亲,沈械只觉得心里一颤,挑开衣襟,就跪了下去。

  他既跪了,沈栋自然也要跟着。

  看着眼前跪着的长子长孙,宗房大老爷红了眼圈,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可与太爷上香了?”

  “上过了。”沈械起身答道。

  宗房大老爷这才望向沈瑞、沈琦,叹气道:“是琦哥与瑞哥啊,你们赶路辛苦了……太爷地下有知,亦会领你们的情……”

  沈琦道:“家父家母亦南下奔丧,只是随械大嫂子一行在后头,侄儿先行一步。”

  宗房大老爷闻言颇为意外,感慨道:“这样天气赶路,太奔波了。定是你父亲拿的主意,他那拗性子上来主意,可是谁都劝不住”

  沈琦道:“家父常念叔祖父慈恩,自得了消息,就再未见欢颜,要是不回来送叔祖最后一程,怕是家父这辈子心里也难安生。”

  宗房大老爷闻言,颇为动容。

  当年四房衰败,五房混乱,都是宗房出面帮扶,这两房日子才好起来。沈鸿年纪与沈举人年岁相仿,早年都是宗房的常客,跟在宗房大老爷后边的两个鼻涕娃,族长太爷也视这两人为亲侄儿一般。如今,丧信报出去,身在扬州府为教授的沈举人只打发管家回来吊祭;远在京城的沈鸿,却拖着病弱之躯,千里奔丧。

  这样想着,宗房大老爷望向沈瑞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不过沈瑞如今不是四房嫡子,而是二房嗣子,代表京城二房回来奔丧,宗房大老爷少不得寒暄两句。

  客套完毕,宗房大老爷终于望向最牵挂的儿子沈珏。

  眼见沈珏脸色蜡黄,身子单薄得怕人,宗房大老爷动了动嘴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当年安排幼子出继,宗房大老爷虽是出于爱子之心,可过后就后悔了。他本想的是自己年迈,二房有权势,幼子为嗣子可得二房庇护,与幼子前程也有助力,可嗣子到底是嗣子,并非亲生子;嗣父母是嗣父母,不是亲爹娘。

  这几年,每每听到民间无子人家嗣亲与嗣子之间的矛盾纠葛,宗房大老爷都心惊胆颤,就想到沈珏身上。

  又是担心沈洲纳妾生子,沈珏身份尴尬;又是担心乔氏刻薄,欺负了沈珏,左右都是难放心。

  直到族长太爷卧病,临终前念念不忘幼孙,宗房大老爷的后悔中就又添了愧疚。在他看来,族长太爷虽上了年岁,可向来康健,这两年身体直转南下,未必不是因想念小孙子的缘故。

  可出继不是儿戏,即便宗房大老爷再悔再愧,也不会说出让沈珏归宗的话

  他颓然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沈珏烁烁目光。

  自打宗房大老爷进灵堂,沈珏的目光就落在宗房大老爷身上,里面有依恋、有期待,随着宗房大老爷的低头最后就只剩绝望与木然。

  虽说宗房大老爷夫妇请诸人休息,可大家毕竟是为了奔丧来的,又有谁能安心歇下?从客房梳洗一番后,大家就又不约而同地折返到灵堂。

  灵堂之上,除了宗房嫡支子孙之外,还有一个素服青年,不是旁人,正是二月里从京城归乡应童子试的沈全。

  他已经过了院试,成了松江府学的新附生,就回了松江府。原打算办好游学手续就先回京城,不想正好赶上族长太爷的丧事,就在松江逗留下来。

  沈家各房聚族而居,都在沈家坊,宗房这边有了动静,其他房头没多久就都得了消息。

  听闻京城奔丧的人到了,沈全就想到胞兄沈琦与沈瑞、沈珏身上。

  族长太爷故去,五房肯定要打发人南下的,这个人选也没有旁人,只有如今尚且未出仕的沈琦;同理,还有沈瑞那边;至于沈珏,则是骨肉情分。

  顾不得叫人打听谁来是没来,他便直接赶了过来,不想在灵堂上没看见京城诸人,反而听到三哥、四哥兄弟两个说酸话。

  三哥道:“五哥如今真是官家少爷了,都不肯为太爷披麻戴孝,这是怕他嗣父母那边恼呢……”

  四哥道:“甚么五哥?他已经不是宗房子孙,哪里还能再用宗房的排行?只有太爷偏心,甚么好事都想着他不说,临了还要给他私房,凭甚哩?”

  “他若是真要脸的就别要”三哥冷哼道:“我倒是要看看这尚书府的少爷怎么好意思到松江来抢家财来?”

  沈械父子初至,与宗房大老爷、宗房大太太叙别情去了;沈这些日子里里外外操劳,早已劳烦不堪,即便人在灵堂上,也是闭眼养神;沈儿女又是小辈,即便听见三哥、四哥两个出言不逊,也不过去暗中不忿;至于宗房二老爷、二太太来说,三哥、四哥说的正是他们心里话,要不是他们在后边支撑,两个小辈也不敢在宗房啰嗦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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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与人为善(一)


  “哈真是长了见识了,在族长太爷灵柩就质疑族长太爷临终安排,大言不惭起来,竟然有这样‘孝顺,的好孙儿?”沈全听了三哥、四哥的话,心中不平,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沈也似被惊醒,睁开眼睛,望向沈全,起身道:“全哥来了。”

  “二哥,我听说京城那边的人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沈全拱了拱手,道。

  沈年纪虽长了沈全一头出去,可沈全是新出炉的秀才,又是及冠之年,已经不算是孩子了,族兄弟之间,应对之间也多了几分客气。

  宗房三哥、四哥两个都比沈全年长,一个连童生都不是,一个是童生,却落第与今年院试。

  “大言不惭的到底是谁?这是宗房地界,还轮不到你们五房的人过来指手画脚”三哥气鼓鼓地道:“还是你自以为自己成了秀才,就有了说话的余地?莫要太当自己是回事,族中进士举人何曾少了,小小秀才算得什么?”

  沈全挑了挑眉毛道:“我只是疑惑罢了,都是读书人,本都晓得‘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怎么到了三哥、四哥嘴里,既是族长太爷对珏哥的临终馈赠,怎么就成了珏哥抢你们的东西似的?”

  沈方才迷迷糊糊,只隐隐地听两个堂弟在说话,并没有留意,如今听了沈全的话,哪里有不明白的?

