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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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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一章 改过迁善(一)


  等到晚饭时分,沈珏用了药,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妈妈与毛妈妈都回来复命,沈瑞就先回了九如居。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生病可是大事,沈瑞虽照顾沈珏,可也不想将自己累病了。

  他之前不让徐氏、三老爷等人在沈珏那里久待,也是担心他们传染上。

  沈家的状况不禁想,一想确实令人揪心。

  这家里老弱妇孺占全了,青壮一个都没有。不遇事还好,真遇到事情,感觉处处都要人担心。

  沈瑞洗漱一番后,就直接去了正房。

  徐氏脸上除了疲惫,还有难忍的怒气。

  沈瑞见了,不免担心,忙道:“母亲千万别气得狠了,要不就是孩儿的不孝……追根溯源,本是我不该张罗这次宴请,还拉了三弟出来陪客……”

  徐氏摇头道:“瑞哥莫要钻牛角尖,不于你的事。既是允你家中待友,就是没妨碍的……”

  世人虽讲究孝道,重丧服,对于孝期规矩也苛严,可那主要是指直系子女孙辈服孝,要求不走亲戚、不访友、不宴饮、不拜年,至于学生不得下场应试,出仕者“丁忧”那更是礼法明确规定。

  至于旁系与姻亲,则只是素服一项就是了。甚至不少人等到出殡后连素服也就去了,也无人真去挑剔。否则要是出身大族,亲戚多的,岂不是要一直服孝?

  乔老太太虽是乔氏之母,却不是沈珏的祖母。

  对于沈瑞来说,乔氏更是无服姻亲,除了去乔家祭拜时穿“浮孝”,出了乔家就可以去了。

  乔氏拿嬉戏之事发作沈珏,不过是借题发挥。

  至于沈珏昨日酗酒之事,母子两人心中默契,都闭口不提。那个要是摆在台面来,到底是沈珏的错处。沈珏身上没重孝,乔氏身上确是重孝。

  “珏哥可好些了?又发热了没有?”徐氏还是担心沈珏那边。

  “未正(下午两点)时醒的,醒来就嚷着饿,吃了两碗粥,方才灌了一碗药,又躺下了。周妈妈与毛妈妈过去了,孩儿想着母亲会惦记,就过来禀告母亲。”沈瑞道。

  至于担心沈珏晚上再发热的话,沈瑞提也没提。徐氏不是大夫,跟她仔细说这个,除了让她担心,也徒劳无益。

  徐氏听了,果然松了一口气。

  “想吃东西就好。珏哥是个好孩子,这次……真是……真是没法说了……”徐氏叹气道。

  沈瑞心中十分疑惑,既是三老爷上午怒气冲冲地过来寻徐氏做主,怎么就没有后情了?

  发作秋香那是昨晚的事,乔氏那里难道就说不得、骂不得?

  长嫂如母,徐氏是长嫂,又是小宗宗妇,管教弟媳天经地义,徐氏怎么却连提东路不爱提起乔氏的模样?

  要说徐氏无动于衷,这眉眼间散不开的郁气又怎么说?

  “中午担心珏哥来着,用的不多,晚饭可要在母亲这里好好吃一顿。[biXiAgE]”沈瑞故作轻松道。

  徐氏听了这话,却是露出不赞成来,皱眉道:“你如今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吃饭怎么行?是不是肚子饿了?何必要等到晚饭,先要了小食垫垫饥”

  “又不是吃饭的点儿。要不母亲随我一起用?”沈瑞道。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神色柔和,吩咐红云传话下去。

  少一时,厨房就送来两碗菜肉小馄饨,汤是素汤,只在上面点了几滴香油

  沈瑞原本不饿,看了这馄饨,倒是觉得口齿生津。

  他亲奉了一碗与徐氏,见徐氏拿起调羹,才开始吃自己那碗。

  一碗馄饨,不过十来个,沈瑞连汤带水都吃了个于净。

  徐氏见他吃的香甜,本想要吩咐人再上一碗,又怕他现下吃了,晚饭饭点就吃不下。

  等撤了汤碗,母子两个清水漱了口。

  这时,就见红云进来禀道:“太太,管家来回话,在外头求见。”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稍作迟疑,随后还是点头道:“叫他进来。”

  沈瑞是沈家以后的当家人,有些事该知道也当知道。

  红云应声出去,随后带进来沈家大管家。

  仆随主形,这位大管家是沈沧幼时书童,后来是长随,最后成了大管家。同二管家的圆滑随和不同,大管家看着比较严厉,即便身为下仆可也自有气度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沈沧虽不是宰相,却是六部正堂,在京城的文官中能排的上名号的,大管家这沈宅大管家常拿了大老爷的帖子,出入官衙宅邸,周身并不见卑微。

  沈家上下,除了沈沧夫妇之外,其他人对这大管家也多礼敬。

  他是上午奉命带了几个人前往南城,如今不过过去三个时辰,就回来复命,精于利索可见一斑。

  大管家给徐氏与沈瑞见了礼,见沈瑞坐得稳,徐氏也没有打发人下去的意思,就开始回话。

  “赵氏已经招了,二太太两次共给她银子四百二十两,四两重的金手镯一对。二太太吩咐她打听京城内外批命灵验寺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还让赵氏寻一包让小儿一时病弱的药……”

  “赵氏打听了一圈,听到有两家寺庙都有大和尚对外批命,赵氏就叫她男人韩福生两下都送了银钱,城里柏林寺送了二百两,城下坊那家送了八十两,都对好了说辞二太太让寻的药她没地方寻去,也怕担于系,就包了一包豆粉给二太太……”

  徐氏越听脸色越黑,沈瑞也听出不对劲来。

  沈家小一辈四人,只有四哥称得上是“小儿”。

  乔氏这是要做什么?

  寻常人家一家的花费不过十来两银子,这四百二十两银子,加上四两金子,可不是小数目。

  乔氏这是下什么棋?怎么是瞄准四哥的意思?

  沈瑞一时还没想清楚,大管家已经从袖口中掏出几张纸,道:“这是赵氏与韩福生画了押的供诉,老奴随后去了两处寺庙走了一遭,这两处确实有赵氏供出的两个和尚。老奴安排人去试探了一遍,这确实是两个贪财妄言的和尚,手上不于不净,不过柏林寺里有昌国太夫人供奉的香火,这家住持是国舅府的座上宾,倒是不好轻动。”

  红云从大管家手中接了供纸,奉给徐氏。

  “还真是才女呢”徐氏看了一遍,冷笑道。

  沈瑞已经将前后窜起来,明白过来乔氏的安排。

  先要安排人偷偷下药使得四哥病弱,然后再引三老爷、三太太去寺院批命,这批命的结果自然就是乔氏想要的结果。

  难道她就不知道三老爷有心疾,受不得悲喜惊恐?四哥落地体重不足,比照平常婴儿瘦弱,这精心照看一年多,才刚有了点能看的模样,真要被折腾一回,还有了好去?

  想到此处,沈瑞也带了怒气。

  徐氏瞥了沈瑞一眼,将手中的几张纸递给他:“二哥好好瞧瞧”

  沈瑞接过看了,就见上面几句像偈语又像诗词的批语,看着倒是对仗工整,朗朗上口。

  根据赵氏招认,这批语是乔氏亲自拟的,让赵氏背下来。

  不过一琢磨意思,沈瑞不由嗤笑一声。

  乔氏到底是内宅妇人,只当这样安排一番,为了四哥平安能养成,就能让三老爷、三太太心甘情愿地求了她抚养四哥,却将徐氏、沈沧都当成蠢蛋了。

  这样的手段,沈瑞看着都毛糙,更不要说徐氏与沈沧。

  这批语上的话,说的也够阴森森,说“父刑克直亲”、“椿堂无以托庇”,这是给三老爷扣个刑克亲人的帽子?再咒三太太早死?

  大管家本垂手在下,听到沈瑞嗤笑,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

  眼见沈瑞神情与徐氏一般无二,除了面貌不相似,就仿若真是亲生母子似的,大管家生出几分怪异感。

  不过转念一想,大管家就想到孙氏身上去。

  当年孙氏十来岁进沈家,三老太太托病不亲近,都是徐氏一手教养出来。

  沈瑞九岁丧母,真要论起来,这教养不是正与徐氏一脉相传?这两人倒是天生该当母子的缘分。

  想着当年处处周全的孙氏,再想想稀里糊涂的二太太,大管家也只能为二老爷叹气,娶了一个贤妻,阖家安康;要是一个不贤的,阖家都跟着提心吊胆

  三老爷的身体,连老爷、太太都顾忌,一点闲气不肯让三老爷受,二太太就直接奔着三老爷、三太太的命根子去了。

  这岂是是“夺子”,还是要命啊。

  “即日起二太太‘养病,,西院许进不许出赵氏一家先叫人看着,等得了二老爷回信再做处置”徐氏沉思了一会儿,皱眉道。

  大管家应声去了。

  徐氏这才拍着桌子咒骂道:“本怜她丧子可怜,多有容让,倒是让她大了胆子,敢行这等恶事”

  沈瑞见她只是将乔氏软禁,并不直接处罚乔氏,就晓得此事不仅没完,而且对乔氏的处置不会轻了,否则徐氏也不会如此郑重,还要听二老爷的意见。

  “此事是三叔发现的?”想着三老爷上午过来找徐氏,后来又没了动静,沈瑞问道。

  徐氏点点头,道:“四哥是你三叔、三婶的命根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但凡有不对,自是都落在他们两口子眼中……也是糊涂,先前怕我生气,还瞒了这些日子……想想都叫人后怕,要是赵氏胆子大些,真递了什么药进来,岂不是置四哥与险境?”

  沈瑞皱眉道:“因四哥的生辰,怕是二太太有了执念……就算这次被揭破,心里念头怕是断不了…二叔性子宽和,要是知晓此事,念起夫妻情分,说不得会帮二太太求情,到时母亲又要为难。说不得三叔也会与二叔反目……”

  要是不惩戒乔氏,三老爷、三太太心里会不高兴;要是惩戒乔氏,二老爷说不定就不乐意。徐氏这个当家嫂子,可是两下为难。

  徐氏摇头道:“瑞哥不了解二老爷,他与乔氏过了这些年,早已忍无可忍,一直强撑着未尝不是做给我与你父亲看的缘故如今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手足兄弟,正好给他一个理由做个决断,他不会错过……乔氏这回,再无人纵着她了……”说到最后,亦是带了唏嘘。

  当初随二老爷南下的幕僚随从,都是沈沧与徐氏安排的。徐氏想要知道二老爷那边的消息,并不为难。

  这两口子出京没几日就闹了起来,并不让徐氏觉得意外。

  乔氏本就不是主妇模样,这些日子过的太太平平,也是因搬回老宅,上面有兄嫂照顾的缘故。

  若是她还是青年貌美,这般柔弱娇嗔自然是婉约之美;如今已经不惑之年,半老徐娘,再做女儿态就是个笑话。

  不管二老爷当年对乔氏有几许深情,磨了将三十年消磨的差不多了。

  同为女子,虽觉得乔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徐氏本没想与之计较。即便乔氏抛下二老爷回京,连为人之妻的责任也丢了,徐氏也是想着让她好生在家养着,只看在她进沈家三十年、生养了沈珞一场的情分上。

  没想到,乔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就要人命。

  徐氏的那点怜悯心软,顿时烟消云散。

  她看的清楚,乔氏已经成为沈家隐患,要是再不处置,谁晓得她心血来潮再生出什么是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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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二章 改过迁善(二)



  虽说对于乔氏的算计,徐氏知晓了前因后果,不过并没有急着告诉三老爷。连她这个伯娘听着,都替四哥捏了一把汗,要是让三老爷、三太太知晓,心中定是要恨死乔氏。

  单单一个乔氏不怕,就怕他们夫妻两个连带着将沈洲也埋怨上。

  沈家拢共就这几个人,要是手足之间就此生嫌隙,最为难的还是大老爷。

  大老爷亲自教养大三老爷,对于这个异母兄弟看着比同胞所出的二老爷还亲近,可是这并不代表大老爷能真的能狠下心来不理二老爷。要是那样的话,早在三太爷、三老太太相继去世后,大老爷就将二老爷一家扫地出门了。

  等大老爷落衙回来,听徐氏说了此事,十分难过。

  他闭着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这个当哥哥的即看出乔家不妥,乔氏也不是贤良人,就应拦一拦,求老爷莫要认下这门亲事老二那时是混帐不假,可要是有人拉一把,也不会到现下这个下场”

  徐氏对于这个说法,不以为然。

  二老爷当年十六岁中举,少年才子,风流得意,被亲戚朋友奉承的眼睛恨不得长在脑门上。就算对于年长五岁的长兄,敬畏之余,也在课业上隐有自得

  心高至此,他才看不上商贾出身的孙氏,与祭酒家的姨表妹有私。

  就算后来他去孙太爷跟前“负荆请罪”,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为了给三太爷交代罢了。

  就算大老爷当年真出面,求三太爷不认下沈乔两家主母私自定下的婚约,在年少的二老爷心中也落不下好,说不得还当兄长是嫉妒他,不让他得一门好妻室做助力。

  三太爷痛快地认下沈乔两家的婚约,不是顾及亲戚情分,也不是顾及次子心意,而是对于二老爷彻底失望。

  没两年乔姨父就出了错处,丢了祭酒之职,外放出京,这其中就有三太爷的手笔。

  此事连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都不知道,三太爷却没有瞒着长子长媳。

  “乔家人道貌岸然、人品卑劣,区区四品就如此昏聩狂妄,若居高位,定有顷族之祸”这是三太爷的原话。

  虽说三太爷搞掉乔姨父,到底有撒气之嫌,不过身为长子、长媳的大老爷与徐氏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当。

  乔老太太仗着姊妹之情,算计沈家,使得沈家阖家不宁,要是不给乔家教训丨岂不是便宜了乔家?

