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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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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2章 魏广微
  
  “三叔……到了这份儿上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齐?一脸的认真,就连平常的恭敬也褪下了不少,“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啊?”刘松平还是一脸疑惑。
  
  “三叔!我是你看着长大的,难道你还不能信我吗?!”齐望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脚。“难道你有话还不能跟我说吗?”
  
  在注视当中,刘松平的疑惑慢慢消失了。
  
  “你想叫我跟你说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你瞒着我什么?但是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了。”齐望斩钉截铁地说,“三叔,我虽然人不怎么聪明,但是也不是瞎子,一路上你这太奇怪了,我……我再怎么样也能觉察到了吧?三叔和往常太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刘松平反问。
  
  “这……我……”齐望突然有些支吾起来。想要说什么,但是总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看三叔突然大发神威,所以有些奇怪,对不对?”刘松平笑了,“三叔就应该和平常一样颓废,对不对?”
  
  “不,不是这意思!”齐望有些着急了,“看到三叔这么虎虎生威,我……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三叔,这魏忠贤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啊,他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贼,你何苦还对他前倨后恭?还要那般舍命相保……?就算拿了他的钱,也没必要如此吧?”
  
  “你以为三叔这么保他,就是为了钱?”刘松平皱起了眉头。
  
  齐望再次语塞。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低声辩解。
  
  其实他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毕竟是长辈,他不敢明说。
  
  “你要这样想也随你吧。”刘松平沉默了半晌之后,拍了拍齐望的肩膀,“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领的差事就是把魏公公送到皇陵,别的我们都不用管了,所以这件事必须要做好!”
  
  “可是……”齐望还想说什么,但是在刘松平眼里的眼神下,他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算了,你还年轻,很多话我也不能跟你多讲,总之你就听三叔的话行事就好了。”刘松平叹了口气,“你觉得三叔会害你吗?”
  
  “不,不会……”齐望下意识的回答。
  
  “那就结了。”刘松平挥了挥手,示意齐望先回去睡觉。
  
  接着刘松平也没有再理会他,径直地站在了门口。
  
  好侄儿,我已经是老了,生死贫富都已经是过眼云烟,只盼着你能够在这乱世当中保全好自己啊!望着他的背影,刘松平心里叹了口气。
  
  那一夜,齐望心事繁多,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夜已经很深的时候他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而等到天亮醒来之后,他才愕然发现刘松平并没有过来叫他起来换岗。
  
  “三叔!”他急匆匆地换好了衣服,然后冲到了刘松平的面前,发现他一直站在门口,面孔颇为疲惫憔悴,看上去有些精神委顿。
  
  “哦好,起来了啊。”刘松平朝齐望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叫我?”
  
  “我看我昨晚守得还好,就没叫你了。”刘松平平静地说。
  
  接着,他摆了摆手,示意齐望不要再说下去了。“好了,现在你醒来了,我先吃点东西,然后中午把我叫起来,我们出发赶路!”
  
  齐望心里着急,但是听到刘松平如此叮嘱,他也只好闷然答应了下来。
  
  那群东厂的人始终没有再来,这一行人在中午告别了这座驿站,再次踏上了路途。
  
  因为刻意要绕过运河和赵进势力控制的地界,所以他们没有经通州去河间府南下,反而选择了经涿州进入了保定府。
  
  越往南走,离京城越远,那种京华之地的气度就越来越消减了。不过因为保定府在最近的兵灾当中受创不大,所以好歹还保存着一些元气,市面上也并非是完全的萧条。
  
  他们就在晚秋的寒风当中,沿着枯草丛生的道路强行,如今的天下称不上太平,路上经常可以看到神不善的人窥视着他们。
  
  不过齐望和刘松平两个人看上去孔武有力,而且穿着锦衣卫的公服,因此总算没有碰到什么事端来。
  
  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行路,让每个人心情都不太好,因而路上话都没有多说,只顾着朝前走。
  
  就在天即将入夜的时候,他们在保定府城外一个颇大的集市当中找了个客栈住了进去。
  
  就在他们安顿好了不久,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领着几个随从,也行色匆匆地来到了这家客栈里面。
  
  他们的神色很奇怪,自从进了客栈之后一直在左顾右盼,也不像是要住店的样子,反而一直在跟店家的小二盘问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们上楼向齐望等人借宿的房间走了过去。
  
  这一行人刚刚来到楼上,就被刘松平盯上了,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一直在吃着东西,但是眼光一直已经在他们旁边逡巡。
  
  正如他所预感的那样,这一行人果然是冲着他们过来的。
  
  领头的中年文士先是四处扫视,然后看到了刘松平之后,径直地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敢问两位锦衣卫的差爷,是否就是押送魏公公的人呢?”
  