  他望向两个堂弟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宗房大哥不在松江,沈这几年协助宗房大老爷打理族务,亦养出几分威严。

  四哥缩了缩脖子,三哥却是冷哼一声道:“太爷是病的糊涂了,忘了珏哥已经出继,旁人总不能跟着装糊涂……太爷的东西,本就应该惠及儿孙,而不是旁人……”

  话未说完,沈已经喝道:“闭嘴太爷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这当孙子的来质疑”

  三哥尚未回话,原本在旁边吃茶闲坐的宗房二老爷却是不于了,重重地放下茶盅,高声道:“我这当老子的还没死,还轮不到旁人来管教三哥还是因我们分不出了,回了老宅就连话也说不得?”

  灵堂上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

  宗房大太太不在,二奶奶准备席面去了,二太太带了三奶奶、四奶奶在女眷一边,见状忍不住与媳妇抱怨道:“瞧瞧,当着老爷与我的面都敢欺负三哥,背后还不知怎么样呢到底谁是真孝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这灵前都是咱们家阖家守着,长房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累了,倒是各种好借口躲懒耍滑……”

  三奶奶、四奶奶老实听了,却没有接二太太的话。

  二房已经分家出去,在灵堂上虽也是孝属,可因这几年长房与二房关系越来越疏远紧张,大老爷夫妇没有让二房插手丧事的意思,二房便也充起了客,只需在灵堂守灵,其他杂事一概不理。

  长房大哥一家在京城,幼子沈珏出继,只有沈一家在,自然是里里外外地张罗忙活。

  丧事繁杂又是一样不能少了,长房忙的分身无术,也在众人眼中,二太太的话未免偏颇。

  长幼有序,二老爷是长辈,既端起叔叔的架子要教训丨侄子,沈珏也只有起身听命的份。

  真要辩白起来,不管有理没理,都是他这个侄子的不是。

  二老爷却不单单是盯着沈琦,还记恨沈全方才对三哥、四哥的冷嘲热讽,连着沈全一并说起来。

  沈琦、沈瑞、沈珏等人从客房梳洗完转回,就见到这个情景。

  沈琦看了旁边站立的沈全一眼,顾不得兄弟叙话,就带了几分诧异对二老爷道:“二叔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个不懂事,惹恼了二叔?”

  二老爷冷哼道:“我算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呢?当着我的面视我为无物,你们都是官家子弟,这是欺负我们家都是升斗小民么?”

  沈琦忙道:“二叔这话侄儿可不敢接……如今这灵堂之上,都是族人至亲,又哪里有外人?两位族弟看着就是聪敏不凡,春闱有望、金榜题名不过是早晚之事,二叔到时候只管享老太爷的福就是。”

  沈琦说的都是好话,可听到二老爷耳中却是无比刺耳。

  他这一房,自己虽一事无成,可终究还有个举人功名,到了两个儿子这一辈,二十来岁的人,却是连功名都没有。院试都过不去,何谈进士功名?

  长房大哥是进士不说,连小栋哥这一辈也快能下场应试了。

  他这一房的儿孙,以后终究要依附长房过日子。

  想到这里,二老爷立时失了底气,露出几分颓然。再望向沈珏,厌恶就少了几分,即便将太爷的遗赠给了他又何妨?说不得以后还有倚仗他的时候。

  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二老爷这心思转换之下,也算为自家结了一份善缘。

  沈珏被二老爷的眼神弄的有些糊涂,他还不知自己是是非源头。

  “二哥,瑞哥,珏哥”趁着空隙,沈全上前与三人见过。

  族兄弟小别重逢,眼下却不是欢喜叙旧的时候。

  众人简单打了招呼后,就在灵堂前跪坐下来。身为族中晚辈,也有守灵之责。只是其他人在“接三”、“烧七”的日子,众人没赶上,少不得找补一二

  沈全跪坐在沈琦下首,看了沈瑞一眼,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二哥,要不让瑞哥住家里?”

  沈琦摇头道:“不妥”

  沈全眉头拧成一团,瞥了三哥、四哥那边一眼。宗房并不太平,沈珏到底是宗房血脉,不好搬到外头住,瑞哥何苦还留在这头糟心?

  沈琦望向沈珏,他看出沈瑞、沈珏小兄弟两个感情甚好,沈珏身份如此尴尬,沈瑞不会将沈珏一个人留在宗房。

  沈全顺着胞兄的视线望去,也想到此处,露出几分无可奈何。

  沈瑞虽不知缘由,可也瞧出宗房二老爷一家望向沈珏的目光隐带不善。他跪坐在沈珏身边,望向众人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冷意。三哥、四哥面上犹带不逊,二老爷却是尴尬中带了几分讨好之意。

  这般古怪神情,沈瑞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二老爷与自己还算是有怨的。

  这会儿功夫,沈械已经与父母叙完别情,带了小栋哥披麻戴孝地回到灵堂之上。

  他是宗房嫡支唯一的进士,就是二老爷夫妇见到这个侄儿,也带了几分小心,更不要说三哥、四哥,灵堂上倒是格外肃穆起来。

  沈全看在眼中,心中嗤笑一声,望向沈的目光就带了几分不满。二老爷一家不过是欺软怕硬的小人,要是宗家长房早就表现出维护沈珏的意思,那边怎么敢就族长太爷的遗赠磨磨唧唧?

  虽不知族长太爷给沈珏留下的“遗赠”到底是什么,不过看起来眼红的不单单是二老爷一家。

  到了傍晚时分,宗房又有族人上门,这次来的是沈瑾。

  沈全抽空与沈瑞、沈珏叙完别情,已经随沈琦一起回家去了,沈瑞与沈珏在灵堂守到晚饭前,也被大老爷夫妇叫过去用了晚饭。

  沈瑾就是在沈瑞用完晚饭后来的。

  沈瑾比沈瑞年长五岁,今年已经是及冠之年。自从三年前一别,沈瑞还是头一回见到他。

  同三年前那个带了几分天真稚气的少年书生相比,沈瑾变化很大,周身郁气挥之不散,眉间有着深深的川字纹,看上去要年长几岁。

  不过见到沈瑞那刻,他还是露出几分欢喜:“二弟”

  “瑾大哥”沈瑞拱手做礼。

  沈瑾微怔,随即露出苦笑,低声道:“瑞二弟”

  一字之别,亲兄弟成族兄弟。

  看着满眼缟素,沈瑾莫名地想到自己身上。论起亲疏来,宗房与四房小一辈已经出了五服,属于无服亲;可因是嗣子与本生亲属关系,自己真要故去,自己这个弟弟还是需服“大功”。新太太随老爷去扬州已经两年,并无喜讯传回松江,这世上与自己最亲近的,除了生身父母,就是沈瑞了。

  他原是担心沈瑞在宗房拘谨,想要接他回四房小住,可想到沈瑞如今身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瑞二弟,可否便宜出去走走?”沈瑾带了几分恳求道。