  如今乔姨父品级还在三太爷之下,他们已经大喇喇插手沈家家事,使得沈家背负忘恩负义、嫌贫爱富之嫌,要是让乔姨父侥幸高升就要视沈家为附庸了

  国子监祭酒,品级不高,却是极清贵的职位,资历满了定要高升的。\BiX IaGe\

  官场之上虽讲究亲戚之间守望相助,可乔家人品格低下,并不是能互相依靠的盟友。

  至于三太爷去世后,乔姨父一直到死,也没回了京,那就是徐氏与沈沧的后手。

  徐家当年有几门贵亲,都在高位上,压着一个外官回调京城并不是难事。

  “要是老二这回还没决断,就让二房搬出去”沈沧有气无力地说道。

  沈洲也是将五十的人,难道谁还能看顾他一辈子?沈沧身为胞兄,为兄弟操了大半辈子的心,并不觉得是什么光彩事。只是他身为长兄,有长兄的责任,却没有将这责任传给嗣子的道理。

  徐氏虽觉得二老爷对乔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却也晓得万事皆有可能。要是二老爷一心软,求兄嫂饶了乔氏一回也并不算稀奇事。

  “这样的话,三叔三婶那边怕是心中不安”徐氏迟疑道。

  沈沧摆摆手,道:“若是那样,就将东宅单独隔出来,让老三他们单过去……你我也有了春秋,提前看他们立起来,有不到之处也能扶持,总比他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立不起来以后还要依靠侄儿侄媳儿要好……”

  这话说的却是有些冷淡,徐氏不由意外地看着丈夫一眼。丈夫原来的意思,可是要尊父命照顾三老爷一辈子的,如今却是有放手之意。

  沈沧苦笑道:“夫人是个明白人,不用我说也能瞧出来,有了四哥,老三与田氏早有了旁的打算……”

  徐氏不由失笑道:“老爷真是的,这是醋了不成?眼下是三叔三婶,以后瑞哥成亲,有了孩子,定也是往下亲的。谁家不是如此呢,计较起来反而没意

  沈沧摇头道:“人心欲念无止境。老三虽是拳拳爱子之心,令人可敬可悯,可他今日为了四哥想要争功名,明日说不得就要想争产业……为了以后伤情分,还是早做分明的好……”

  沈家日子虽富足,花用的却多是孙太爷留下产业的出息,真正从三太爷名下传下的产业并不多。当初又分了三成给二老爷,剩下的除了祭产之外,其他的产业都是有数的。

  孙家那些产业,挂在徐氏名下,夫妻两个打算完完整整地传给沈瑞。

  即便对三老爷这弟弟亲近,大老爷也没打算分割那一部分产业。

  沈家本是对不起孙太爷,那些出息养活了沈家三十多年,沈家已经占了大便宜,如今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传到沈瑞手上,夫妻两个也是不想再生枝

  徐氏沉默了半响,道:“三叔是老爷亲自教导出来的,不是那等没廉耻之人。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呢?”

  沈沧道:“防微杜渐吧……他们两口子也是三十多岁的人,我们虽是好心,乐意为他们操心,也要他们领情才好。左右毗邻而居,即便分了家,与现下也没多大区别。”

  方才沈沧只是说可能,现下却是有了定夺。

  徐氏心中叹了一口气,晓得乔氏谋算四哥的事败,丈夫不仅恼乔氏,也生了三老爷的气。

  三老爷既发现征兆,要是早告知兄嫂,也不会任由乔氏一步步谋算到后头

  三老爷压下此事不说,说到底不过是怕大哥大嫂偏着二房,不会为三房做主;也是想要彻底除去乔氏的威胁,绝了后患。

  一直等到乔氏一步步安排到最后,人证物证齐全了,又挑了沈珏受罚昏厥的日子将此事揭开,使得乔氏“罪上加罪”,大老爷与徐氏不处置都不成了。

  这是另外一种胁迫。

  大老爷与徐氏都是聪明人,哪里看不透三老爷的打算?

  徐氏是因丈夫的缘故,不愿与三老爷计较,大老爷却是为三老爷的手段觉得心冷。

  三老爷虽不是他同胞所出,可他教养大,又看顾这么多年,耗费了多少心血。即便是对亲生儿子,也就如此了。又因三老爷身体病弱的缘故,大老爷与徐氏百般关照,就是沈珞当初在世时,也排在三老爷后头。

  三老爷此举,固然是“爱子心切”,可却半点没有顾及沈洲这个二哥,也全无信任长兄长嫂之心。

  徐氏虽也恼三老爷算计家人,可也不愿丈夫伤心,劝慰道:“不过是一点私心罢了,人活世上,谁能没有私心呢?就是我眼中,老爷与瑞哥也是排在旁人头里。三叔虽看重四哥,却也不是就此不敬你我这长兄长嫂……念在他关心则乱的份上,老爷就别与之计较……”

  大老爷叹气道:“等老二的回信到了再说其他吧……就算要将老三分出去,也不用着急,总要一步一步来。田氏那里,夫人费心教导些……”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心里都不好过。

  沈珞之殇,对于这个家影响太大了。

  沈珞在时,因三房只有这一根苗,即便兄弟妯娌之间有些摩擦,可因珞哥的缘故,也终能抱着一团。

  沈珞殇了,小长房、小二房过了嗣子,小三房有了亲生子,沈家虽还一起住着,却已经泾渭分明,成了三个小家……

  东院,正房。

  婢子端了半盆热水进来,三老爷坐在炕边泡脚,手边放着一卷今科新进士的策论集注。

  重新捡起四书五经来,三老爷心中带了忐忑,这算不算是“无欲则刚,有欲则慌”?

  会试的录取比例虽比乡试高的多,可下场应试的士子也都有过人之处,想要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三老爷一时摸不着头脑,本来是常去南城书院会文,请岳父田老太爷与大舅子多加提点,不过等到沈瑞顺顺当当、一口气过了童试,就连跟着沈瑞一起预备考试的何泰之也直接过了府试,三老爷心里就有了别的打算。

  他发现侄子总结的备考法子虽密集,却很管用。

  如今手不离卷,随时默几篇好的范文,已经成了三老爷的习惯。

  三太太在西间,看着四哥睡下,才回到东屋来。

  眼见丈夫嘴角上翘,面带欢喜的模样,三太太好奇道:“老爷想什么呢?

  三老爷轻哼一声道:“晚饭前乔氏被大嫂禁足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回她可是脱不得于系了仗着生了珞哥在家里作威作福了十几年,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三太太听了并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心慌,有些不赞成丈夫的言语刻薄,皱眉:“老爷,到底那边为长者……”

  三老爷嗤笑道:“她也要有个长者的模样,才能得人尊重但凡她有大嫂半分厚道仁爱,我也会做个服从敬上的小叔就算有再深的福泽,都让她自己折腾光了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高门之女,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仗着几分颜色扭捏作怪,又有二哥一味护着她,如今看她还能倚仗什么?”

  三太太虽也暗恨乔氏对四哥的窥视与算计,可到底是女人家,不如三老爷于脆,带了几分不安道:“大伯与大嫂会如何处置?”

  三老爷得意道:“扫地出门呗大嫂最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珏哥昨天遭罪还能说是无心之过,惦记四哥就是有心为恶了……大嫂怎么能容她继续在家里?不过大嫂行事向来周全,多半会先去信给二哥说一声,等二哥回信了,再名正言顺地发落。至于是送到城外庄子还是城里其他别院去,就不好说了…

  三太太心性温顺良善,要不然徐氏也不会挑了她做妯娌。

  听丈夫提及乔氏将来的下场,三太太越发不安。

  乔氏这个嫂子行事虽不厚道,这十几年来也没少给她气受,可是一个女人,儿子没了,丈夫离心,婆家不相容也未免太惨了些。

  偏生乔家那边乔老太太已故,乔氏与几个娘家嫂子都不亲近,竟无一人可依靠。

  三太太即便晓得乔氏是自作自受,可也莫名生出几分愧疚,想要劝丈夫几句。

  可四哥如今不只是丈夫的逆鳞,还是她的命根子,要是将乔氏留在家里,她还真的不放心,她就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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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二章 改过迁善(二)



  虽说对于乔氏的算计,徐氏知晓了前因后果,不过并没有急着告诉三老爷。连她这个伯娘听着,都替四哥捏了一把汗,要是让三老爷、三太太知晓,心中定是要恨死乔氏。

  单单一个乔氏不怕,就怕他们夫妻两个连带着将沈洲也埋怨上。

  沈家拢共就这几个人,要是手足之间就此生嫌隙,最为难的还是大老爷。

  大老爷亲自教养大三老爷,对于这个异母兄弟看着比同胞所出的二老爷还亲近,可是这并不代表大老爷能真的能狠下心来不理二老爷。要是那样的话,早在三太爷、三老太太相继去世后,大老爷就将二老爷一家扫地出门了。

  等大老爷落衙回来,听徐氏说了此事,十分难过。

  他闭着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这个当哥哥的即看出乔家不妥,乔氏也不是贤良人,就应拦一拦,求老爷莫要认下这门亲事老二那时是混帐不假,可要是有人拉一把,也不会到现下这个下场”

  徐氏对于这个说法,不以为然。

  二老爷当年十六岁中举,少年才子,风流得意,被亲戚朋友奉承的眼睛恨不得长在脑门上。就算对于年长五岁的长兄,敬畏之余,也在课业上隐有自得

  心高至此,他才看不上商贾出身的孙氏,与祭酒家的姨表妹有私。

  就算后来他去孙太爷跟前“负荆请罪”,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为了给三太爷交代罢了。

  就算大老爷当年真出面,求三太爷不认下沈乔两家主母私自定下的婚约,在年少的二老爷心中也落不下好,说不得还当兄长是嫉妒他,不让他得一门好妻室做助力。

  三太爷痛快地认下沈乔两家的婚约,不是顾及亲戚情分,也不是顾及次子心意,而是对于二老爷彻底失望。

  没两年乔姨父就出了错处,丢了祭酒之职,外放出京,这其中就有三太爷的手笔。

  此事连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都不知道,三太爷却没有瞒着长子长媳。

  “乔家人道貌岸然、人品卑劣,区区四品就如此昏聩狂妄,若居高位,定有顷族之祸”这是三太爷的原话。

  虽说三太爷搞掉乔姨父,到底有撒气之嫌,不过身为长子、长媳的大老爷与徐氏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当。

  乔老太太仗着姊妹之情,算计沈家,使得沈家阖家不宁,要是不给乔家教训丨岂不是便宜了乔家?

  如今乔姨父品级还在三太爷之下,他们已经大喇喇插手沈家家事,使得沈家背负忘恩负义、嫌贫爱富之嫌,要是让乔姨父侥幸高升就要视沈家为附庸了

  国子监祭酒,品级不高,却是极清贵的职位,资历满了定要高升的。\BiX IaGe\

  官场之上虽讲究亲戚之间守望相助,可乔家人品格低下,并不是能互相依靠的盟友。

  至于三太爷去世后,乔姨父一直到死,也没回了京,那就是徐氏与沈沧的后手。

  徐家当年有几门贵亲,都在高位上,压着一个外官回调京城并不是难事。

  “要是老二这回还没决断,就让二房搬出去”沈沧有气无力地说道。

  沈洲也是将五十的人,难道谁还能看顾他一辈子?沈沧身为胞兄,为兄弟操了大半辈子的心,并不觉得是什么光彩事。只是他身为长兄,有长兄的责任,却没有将这责任传给嗣子的道理。

  徐氏虽觉得二老爷对乔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却也晓得万事皆有可能。要是二老爷一心软,求兄嫂饶了乔氏一回也并不算稀奇事。

  “这样的话,三叔三婶那边怕是心中不安”徐氏迟疑道。

  沈沧摆摆手,道:“若是那样,就将东宅单独隔出来,让老三他们单过去……你我也有了春秋,提前看他们立起来,有不到之处也能扶持,总比他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立不起来以后还要依靠侄儿侄媳儿要好……”

  这话说的却是有些冷淡,徐氏不由意外地看着丈夫一眼。丈夫原来的意思,可是要尊父命照顾三老爷一辈子的,如今却是有放手之意。

  沈沧苦笑道:“夫人是个明白人,不用我说也能瞧出来,有了四哥,老三与田氏早有了旁的打算……”

  徐氏不由失笑道:“老爷真是的,这是醋了不成?眼下是三叔三婶,以后瑞哥成亲,有了孩子,定也是往下亲的。谁家不是如此呢,计较起来反而没意

  沈沧摇头道:“人心欲念无止境。老三虽是拳拳爱子之心,令人可敬可悯,可他今日为了四哥想要争功名,明日说不得就要想争产业……为了以后伤情分,还是早做分明的好……”

  沈家日子虽富足,花用的却多是孙太爷留下产业的出息,真正从三太爷名下传下的产业并不多。当初又分了三成给二老爷,剩下的除了祭产之外,其他的产业都是有数的。

  孙家那些产业,挂在徐氏名下,夫妻两个打算完完整整地传给沈瑞。

  即便对三老爷这弟弟亲近,大老爷也没打算分割那一部分产业。

  沈家本是对不起孙太爷,那些出息养活了沈家三十多年,沈家已经占了大便宜,如今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传到沈瑞手上,夫妻两个也是不想再生枝

  徐氏沉默了半响,道:“三叔是老爷亲自教导出来的,不是那等没廉耻之人。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呢?”

  沈沧道:“防微杜渐吧……他们两口子也是三十多岁的人,我们虽是好心,乐意为他们操心,也要他们领情才好。左右毗邻而居,即便分了家,与现下也没多大区别。”

  方才沈沧只是说可能,现下却是有了定夺。

  徐氏心中叹了一口气,晓得乔氏谋算四哥的事败,丈夫不仅恼乔氏,也生了三老爷的气。

  三老爷既发现征兆,要是早告知兄嫂,也不会任由乔氏一步步谋算到后头

  三老爷压下此事不说,说到底不过是怕大哥大嫂偏着二房,不会为三房做主;也是想要彻底除去乔氏的威胁,绝了后患。

  一直等到乔氏一步步安排到最后,人证物证齐全了,又挑了沈珏受罚昏厥的日子将此事揭开,使得乔氏“罪上加罪”,大老爷与徐氏不处置都不成了。

  这是另外一种胁迫。

  大老爷与徐氏都是聪明人,哪里看不透三老爷的打算?