  下意识地,刘松平握住了手中的刀。
  
  “差爷休要误会!在下绝无恶意!”
  
  这位中年文士摊了摊手,先示意自己毫无恶意,然后合手向刘松平行了行礼。
  
  “你是何人?”眼见他确实没什么恶意的样子,刘松平放在刀上的手也慢慢地松了开来。
  
  “在下只是魏公公的一位故交,得知魏公公经过此地,所以特意想要拜访魏公公一番而已……”这位文士对他的质问避而不答,只是一个劲地打量着他。“既然两位确实是押送公公的人,那……公公应该在此吧?”
  
  “是又怎样?”刘松平还是十分警惕。
  
  “那请问……能否让在下同公公一叙呢?”中年文士笑了笑。“我和公公来往多年,如今的境况都不算太好,今天正好有机会,我想能否借这个机会再见见公公。”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又闪过了一丝落寞,“毕竟,我和公公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刘松平和齐望对视了一眼,但是最后还是决定不让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得以求见魏忠贤。
  
  “魏公公还在休息,不便见客。”刘松平拒绝了他。
  
  中年文士脸色一僵。
  
  顿时之间,刘松平两个人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这个中年文士虽然还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样子,但是整个气势都变得不太一样,好像是久居高位习惯了颐指气使的那种人一样。
  
  僵了片刻之后,中年人突然叹了口气,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拜帖,恭敬地递给了刘松平。
  
  “魏公公既然在休息,在下也不便强行去打扰。麻烦差爷将这幅拜帖转交给公公吧。公公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就让他看看,在此之前,我先在这儿等着。”
  
  虽然语气还是很温和,但是他的态度却很坚决,看样子是非要见到魏忠贤一面不可了。
  
  刘松平接过了拜帖,有些犹豫地打量了一下他,然后低下了头扫了一下拜帖。
  
  “魏广微?”当看到拜帖上的人之后,刘松平顿时脸色一变。
  
  也难怪他这么吃惊了,魏广微可是万历朝的名臣魏允贞的儿子、标准的朝中士大夫啊!就算他自己,也是三十二年的进士,入过内阁的大臣。
  
  难怪刚才在被拒绝的时候,有那种气度!
  
  既然他是魏广微,那他来求见魏忠贤也不奇怪了。
  
  自从天启初年他与东林党人交恶开始,他就投靠了魏忠贤,成为了魏党的主要骨干之一。投入魏党不久之后,他被魏忠贤安插到了内阁,成为他在内阁当中的主要助手,在魏忠贤倒台了之后,他自然也树倒猢狲散,一起被逐出了京城。
  
  “可否……可否为在下递下拜帖呢?”眼见刘松平还在发愣,魏广微不由得催促了。
  
  “好,稍等一下。”刘松平不再犹豫,马上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他递给了齐望一个眼色,示意他在这里看着这些人,然后他自己则转身沿着走廊去到了一个房间。
  
  “魏广微?”当看到了这张拜帖的时候,魏忠贤也吃了一惊,“他居然知道我在这里,还要来求见我?”
  
  他能够在天启初年权倾朝野,组建起自己的势力,魏广微出力甚大,他一直是把魏广微看成自己的得力助手的。而且,两个人都算是北直隶的人,家乡也没有隔上太远,因此他对魏广微还有一份格外的看好。
  
  只是……现在他已经落到了这种地步,权势烟消云散、党徒们早就四散而飞了,再也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好处,魏广微何必还要冒着风险来求见自己呢?
  