  沈瑞见他如困兽一般,心中颇为唏嘘。

  两人虽是三年来初次相见,可因这几年松江与京城往来不绝,对于沈瑾的消息,沈瑞也都听在耳中。上次乡试之年摔伤了胳膊,耽搁了一科乡试,随即在提及婚配时,被揭开“记嫡”身份,都要议定的亲事也黄了。

  沈举人补了教职,带了继妻贺氏去了扬州,留下沈瑾在松江侍奉祖母张老安人。张老安人岂是好相与的,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场,沈瑾这个长孙做的也不容易。颇为奇怪的是,沈瑾的亲事,就此无下文了。

  不只是沈举人不在松江一时顾不上,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沈瑞点了点头,打发人对沈珏交代了几句,就揭开腰间孝带,随着沈瑾离了宗房。

  兄弟两个虽相差五岁,可沈瑞身量高,已经与沈瑾相仿,加上两人同父所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倒是一眼能瞧出是兄弟来。

  一路上,沈瑾欲言又止,直到出了沈家坊,进了路口的茶馆,他还是吞吞吐吐模样。

  沈瑞也不着急,闲暇之余,也望了望四周的人文景致。

  虽说这辈子松江为故乡,可是他在松江那几年,多住在城外禅院,对于松江城的印象并不多。

  至于沈瑾,既是求了他出来,不管多为难,都会开口。

  在并不算麻烦的情况下,沈瑞倒是乐意帮沈珏一把。不管四房长辈多么不堪,毕竟是他的本生亲属,要是四房败落了,以后麻烦还是会到他身上。他倒是宁愿沈瑾早点立起来,支撑起四房门户。

  沈瑾脸上不单单是为难,面上还带了羞愧。

  沈瑞见状,心中倒是犹疑不定。

  难道四房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让沈瑾为难成这样?要是十分为难的请求,还是希望沈瑾有自知之明莫要开口的好。

  这时,就听沈瑾开口道:“二……瑞二弟,我……我……不知瑞二弟……手头是否方便……”

  吞吞吐吐一句话说完,沈瑾已经满脸涨的通红。

  沈瑞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想要借钱么?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他还担心沈瑾有别的事情相求,自己还要为难。

  只是孙氏留下的田庄铺子,在松江已经是算是不菲的产业,沈瑾怎么还会缺银子?

  沈瑞心中疑惑,可看着沈瑾羞愧难当的模样,也不好问出来,就道:“方便,瑾大哥用多少银子?五房那边,存了我一笔银钱,如今琦二哥、全三哥都在,说一声就应能支出来。”

  沈瑾脸上带了几分感激,道:“要是富裕就借我五百两银子……只是三、两年之内,我怕是还不上瑞二弟,许是要过几年才能还上……”

  沈瑞心中越发诧异,五百两银子对于平常人家算是一笔巨款,可对沈瑾来说实不算什么。要知道,孙氏当年带过来十里红妆,即便大头被贺家占去了,剩下的又是沈瑾、沈瑞均分,可也顶的起寻常士绅人家的全部产业了。

  沈瑾手头这般拮据,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名下产业都被沈举人接手了过去。沈举人去了扬州还把持着松江产业,看来这贪财的性子越发厉害了,更不要说那些产业本就是沈瑾名下,不是四房公产。

  “我明日就与全三哥说,瑾大哥什么时候用?”摊上这样的生父,沈瑞在心里为沈瑾点了个蜡,道。

  沈瑾道:“不着急,等瑞二弟回京前即可……”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要打发万宁进京,先赁下房子接我姨娘过去……”

  大明朝礼教森严,对女子尤为苛刻,沈瑾生母郑氏本是书香门第的小娘子,只因家道中落,先是委身为妾,后又大归回娘家,沈瑾如此不放心,想要接到身边奉养也是情理之中。

  既打算将郑氏安置在京城,而不是接回松江,可见沈瑾对于明年乡试还是有几分把握。不管现下沈举人与贺氏对沈瑾如何压制,等沈瑾中了进士,一切都迎刃而解。

  国人向来是官本位待人,骨肉至今也不例外。

  只要沈瑾不糊涂,只要功名顺利,就能支撑起四房来。

  想到这里,沈瑞便也带了轻快道:“如此也好,等明年瑾大哥秋闱如意,骨肉也能团聚。”

  他这般豁达,沈瑾越发自惭形愧。

  沈瑞当年所受磨难,即便他们母子不是始作俑者,可也冷眼旁观,不曾援手。前有孙氏馈赠,后有沈瑞宽厚,倒是衬得他自己成了伪君子。

  沈瑾又是羞愧,又是警醒,时时提醒自己要做个有担当的人,莫要随着父亲的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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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与人为善(二)


  这边沈瑾按捺住羞愧向沈瑞求援,五房里沈琦却是劈头盖脸地训丨斥了沈全一顿:“就你爱操心那边老三、老四再有不妥当,还有二哥在,轮得着你这隔房的族兄弟来出面抱不平?更不要说那边老三、老四都比你年长,你不过是族弟,还不是族兄,这般大喇喇地说话也委实张狂”

  沈全讪笑两声道:“我这不是看不过眼么?珏哥与族长太爷情分深,一路奔丧回来,本就不好受,难道还要听他们的酸话不成?”

  虽说在沈瑞、沈珏他们面前,沈全向来有兄长的做派,可在自己两个胞兄面前,他就又是服顺的乖弟弟了。

  沈琦瞪了他一眼道:“那边有珏哥的亲爹亲娘亲兄亲嫂,又有瑞哥这个嗣堂兄在,还用得着你来护短?”

  沈全嘟囔道:“瑞哥还小呢……”

  沈琦轻哼道:“小也比你懂事,你只管当着瑞哥的面说去”

  沈全不说话了。

  他并不是冲动的人,可人皆有远近亲疏,虽说论起来都是族兄弟,可自然沈瑞、沈珏这边感情更深。要是寻常时候,他也不会出头与族兄顶嘴,不过是被沈束手旁观的态度给刺激了。

  沈珏在尚书府日子如何,旁人知晓的不甚清楚,沈全还不知道么?