  徐氏是因丈夫的缘故,不愿与三老爷计较,大老爷却是为三老爷的手段觉得心冷。

  三老爷虽不是他同胞所出,可他教养大,又看顾这么多年,耗费了多少心血。即便是对亲生儿子,也就如此了。又因三老爷身体病弱的缘故,大老爷与徐氏百般关照,就是沈珞当初在世时,也排在三老爷后头。

  三老爷此举,固然是“爱子心切”,可却半点没有顾及沈洲这个二哥,也全无信任长兄长嫂之心。

  徐氏虽也恼三老爷算计家人,可也不愿丈夫伤心,劝慰道:“不过是一点私心罢了,人活世上,谁能没有私心呢?就是我眼中,老爷与瑞哥也是排在旁人头里。三叔虽看重四哥,却也不是就此不敬你我这长兄长嫂……念在他关心则乱的份上,老爷就别与之计较……”

  大老爷叹气道:“等老二的回信到了再说其他吧……就算要将老三分出去,也不用着急,总要一步一步来。田氏那里,夫人费心教导些……”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心里都不好过。

  沈珞之殇,对于这个家影响太大了。

  沈珞在时,因三房只有这一根苗,即便兄弟妯娌之间有些摩擦,可因珞哥的缘故,也终能抱着一团。

  沈珞殇了,小长房、小二房过了嗣子,小三房有了亲生子,沈家虽还一起住着,却已经泾渭分明,成了三个小家……

  东院,正房。

  婢子端了半盆热水进来,三老爷坐在炕边泡脚,手边放着一卷今科新进士的策论集注。

  重新捡起四书五经来,三老爷心中带了忐忑,这算不算是“无欲则刚,有欲则慌”?

  会试的录取比例虽比乡试高的多,可下场应试的士子也都有过人之处,想要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三老爷一时摸不着头脑,本来是常去南城书院会文,请岳父田老太爷与大舅子多加提点,不过等到沈瑞顺顺当当、一口气过了童试,就连跟着沈瑞一起预备考试的何泰之也直接过了府试,三老爷心里就有了别的打算。

  他发现侄子总结的备考法子虽密集,却很管用。

  如今手不离卷,随时默几篇好的范文,已经成了三老爷的习惯。

  三太太在西间,看着四哥睡下,才回到东屋来。

  眼见丈夫嘴角上翘,面带欢喜的模样,三太太好奇道:“老爷想什么呢?

  三老爷轻哼一声道:“晚饭前乔氏被大嫂禁足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回她可是脱不得于系了仗着生了珞哥在家里作威作福了十几年,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三太太听了并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心慌,有些不赞成丈夫的言语刻薄,皱眉:“老爷,到底那边为长者……”

  三老爷嗤笑道:“她也要有个长者的模样,才能得人尊重但凡她有大嫂半分厚道仁爱,我也会做个服从敬上的小叔就算有再深的福泽,都让她自己折腾光了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高门之女,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仗着几分颜色扭捏作怪,又有二哥一味护着她,如今看她还能倚仗什么?”

  三太太虽也暗恨乔氏对四哥的窥视与算计,可到底是女人家,不如三老爷于脆,带了几分不安道:“大伯与大嫂会如何处置?”

  三老爷得意道:“扫地出门呗大嫂最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珏哥昨天遭罪还能说是无心之过,惦记四哥就是有心为恶了……大嫂怎么能容她继续在家里?不过大嫂行事向来周全,多半会先去信给二哥说一声,等二哥回信了,再名正言顺地发落。至于是送到城外庄子还是城里其他别院去,就不好说了…

  三太太心性温顺良善,要不然徐氏也不会挑了她做妯娌。

  听丈夫提及乔氏将来的下场,三太太越发不安。

  乔氏这个嫂子行事虽不厚道,这十几年来也没少给她气受,可是一个女人,儿子没了,丈夫离心,婆家不相容也未免太惨了些。

  偏生乔家那边乔老太太已故,乔氏与几个娘家嫂子都不亲近,竟无一人可依靠。

  三太太即便晓得乔氏是自作自受,可也莫名生出几分愧疚,想要劝丈夫几句。

  可四哥如今不只是丈夫的逆鳞,还是她的命根子,要是将乔氏留在家里,她还真的不放心,她就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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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三章 改恶迁善(三)


      沈瑞在正院用了晚饭后,去松柏院打了一个转,就回了九如居。

      松柏院里除了沈珏卧房,就只有一张榻,冬日里实不是能安置人的地方。

      昨晚那边旁人是轮班,沈瑞却没地方安置,加上始终不放心沈珏,只在榻上歪了一歪。今日白天又熬了一日,已经是满身疲惫。

      松柏院这里,毛妈妈与周妈妈商议后,就由周妈妈带春鹤先看顾前半夜,毛妈妈带春鹦值后半夜,几个小婢也分作两班打下手。

      入更前沈珏睡得还老实,什么事都没有;得到了二更天,就开始烧了起来

      白酒都是现成的,周妈妈同春鹤两个就投了毛巾,给沈珏擦拭。

      结果高热倒是降下去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到了三更天,毛妈妈与春鹦来做交接,周妈妈与春鹤就下去休息。

      看顾病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周妈妈上了年岁,要不是有人轮班,也熬不住。

      结果,才交接没一会儿,沈珏就又热起来。

      这下就是擦酒也没降下去,烧的沈珏浑身通红,开始满嘴说胡话。

      “太爷……太爷,小马呢……”

      “爹,今晚吃冰糖肘子……”

      “阿娘,花瓶栋哥打碎的……阿娘,腿疼……”

      说着说着,沈珏就带了哭腔:“呜呜,我要回家……太爷我要回家……”

      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他的手脚也是不安分,一次次地踹被子。

      春鹦见他不退烧,本想要与毛妈妈商量,是不是去禀徐氏,好连夜请大夫过来,听了沈珏这满嘴胡话,吓了一跳。

      她飞快地看了毛妈妈一眼,就见毛妈妈满脸怜惜地看着沈珏,倒是并无惊讶不快的神情。

      “妈妈,三哥还不退烧,是不是去请二哥来?”春鹦道。

      沈瑞走之前就交代过他们,要是沈珏有什么不对劲,可去九如院叫人,不用在意早晚。只是沈瑞看着像大人,可真要半夜去接大夫什么的,还要徐氏发话,所以春鹦刚才先想到的是徐氏。

      可听着沈珏的胡话,一声声念的都是本生亲人,春鹦怕徐氏过来听了不快,觉得还是先请沈瑞妥当。

      毛妈妈迟疑一下,点头道:“是了,还是请二哥过来吧……我这就过去…

      沈瑞因昨晚没休息好,今晚早早就睡了。

      毛妈妈过来相请时,沈瑞虽歇下,可也睡得不踏实。

      他睡前已经吩咐柳芽与春燕两个,要是松柏院来人就叫醒自己。听到外头有动静,无需人叫,沈瑞就披了衣裳起身。

      听见了毛妈妈,听了原委,他立时随毛妈妈出来。

      “三哥高热不退,擦烧酒也不管用。”毛妈妈满脸担忧,却不是作伪。

      沈珏是小二房嗣子,要是这样烧下去,谁晓得后果会如何?

      这小孩子高热烧成傻子的,也不是一例两例。

      沈瑞听了,心情也颇为沉重。要说发热是身体自我保护机制,可以烧死感冒病毒,可持续高热的后果却是谁也保证不了的。

      到了松柏院卧房,沈瑞就觉得不对劲,皱眉道:“怎么这么热?”

      毛妈妈道:“因三哥病着,周妈妈就叫人晚上多加两个炭盆。”

      眼下虽没有温度计,可只同平素的室温相比,这屋子温度也高了五、六度不止。

      沈瑞皱眉道:“内室不宜燥热,快拿了去”

      毛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去了。

      春鹦坐在炕边,正用毛巾擦拭沈珏的腋窝。见沈瑞来了,她连忙起身。

      沈珏满脸通红,已经烧得变成了一只大虾,口中含含糊糊的,还念念有词,一会儿是“太爷”、“阿娘”,一会儿是“蜂蜜糕”、“窝丝糖”。

      沈瑞伸手过去,想要拭一下沈珏额头温度,却是被他伸手抓住。

      他的手滚烫,却是有气无力。

      沈瑞没有挣开,病人最需要亲人安慰,只当体恤了。

      沈瑞转过身来,问春鹦道:“哪里有冰?能马上取用的?”

      “水房的水缸里上面有浮冰在。”春鹦想了想道。

      “取了来,再拿几块毛巾。”沈瑞道。

      春鹦应声下去,这边沈珏却拉着沈瑞的手往嘴边送,一下子咬住。

      他烧的狠了,力气实在不足,要不这一下怕是就要咬破皮。

      沈瑞却不疼,可这口水嗒嗒的黏糊感觉也让人难受,刚要抽出手来,沈珏已经松口手,推倒一边,嘴里嘟囔道:“不要水晶膀蹄,要烧鸭”

      沈瑞嘴角抽了抽,起身取了毛巾,将手狠擦了擦。

      春鹦带了冰块回来,毛妈妈也移完炭盆回来,沈瑞就叫两人将沈珏的被子去了,将手脚都露了出来。

      毛巾抱了冰块,手脚额头,这五处每处都覆盖到了。

      就这样用冰降温,前后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沈珏的体温才降下来。

      这期间,沈瑞还叫人扶起沈珏,灌了他喝下一碗温水。

      周妈妈与春鹤等人已经听到动静起身了,沈瑞就吩咐她们去准备热水。

      等沈珏撤了冰块,体温又升上来,那边热水早已准备好了。

      沈瑞就叫人抬了浴桶,兑了温水,将沈珏扶了进去。

      泡了两刻钟,沈珏被抬出来时,额头都是细汗,体温却是不再升了。

      被褥因之前出汗的缘故,都潮乎乎的,春鹦取了替换的,收拾得于于爽爽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五更天。

      沈珏迷迷糊糊的,被沈瑞吩咐着又灌了一碗温水,才得以躺下。

      这回他没有再高热,倒是“呼呼”地睡得香甜。

      众人皆不敢睡,守着他到了天亮。

      上房徐氏一起来,就得了消息,晓得沈珏昨晚发热,沈瑞过去守着。她哪里能放心,急匆匆地来到松柏院。

      亲眼见过沈珏后,徐氏依旧不放心,吩咐人去请大夫来。

      大夫过来诊脉,又看了看沈珏脸色,只说无碍。

      徐氏这才放心,开口赏了周妈妈等人,随后叫沈瑞一起回上房。

      沈沧虽没有亲自过去,可神色之间带了沉重。

      沈瑞见状,便道:“老爷放心吧,珏哥正年少火力壮的时候,好生歇两日就没事了……大夫也是这般说……”

      沈沧神色稍缓,看着沈瑞点头道:“如此便好。你虽看顾弟弟,也当好生爱惜自己,莫让你母亲担心……”

      沈瑞应了,徐氏叫人摆饭,一家三口做了。

      看着徐氏时而望向沈瑞,将他爱吃的两个小菜都挪了过去,尽显慈爱,沈沧心下微动,因三老爷算计引起的难过,倒是减了几分。

      用完早饭,沈沧去衙门,沈瑞则回九如居换了衣裳,去了府学。

      等沈瑞从府学回来,沈珏已经醒来,满嘴都是各种吃食,可他眼下却只能喝粥。

      等沈珏彻底痊愈,饮食上解禁,已经过了腊八。

      年节将近,徐氏精神不济,就叫三太太过来,请她帮忙管家与教导玉姐。

      三太太之前虽有过帮忙管家的时候,不过这样全盘接手,却是头一回,少不得手忙脚乱。

      不过徐氏上了年岁,玉姐又在后头看着,三太太也只能咬牙硬挺着。

      三老爷见妻子忙的不着脚,感叹道:“二哥定的媳妇年岁太小了,要是年长几岁早点进门就好了……旁人家大嫂这个年岁,都吃上孙媳妇茶,哪里还用为管家之事受累……”

      三太太则唏嘘道:“这几年家里事多,大哥大嫂都见老了……若是大哥没出事,颍姐儿早就嫁进来接手了……”

      夫妻倒是并无抱怨处,只是三太太虽出阁前学过管家事,只是享了十几年清闲,早忘得差不多,加上沈家如今是尚书府,这里里外外的事也够她为难。

      徐氏也不是全然不管,每日里将三太太与玉姐请过去,时时指点。

      三太太羞愧不已,倒是越发用心学习处理家务。

      有成例在,加上三太太与玉姐婶侄两个齐心合力,在经过最初的纷乱后,倒是也管理得有模有样,沈家上下平平和和过了一个新年。至于西院“养病”的乔氏,则因未病愈的缘故,始终没有露面。

      新年伊始,万物更新。

      弘治皇帝发现太子年长了一岁,沉稳了不少,每日给皇后请安时不再别扭,提起张家人时也平和许多,颇为欣慰。不过皇帝心中也担心,生怕有人背着自己教导太子什么不好的,就叫了大太监仔细盘问太子身边事。

      得到的结果,就是太子近日不再那么厌烦上课,不仅能从头到尾听完当值老师的授课,连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开始跟着做了。

      弘治皇帝听了,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太子虽聪敏,却不爱读书。早年弘治皇帝并不乐意拘束儿子,这两年眼见他大了,开始沉迷武事、依旧不爱读书,才开始有些急了。

      对于太子出宫结交新交沈瑞等人,弘治皇帝之所以没有反对,就是存了一点小念头,想着“近朱者赤”,希望太子与年纪相仿的士子亲近后,不再那么排斥读书。

      如今心想事成,弘治皇帝心里除了高兴也莫名酸楚。身为人父,他希望儿子能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地长大;可身为帝王,却需要为国家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太子。

      不管怎样,对于几位太子师,弘治皇帝还是很满意的,便借着上元节,给几位给太子授业的老师都送了赏赐。

      杨廷和身为左春坊大学士,就是几位老师之一。

      他拿了赏赐,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免澎湃。

      东宫即便人多眼杂,可杨廷和作为太子的老师之一,想要单独寻太子说话,也并非难事。没人知道,太子的蜕变,是因他幕后指点,他也无意去跟谁表功。不可否认的,在与太子两人有了师生两个的小秘密后,彼此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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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四章 改恶迁善(四)


      “国朝开国以外第一位嫡长皇子,仁宣两位皇爷不能及也”。

      午夜的皇城,一片寂静。

      寿哥躺在床上却是瞪着眼睛看着帐子顶,嘴里念着那一句。这是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荣耀,自己半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得天下人认可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元子”身份,既嫡且长,这个嫡显然是放在长后面的。

      否则自己要是庶长子身份,父皇在那么宠爱发妻的情况的下,怎么会早立太子?