  他想不出来理由,因为心里越发好奇。
  
  “好吧,带他来见见咱家吧。”
  
  魏广微很快就被刘松平招过来了。
  
  一进房间,这个中年文士就和魏忠贤互相打量了起来,然后各自在各自的身上看到了数不尽的落寞孤寂,以及颓丧凄凉。
  
  无限的感慨滚落到嘴边,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最后,他们都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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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3章 有上中下三策
  
  又叹了口气之后,魏广微稍稍朝魏忠贤躬了躬(。
  
  “学生见过魏公公……“日不见,看到公公气色还好,学生也就放心了。”
  
  “显伯,都到了这份儿上了,你这是何必?你在咱家这里已经办事多年,还这么生分干嘛?坐,随意坐。”魏忠贤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怎么,看到咱家现在倒台了,就打算划清界限了?”
  
  “公公这是哪的话!学生哪有背弃公公之意?再说了,学生和东林党人仇怨太深,就算想要背弃公公,难道又能躲开他们的报复吗?”魏广微微微一惊,然后连忙申辩,“若是要背弃公公,学生就不会想尽办法来找到公公的行踪,然后前来拜见了。”
  
  “你这话也说得对,你是咱家送入阁的人,他们必难以饶过你。”魏忠贤笑了笑,“怎么样?最近可好?”
  
  “自然是一点都不好了。”魏广微又是苦笑,“天子一登基,就将学生黜落,学生不得已也只好离京回归原籍。从目前朝局来看,只怕想要在原籍归隐都不可得,现在只等着被押到了牢里身陷囹圄的那一天了。”
  
  听到魏广微如此说,魏忠贤的脸色更加惨然。
  
  “抱歉,显伯,是咱家误了你。咱家这一倒台,连累得你也要受苦了。”
  
  “公公谈什么连累呢?学生既然跟着公公一路共进,那落败了就没什么好说,但听天命而已。”魏广微摇了摇头,“再说了,东林党人欺我如此之甚,我只恨自己未能将他们个个诛灭,哪里还能责备公公呢?”
  
  “显伯倒也无需着急,你只需耐心等待,终究还是有复起的时候。”魏忠贤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现在咱家是走了,但是他们这么猖狂,难道天子就不会再找一个咱家吗?”
  
  “但愿能如公公所言。”魏广微轻轻颔首,“只是那一天,学生就未必能等到了……”
  
  “何出此言?”魏忠贤吃了一惊。“显伯,莫要自暴自弃!咱家已经这把年纪,自然是翻身无望了,天子就算想要再对付东林也不会再找咱家,可是你……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啊!你是文臣,现在一时风头不对,你也只是黜落而已,终究还能全身而退。只要你能留下有用之身,等到天子回心转意的那天,你就有服气的机会了。而且咱家看,这一天远不了!东林那一群人只会唱高调,会做得什么事来?天子到最后还是要人帮他做事的!”
  
  魏忠贤这样一番鼓动,却没有让魏广微心里生出多少激情来,他脸上还是一片黯然。
  
  “公公说得有理,天子终究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只是……学生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恐怕活不到天子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了!自从回到原籍之后,学生就感觉身体大不如前,还有几次曾经夜咳带血……”
  
  魏忠贤心里一寒。
  
  接着他细细打量,发现魏广微确实也比几个月前要瘦了很多,脸色也枯黄,显然是已经病入沉疴了。
  
  “这……这……”魏忠贤张开了口,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好颓然叹了口气,“显伯,多保重啊!”
  
  “现在学生已经是这幅模样了,保重也好,不保重也罢,总归是没有什么区别了。”魏广微还是苦笑,“其实学生也没觉得如何,人生自古谁无死?学生这一辈子已经考了进士,当了大臣,还蒙公公眷顾入了阁,这一辈子已经没什么遗憾的!”
  
  接着,他微微垂下了视线,“只是……看着我等败落后东林之人肆虐猖狂,心里总是有些不忿。”
  
  “这些东林小儿狂悖无礼,倒行逆施,现在纵使一时气焰嚣张,但是咱家料定会有事败的那一天。你等只需要先小心熬过现今这段就可以了。”魏忠贤斩钉截铁地说。
  
  而后,他神色一紧,“不过,现在朝议汹汹,怕是有很多人在非议我等吧,你等想要躲过这段恐怕也不容易。”
  
  “何止不容易?现在东林党人正在四处反攻倒算,打压政敌,我等曾经亲附过公公的大臣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何日不在攻讦我等?天子现在正宠信他们,这些谗言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入了天子的耳了?我等怕很快就有杀身之祸啊!”
  