  要说沈瑞出继是进了福窝,那沈珏出继则是说不清好坏了。

  在宗房时,即便与宗房大太太不亲近,还有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的疼宠;出继过后嗣父母都倚靠不着,伯父伯母到底差了一层,要是没有沈瑞在,还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只是这些事,没必要宣扬的四处皆知,沈全只有暗自抱不平罢了。

  这日是“五七”过后第三日,离族长太爷出殡还有十来日。

  宗房这边的丧仪,越发繁杂起来。

  沈珏虽穿着“大功”服制,可宗房大老爷却没有真将幼子当成旁人,安排他与兄长侄儿们一道守灵。

  至于沈瑞,不过是族亲,除了最初守了半日,其他只需“烧七”日子虽族人行事便罢。

  如此一来,他的日子倒是闲暇出来。

  旁处还罢,四房那边是需要过去一趟。不管张老安人早年有多少不是,毕竟是他这身体的本生祖母,礼数需要尽到了。否则旁人看着,只会觉得沈瑞攀了高枝,不念旧情。

  既有了打算,沈瑞就打发长福提前去见了沈瑾,约定了上门探望张老安人的时间。

  这一日,到了约定日子,沈瑞叫人提着几色礼物,就去了四房。

  沈瑾没有去府学,早早就在家里等了。

  不过见到沈瑞,沈瑾并没有直接带他去后院,而是先在前头吃茶。

  “老安人她这两年身体不大好,才没有随老爷去扬州卧床久了,老人家的脾气就古怪了些,瑞二弟稍后多担待些。”沈瑾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

  沈瑞不以为意,张老安人是中风,听说已经不良于行。

  “瑾大哥放心,我不过是来行个礼,哪里会与老人家计较?”沈瑞道。

  沈瑾面上露出几分苦笑,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引着沈瑞去了后院。

  同样的院落,距离沈瑞离开松江不过三年功夫,给人的感觉却不同。

  明明是夏末秋初,松江还是炎热的时候,这院子就透着几分破败与冷清。

  即便碰上的仆妇与婢子,也是木然中带了苦楚模样。

  刚进院子,就听到正房里传出叫骂声:“小贱人,你这是嫌弃哪个?两串钱买来的贱货,还金贵起来?还是你存了坏心肠,妖妖娆娆的,想要勾引大哥去?”

  接着,就是婢子的求饶声。

  沈瑾停住了脚步,眉心已经皱了起来。

  沈瑞随之停下脚步,沈瑾轻声道:“我先去屋里禀告一声。”

  沈瑞道:“劳烦瑾大哥。”

  沈瑾叹了一口气,挑了门帘进了屋子。

  廊下一丛芭蕉树,外边的叶子已经枯黄,芭蕉树下,躺着一只肥硕的白猫,悠闲地舔着爪子,并无一点怕人模样。

  只是这猫肥是肥了,身上白色毛皮上一块块灰斑,瞧着脏兮兮的,倒像是野猫一般了。

  沈瑞见那白猫眼熟,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张老安人当年极喜爱的那只猫,怎么如今这样狼狈模样?

  正房里,沈瑾一进屋子,就是扑鼻而来的臭味,差点呕出来。不管过来几次,他依旧是不适应。

  沈瑾没有直接进里屋,而是隔着百宝格道:“安人孙儿来了”

  “是瑾哥啊……”张老安人嗓门洪亮,道:“快叫人扯了这贱婢下去,直接卖到窑子里端屎端尿她就嫌弃了,这等不情不愿的贱婢,老身可不稀罕

  “呜呜婢子不敢,安人饶命,安人扰兵”婢子的求饶声。

  “啪啪”的声音,间杂着婢子压抑的饮泣声。

  沈瑾使劲地握了握劝,挑了门帘进了里屋。

  张老安人穿着中衣半坐在床上,腰上盖了一块单子。

  地上是沾了秽物的裤子与床单。

  旁边站着一个婢子,地上跪着一个。

  站着的那个婢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泥雕一般,跪着的婢子匍匐在地上饮泣。

  张老安人手中拿着一个两尺来长的鸡毛掸子,正往跪着的那婢子身上狠抽

  见沈瑾直接进来,张老安人停了打骂,带了几分不虞道:“瑾哥怎么直接进来了?可是心疼这小贱人?原来这家里老婆子是恶人,瑾哥倒是大好人……你又要护着哪个?”

  张老安人发作下人不是一回两回,沈瑾劝阻了也不是一回两回。

  沈瑾知道她的脾气,哪里敢接她的话,忙道:“安人,瑞二弟来给安人请安来了”

  “瑞二弟?”张老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耐烦道:“哪里来的瑞二弟?老婆子如今是能见客的模样么?”

  话音未落,她已经醒过神来,将手中鸡毛掸子往地上一丢,尖声道:“瑞哥?莫不是瑞哥回来了?”

  “正是,瑞哥随宗房械大哥回乡,现下来给安人请安来了。”沈瑾道。

  “好好好我的瑞哥回来了”张老安人说话间,一行浑浊的老泪已经流下:“快带了瑞哥进来”

  要是不知道的见了,怕是要当这祖孙两个有多深的感情。

  其实,在张老安人心中,祖孙两个本来情分就不浅。嫡亲孙子自打落地就养在她身边,养了九年。要说早年又多厌恶孙氏,那张老安人如今就有多厌恶贺氏。同活着的贺氏相比,孙氏倒是生生比成了孝顺媳妇。

  同沈瑾这个已经长成、面上恭顺心中自有主意的长孙相比,印象中那个性子爽直的嫡孙也就变得可爱可亲起来。

  沈瑾看了地上沾了秽物的衣服,迟疑道:“现下就请瑞哥进来么?”

  张老安人也看到地上的东西,老脸一红,摸了摸凌乱花白的鬓角道:“且等一等,几年没见我的乖孙儿,总要拾掇拾掇”

  老太太如今疑心重,说话之间瞥了眼沈瑾,又怀疑他故意直接带沈瑞过来,就是想要看自己出丑。

  她便脸上一撂,道:“莫要让瑞哥一个人等着,你也出去陪着”

  沈瑾应了一声,看了地上的小婢一眼,出了里间。

  沈瑞虽看着那肥猫,可也留心着上房动静,隐隐地听到了几句,见沈瑾出来,他便迎上前去。

  现下虽还不到正午,可已经十分炎热。

  沈瑾将沈瑞招呼到东厢门口的阴影中,方道:“安人要梳洗一二,咱们还需等一刻钟。”

  沈瑞自然是无话,就见上房有婢子出来唤人端水。

  过了足有两刻钟,方有个婢子出来相请。

  沈瑞跟在沈瑾身边,进了上房。

  沈瑞的五感本就十分敏锐,这下却是遭了大罪。刺鼻的香料味道混杂着酸臭腐烂的味道,熏得人几乎站不住。沈瑞忙屏住呼吸,望向紧闭的窗户。

  沈瑾见状,低声道:“安人自卧病后,便十分畏风。”

  沈瑞无法,只能“客随主便”,随着沈瑾进了里屋。

  里屋空气越发浑浊,秽气逼人。

  张老安人却是已经拾掇出来,头发也新梳了,身上也还了新衣裳,十分光鲜地半坐在床上,看着并无久病病人的憔悴,反而比三年前还要富态不少,只是因久不见阳光的缘故,肤色白的有些泛青。

  看到沈瑞,她露出几分惊诧来,随即带了哭腔道:“瑞哥长大了,我的乖孙长大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招呼沈瑞上前。

  张老安人到底是将古稀之年,她的手上已经散满了一块块褐色老人斑。

  沈瑞并没有配合着上前,而是挑起衣角,行了大礼:“见过老安人,给老安人请安。”

  张老安人含泪道:“不过是等死罢了,又哪里有什么安呢?”