      要是自己不是嫡子,那二皇子这个嫡子就是名正言顺地太子人选,自己即便年长,也要退避三舍,这就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皇室嫡长子继承制度,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腊月里一次听讲,杨廷和寻了机会,与他私下说了几句话。

      寿哥想着杨廷和会劝诫自己,毕竟对于自己不爱读书几位老师都比较头疼。对于自己与皇后之间的微妙关系,几位老师也都看在眼中。可是自己自己心情混乱,实静不下心来读书,只能接着玩耍发泄自己苦闷。

      父皇虽宠爱他,可有些话却是连父子之间也不能问的。

      关于宫中流言,几位老师出入皇城,又哪里能不得耳闻?李东阳话里话外,都是用孝道提点他,可是寿哥一句都听不进去。

      杨廷和并未有就宫中谣言多说什么,却赞了寿哥的身份一句。

      在过几日的作业上,杨廷和让寿哥读《史记·孔子世家》。

      世人推崇礼教,尊孔丘为圣人,寿哥看了这圣人的来历却只觉得可笑。

      不过一古稀老地主在野外强了村姑所生下的私生子,长大后却同旁人说起了礼。真要论起来,他这个人从出身的根子上就不守礼。

      天下的读书人尊奉孔丘为师,能学出什么来?

      等到下一次赶到杨廷和的课时,寿哥就说起这个问题来。不过他腹诽归腹诽,说出口的话还是带了分寸。大明朝是文官治国,寿哥即便心中不喜孔丘,也不会直白地说嘴里说出轻鄙圣人贤师的话。

      这宫廷里没有秘密,这是他六岁时就晓得的。

      杨廷和却似没有听出寿哥口气中对圣人的不敬,反而由孔圣人出身的另外一种梦兆传说起。

      古人帝王圣人的身世,有梦兆的不少。

      有的是为了抬高身份,有的则是能看出在上古时代,先民只知母不知父的风气。即便是史书上,也是只知母,对于父亲的身份多是神话。

      旁边陪侍的内官听了,都觉得云山雾罩,这杨大学士还真是饱学之士。即便其中有知书的,在御前有了报备,会留心一些太子与先生的对话,也并不觉得杨廷和这话有什么不对头。

      只有寿哥,正为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后子敏感,加上感觉杨廷和望向自己的目光大有深意,就爱多思多想,想到最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如醍醐灌顶一般,他终于不再纠结流言是真是假,也不再去想这流言到底旁人放出来离间他与皇后,还是皇后当年生下二皇子后有了旁的念头才放出来

      南昌府,布政使衙门驻地,沈宅。

      坐在灯下,看着兄长的手书,沈洲面无表情,呆呆地坐了半响。

      之前京中来信,多走驿站随着朝廷公文一起下来;这次沈沧要说的是乔氏之过,是沈家阴私,沈沧就打发二管家带了信南下。

      冬日北运河水路不通,管家腊月初出发,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才抵达南昌府。

      这是沈洲在京外过的第二个新年,同去年新年相比,今年的新年有些冷清。不过沈玲之妻何氏虽是新妇,处理家务倒是井井有条,即便沈家只有叔侄四人在,年节也过得有模有样。同僚上司女眷之间的走礼,沈玲夫妻两个也处理的妥妥当当。同去年沈家女主人闭门不出相比,今年已经强出太多。

      沈洲虽年近五十,可是他出身好,品级又不算低,如今内眷回京休养,身边连有名分的妾室都没有,就有不少人做媒,想要给他说一房妾室服侍起居,都往沈洲婉拒了。

      如今这侄媳妇管家的局面,沈洲颇为满意。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族侄关系毕竟还远了些,侄媳妇管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也就这两年的功夫,等沈珏成亲,嗣媳进门,家里自有人接掌中馈。

      至于发妻乔氏,沈洲已经早就不指望,只盼着她如愿回京后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功夫。

      听说京城来人时,沈洲就想到乔氏身上;待看了这一封信,他也不知自己是踏实了还是越发茫然。

      乔氏到底在想什么?

      她念念不忘四哥,将四哥当成是珞哥转世,想起来就哭上一场;借着回京奔丧,好好留在家中不好么?也能得见四哥,解思子之苦。

      说到底,乔氏不过是贪心不足,能见四哥还不知足,非要完完整整地将四哥抢到身边来。

      沈洲抚着额,自嘲一笑。

      自己还真是卑劣啊,给乔氏冠上“贪心不足”的帽子,就能将三十年前的过错推给乔氏?

      如今兄长的家书上虽是问他如何处置乔氏,可是他晓得兄嫂的脾气,乔氏不顾三老爷与四哥的身体,这般算计家人,兄嫂已经容不下。

      还有对沈珏的磋磨,说不得已经为沈家传承埋下隐患。要知道当年太爷体弱,就是在幼年时挨了冻,伤了肾。

      沈洲取了纸笔,飞龙走蛇地给长兄回了一封信。信中有对乔氏的失望,有对三老爷夫妇的内疚,有对沈珏这嗣子与其他两侄的关切,最后对兄嫂的羞愧。关于乔氏的安置,他则是提出送到昌平庄子上去“养病”。

      那个庄子是三老太太的陪嫁,当年沈洲被三太爷分出去单过后,三老太太怕儿子日子清寒,就将这庄子给了沈洲。如今庄子上管事的是沈洲的乳母,是沈洲能信得过的人。

      待沈洲撂下笔,耳边恍惚还听得少女那黄莺般动听的声音:“二表哥,陪小妹手谈去呀……”

      跨院,北房。

      小小三间北屋,中间中了客厅,东边是卧室,西边是书房。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三更天,不过东西两屋的灯火都亮着。

      西边书房里,沈玲做完今日的功课,站起身来,揉了揉手腕,轻轻地吁了口气。对于他来说,读书做学问比想象的还要难。不过同做生意时遇到的各种刁难相比,读书又就像是在享福了。

      沈玲原以为自己不急,想着这辈子即便只是童生,还能好生教导儿子去考秀才,到了孙子辈说不定家中就供出一个举人来。

      可是……他望了望北屋。

      像是心有灵犀般似的,正好沈玲之妻何氏从东屋出来,夫妻两个对望了正着。

      何氏莞尔一笑,扬了扬手上的衣裳,道:“妾将春衫做好了,二哥现下得空就试试,有不合身的地方妾在改了去。”

      沈玲起身过去,夫妻两个去了卧房。

      沈玲不赞成的摇头道:“就算要做衣裳,也别夜里做,熬坏了眼睛,以后有你苦的。”

      到底是新婚夫妻,说话之间,沈玲抓了何氏的手,看着手指头红红肿肿的,皱眉道:“就算娘子疼我,也不在做衣裳上,这般点灯熬油的,坏了眼睛怎么好?”说到这里,带了惆怅:“你嫁了我,真是委屈了……”

      身为县尊家的小姐,何氏想要说一门体面亲事,并不是难事。其他官宦人家的公子,或是地方士绅富户,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何氏的日子都会比现下好过。

      一个四品辅官的白身族侄,嫁进来行的是官家娘子的事。沈玲成亲前,隐隐地是带了心虚的,也担心何氏会自持官家嫡小姐的身份就歧视自己。

      对于慷慨嫁女的县尊岳父,沈玲不是恭敬,而是心中有异议。就算想要寻门路、抱大腿,可这样嫁女儿,也太狠心了些。这才叫有了后娘就就有后爹呢,要是何氏生母还在,一个嫡出小姐也不会这样混乱嫁出去。虽说嫁的人是沈玲自己,沈玲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亲事。

      等何氏进来,满身书香,落落大方,温柔解语。沈玲意外之喜,更是爱之惜之。夫妻两个都是打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如今太太平平,就是好日子了,倒是蜜里调油似的。

      何氏越是温柔体贴,沈玲就越是不想委屈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读书,早已离了白身的身份,给妻子一个体面。

      何氏娇嗔道:“二哥只说妾也不瞧瞧自己?前些日子还说三更前定歇下,这几日哪里不是将四更天才安置。读书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二哥要是再这样下去,妾身只能舍命陪丈夫”

      听她这么一说,沈玲心中不由忐忑,迟疑道:“我本就比旁人起步完,又不甚聪明,如今不过是想着勤能补拙罢了……不过科举仕途都是说不清,要是我……要是我不能功成,可真是对不起娘子你这贤妻了……”

      何氏闻言一愣,随即瞥了他一眼道:“难道妾不是嫁给二哥做娘子,而是过来给二哥做先生?二哥读书不读书,都是妾的夫……”

      沈玲伸手将妻子搂住怀里,低声道:“我不想自己一直是白身,我是怕自己配不上娘子……”

      何氏轻声道:“二哥作何这样想?真要论起门第高低来,沈家可是松江望族,我家只从父亲这辈才开始起来,祖父还都是乡下种田。我这个小姐就是名头好听,除了做活也不会旁的,要不是二哥手把手教我,早就在人前露了怯…

      忘了提一句,何县令之所以痛快许婚,就是想要靠上沈家这棵大树,而不单单是抱沈洲大腿。他也是松江府人士,只是不在华亭县,而是上海县的。不过对于松江府望族大姓之首的沈家,何县令也是耳熟能详。

      即便沈玲只是白身,还是庶出,其父不过是一监生,可对于父母是农人的草根何县令来说,那也是大家子弟,比那些寒门小户出来的举人秀才要强的多,当得起自家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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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五章 改过迁善(五)


      二月京城,乍暖还寒。街道边垂柳虽已经透着绿意,可早晚依旧要穿厚衣裳。

      沈珏打去年腊月里受寒就比较畏寒,眼下夜风吹来,英俊少年就是哆哆嗦嗦做出个鹌鹑模样。

      松柏院门口,他搓了搓手道:“二哥,这也忒冷了。”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谁叫你方才非嚷着难受,三件单衣只肯穿两件,将那件件加上自然就不会如此了。”

      要是在旁人面前,沈珏少不得要面子要硬挺的,现下却是“嘿嘿”一声,立时转身进了院子。

      春鹦与春鹤都站在房前,目送沈珏出门。

      见他转身回来,两婢都迎了上去。

      “三哥,可是拉了东西?”春鹦道。

      沈珏摇摇头:“是回来添衣裳”说罢,进了北屋。

      沈瑞跟在沈珏后边,进了屋子,道:“今日阴天的缘故,我瞧着比去年春天还冷;实在不行,你就再加一件,只要是单衣,几件也是无碍的。”

      沈珏下场穿的单衣,是徐氏提前就吩咐人预备好的,用的是密实的松江布,几件样式一样,一件比一件衣襟稍长些,正好适合套着穿。

      为了省事,加上方便换洗,一套三件,总共是三套。

      沈珏方才却觉得衣服套衣服,浑身上下不自在,只肯在中衣外穿两件布衣,这凌晨出去,自然就觉得身上四处透风。

      如今折返回来,除了之前的那件单衣套上,沈珏又接受沈瑞建议,毫不犹豫地又加了一件。

      衣服都是浆洗过的,传到身上硬邦邦的,倒是使得沈珏板直了腰,有几分大人模样。

      沈瑞看了,心中一叹。

      自打痊愈后,沈珏的变化巨大。

      不仅是对长辈们更近恭顺,对于课业上也来了劲,之前是沈瑞劝着、三老爷逼着,才压着他读书;如今却是无需督促,自己就开始起早贪心地苦读起来

      他的变化,沈家众人都看在眼中。

      对于几位长辈来说,沈珏十五岁,眼看就要成丁,已经不是小孩子。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有旁的想法,身为沈家子弟,除非甘心平庸、碌碌一生,否则科举是唯一的晋身之资。如今去了早先的浮躁,能静下心来读书,不管是对沈珏自己,还是对沈家来说都是好事。

      对于沈瑞来说,唏嘘之余也比较庆幸。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中二叛逆期,沈珏憋着一口气将力气使在读书上,而不是放纵自己,也算用到正道上。

      只有玉姐,虽见沈珏的次数有限,可也知晓他埋头苦读,为了今年童子试

      从童子试想到南下的毛迟身上,玉姐就带了不安。

      前几日在上房兄妹两个碰上,玉姐就悄悄问沈瑞道:“二哥,童试难么?