  虽然他是口说我等,但是视线一直落在魏忠贤的身上,显然不仅仅是说自己而已。
  
  “显伯,你恐怕还有别的话要说吧?就别藏着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跟咱家说话的啊?”魏忠贤心渐渐地沉了下去。“怎么?你想跟咱家说,咱家现在也是命在旦夕?”
  
  “这就算学生不说,公公还是能够知道的吧?在东林诸公眼中,既然我等都容不下,那公公就肯定更加要除之而后快了。虽然学生现在已经被赶出了京城,但是朝堂当中毕竟还是有几个故旧的,他们已经把消息告诉学生了。”魏广微还是苦笑,“公公现在的处置,朝堂上还是有不少人不满意,一直在上书要求天子严惩公公,恐怕……恐怕天子兴许真会改变主意!如果天子改变主意,那公公岂不是命在旦夕?”
  
  在不经意当中,这个人说出了和魏广微一样的说辞,因而也同样引起了魏忠贤心中的警惕。
  
  他不会也和那个厉钊一样,是另有所图的吧?
  
  “你说得不错,咱家也自知自己危在旦夕。”因为心里又起了戒备,所以他的语气也平淡了许多,“想必显伯有计策教我?”
  
  “要说完全可以平安度过的计策,学生想不出来。”魏广微摇了摇头,显然对目前的形势十分不看好,“若是说要拼死一搏,死中求活,学生这里有上中下三策……”
  
  还是免不了那些文人谋士的臭脾气,喜欢卖关子抖机灵啊……魏忠贤心里摇了摇头。
  
  “好,上策是什么?”
  
  “上策……”魏广微停顿了一下,留意了一下魏忠贤的神色,直到确定他在仔细倾听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就是想办法摆脱看守,投奔赵进!”
  
  投奔赵进!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魏忠贤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你……”他抬起手来指着魏广微,“你这是何意?”
  
  “公公莫要惊慌!”魏广微连忙抓住了他的手,以示安定,“若非是真心为了公公考虑,学生怎么会跟公公说出这等话来?眼下天子和群臣都要谋害公公,天下之大,除了赵进那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成为公公的容身之处呢?”
  
  “我……我与赵进那贼仇深似海,我跑过去他那里,岂不是……岂不是羊入虎口!”魏忠贤觉得对方的提议有些荒谬。
  
  “没错,确实很有危险,但是学生不是说过了吗?现在左右不过是死,需要的只是死中求活!”魏广微提高了声音,“公公也是看过三国的,难道不记得曹操怎么对张绣的吗?”
  
  在这个年头,国初写成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已经随着刻本和说书人四处流传,早已经变成了人人口耳相传的故事了,魏忠贤自然也听过不少里面的故事。
  
  张绣两次投降曹操,期间还反叛一次杀死了曹操儿子曹昂,结果后来还被曹操善待的故事,他当然听过。
  
  “公公记起来了吧?”魏广微微微一笑,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严肃,“公公的仇,难道有杀子之仇大?公公的地位和威势,难道不比当年那个草头将军张绣要强?既然如此,公公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现在天子和群臣要您的命,大明已经容不下公公了,为何不干脆投了赵进?我观赵进之行止,恐怕也是个想要做曹操的,只要他有这份心,就算对公公再不满意也会收留公公的,正所谓千金市马骨。而公公到了那里,就算无法再和过去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保住身家富贵又有何难?”
  
  魏忠贤呆呆地看着慷慨激昂的魏广微,手中的颤抖越发厉害了。
  
  不是他觉得魏广微说得不对,相反,他心里清楚,魏广微说得太有道理了。
  
  他现在已经是落魄之身,随时都有可能被天子处死,摆在他面前的已经是条死路,他确实最好就应该去投?进。而赵进为了自家的名声,也为了千金市马骨搏个人心,说不定真的会善待自己,毕竟自己已经毫无威胁了。
  
  反正魏忠贤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活头了,也不用担心多年后赵进突然翻脸无情。
  
  可是……可是……这应该是你说出来的话吗?你是大明的大臣是!还是曾经的阁臣!朝廷对你的恩义,你还有半点放在心上吗?
  