  想到忤逆的儿子、不孝的媳妇、心口不一的长孙,还有这两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日子,张老安人只觉得自己如泡在黄连水中,是真的伤心了。

  她越想越委屈,从无声落泪,转为嚎啕大哭:“老天无眼,老天无眼,恁地磋磨我守了一辈子寡,拉扯大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为了讨那淫妇欢喜,连亲娘都丢下不要了;千疼百宠大的孙子,又一心要当孝顺儿子,只听他老子的吩咐,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对于沈瑞进来,这还是新鲜说辞;对于沈瑾来说,张老安人这已经是老调重弹了。

  自打沈举人将张老安人留在松江,让沈瑾服侍,自己带了继室通房赴任,张老安人就没少抱怨。

  沈瑞并没有被张老安人的痛苦渲染,反而莫名地想到院子里那只肥猫身上。那只肥猫宁愿成了流浪猫的狼狈模样,也不肯进屋子,多半是受不了这臭气了。

  怪不得沈举人放心将张老安人留在松江,张老安人既瘫在床上,如今除了嚎哭,也扑腾不起别的了。

  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落到这样境地,换个人都要同情几分。

  只是沈瑞却是见识过张老安人的无耻与自私,实生不出怜悯之情来。

  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又不是过来与张老安人骨肉相亲,既是见礼也见礼,安也请了,他便望了望沈瑾。

  沈瑾手脚冰凉,看着哭嚎的张老安人,想要劝又不敢劝。

  之前每次张老安人哭闹,沈瑾相劝时,张老安人就要连他都加倍骂到里面“小妇养的孽种”、“黑心肝的混账”、“挤走了乖嫡孙的庶孽”都会脱口而出。虽说过后张老安人都会说自己是老了糊涂了,请长孙莫要与自己计较,可一次次跟插刀似的言语,也令沈瑾心里都是窟窿。

  如今有沈瑞在,沈瑾却不愿她再用言词来凌迟自己。

  如今年纪越大了,他越发明白嫡庶之别的重要。

  虽说他敢对自己的良心说,当年对沈瑞并未起什么坏心,可是他怕众口铄金,怕沈瑞相信那些话。

  沈瑞见沈瑾没反应,拉了拉沈瑾袖子。

  沈瑾这才醒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眼沈瑞。

  沈瑞低声道:“我还是走吧,惹了老人家伤怀不好……”

  沈瑾眨了眨眼睛,忙点了点头,看了张老安人一眼。

  张老安人正哭得来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边捶着床,一边嚎哭道:“太爷走的时候我才二十五哇,二十五就守了寡……多少人劝我走一步,为了那狠心的狼崽子我都舍不得哇……”

  随着沈瑾蹑手蹑脚地推出来,沈瑞忙吸了一口气。

  方才在屋子里屏气,倒是憋得够呛。

  一直到了前院,方听不到张老安人的嚎哭声。

  沈瑾讪讪道:“老爷没带老安人去扬州,老安人心里存了怨气……老爷本是要带老安人去扬州,是大夫说老安人不宜挪动……扬州虽不算太远,可也是几百里的路,过去了又是客居,到底不比在家里便宜。”

  这已经是四房家事,沈瑞无心插手,不过心里对沈瑾的同情不免又多了两

  照顾病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沈举人这渣爹却都抛给沈瑾。只图自己清净,全然不怕耽搁了沈瑾课业,这自私自利的德行,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

  虽这样想着,沈瑞面上依是不动神色,从荷包里掏出几张庄票来,递给沈瑾道:“这是昨儿从全三哥那里取的,瑾大哥先拿去花用……要是不够花销了,直接叫万宁去寻我……”

  万宁是沈瑾身边得用的长随,打小跟着沈瑾的。

  倒不是沈瑞大包大揽,圣父之心发作,而是这几百两银子不多,且沈瑾还得起。

  不管沈举人如何厚着面皮接手了沈瑾的私产,那些产业依旧是沈瑾的。当年分遗产之事,是沈瑞亲自经历的,自然晓得那些产业都在沈瑾名下。沈举人能占的便宜,不过是每年出息。

  多少族人看着,即便沈举人有心,也不敢真的大喇喇去侵占发妻嫁妆。毕竟孙氏不再是当年没有娘家依靠的孤女,有个尚书夫人为“姐姐”,还有个亲生子为二房嗣子。

  莫名地,沈瑞想到沈瑾的婚事上。

  这婚事未成,真是是因沈瑾的出身被嫌弃,还是因沈举人舍不得儿子的私产,才借故不给沈瑾说亲?

  以沈举人爱财的德行,还真的不无这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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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与人为善(三)


  毕竟是回松江奔丧,不是走亲访友,除了回四房一趟,又抽半日去了城外西林禅院送了些香油钱之外,沈瑞就闭门不出。

  在出殡前两日,走陆路的五房鸿大老爷夫妇、械大奶奶等人也终于到了松

  身为一族之长,又是八旬高寿而亡,族长太爷也算是喜丧。即便是宗房嫡支子孙,也不是个个都像沈珏这样伤心难过。

  族长太爷的后事,准备的很是热闹。

  死后哀荣,说的就是族长太爷了。

  当年四房孙氏,不过是一房主妇,只因有沈理捧场,使得松江府官场齐动。如今族长太爷是沈氏一族之长,坐镇松江几十年的人物,前来吊祭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宗房这一脉虽说眼下只有沈械一人出仕,不过五品京官,尚不及诰封三代,可是也无人怠慢族长太爷的后事。松江官场,都有自己的“护官符”,谁不晓得宗房与沈尚书的关系最为亲近,宗房嫡孙如今就是尚书府为嗣子。