      沈瑞点点头又摇头道:“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弟五、六岁就启蒙读书,只要不是资质太笨拙,十来年后一个童生还是不难的;只有到了府试,是考验人的时候。要是运气不好,卡在这上头多年也是有的。不过学无止境,考生越到后边,肯定学问越好,只要持之以恒,总能过了院试这道坎。那些放弃的考生,有的是脑子不开窍,有的则是为生计所迫才丢下书本。”

      玉姐听着,却是不见欢颜。

      沈瑞原以为她是担心沈珏,这会儿瞧出不对来,失笑道:“妹妹也太小瞧人,毛迟虽延到今年才下场,可不是他学问不足的缘故,一是京城距离昆山千里之遥,往来不便;二就是他身为状元之子,在京还不显,回乡后士林瞩目。要是不下场还罢,只要下了场,除非拿了三元,,否则就容易为人诟病。毛迟憋着心劲,定要妥妥当当的才考,这才晚了两年。你就放心吧,他定是在榜上的,端看名次好坏。”

      玉姐被兄长揭破心思,霞飞双颊,却也不愿兄长误会,忙解释道:“我没瞧不起他,只是担心万一不如意……”

      万一考试有了闪失,毛迟要留在原籍备考怎么办?明年是乡试之年,没有童试,就要待到后年去。

      虽说玉姐还小,可因毛迟比沈瑞还年长两岁,所以去年两家定亲时就做了口头约定,等明年玉姐及笄后就择日迎娶。

      十四岁的少女,对嫁人既存了期待还隐带畏惧,倒没有到恨嫁的年岁。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就是盼着毛迟能顺顺利利地过了童试……

      等沈珏穿好衣裳,兄弟两个就出了松柏院,却不是直接去上房,而是先去了西院。西院院门关着,徐氏以怕孩子们“过病气”为由,不许沈珏等人进去

      院子里黑漆漆的,上下都没有动静。

      沈珏过来,隔着门对里面执了礼。

      今日是县试第一天,对与书香子弟来说,青云万里今日始,也算是重要日子。即便沈洲这嗣父不在京,乔氏这嗣母也该为沈珏张罗下场之事。

      可是,自打年前乔氏“抱病”,就一直闭门休养,正月里连娘家也没走,眼下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沈珏不是傻子,乔氏“抱病”的日子就在他生病后,自然能想到这其中的联系。

      尽管心中对于乔氏没什么情分,沈珏身为嗣子,也不好冷眼旁观,少不得同徐氏求情,将过错都揽了过去。毕竟乔氏之所以惩罚他,根源还在他行为不检点的缘故。

      还有一句话,是他没有跟徐氏坦白的。那就是他之前因思念本生亲人的缘故,不仅不思饮食,好整晚整晚地失眠。即便没有罚跪,这样熬下去,用不了多久也要躺下了,说不定毁身更严重。

      经过上次小半月的休养,倒是将他的“乡愁”都吹散了,这寝食难安的毛病也“不治而愈”。

      沈珏已经明白过来,自己与沈瑞的区别。两人一样大,却没有人视沈瑞为孩子,就是大老爷夫妇与沈瑞说话,也是有商有量,根本原因就是沈瑞已经是秀才。不单单是有了功名的缘故,也代表着他在能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已经能支撑门户。

      自己要是一直这样自怨自艾下去,永远也难自立,依附长辈而活的废物又有什么权利为自己做主?

      松江与京城相隔两地,距离千里,可要是沈瑞提及有事想要回松江,大老爷夫妇肯定不会拦着;换做自己的话,即便二老爷夫妇不拦着,可回到松江后肯定也是先劈头盖脸挨一顿骂,说不得太爷还要勒令他立时回京。

      沈珏这般对松江念念不忘,倒不是想要抛去自己的嗣子的身份,而是想要再见太爷一面。

      民间有句老话,叫“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对于高寿老人来说,这两个年岁就像是生死关卡,太爷今年八十四了。去年在南昌府的时候,沈瑞都打算好了,到时候就跟沈沧请命,在太爷寿辰前回松江一趟,谁想到乔老太太病故,乔氏要回京,打断了他的计划。

      沈珏觉得,自己想要名正言顺地回去探亲,只能是过了童试,然后以游学的名义回难直隶。嗣父母并不拘束他,徐氏又向来慈爱体贴,并不会反对此事

      这样想着,沈珏后悔的想要直敲自己的脑袋。

      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他早就开始努力读书,也不用如今这般忙手忙脚,忐忐忑忑地心里没底。

      徐氏虽喜沈珏的厚道,却也不愿见他因此事愧疚,就将乔氏算计四哥的事情说了。

      乔氏与沈珏是母子名分,只要乔氏活着一日,这名分就丢不开。徐氏希望晚辈懂事孝顺,可不希望他愚孝。

      沈珏听着,面上十分震惊,可心中却并不觉得意外。

      自打前年冬天几个沈家子弟随着徐氏踏进沈宅大门,见到乔氏第一面时,沈珏就觉得她有些疯癫。

      出京这一年,即便有些事他并不知晓内情,可从二老爷对乔氏几近软禁,乔氏身边的人也换了两茬,就能瞧出乔氏没少折腾。

      如今乔氏事败,沈珏心中庆幸不已。

      瞧着三老爷、三太太对四哥的疼爱,要是四哥有个闪失,那两口子也不用活了。到了那个地步,乔氏只怕也活不了。沈家拢共就这几口人,一下子没了一半,大老爷夫妇都不年轻,哪里受得了如此打击?

      他不再想着为乔氏求情,过后还曾同沈瑞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说之前是我的过错,遭了大罪也是自作自受,可能就此揭开此事也算是化解了沈家厄运。否则要是太太真是闹出事来,还不知后果会如何。只要一想,都叫人后怕……”

      兄弟两个到上房的时候,与西院漆黑一片不同,上房的灯已经亮了。虽说深更半夜,离天亮还早,可大老爷与徐氏都早早起了。

      沈珏不免羞愧,要不是他之前为了多穿少穿的缘故磨磨蹭蹭,也不会过来的迟了,倒是叫长辈好等。

      大老爷肃着脸,说了几句训丨导的话。

      大老爷对沈珏这个侄子,向来温和慈爱,可自打沈珏病愈后,就开始严厉起来,就像对沈瑞的时候。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是二老爷不在,大老爷要亲自管教侄子了。

      沈珏虽不乐意被人约束,可对于大老爷的严厉却不抱怨,反而隐隐地生出几分亲近与欢喜。

      大老爷训丨导完,徐氏就叫人摆了早饭上来。

      早饭上都是沈珏爱吃的饭菜,还有两道甜点。

      沈珏看着,眼睛亮亮。

      徐氏却指着那两盘点心道:“旁的还罢,这两盘甜点只能一样吃一块,要不然容易口渴。等明日三哥歇了,再叫人做了给三哥。”

      沈珏老实应了,等大老爷与徐氏落座,才跟着沈瑞坐下,用了早饭。

      等沈瑞、沈珏坐着马车,离开沈宅时,外头还是乌漆墨黑。

      沈珏生出几分紧张,道:“二哥,要是卡在县试可怎么办?”

      沈瑞轻哼道:“自然是要打你一棍子仲安九岁就过了县试,如今你已经十五,还想着自己过不去岂不是活该挨教训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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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六章 收因种果(一)


      正如沈瑞对玉姐所说的,对于四、五岁就开蒙的书香世家子弟,县试、府试实不算什么。

      沈珏即便过去在读书上不如沈瑞勤勉用心,可耐不住他开蒙做的早,还握不住毛笔时,就跟着太爷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入了族学后,因是宗家子孙,为族学里的夫子看重,课业也一直是同窗中的佼佼者。

      因此,二月里的县试、四月里的府试,沈珏都顺顺当当过了,虽不是案首,却也在红榜之上。

      沈珏心中的忐忑,考过两次试后,也都散了差不多。

      等到府试结果出来,他带了几分得意,摇着扇子,对沈瑞道:“小时听族中长辈中提及应试都是这不容易、那不容易,一个秀才就是体面的;要是有哪个族人中了举,立时就换了门庭。我看着,这也没甚难处……”

      沈瑞轻哼了一声,道:“这也就是在京城,录取人数多,读书人又不如南边多。要知道江南一地,考个童生也要挤破脑袋,想要秀才就要拼杀一条血路;等到乡试时,别说中举,多少人熬白了头发也没得下场应试的资格。”

      “怎么说京城读书人没有南边多?瞧着今年应试的考生不少啊?”沈珏不解道。

      沈瑞道:“考生虽多,却是出身五花八门,有的即便在私塾了学了十年来,也不过是认识个字罢了。到了考场上,这些人不过是陪考;哪里比得上江南,百姓富庶,多是耕读传家,世代书香,谁上谁下,除了学问,还有运气在里头,谁也不比谁差多少。”

      沈珏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感概道:“怪不得全三哥那样打小就使劲读书的人,都卡在院试好几年。差不多大的族兄弟中,除了沈珠、瑾大哥这几个人之外,就数全三哥读书最精心。今年他也要应试,希望能顺顺利利。”

      沈瑞道:“瑛大哥不是说三哥的火候到了么?应该是差不多,就是不知明年乡试会如何……”

      沈珏看了沈瑞一眼道:“上一次乡试,沈家下场秀才全军覆没。明年沈珠、瑾大哥两个都要下场,想来当有所斩获。”

      至于榜上有名的沈琰,即便姓沈,可不得族人承认,没入族谱,那不算是沈家人。

      沈瑞点头道:“当是如此。大哥当年就是三元,,又是府学廪生,岁科试都是一等,榜上有名是早晚之事。倒是沈珠那里,究竟如何,就不好说了

      沈珠去年在京所作所为实在不堪,沈珏与沈瑞对他满是恶感,“珠九哥”这个称呼早没了。

      早年沈珏为沈瑞抱不平,极看不上沈瑾这个四房庶长子,从来提起都是“庶孽”。如今离的远了,沈瑾与沈瑞也没了利益冲突,沈珏对沈瑾的厌恶也少了不少。加上身份转圜,晓得礼法为重,嘴里也就换了称呼。

      “不是说二哥进廪生也是早晚的事么?那是不是明年乡试二哥这里也没问题?”沈珏满脸兴奋地说道。

      沈瑞失笑道:“早晚却是有早有晚。不等到明年乡试,这廪生又哪里能随便出缺?同样是三元,,我这个可赶不上瑾大哥那个分量实在。在京城乡试,下场比地方上容易,想要榜上有名也难。京里监生与寄籍的儒士众多,乡试即便录取的人数比外省多,可竞争并不比外地好多少。这下场之前结果如何,却是谁也保不准的……”

      正院,上房。

      毛妈妈手中拿了两个册子,过来回话。

      再过几日,乔氏将以“休养”的名义被送出沈家。这不是简单的惩戒,沈家自然不会瞒着乔家那边,否则有理也成没理了。

      在二管家带回沈洲的回信后,沈沧夫妇并没有急着送乔氏离开,而是等沈珏考完府试,才提及此事。

      这一日,正赶上沈沧休沐,他就想着了结此事,提前下了帖子请乔家三位老爷过来。即便这是家丑,也不是沈家一家的事,乔家能教导出乔氏这样心性的女儿,也并不无辜。将该说的说的,该告知的告知,省的乔家过后觉得沈家不仁,亏待了乔氏。

      几位老爷收到沈沧的帖子,都是心思百转,倒是没有想到乔氏身上,反而都不约而同地以为是沈珏的事。

      沈珏身为外孙,为乔老太太服小功,前些日子正好是除服的时候。

      沈珏与沈瑞同庚,沈瑞前年就定了亲,沈珏今年十五岁,也该到相看媳妇的时候。毕竟过继嗣子,就为了传宗接代。

      沈洲不在京,乔氏病弱不管事,沈沧这个伯父要为侄儿说亲就没有不知会乔家的道理。

      乔家这边,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在年后相继搬出乔家。

      乔大老爷之前虽是碌碌无才,可到底在衙门里混了半辈子,各种往来应酬是不断的,要不然也就不是老纨绔了。如今罢官、守孝连上,无事一身轻,免了一切应酬,一时还真是待不惯。

      他闲不住,就可着心思折腾儿孙,一心要教导出个举人、进士来,重振乔家声望。可是他自己不过半瓶水晃荡,就算想要装明白,也教导不到正点上,便一味要做严父严祖父,稍后功课跟不上,就是戒尺、板子轮流上。

      大房上下鸡飞狗跳,不管是幼子乔永德,还是几个孙辈,都被乔大老爷折腾的蔫头巴脑。即便早先有向学之心,却是被繁重的课业压着,也起了逆反之心,能糊弄就糊弄了去。

      乔大老爷好心办坏事,归根结底,就是“过犹不及”四字。

      乔大太太心疼儿孙,少不得开口劝阻。

      乔大老爷却是喝骂道:“若不是你一味娇惯,也不会将儿孙都养坏了莫要再多嘴,你这不贤妇人,难道想要害我乔家后继无人?”