  算了,这么说一点用处都没有,说实话如果真的一点也不心慕名利富贵的话,当时他也不会投到自己的门下了。
  
  说到底,他手下的这些外臣,又和那些东林小儿有什么区别?
  
  魏忠贤的沉默不语,被魏广微当成了犹豫不决,于是继续劝说了下去,“公公,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多想的吗?若非是公公,学生又何必将这种话说出口?而且不光是公公,就连学生也打算走这条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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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4章 要钱
  
  “你……你也打算去投了赵进?”魏忠贤嘶声问。
  “那是自然了!”魏广微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朝廷既然不打算给学生生路,难道学生还不能去自寻生路吗?赵进那厮虽然凶恶,但是我看他是胸怀天下的主,既然要胸怀天下,那自然就需要帮他打理天下的臣子……”
  
  “赵进喜欢的那套和你们读书人的那套不一样!”魏忠贤反驳。
  
  “确实不一样,但是又是一样的。”魏广微轻轻一笑,“自古以来我等读书人都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朱家的天子要我们学四书五经,我们就学了,为的不就是当官?只要他赵进肯给官,我等读书人学他给的经还不是容易得很?学生年纪已经大了,想要再学也学不到多少,可是学生的儿子可以去学啊,而且可以好好地学,让他赵家天子用得顺心!只要赵进能给我家官做,学什么都行!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人不懂事理,可是学生又岂会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
  
  就在魏忠贤的面前,一个曾经的大明阁臣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毫无避忌地暴露给了他。
  
  世受皇恩的他,竟然就是在打算举家改换门庭,投靠赵进了。而且一点也没有感到羞惭的样子。
  
  负心多是读书人啊……魏忠贤心里一叹。
  
  只要给官做,他们又何曾在乎头上的主子是谁?
  
  “所以,公公你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等虽然已经在大明的朝廷败落了,但是天可怜见,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魏广微的笑容越来越深了,“而且学生这段时间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学生已经跟赵进手下的一个大官沟通好了,他们乐意让我等来投!既然如此,公公,我等何不索性做个从龙之臣呢?!”
  
  “从龙……你以为赵进就能成得了龙吗?”魏忠贤忍住了心中的怒气。
  
  “他如何成不了龙?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成龙的?难道京城的那位少年天子就像真龙吗?”魏广微笑得更加深了,“公公,你我都是曾经秉持过国政的,难道我们之间还用打什么机锋吗?大明如今是什么千疮百孔的模样,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自从公公苦心纠集起来的大军,被赵进带兵顷刻而下,难道朝廷现在还能纠集起另外一支大军吗?就算纠集起来了,难道又能打赢赵进不成?现在大明已经没救了,关外建州事已经糜烂,徐州贼更是势大而不可制,我等不早点寻着出路,难道还要等着被朝廷宰割?”
  
  魏广微的话,让魏忠贤一下子无言以对。
  
  在他权倾朝堂的时候,魏广微是和他一起把持国政的,因为是直接负责的阁臣,所以对国家大事恐怕比自己还要明白,他既然说大明朝廷已经无望恢复,那大概确实就真的无望恢复了。
  
  没想到,他居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退路,和赵进的人勾搭上了。
  
  一个魏广微是如此,那
  
  难道……赵进就真的成为曹****吗?
  
  就算如此,就真的有理由背叛朝廷了吗?
  
  “公公,早做决定吧!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到天子下旨让人来追你索命,那时候就万事休矣!”眼见魏忠贤已经无言以对,魏广微继续做了最后的劝说,“学生就是不忍心看着公公遭了那些东林小儿的毒手啊!只要公公点个头,今天我就想办法让人把公公救出来,咱们一起去投了赵进算了!那崇祯天子只派了两个人来挟制公公,学生担保一定能将公公平平安安救出……”
  
  这时候魏忠贤终于明白魏广微的用意了。
  
  他想要去投靠赵进,然后把自己也当做礼物一起献过去。
  
  他这么做,一是确实感念当时自己对他的恩遇,不忍心看着自己被天子处死;二也是想在赵进那边抬高他自己的身价,为他在新主那里谋到更好的待遇吧。
  
  可悲,可叹。
  
  东林这边是一群误国宵小,自己这边难道又多了多少正人君子?
  