  送殡前一日,各房嫡支庶支族人齐聚,灵堂之上就有两、三百口。

  沈家家族人口兴旺稠密,可见一斑。

  要说当年孙氏怜贫惜弱,帮扶了不少族中孤寡,那族长太爷主持族务一甲子,受过其照拂恩惠的族人更是不计其数。

  像五房鸿大老爷这样,本不在松江,得了消息千里回来送殡的族亲晚辈也不是一个两个。其他姻亲故交小辈,远来奔丧的也有不少。

  次日,就是出殡的大日子。

  从宗房老宅,到西城门,几里的路上,祭棚、祭桌就不只百数,布置的几步一个。

  从晨初抬灵出来,到送殡的队伍,出了城门,足足用了三、四个时辰。这一路上撒的纸钱,就铺了厚厚的一层;扬给随行乞儿的真钱,也用去了十多贯

  等到族长太爷的灵柩抬到西门,已经到了申时(中午三点)。

  沈瑞、沈全等人还罢,一路上跟着众族人,停停走走的,热是热了些,并不觉得疲倦。等出了城,队伍排起来,还有小厮牵马过来,可骑马代步。

  沈珏那里,却是满脸冒冷汗。

  他随着本生亲这边执礼,跪了整整一路。

  每逢祭棚、祭桌,对方祭祀,孝属都要跪着叩首还礼,从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到小辈、孙辈都是如此,沈珏既夹在其中,自然也不例外。

  宗房大老爷的安排,是心疼沈珏,让他在族长太爷灵前行子孙礼,为了是怕他心里难过,表现没有将他当外人看待的意思。

  沈珏感念族长太爷的情分,自己也心甘情愿,并不以为苦。可是他奔波一路,回来后又日日守灵,身体本就有些虚弱,加上年前膝盖上旧伤,现下折腾一路下来,就要了命了。

  他只觉得双腿僵直,如灌了铅丸似的沉重。

  沈瑞经历过孙氏出殡之事,晓得“孝子”、“孝孙”的不好做,随骑在马上,与沈全一道随着郭氏的马车悠哉前行,可也分出心神盯着沈珏那边。

  眼见他后背都已经湿透,走路也僵硬,不由生出几分担心。

  从城门到西山墓地,还有不远的路程。旁人或许还能骑马、坐轿代步,送殡的孝子贤孙门手中都有执事,却需要步行。

  宗房大老爷、二老爷身边都有健仆搀扶,小一辈的孩子们也安排了奶公、长随等人在旁,疲乏了累了就被抱到女眷那边去了。只有沈珏这样半大不小的,就要靠自己生熬。

  沈瑞想了想,就勒住缰绳,往郭氏的马车旁凑了过去。

  虽说已经是八月,初秋时节,可松江本就炎热,加上大中午的,太阳正烈

  郭氏本就不放心沈瑞,眼见他过来,额头上汗津津的,忙道:“外头太热了,瑞哥渴不渴?要不要进马车来吃茶?”

  不过是借口罢了,是怕沈瑞太晒,想要叫他上马车里歇歇。

  沈全就在沈瑞旁边,见状不由翻了个白眼。

  自己也是满脑门子汗,娘却只当没看见。自从孙氏故去,自己这小儿子的地位还真是一落千丈。

  沈瑞低声道:“婶子,侄儿没事……只是担心珏哥那边……”

  沈全听了,便眺望队伍前面,也看出沈珏身影的僵直,忙道:“娘,珏哥瞧着走路都不稳当了,怕是方才路祭时跪的狠了……”

  郭氏虽关心沈瑞,可对沈珏也不是全然无感情。毕竟这几年除了不在京城那一年半,其他时候沈珏就是沈瑞的小尾巴,也常到五房。

  有孝心是好事,为了孝心损伤身体,就是让逝者难安。

  郭氏想了想,也不吩咐沈瑞,直接对沈全道:“三哥去请珏哥过来,就说我有事寻他……”

  沈全欢快地应了,策马往沈珏那边去了。

  郭氏看着沈瑞正在拭汗,便道:“瑞哥也车上来。”

  沈瑞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长福,上了马车。

  车厢都是用竹子编的,轻便透风,倒是不觉得闷热。

  马车一边的小几上,放了茶壶,里面装的是凉茶。

  沈瑞吃了一盏,只觉得口齿生津,身上松快了不少。

  想到沈鸿今日也来送殡,沈瑞道:“鸿大叔那边,应该到了福地那边了吧

  沈鸿这一路敢的急,回松江后即便没有病倒,体力也不足。可他是为送族长太爷最后一程才回乡的,九十九步都走了,也没有最后不来相送的道理。

  可要是随着送殡队伍,各种繁杂的丧仪下来,他的身子骨也熬不住,于是就取了巧,今早在宗房那边起灵后,沈琦就先送沈鸿出了城,直接去福地那边候着。

  “应到了。”郭氏看了看外头天色,道:“只是这边才出了城,到了福地的事情还不少,今晚怕谁要来不及回城……”

  沈瑞道:“听说琦二哥已经打发人去祭庄那边收拾房舍……”

  郭氏点点头:“他倒是个仔细人,准备的好,要不然这些人也没法安置。只是那边人多乱糟糟的,一会儿大事完了你同珏哥两个就随婶子走,我们在西山也有祭庄……”

  沈瑞自然是点头应了。

  他是为奔丧回来的,族长太爷大事完了,就不必要守在宗房了。

  在未得族长太爷丧信前,沈沧、徐氏答应沈珏南下探亲前,曾吩咐沈珏离开松江后去南昌府。这次出京前,沈瑞想到此事,也问过沈沧夫妇,在拜祭完族长太爷后需不需要送沈珏去南昌。

  沈沧道:“怕是珏哥苦于丧亲之痛,无心他顾,你们还是回京来吧。”

  如今族长太爷大事就要完毕,回乡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

  不过五房这里,鸿大老爷才奔波回来,需要歇息一阵子,恐怕不能同行。

  想到这里,沈瑞便道:“三哥婚期既定在年底,那鸿大叔与婶子什么时候动身?”

  郭氏叹气道:“陆路太遭罪,你叔父怕是来不了第二遭……水路行的又慢,想要在北边上冻前抵达京城,那重阳节前就要启程,如今已经是八月了,你叔父身体怎经得起连番奔波?如此是来不及……出京前,我已经同你瑛大哥交代过,请他与亲家那边说项,将婚期推到明年……”

  “婶子与叔父要明年才上京?”沈瑞道问道:“琦二哥与全三哥呢?”