      乔大太太气了个仰倒,自己嫁进乔家,上侍公婆、下抚儿女,辛辛苦苦操持了三十年,竟是“不贤”。

      虽早就晓得丈夫是因去年的事对自己生了嫌隙,可乔大太太也被寒了心,夫妻两个越发“相敬如冰”。

      同彻底绝了仕途的乔大老爷相比,乔三老爷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前程,无奈现下说什么都早,只能熬日子。

      不过,与大房的鸡飞狗跳相比,乔家三房的日子倒是平静温馨。

      即便乔家的祖业败落殆尽,乔老太太的私房也都被乔大老爷拿去顶了刑部罚金,可乔三爷在江南几年,即便早年不是学差,只是其他辅官,可因他会交际,与上官同僚都相处的不错,陆陆续续的也入手不少地方“孝敬”。

      这些银钱,乔三老爷除了早年孝敬一部分给乔老太太之外,其他的都攥在手中。

      不过即便手中银钱不少,在搬出去单过后,乔三老爷家的日子也开始节俭起来,并无挥霍。家中服侍的下人,除了正经需要用到的,许多刁钻耍滑的,也都叫三太太发卖了。

      夫妻两个都晓得,等到乔三老爷出孝后,家中有好几处大开销,乔三老爷起复,家中一双嫡子女一娶一嫁,处处都要用钱。至于庶出的长女,嫁妆是早就预备好的,倒是无需等到那时候。

      在外做官虽有油水,可要想要混资历升官,还是得要留京。乔三老爷也是将四十的人,自然想要留京,到时候托人情寻关系要不少银钱。

      能不能留京,留京了去什么衙门,不能留京外放做什么,这都是没底的事,夫妻两个自然手紧,想要有备无患。

      阴错阳差,使得三房几个儿女都懂事起来。他们并不知乔三老爷夫妇的打算,只当分家后家中日子真不如过去了。

      两位小娘子并无抱怨,反而能做针线就做针线,换季新衣服也主动开口要少两件;至于六郎乔永善,则是读书越发用心,一刻也不愿懈怠,想着早日有了功名,也能让家中多些进项。

      这虽说宅子小了,家中人口少了,可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大房、三房子弟齐读书,二老爷的日子却不好过。

      早年他在外打理乔家庶务,乔家兄弟虽品级不高,可盛在乔家是京城老户,有几门得力姻亲;乔二老爷本人又是监生,出入也能摆着老爷的谱。

      如今分家后,即便不是自己重启一摊,可上门伸手的人就多了。

      乔二老爷乖觉,察觉不对,立时就想到沈家,上门来求见沈沧,想要将几个铺子的于股送给沈沧。

      至于将于股送妹子乔氏或外甥沈珏,乔二老爷是想也没想的。那两位虽名义上与他更亲近,可都不是能管事的人,即便送了于股过去,有事也指望不上,最后还要求到沈沧夫妇头上。

      沈沧虽不能与乔家彻底断绝关系,可也不愿多做瓜葛,婉拒了此事。

      乔二老爷无法,只好去求了乔三老爷,请乔三老爷寻了其他门路做庇护。

      关于被沈沧婉拒之事,乔二老爷没有瞒着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虽觉得沈沧有些冷淡,可并不觉得意外,安慰二老爷道:“并非大表哥不近人情,沈家除了自家产业,向来鲜少在外面的铺子入股。大表嫂嫁妆丰厚,沈家并不缺嚼用。换了旁人家,这样两厢便宜的事,即便不送上门去,也要主动伸手呢。”

      乔二老爷点头称是,没有再说其他。

      他虽没有入仕,可商场之上见的人多了,自有几分眼力。

      沈沧一个刑部正堂,想要照拂乔家生意,即便是不乐意收于股,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沈沧婉拒后,提也不提其他,显然是懒得继续搭理乔家。

      这次“婉拒”他,下次就能“婉拒”乔三老爷。

      可叹乔三老爷看不到此处,摆着一副自己与沈家兄弟是嫡亲表兄弟的嘴脸,委实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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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七章 收因种果(二)


    “还没到端午,竟这般热了。”乔大老爷起身从轿子里出来,拿了帕子试了试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湛蓝,不见一丝云影,空气中的味道却不好闻。京城本是每年三月“掏沟”,今年因三月初春雨连绵,耽搁了工期的缘故,将到四月中旬才清理完

    尽管如今过了小半月,可河沟里挖出的淤泥**垃圾的臭还是是经久不善

    虽说自打几日前收到沈沧的帖子,乔大老爷就隐隐地带了兴奋。

    他本是纨绔心性,即便顶着官缺,也是二十多年混日子,所爱的不过是“吃喝玩乐”四样。

    如今守孝教导儿孙之余,乔大老爷也觉得日枯燥难熬。

    戏不能听了,花魁娘子见不着了,之前的狐朋狗友早都不见了人影。剩下他孤零零的,在家里老实待了几个月,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

    如今自己不是官身,正得自由,正该出京散心。只是因有孝在身的缘故,还要寻个妥当理由。

    至于要去的地方,那自然要江南繁华之地。

    就在沈沧送帖子这日,乔大老爷听说乔大太太请了个檀香木佛来家里,就灵机一动有了京的借口。只是如此运作,乔大老爷一时还没想明白。

    他就是这样的人,庸碌归庸碌,却不敢出格。

    世人皆重孝道,将父母白事看的最重,倾家荡产发送老人的并不是一个两个,他心里却觉得那样都是扯淡。那些借着父母死后孝行成名、在父母生前却不见孝心的,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伪君子罢了。

    自己做了五十来年孝顺儿子,难道现下不在家闭门,就是不孝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面上还不能露出端倪来。

    待看了沈沧帖子,乔大老爷就有了打算。

    他三日来只喝水,不吃饭,生生逼着自己三天三夜没合眼。

    在家守孝养出的半身肥膘,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变化,可乔大老爷脸色蜡黄,眼窝眍着,看着委实憔悴。

    沈家门口的门房看着这位表叔老爷,立时殷勤地上前,请安道好。

    乔大老爷“哈哈”一下,从荷包里摸出个银轿子,随手打了赏。

    门房忙谢了赏,弓着身请乔大老爷进门。管家已经得了消息,过来将乔大老爷引到客厅。

    门房则是回头前头,安置乔家的轿子与轿夫、随从等人。

    大明朝开国时将衣食住行都做了定制,贵族与小民的待遇自是不一样。

    关于谁能乘轿子,也有规定,那就是“文官坐轿、武官骑马”。文官中,有定了品级限制,只有三品以上京官才能乘轿,余者都没有资格。

    不过自打成化年开始,律法松弛,奢靡之风从京传到地方,对于早年的各种限制都放开了。别说是低品级的官,就是民间地主老财银子多了,也会预备个轿子代步。

    乔大老爷今日坐轿子过来,并不算惹眼。

    沈沧得了消息,晓得乔大老爷到了,过来客厅时,被乔大老爷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生病了?”

    乔大老爷苦笑道:“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病”

    沈沧摇头道道:“若是身体不自在了,就早日请大夫,这样熬着作甚?”

    乔大老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最近这一个多月来,我时常梦到老太太。她一见了我就恼,我是不孝子,让老太太失望了……”

    沈沧是儒门子弟,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皱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定是想起姨母了,才会每晚入梦。”

    乔大老爷脸色灰败,神色勉强,岔开话与沈沧聊起沈珏来:“珏哥虽不如瑞哥那样出色,不过能顺顺当当过府试也不容易,如今是童生,实不算小孩子

    沈瑞摸着胡子,隐有自得,道:“是啊,如今珏哥只一心读书,倒是与瑞哥前两年时一般模样。就是读书太过刻苦,叫长辈们看着不落忍。你大表嫂那里时常抱怨,倒是宁愿孩子们偶尔调皮些。”

    乔大老爷闻言,神色讪讪。

    自家儿孙,被自己严防死守,日夜盯着,还能寻机会偷懒耍滑;沈家这里,沈沧夫妇做了放手掌柜,可架不住过继来的嗣子懂事乖顺。

    嗣子身份,委实敏感。

    尚书府这样的门第,那乡下来的嗣子岂好待的?下人们明着叫一声少爷,背地里说不得怎么摔脸子。

    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来承嗣的,等到嗣孙落地,就算是功成。他们想要在沈家站住脚,早日有了功名不是坏事。

    “我丢了官如今只算是民,家中子孙却是无一人能支撑门户。但凡他们有瑞哥、珏哥一半争气,我也不发愁了……”乔大老爷唏嘘道

    这会儿功夫,就见管家过来禀告,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到了。

    沈沧立时叫请,乔大老爷却有些意外,这老二、老三怎么联袂而来?之在外头碰上,还是早就这般亲近了?

    这两人一个是他胞弟,一个是他信赖的异母兄弟,他倒是更在意二老爷一

    看着乔二老爷、乔三老爷随着管家进来,沈沧神色肃穆下来。

    不仅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屏气凝神,就是已然在座的乔大老爷也挪了挪屁股,嘴角抽了抽。

    宾主见过,

    随着沈沧的肃穆,客厅里的气氛就更凝固了似的。

    乔二老爷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哪里像是要说喜事的模样?瞧着这模样,不会是打算与乔家彻底断绝吧?”

    三老爷也觉得不对头,隐隐地存了不安。

    他看了乔大老爷一眼,想着是不是乔大老爷去年官司没收尾,如今又有什么不对劲。

    人都到齐了,沈沧便也不卖官司,直接将乔氏去年腊月时所作所为说了一遍,也将养娘一家与秋香的口供还有沈洲的回信都拿了出来。

    乔家三位老爷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

    做了大半辈子的兄妹或姐弟,乔氏是什么样的小性子,他们这些当兄弟的最是清楚不过。乔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打小被老太太当成眼珠子似的长大,兄弟也多谦让,倒是让她成了外表柔顺、内里主意正的脾气。

    也是乔氏这辈子有福,嫁了沈洲这样的丈夫;要是嫁到旁人家,上不能孝顺公婆,中不能打理中馈,下不能教导儿女管理下人,早就不知什么下场。

    这哪里是娶了妻子进门?这就是请了一尊活菩萨。

    就是他们兄弟私下说起沈洲说,都感叹沈洲的长情与不容易。他们兄弟都相信,就算乔氏一辈子不懂事,沈洲那样爱重妻子,也定能包容她一世。

    无需看沈沧给出的凭证,乔大老爷旁的都放下一边,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起沈洲的回信。

    等到看完,乔大老爷真是欲哭无泪,望向沈沧带了几分恳求道:“大表哥,珞哥他娘虽是心思糊涂,可念在她只是预谋、并未造成大错上,能否饶了她这一遭?”

    京城地界,又哪里能存的下秘密。不管乔氏被沈家用什么理由送到庄子上去,只要有蛛丝马迹露在外头,说不得就有事泄那一日。乔家出来这样不慈的蠢妇,以后乔家女儿的亲事都要跟着受连累。

    乔大老爷这样想了,便也这样说了,时而还望向二老爷、三老爷,这两位家中都有未嫁女儿的。

    当然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自己原准备背靠沈家做个自在闲人、就是子孙教育上有心央求沈家照拂之事,乔大老爷自己知道就行了。

    经历了牢狱之遭,又经历乔老太太停灵时的前冷后热,乔大老爷已经晓得靠山的重要,且早已将沈家视为自家坚实后盾。

    乔二老爷眼观鼻、鼻观心,原本忐忑的心里也算踏实下来。自打乔老太太去世,乔家与沈家的联系就是乔氏;等到乔氏被送走,两家难道还能寻常往来

    他自己攀不上沈家,也就不乐意看着兄弟得意。

    乔三老爷眼下却无心去考虑女儿说请的事,脑子里乱成一团,心中将乔氏骂个不停。

    作死也没有这样作的。

    即便沈珏是嗣子,乔氏身为嗣母,有权管教,可这寒冬腊月直接让在雪地里跪着,这是管教还是“要命”?

    况且沈家小二房的嗣子与小长房的沈瑞不同,沈瑞之父不过是举人,沈珏却是沈家宗家子孙,远的不说,就是京城里,还有个同胞兄长为京官,还有个侍郎堂舅。

    伤了嗣子,还能说乔氏是无心之过,只能说是五分错,可想要对沈家唯一真正血脉动手就是十分错。就是沈洲身为乔氏的丈夫,知道此事后,也没有为她辩解一句。

    沈家三房就这一滴真正的血脉,爱重可见一斑。

    乔大老爷想要留着乔氏做乔沈两家的纽带,才不乐意她被送到庄子上;乔三老爷却是在思量此事利弊。

    瞧着沈沧模样,对于乔氏的处置法子已经有了定夺;要是乔家人拦着,会不会惹恼了沈沧?

    乔大老爷没了前程,子孙又不是争气,十年八年用不到沈家;乔二老爷行商贾事,又因与沈沧兄弟并无血亲,还没有那么大脸面去沈沧面前说话;自己这边却是不同,不管是自己孝满起复,还是六哥日后进学,说不得都要求到沈沧身上。

    “大哥别再为难大表哥姐姐这想一出做一出的性子,要是留在府里难保下回出什么乱子。送出去静养,对姐姐并不是坏事。”乔三老爷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道。

    乔大老爷闻言转过头,脸上满是震惊地看着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满脸正气道:“姐姐已经年过不惑,并不是十几岁的孩子。是非对错,总要让她心里明白明白。她不过是给翁姑守过孝,属于‘三不去,,否则起了这样心思,就是被休了也不无辜”

    说这番话时,乔三老爷神色颇威严,振振有词,却不时有眼角盯着沈沧。

    沈沧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不是为乔三老爷对乔氏的评语,而是为乔三老的表态。

    乔大老爷向来脸皮厚,真要于涉沈家家务,拦着不让沈家送人,那乔沈两家就要直接撕破脸,连面上都的亲戚情也做不得了。

    倒是乔三老爷,早年出京前还有一番风骨,如今在南直隶官场历练这些年,倒成了地道的官油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想着利弊,人情味剩的不多了

    府学门口,钟声想起,到了学子下课的点,三三两两的生员从府学里出来

    府学不远处,站着一儒服少年,虽只是寻常儒服装扮,可因其长相十分俊秀,站在那里分外引人注目。

    沈瑞与同窗结伴出来,正想着今日夫子留下的课业,就听有人道:“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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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零八章 收因种果(三)


      两年半时间,听着并不长,可不管是对沈瑞还是对面的少年来说,生活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瑞”少年见沈瑞不应声,又叫了一声,走上前来。

      与沈瑞一起出来的同窗,见眼前这英俊少年竟是来寻沈瑞的,就碰了碰他胳膊,低声道:“恒云,这是哪个?”

      沈瑞轻声回道:“少年同窗。”

      问话的人瞥了白眼过来,什么叫“少年同窗”,这七老八十的口气算什么,难道现下就不是“少年”?