  郭氏道:“我打算明年过了上元节上京,你全三哥随你们回京,你琦二哥留在松江照应。”

  沈瑞想到福姐,为了赶路便宜,郭氏并没有带福姐南下。

  “等侄儿回了京,就接福姐到崇仁坊这边……母亲向来喜欢女孩儿,与玉姐也能作伴。”沈瑞道。

  郭氏摇头道:“得闲叫她同三哥过去耍半日便是,可不许纵得她淘气……福姐七岁了,也该到学规矩的时候……”

  她虽想念幼女,可将幼女留到长子、长媳身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尚书府那边,沈沧夫妇这两年连番生病,倒是令人忧心,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正说话间,沈全已经搀扶沈珏过来。

  沈珏气喘吁吁,连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沈瑞与沈全两个,一个拉、一个推,才将他带到马车上。

  眼见他挥汗如雨,跟在水里捞出来的人似的,郭氏亦不忍,忙取了于净帕子,道:“好孩子,赶紧擦擦汗……”

  “谢婶子。”沈珏也不客气,接了帕子,在额头上摸了几把。

  郭氏见他脸色委实苍白的吓人,取了荷包出来,拿出了两片人参出来:“快含着。”

  人参泛苦,沈珏最是嗜甜怕苦,眼下却是顾不得,接过人参片,送到嘴里,咀嚼起来。

  沈瑞看了,不由生出几分自责。

  虽说知晓丧仪繁杂累人,可是他还真没想到这个来。人参片的作用,就是后世的红牛饮料加强版,正是补充体力的好东西。

  郭氏见了,安慰道:“寻常人谁会想着预备这个?婶子这还是前些日子赶路剩下的。瑞哥想不到这个,并不是什么错儿你若是色色周全了,还要我们老一辈有甚用?”

  沈瑞道:“到底还是我笨了些,不知未雨绸缪……要是然早给珏哥备下,也不至于累得这般狼狈。”

  沈珏嚼着人参片,道:“二哥就是早预备了,我也是怕苦不会吃……如今身上都木了,嘴巴里也没味道,吃着才正好……”

  他没了方才的木然与迷茫,神色之间添了几分生气。

  众人见了,都放心不少。

  郭氏道:“良药苦口,人参到底是好东西。这次在京里,机缘巧合,你们瑛大哥得了两根好人参…这次回乡,婶子都带着。明儿你们过去,取了一包在身边在身边备着,要是累了乏了就泡茶吃……”

  沈瑞忙道:“不至于,还是留给叔父调理身体用……”

  沈珏也道:“就是,侄儿不过方才跪的多了,看着才狼狈些,一觉起来保准好好的……”

  沈全也在车上,听到这里,不由唏嘘:“早年听外人夸赞族长太爷人缘好,还当是故意奉承,今日算见识了,听说除了浙江直隶各府,就是江西、湖广那边都有旧识过来吊祭……祭桌、祭棚一百六十多家,松江府的白喜事,族长太爷都是头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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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与人为善(四)


  送殡的队伍出西城门时,还是烈阳高照,可没一会儿,天上就浮云蔽日。等到了福地时,哩哩啦啦地下起小雨来。

  秋风秋雨,使得丧仪的气氛越发沉重,不仅孝属多添感伤,就是来送殡的亲友,想起族长太爷的慈和仁爱,也都忍不住雨中落泪,身为孝子的宗房大老爷与二老爷更是哭倒在族长太爷坟前。

  倒是沈珏,呆呆木木的,跪坐在孝属中间,却没有随大家哭泣。

  不过瞧着他浑浑噩噩模样,旁人只当他伤心的狠了,也没有人会去挑剔是不哭就是不孝。

  等族长太爷入土为安,已经是暮色笼罩,回城不及,来送殡的亲友就需要在城外安置一晚。

  宗房大老爷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全由沈械与沈兄弟两个安置

  五房鸿大老爷虽看着有些疲惫,可到底比不上宗房大老爷他们那样劳乏。郭氏见了,提着的心也放下,就跟丈夫说了想要携沈瑞、沈珏去五房祭庄安置之事。

  鸿大老爷自然无意见,便道:“如此正好。宗房那边人多正乱,去了咱们家的庄子也清静。”

  正说着话,沈过来了。

  原来宗房之前虽叫人打扫了祭庄,用以安顿送殡亲友,可没想到今日送殡的人数比预计的人数超了五成出来,宗房那边安置不及,便只能往各房祭庄安置。

  沈氏九房中,有贫有富,即便各房都祭田,可是多寡不一,在城外有祭庄的不过宗房、三房与五房,其他房头没有祭庄。

  宗房要安置亲友,只能往三房与五房的祭庄安置人。

  鸿大老爷自然应了:“只管叫人过来,多叫人打扫几间屋子就是。幸而如今不过初秋时节,屋子收拾了就能住人。”说到这里,想起郭氏的话道:“瑞哥与珏哥两个,也安置到这边来,你们那边客人多,三房那边与他们又有嫌隙

  沈道:“嗯,就按叔父的吩咐,倒是麻烦叔父与婶娘了……”

  鸿大老爷摆摆手,道:“又不是两姓旁人,勿要外道。你去统计了人数,随后打发人告诉琦哥就是。”

  沈再次谢了,回宗房阳宅那边去了。

  各房福地相连,各家祭庄自然也相隔不远。鸿大老爷与郭氏眼见无事,就带了沈瑞、沈珏、沈全几个,先一步回了祭庄,留下沈琦在这边接应。

  稍一时,沈打发人过来寻沈琦。

  原来送殡的亲友已经有了分派,送殡的各房族亲与姻亲好友都做了分派,其中年长位尊的都留在宗房祭庄,姻亲好友中辈分小的去了三房祭庄,族亲中的小辈则去了五房祭庄。

  如此安排,一是为了不失礼,二是为了少麻烦三房与五房。

  毕竟同为祭庄,宗房那边的房舍饭菜是早就使人安排好的,三房与五房那边则是临时借用,房舍与饭食都要仓促准备,未必周全。再有三房有个辈分高的老太爷,五房鸿大老爷身体不好,都是不好惊动,小辈过去无需他们应酬,安置得也能随意些。

  沈琦问了人数,亲自去接了一于族兄弟、族侄们,大家一起去了祭庄。

  这会儿功夫,沈瑞、沈珏两个已经梳洗完毕,换了于净衣裳,正坐在祭庄主屋中,被郭氏逼着喝姜茶驱寒。

  鸿大老爷坐在上首,最不喜姜汤味道,可有郭氏看着,也只能苦着脸,一口一口地抿着姜茶。

  沈全可不得闲,带了小厮去查看临时收拾出来的房舍去了。

  有婢子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二哥回来了,带了族中各房少爷回来,要给老爷、太太请安……”

  鸿大老爷闻言,迫不及待地放下手中姜茶,道:“快叫进来”

  婢子应声下去,随即门帘挑开,沈琦先进来,身后就是“呼啦啦”涌进一群客人进来。

  原本宽敞的屋子,立时显得有些拥挤。

  沈瑞已经拉着沈珏起身,扫了一眼,足有三、四十人,年岁从十来岁到三十来岁不等,清一色素服,其中不乏相熟的面孔。

  大家纷纷上前见礼,口中称呼各异,分了好几种,“鸿大叔、鸿大婶”、“鸿大伯、鸿大伯娘”、“鸿大叔祖、鸿大叔祖母”。

  虽说来者是客,可都是族中小辈,鸿大老爷与郭氏两个倒是无需刻意招待,只叙了几句话,就吩咐沈琦带到前院安置。

  沈珏神色怏怏,显示不是与人叙旧的时候,沈瑞却不好闭门不出。除了当年族学里的同窗之外,沈琴、沈宝、沈珈这几个也是有交情的。前些日子守在宗房,大家都沉浸于哀思,即便碰上了也不是叙话的时候。

  眼下大家过来,却不能不去招呼。

  沈瑞便对沈珏道:“今早起的早,要不珏哥先去歇歇,我去瞧瞧琴二哥他们?”