      “或许,你不认识我了?”少年见沈瑞神情清淡,没什么反应,忐忑道。

      弘治十三年秋,沈瑞入族学没几日,少年就因打架受伤回家休养;等少年稍好些,徐氏省亲,沈瑞随徐氏离开松江。

      真要说起来,沈瑞与少年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沈瑞开口吐出少年的名字。

      来人正是沈,依旧是十分出色的相貌,却不再着红衣,也无当年的倨傲

      对于旁人来说,岁月或许是把杀猪刀;对于沈来说,岁月却是一把神器。曾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年褪去青涩与倨傲,变得温润起来。

      沈瑞早就知晓沈琰兄弟进京,也想过或许什么时候就碰上了,可没想过沈会直接来寻自己。

      “沈瑞,我是随兄长一道过来。家兄就在前边茶馆等着,想要请你过去说话,不知能否赏脸?”沈带了几分恳求道。

      对于这兄弟两个,沈瑞没什么恶感,可为了不使事情变得复杂麻烦,也无心亲近。只是要来的只有沈,他还能直接摇头离去,既有沈琰在,就不一样了。

      这兄弟二人齐来,肯定是有事,沈瑞就点点头,随着沈去府学路口一处茶舍。

      此处幽静,正是说话的地方。

      沈琰虽只比沈瑞年长几岁,可早年曾在族学授业,与沈瑞也是师生之谊。沈瑞方才没有直接离去的原因,也是因这个道理。

      士林之中,最重师生之谊。要是有人不敬师长,那就要为万人唾弃。

      又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老话在,即便沈琰与沈瑞没有师生之名,倒是无需如对大宾,可是礼数上还是周全些好。

      沈瑞就先执了弟子礼,沈琰还了礼,请沈瑞坐了。

      沈则是坐在沈琰下首,看着沈瑞身上的儒服,又看了看自己的。、

      同样是秀才,沈瑞坐在那里,却是自有一番气度。要不是面容稚嫩,还真是看不出他比自己小了两岁。自己十六岁过童子试,名次还是不上不下;沈瑞十四岁过童子试,还是“小三元”。

      他不禁有些恍然,两年半年第一次见沈瑞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当年沈瑞还不是尚书公子,不过沈家四房嫡子。各种沈家的传言中,他性子顽劣不成器,被优秀庶长兄压着喘不过气,生母已故,长辈不待见,是个可怜可恨之人。

      没想到,露了面的沈瑞从容自在,跟沈想象中的顽劣阴郁少年截然不同

      加上沈瑞成了吕双的同桌,更是刺了沈的眼,使得沈极为厌恶。

      自打真正知晓自家这一脉与沈家的渊源,沈就没了底气。要是能选择,他宁愿离沈家远远的,此生再不相见。

      可是阴错阳差,自己长兄被乔三老爷看上,将来要娶进门的嫂子是乔氏女,乔家又是沈家的两重亲戚。

      无需刻意留心,只要沈家想要知道,就能随时知晓他们兄弟的消息。

      早先沈还觉得虽同姓沈,可只要自家这边别再惦记归宗,不过去碍尚书府的眼,两下就不相于;等到进了京,入了春山书院,师兄弟等人志在官场的不是一个两个,常谈起功名仕途,沈才晓得自家兄弟二人的处境是如此岌岌可危。

      这个错误,是从沈祖父起就错了。

      科举仕籍上,需添祖上三代履历,官府的人会核实。不过江南文风鼎盛之地,考官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一个去核实考生身份。

      不过真要有“冒籍”、“匿丧”等违律的地方,只要有人举报,后果都十分严重。

      即便考中进士,入了官场,也不例外。

      沈琰、沈虽不是“冒籍”,可籍贯上曾祖父一栏写的已故都是二房老太爷的名字。早先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便他们这一支没在族谱上,可也是曾祖父血脉;如今对功名仕途了解的越多,却是越发现其中的不妥当。

      只要沈家二房愿意,随时都可以出首,举报他们兄弟两个籍贯造假。当年的事情过了一甲子,学官核实的法子,就是去沈家查阅沈氏族谱,他们兄弟不是假的也成了假的了。

      等到他们兄弟有幸中了进士,入了官场,能用这一条拿捏他们兄弟的就不单单是沈家人。就算是别人,要是知晓这段渊源,有心害人,也随之能让他们兄弟拉下马,陷入官非。

      沈都能知晓此事的弊端,何况沈琰?

      沈琰向来是识时务的人,自发觉到不对,是想着如何消弭祸根。

      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稳妥的法子。

      要是只有他一个,他说不定就听天由命。他最是知晓自己分量,得中举人已经是侥幸,想要中进士,十年之内都不用指望。

      说句不好听的话,沈尚书夫妇两年已经有了春秋,能不能再活十年都是两说。

      沈家其他人,距离那段往事太遥远,难有切肤之痛,关系倒是好弥合。就像宗房那边,对他们兄弟抱有善意的族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可他还有弟弟,沈在读书上又有天赋,在科举仕途上走的会比他这个兄长更远。越是如此,他们兄弟越应该早除后患。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能得以归宗,可这就过不去尚书府这一关。

      沈琰怎么敢去赌一个十年?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待察觉沈也为此事开始惴惴不安后,沈琰就有了决断。

      “三年不见瑞哥比我还高了,已经不是孩子了,可有了字没有,是哪两个字?”沈琰问道。

      沈瑞点点头,道:“家岳去年赐了字,为恒云二字。”

      “那我就托大,直接叫一声恒云。今日我带舍弟过来,是想要请恒云帮忙在大司寇樽前回禀一件事。”沈琰正色道。

      沈瑞虽早就觉得沈琰兄弟是麻烦,可也没想到沈琰好大胆,直接点到沈沧身上。

      他诧异地看了沈琰一眼,道:“请问何事?”

      沈家长辈不许他们兄弟归宗的,早在三年前就有了表态,要是他们兄弟重提旧事,就是自讨没趣了。

      沈琰直接将考籍信息不妥当的事情说了。

      沈瑞听了,看了沈琰一眼。

      这样的事情揭开来说,沈琰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是笃定二房长辈是君子,不会与他们兄弟计较,才想要“欺之以方”?

      就听沈琰道:“此事,虽是已故父祖不谨,可我们兄弟也有错,不该将错就错,如今想要到大司寇面前为此事请罪。”

      别说沈瑞听着,猜不到沈琰用意,就是沈心里也稀里糊涂。

      等出了茶馆,目送着沈瑞骑马去了,沈担忧道:“大哥,要是那边本没留心此事,现下反而留心了可怎么好?”

      沈琰轻笑道:“若不是为了如此,咱们作甚要来寻沈瑞?”

      沈皱眉道:“大哥真的要去尚书府登门请罪?我倒是觉得那边长辈,未必乐意见咱们。”

      沈琰也不以为意,道:“见与不见,顺其自然吧……”

      沈心里直犯嘀咕,既是顺其自然,为何还将此事揭开?

      沈琰看了弟弟两眼,道:“二弟也十七了,是该考虑婚姻大事,等你嫂子进门,就让她帮你相看,你想要说个什么样的姑娘做媳妇。”

      沈听了,眼睛漂移,脸色不自在道:“大哥怎么说起这样来……”

      沈琰正色道:“或早或晚都随你,只是田家小娘子不行。”

      沈脸色一白,定定地看着沈琰。

      田家书香门第,小娘子没有抛头露面见外人的道理,不过因沈家兄弟如今在,与田家几位老爷都是相熟。

      沈倒不是主动去奢想田家小娘子,而是看上了田大老爷的为人。他丧父时,年岁还小,如今见田大老爷君子端方,就起了慕孺之心。

      少年人热血冲动,沈在乐意亲近田大老爷的同时,不免生了些小心思出来。想着岳父也是父、半子也是子,田大太太又是宽和慈爱之人,夫妻两人都令人可亲可敬。

      这份心思能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沈琰。

      沈琰晓得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否则落在沈家二房长辈眼中,就要当他们兄弟二人故意谋算沈家,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沈家姻亲纠葛不清。

      就算沈家长辈再宽和的性子,也受不了这个,到了那时,说不定只要抬抬胳膊,就能将他们兄弟打入深渊,除了“后患”。

      沈不是傻子,见了兄长的态度,自然晓得此事根源是什么,慢慢地低下头,紧握着拳头,低声道:“大哥,为什么咱们要姓沈呢……”

      沈家,西院。

      看着三个兄弟都过来,乔氏惊喜中带了意外,忙迎上前,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不成?怎么两位哥哥与三弟都过来了?”

      从去年腊月至今,乔氏已经被禁足将近半年。

      最初时,乔氏因不知沈珏病情如何,惴惴不安,清减不少;至于三房那边的算计,早就顾不上。

      等到后来沈珏康复,来西院门口请安,乔氏提着的心就放下了。

      至于三房那边的谋算,被关在这院子里,想也是白想,就被她丢到脑后。

      换做旁人,这样被禁足难免郁结于心,可乔氏这里却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并不觉得关在院子里有什么拘束。加上之前在南昌时,过的就是大同小异的生活,倒是让她很快就适应。

      至于身边服侍的婆子婢子又换了一茬,乔氏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两年来她身边来来去去的,本就都是新面孔。倒是秋香,伶俐活泼,又会奉承卖好,倒是有些可惜。

      不过乔氏晓得,沈珏之事总要做个交代,舍不得也得舍得。否则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无心之过,去跟嗣子认错。

      几位乔家老爷看着乔氏,却是都带了意外。

      他们本以为乔氏闯了大祸,既被禁足,肯定要吃一番苦头,可是瞧她的模样,面容红润、气色颇佳,倒是比去年刚进京时精神还好。

      “大哥你们快坐呀”乔氏忙招呼兄长们坐下,又吩咐婢子出去奉茶。

      等到茶水上来,乔家几位老爷即便对沈沧夫妇心有不满,也不得不赞沈家宽和厚道。

      看来“禁足”归“禁足”,在饮食上沈家并没有苛待乔氏,吃用还是常例,否则也不会有刚上市的新茶吃。

      乔氏素来心思细腻,如今细看几位兄弟,却是瞧出不对头来。

      “大哥,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们过来这是央求大伯?”乔氏忧心忡忡道

      虽说与嫂子弟妹不亲近,可长兄与三弟是她的同胞手足,手足之间感情甚

      乔大老爷看着乔氏,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乔氏固然有错在先,可毕竟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要是乔家能做她的靠山,她也不会被沈家人彻底嫌弃。

      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沈家也不例外。

      乔大老爷胸口堵得不行,第一次明白了沈家也厌弃了乔家;就连沈二老爷都不站在乔氏这边,乔氏已经无法继续在沈家立足。

      他不由生出怨恨,带了激愤道:“小妹,你大归吧”

      乔家长房的女儿都已经出阁,孙女还在稚龄,乔氏大归,影响最大的是二房、三房。

      二房、三房为了不得罪沈家,不是默认自家姊妹被送到庄子么?这样不念骨肉亲情的东西,何必还要再为他们着想。

      乔氏当年出阁时,正是乔家正兴旺时,加上乔老太太有心压着孙家、为女儿做脸,一副嫁妆置办的十分丰厚,除了乔老太太的大部分私房嫁妆,乔家祖产也陪了不少。乔家大太太、二太太不喜小姑,也有这个的缘故。

      乔氏拿着这副嫁妆,在哪里都能过的好好的,何必在沈家被嫌弃,去庄子上吃苦?

      乔大老爷越想越是这个道理,拍着桌子道:“即是沈家不容你,那就家里去沈洲也不是个东西,当年情深意重的模样,拐了妹妹过来,却是任由妹妹受委屈。他定是嫌弃妹妹老了,想要讨个小好生亲儿子呢你快随我家去了,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

      乔二老爷、乔三老爷闻言大惊,齐声道:“大哥”

      乔大老爷瞪眼道:“不用你们担心,我会接妹妹回我家去,不去占你们的便宜你们且过自己的好日子去,反正你们也是不顾旁人死活的”

      乔三老爷皱眉道:“大哥切莫乱出主意姐姐好好在沈家养老有什么不好,作甚要不要名声地大归?大哥说这个,不过是上嘴碰下嘴,家里大嫂、侄儿们、侄媳妇们怎么看待姐姐?到时合家不安,大哥让姐姐如何自处?”

      有乔三老爷在前头打头站,乔二老爷就附和道:“是啊,是啊,就是这个道理。”

      乔大老爷却是来了劲,冷哼道:“不劳你们操心,我既是一家之主,就能拿得了这个主意谁他妈不乐意,就给老子滚蛋我还没死呢,轮不到小崽子们当家”

      他实在受不了自家老三这道貌岸然的说教样子,又觉得二老爷“背叛”自己巴结当官的老三去了,心里直恨的不行。

      要说方才不过是心血来潮,这会儿为了膈应两个兄弟,他已经下了决心要促成此事。

      乔氏本被乔大老爷的心血来潮惊的懵了,待醒过神来,就发现几个手足成了斗鸡眼。

      “大哥,您这是说什么?沈家怎么就不容我?什么大归不大归的,这也能挂在嘴上?”乔氏满脸疑惑,口中带了几分埋怨道。

      乔大老爷叹气道:“你谋算抚养四哥的事情败了,大表哥给沈洲去了信请他处置你,沈洲那家伙变了心,直言要将你送到昌平庄子养,”

      至于沈珏那个便宜外甥,乔大老爷是提也不想提。沈家二房都要散架了,嗣父母反目,沈珏却不闻不问,依旧若无其事地去下场应童子试,就能看出那是个养不熟的东西。

      这样一想,乔氏大归的好处又多了一样,那就是将来不用便宜了沈珏。否则沈珏虽是嗣子,却记在乔氏名下,有权继承乔氏嫁妆。

      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便宜他这个哥哥;毕竟那些嫁妆里,不少都是乔家祖产。

      乔氏脸上血色褪尽,喃喃道:“因为四哥么……”

      想着那肖似沈珞的小儿,乔氏心如刀割,尖声道:“我就是算计了又如何?那也是为了四哥好沈润福薄,生而丧母,又克嫡母生父……当年要不是他说什么珞哥当娶三妇,也不会将珞哥克没了四哥留在三房,迟早要被他克死”说到最后,已经是嘶喊着,状似疯癫。

      乔大老爷被妹子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来之想过妹妹会狡辩、会哭泣,会娇娇弱弱自陈无辜。做了大半辈子的兄妹,乔氏那点手段早在乔大老爷心中,就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疯癫模样,且心歪了,不仅丝毫不悔改,还如此地理直气壮。

      这样的乔氏,娘家人瞧着都害怕,沈沧夫妇怎么放心将她留在沈家?即便没有沈洲的信,他们也会想理由将她送出去。

      屋子里虽只有兄妹四人,可门口站着沈家的婢子,院子里还有其他仆妇。

      乔三老爷觉得丢脸丢大发了,乔氏这些话传到沈沧夫妇耳中,又哪里有乔氏的好果子吃?

      之前在客厅时,两家已将商量好,乔氏虽送到庄子上过活,可一应供给也是如同在京中,不会让乔氏受了委屈。

      乔氏这样作死,真当沈沧与徐氏是好脾气的?真要节外生枝,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乔三老爷太阳穴直跳,皱眉道:“阴夺人子本就是姐姐不对,如今事情败露,虽没酿成大祸,姐姐也当洗心革面、真心悔改才是正经,这样颠倒黑白是何道理?沈珏那里,既是姐姐嗣子,姐姐就该慈爱,实在亲近不了也当彼此客气,磋磨嗣子这样害人不利己的事情姐姐还是少做”

      “哈哈哈哈”乔氏笑出了眼泪:“徐氏这是改了性子不成,怎么做起菩萨来?这还真是体恤我了,这是找了我的兄弟过来给我定罪……”

      乔三老爷板着脸道:“姐姐且醒醒,如今沈家上下宽和,不过是将姐姐送到庄子上,只要姐姐知道自己错处,静心休养几年,等到姐夫回京,难道还不接你回来?这样胡言乱语,将上下都得罪光了,以后受苦的不还是姐姐?”

      要旁观的乔二老爷说,乔三老爷虽有私心,可这番规劝也是真为了乔氏好,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不过以乔氏的性子能领情才怪。

      “住口”乔氏立起眉毛,高声呵斥道:“三哥当官当傻了,长幼尊卑的道理都忘了?我是姐姐,你是弟弟我就算有千万不好,自有大哥在,轮不到你这个弟弟来教导我”

      乔大老爷听了,挑了挑眉,对三老爷嗤了一声,道:“妹妹说的就是有些人开口闭口的大道理,自己却是不知礼,委实好笑的紧”

      说到这里,他又望向乔氏:“妹妹不用多想,就按我说的办,咱们回家去。沈家既已经嫌了你,也不会厚着面皮扣你的私房嫁妆,回去自由自在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好?莫要听老三说教,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为了个好名声,让自己窝窝囊囊过日子才是难熬……再说了,就这样被送出去,提什么名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打小就没受过苦日子,作甚有娘家不回、要去荒郊野外过冷清日子?”

      乔三老爷听兄长口无忌惮,越说越离谱,还真担心乔氏被说动,刚要开口,就见乔氏摇头道:“我不走”

      她脸上满是泪痕,可神情果决。

      “妹妹哎”乔大老爷跺脚道:“作甚不走?你还指望沈洲不成?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他但凡依旧爱重你,也不会就这样将你送回京城……你可别指望了,那是靠不住的大哥就是男人,最是晓得男人德行,没有不喜新厌旧沈洲守着你这么些年,早憋的不行了……”

      乔三老爷见兄长满嘴胡喷,忍无可忍,咬牙道:“大哥姐夫送姐姐回京,是为了奔丧,此乃孝道”

      乔大老爷瞥了他一眼,道:“老三你甭跟我装君子没听说哪家出嫁的女儿为了娘家的白事将丈夫丢在一边的沈洲忍了这些年,说不定早就厌了发妻,这回也算是称心如意了。否则的话,只要他能顾及你姐姐体面,打发人跟回京接了你姐姐过去,将你姐姐与这边隔开,大表哥、大表嫂还能追着处置你姐姐不成……”

      乔氏听了,如同醍醐灌一般,身子摇摇欲坠。

      乔三老爷正好瞧见,顾不得与兄长理论,忙关切道:“姐姐”

      乔氏眼神空洞洞的,神色木然,声音飘渺道:“原来,他已经厌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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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九章 收因种果(四)


      乔家今日来的是几位老爷,没有女眷,自是无需徐氏出来应酬。不过送走乔氏,并不是小事,徐氏有些担心乔家几位老爷会有异议,就打发人盯着前头的动静。

      直到小婢进来回话,道乔家几位老爷已经走了,徐氏才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并非是怕乔家什么,实不愿意麻烦。如今沈家与乔家境地不能说天差地别,也不在一个分量上,乔家要是不知好歹,两家争执起来,旁人看了倒像是沈家欺负乔家落魄了似的。

      没一会儿,沈沧回来了,脸色带了几分郁色。

      徐氏见了,不免担心道:“老爷,可是乔家那边不顺当?”

      “乔大犯浑,去见了乔氏后就开口想让乔氏大归。乔二、乔三开口要拦着,都拦不住,兄弟几个自己就乱起来了。”沈沧皱眉道:“你打发人问问,这‘大归,到底是不是乔氏的意思?要是她真有此想法,成全了她又何妨?”

      以乔氏作为送到庄子上“静养”本算是从轻处置,要是乔氏还不知足,那这沈家妇不做也罢。否则满怀愤恨地留下,总是祸根。

      徐氏诧异道:“真是乔氏打算?乔大老爷怎么敢应此事?”

      如今世道,虽礼仪崩坏,可越是仕宦人家,越是要紧那张面皮。

      乔氏大归,对于沈家来说,不过是给京城百姓添一段市井绯闻,可对于乔家来说就是祸害几代人的事。不仅女儿出嫁要被人挑剔,就是儿孙想要娶妇,有女儿的人家也要掂量掂量。

      沈沧冷笑道:“不管乔氏有没有打算,乔大却像是拿定了主意似的……守孝半年,还知晓督促儿孙读书上进,本当他能长点儿出息,没想到这回又犯浑了”

      男人与女人看待问题,总是不一样。

      在沈沧看来,乔氏想走就让她走好了,沈家名誉固然会一时受损,可也是利大于弊;徐氏却实在不相信乔家人的人品,妯娌三十年,就是看在沈珞面上,徐氏也不愿乔氏被糊弄回娘家骗光嫁妆,落个看小辈脸色吃饭的下场。

      “或许只是乔大私心作祟?我听说自打乔家分家,乔家大房的日子就不好过……”徐氏道。

      人心中都有远近亲疏,徐氏觉得三十年前的事,固然有乔家的错,可归根结底是沈洲自己立身不正的缘故。以他当时的傲气同对孙家、孙敏的不屑,即便没有乔氏,也会有张氏、李氏。

      沈沧这里,虽也承认弟弟当年有错,可更多的却是迁怒乔氏与乔家。

      “就算乔大有私心,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是走,夫人莫要拦她……真要说起来,她大归倒是比送到庄子上更好。老二还不知在外几年,身边总要有正经太太打理起居才好……”沈沧道。

      徐氏叹了一口气,没有再为乔氏说话,只是打发人西院打听。

      乔家兄妹说话时,门口就站着婢子,后来呛起声来,连院子里的人都听到屋子里的动静。

      待仆妇过来回了话,听闻“大归”只是乔大老爷提议,不仅乔氏没同意,乔二老爷、乔三老爷也强烈反对,徐氏就点了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好

      沈沧是男人,又兄弟情深,只想着顺水推舟送走乔氏,却不晓得口舌是非,不是一日两日能平息下来的。乔氏真要“大归”,小一辈们都要受到影响,虽不至于像乔家那样影响甚大,可到底有碍家名。

      凭什么为了让沈洲再娶新妇,就让沈家小辈们承担恶果?

      就是对沈珏来说,有个犯了大错被“静养”的嗣母,怪不到他头上;也比年纪相仿的新嗣母进门,要省不少麻烦。

      另外就是徐氏的私心,实不愿意看沈洲就是撇开乔氏。

      像沈沧所设想的,沈洲撇开乔氏、另娶贤妻,愉快自在地度过后半生,那也太便宜了他。他们两个白头偕老,才是对沈洲最大的惩罚。

      沈沧脸上露出几分可惜的神情来。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见红云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二哥来了……”

      四月末的京城,已经热起来了,窗子都开着。

      徐氏往窗外望了一眼,见日头火辣,忙道:“快叫二哥进来……再叫厨房传话,加个芥末白菜,二哥的饭直接摆在这边……”

      红云应声下去,沈瑞随后挑了帘子进来。

      “父亲,父母”沈瑞已经换了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进来后先给沈沧与徐氏见礼。

      沈瑞是沈家以后的支柱,送遣乔氏之事,沈沧与徐氏也没瞒他。

      沈沧便道:“你哪日没课?到时抽出一日功夫,送二太太出城。”

      要说直接打发管家过去也行,可是沈沧还是想要让沈瑞多练练手,不要一味读书。科举仕途虽重要,可只会做学问、不会做人,也走的不长远。

      “后日就空着。”沈瑞迟疑道:“可要带了三哥一道去?”

      沈沧皱眉,想了想:“还是算了。院试要紧,莫要让他分了心……”

      没说出口的理由是沈珏到底是嗣子,有母子名分束缚着,要是乔氏被送走时胡搅蛮缠,只会让沈珏难堪与为难。

      沈瑞是过来传话的。

      从官学回来这一路,沈瑞也算想到了沈琰的用意。

      他主动将把柄递了过来,也算是另类的“投名状”了。要是沈沧连这个都不接,那他们兄弟趁早做其他打算,也不必非吊在科举这一条路上。只凭他们兄弟现下身份,一个举人、一个生员,要是回乡的话也能是太平乡神。

      沈琰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从宗房那边使劲,而是直接将他们兄弟的功名前程都交到沈沧手中,倒是好大魄力。估计他心里也明白,不管他在旁处怎么使劲,最后都绕不过尚书府去。

      等沈瑞说到沈琰兄弟去学宫外等自己之事,沈沧与徐氏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即便听了沈瑞后头的话,沈沧脸上也是带了冷笑:“登门请罪?若真有知耻之心,就当去学政面前请罪,将三代功名都除了如今装模作样,倒是以此为借口想要等门入室,还真是好厚面皮”

      徐氏则是有些意外,即便晓得沈琰兄弟是老太爷曾孙,这边也没有认亲的意思,自然也就不会去打听兄弟两个的仕籍上有什么不妥当。

      沈琰此举,还真是胆大。这边既知晓此把柄,要是有心发作他们兄弟,丝毫也不用费力气,就能让他们兄弟跌入尘埃。

      “瑞哥,听说这沈琰当年曾在族学教导过你们,你觉得他这人如何?”徐氏带了几分好奇道。

      十九岁中举人,即便是在南直隶那士子云集之地,也称得上金贵。虽说出身孤寒,可因为年轻,即便落地个三、五回考中进士也不迟,即便没有乔三老爷出手,也会有旁人抢了做女婿。

      “为人温润,有君子风,授业极有耐心,其他就知晓不多……孩儿在族学里的日子实在不长……”沈瑞一边想着,一边回道。

      当年他就觉得沈琰行事颇有章法,以后要是混官场定是如鱼得水。如今几年过去,沈琰虽没出仕,可却有了举人功名,已经算是预备官员,可以有资格补缺。

      沈沧听了,“哼”了一声:“温润君子么?那也定是个伪君子”

      沈沧连番讥讽,徐氏与沈瑞不由侧目。

      沈沧还没见沈琰,就这样厌恶,到底为何?这样喜怒形于色,都有些不像他本人了。

      实际上沈沧确实心里憋着熊熊大火,却不是冲沈琰,而是由沈琰想到乔三老爷身上。

      他一直以为乔三老爷虽为人圆滑了些,可还是有些人情味儿的,既然却是见识了乔三老爷的道貌岸然、、

      眼前是发妻嗣子,别无旁人,沈沧即便想到,便也不压着,带了几分怒道:“到了今日,我才算明白过来,乔三专程挑了那小子为女婿,哪里是爱惜人才?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要是这边接纳那兄弟两个,他此举就是亲上加亲;要是这边忌惮那兄弟俩,就会想着安抚他,好借他之手压着那兄弟俩……他既任学官,哪里看不出沈氏兄弟仕籍的不妥处?定是当把柄握着,想要借此挟制这兄弟两个他想要算计那两个小子随他,想要谋算咱们家却是找死

      徐氏与沈瑞两个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之前没往这边想,并不觉得乔三老爷择沈琰为女婿此举另有深意,只是觉得他有些不识时务,即是知晓沈琰与尚书府渊源,就不该继续这门亲事;非要拖着,又得了沈二老爷点头,这也太执着了,看着像是真看重沈琰似的。

      可要是他真的看重沈琰,在南京时就该想法设法为沈琰解决后患。他在南直隶境内,要往各府主持岁科试,也有驻扎松江府时,想要在沈氏族人面前为沈琰兄弟求情也容易。

      “父亲能想到此处,沈琰怕是也回过味儿……怪不得孩儿觉得他此举像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原来他晓得兄弟两人被乔三老爷套住,压根就没有后路。”沈瑞道。

      徐氏亦唏嘘道:“这乔三自己也是一步一步考出来的功名,如今却是要用功名算计拿捏人,这太不是东西了那兄弟两个连番捷报,本是极好的运势,遇到乔三,反而是祸不是福了……”

      南城,沈家。

      沈琰、沈兄弟两个难得在家,就往正房陪着白氏用了午饭,又陪着白氏说笑了一会儿,才回了书房。沈要温习功课,沈琰则是做授业课程表。

      沈琰入春山书院时间不长,人也年轻,可授业仔细,待学生也有耐心,兼职做了小半年夫子后,有了小小名气。如今报他“小课”的学生好几个,束惰银子攒了三、四十多两出来,已经能够家里的嚼用,无需动用积蓄。

      南城书院虽号称平民书院,可真正赤贫百姓哪里有银子供孩子读书?能送儿子入南城书院的,还是以书香门第与富商士绅人家子弟为主,束惰银子上也不吝啬。

      沈琰这夫子当的津津有味,俨然乐在其中。

      自打见过沈瑞,沈就始终悬着心,眼见着兄长如此淡定,他犹豫道:“大哥,沈尚书会答应见大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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