  沈珏确实没心思去应酬族兄弟,点了点头道:“委实乏的厉害……琴二哥他们那边,二哥代我告一声罪,改日兄弟再叙话。”

  郭氏正留心这兄弟两个动静,闻言道:“屋子都是预备好的,本是你们兄弟一人一间,如今怕是不够用了,你们对付一晚,兄弟两个挤挤。”

  祭庄这边不过是三进院子,还有看庄子的仆人在,能收拾出来住人的屋子并不多。像沈瑞、沈珏这样两人一间已经算好的,瞧着今日过来的人数,说不得除了沈鸿夫妇之外,其他人都要挤挤了。

  沈瑞道:“只是婶娘这边便宜就好。”

  沈珏则道:“侄儿虽身上乏的不行,立时就想要睡了,可还是要先与婶娘讨盘点心吃……”

  并不是饿了,而是晓得自己不吃东西就去歇着,稍后郭氏也要打发人叫起。要是什么也不吃的话,长辈们又要念叨,沈瑞也会担心。

  郭氏道:“正好你叔父与婶子也饿了,马上要叫人上吃的,珏哥就陪我们一道用……瑞哥且去吧,帮你二哥、三哥招待族兄弟们。”

  沈瑞应声下去了。

  今日毕竟下了小半天雨,秋雨萧瑟,郭氏早就吩咐厨房那边熬了羊汤,又准备了素面。之前不知来借住的都是什么人,就两下准备了,有服的可以用素面招待,无服的直接用羊汤待客。

  浇头都是早预备好的,郭氏吩咐下去,没一会儿婢子就提了食盒进来。总共是三碗素面,四碟凉拌小菜。

  他们夫妻两个虽无服,可鸿大老爷与太爷的感情在,也因有沈珏的缘故,故而荤腥一点没上。

  沈珏虽没有食欲,却是大口大口将一碗面吃了个于于净净。

  鸿大老爷与郭氏对视一眼,心里都不落忍,就吩咐人带沈珏下去休息。

  “可怜珏哥,到底身份不一样了……那边即便是亲人,也不好相亲,倒是尴尬……”鸿大老爷叹气道。

  郭氏亦唏嘘道:“别的不说,海大嫂子这回是真后悔了……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海大哥倒是真心疼小儿子,当初舍得出继也是为了珏哥前程。真要论起这个来,海大哥行事也算是靠谱,我瞧着瑞哥这堂兄弟可比械哥那胞兄要妥当的多。珏哥能指望瑞哥,却未必指望得上械哥”鸿大老爷道。

  郭氏皱眉道:“沈械刻板,架子端着足足的,少了人情味,珏哥年岁又同他相差太大,能有多少感情?宗房以后还不知如何,沈械行事比太爷与宗房大伯差上许多。先前在京城时,他自己去攀贺家不说,还想要收服瑛哥、琦哥两个听他号令,见瑛哥、琦哥不服顺就甩脸子,这算什么事?就是太爷当家时,也没想着要降服这个、降服那个。就是论起各房显贵来,二房大伯与九房理哥都没开口,怎就轮到他出头执牛耳?”

  鸿大老爷道:“当官当久了,利益熏心罢了……幸好瑛哥他们几个不是这性子,要不然我宁愿儿子们都回乡做田舍翁,也不愿他们在科举仕途上扑腾。

  沈珏安置的屋子,就是这边的东厢房,总共是三间屋子,南北两头都是卧室。北面一间归了沈琦、沈全兄弟,南边一间就是给沈瑞、沈珏的。

  沈珏进去后,直接吹灭了灯火,合衣躺在床上。

  沈鸿夫妇与沈瑞担心的目光,沈珏都看见了,可是他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难过。

  或许最初得到族长太爷的丧信,沈珏痛不欲生,回到松江守灵这些日子也心如刀绞。到了今日,族长太爷风光大葬时,沈珏已经麻木了。

  要是逝者有灵,他希望自己好好的,不让太爷走的不安生。

  一日、两日、三日……太爷的丧事既了,他还能在松江待几日呢?

  没回来前,松江是他魂牵梦系之地,恨不得腋生双翼,飞回松江;等到回到松江,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客,此处不再是家乡,宗房也不再是他的家……

  前院客厅,照顾大家简单梳洗过后,沈琦已经叫人摆了饭桌。

  除了五房兄弟与沈瑞之外,今日过来借宿的族亲晚辈共有三十四人,大家就坐了四桌。

  沈瑾也在其中,不过等到吃饭时,并未与沈瑞坐在一处。

  沈瑞这桌,坐的都是当年族学里的同窗旧识。剩下的人中,年长的族兄坐了一桌,由沈琦陪客;而立之年的那拨坐了一桌,由沈全作陪;剩下十来岁的小族弟、大族侄们,也坐了一桌。

  因大家与族长太爷都出了五服,饮食上倒是无需忌讳。

  热腾腾的羊汤,配上雪白的米糕,配菜是乡下菜园中的时蔬小菜,仓促准备出来的,虽比不得城里吃食精细,可大家为了出殡的事都跟着跑了一天,饿的狠了,眼前就是美味佳肴。

  饭桌上,大家全无平日风度,吃得飞快,倒是恪守了“食不言”的规矩。

  尺半的汤盆,每桌上了满满一盆不说,还添了一次,拳头大的米糕,饭量小的也吃了两、三块,饭量大的则是五、六块还不止。

  沈琦看的目瞪口呆,虽吝惜吃食,却怕大家吃坏了,忙开口劝阻,又吩咐人煮浓茶给大家消食儿。

  却是开口晚了,撑着的不是一个两个。

  沈琴就是其中一人。

  他端着茶水,对沈瑞抱怨道:“都是宝哥的错我的吃了三个米糕就顶饱了,他偏拿了第四个与我……”

  沈宝在旁听着,笑眯眯听着,并不辩解。

  沈珈向来厚道,实话实说道:“刚才琴哥狠盯在米糕上,眼睛发蓝,不给就要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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