  都一样,都一样,这些朝臣士大夫心里只有家,又哪里有国?
  
  不止魏广微,就算是现在朝中得势的大臣,又不知道有多少是暗中和赵进私通款曲呢!
  
  在魏广微期盼的眼神当中,魏忠贤沉默了良久,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显伯,你的心意我是领了,但是这事我不想做。”
  
  “公公?”魏广微大吃了一惊,显然不太明白魏忠贤为何要如此做。
  
  “先帝……先帝待我不薄,我不能负了他。”魏忠贤低着头,闷闷地说。
  
  “先帝……先帝待公公不薄,可是公公也是为了先帝殚精竭虑了,又有哪里对不起先帝?!”魏广微连忙劝说,“再说了,现在先帝已经驾崩了,新帝又对公公如何?公公忠心耿耿维护他大明江山,可是他却不辨忠奸贤愚,还要将公公置于死地!既然如此,公公又何必坐以待毙?”
  
  “咱家受先帝如此大恩,就算新帝对咱家不住,也没什么可说的,天子若是想要动手,那就动手吧。”魏忠贤平静地说,“咱家是粗人,是太监,讲究的就是知恩图报,朱家天子给了咱家这么大恩德,咱家岂能不以身相报!”
  
  这若有如无的讥刺,让魏广微脸上微微一红。
  
  “学生是一心为公公才说这一番话的,公公不听也就算了,还要出言讥讽……为何如此不识好歹?难道朱家天下变成如今这样,公公没有责任吗?”
  
  “没错,咱家是有责任,所以咱家愿意背起这个责任。但是你呢?当年咱家正是靠着你们来治国的,结果天下混乱,百姓困苦,天灾**不断,饥民四处流窜,还有不少来了京师!你敢跟咱家说其中没有你的责任?”魏忠贤斜眼睨着对方,微微冷笑了起来,“咱家要负责,难道你等不需要负责?你等跟着败坏了天下,结果却轻飘飘地来一句识时务,然后就投了新主,这种恶事,咱家这种太监都不愿为,你等士大夫倒干得乐此不疲!你……你和那些东林小儿又有何区别!”
  
  这一对旧日的搭档,此时却因为一言不合,互相怒目对视了起来,气氛陡然变得十分紧张。
  
  没错,他们既然当时在秉持国家,那国家败坏就有他们的责任,谁能轻轻巧巧逃过去呢?
  
  “公公,学生是在为你说话啊!”良久之后,也许是觉得已经无法说服魏忠贤了,魏广微只好又再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公公不愿意采纳,那在下也不再劝了,人各有志,也没办法。”
  
  虽然口中是如此说,但是他心里却是对魏忠贤的话颇为不服的。
  
  自古以来,士大夫们都是说家国天下,家就是排在国前面的,只要能保住家,又何必在意国呢?反正就算是改朝换代,皇帝也还是要人来帮他做官的吧?别说赵进了,就算建奴的黄台吉来了又能如何?当年金国人占了河北之地,还不是无数人求着去考金人的科举?
  
  魏公公毕竟还只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明白这种道理。
  
  “好了,显伯,你说得对,人各有志,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咱家也只能顾到自己了,你想要怎么做随你,咱家不会管也管不了。”魏忠贤移开了视线,看样子是不想再同他多谈了,“你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
  
  眼见他下了逐客令,魏广微又是心里一滞。
  
  他的意思很明白,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是别劝我去投赵进了。
  
  那这样一别之后,恐怕以后就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吧……
  
  毕竟多年共事一场,而且还领了他的恩情,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完全放任不管?
  
  “公公,且不要这样着急!”他拉住了魏忠贤的手。
  
  “怎么?你还是要强行挟持咱家,拉到赵进面前那里表功?”因为手被抓得有些发疼,魏忠贤冷视着对方。
  
  “公公多想了!”魏广微连忙松开了他的手,“学生岂会做那种事?那不是平白无故让那边小看了学生吗?再说了……公公现在都已经是这样了,就算劫持了公公,又能如何呢?公公,我只是想你先我说完,既然上策不用,那公公还可以用用中策救急!”
  
  “什么中策?”魏忠贤随口一问,但是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期盼。
  
  “中策就是散财保命,卑辞厚币找上那些朝臣,让他们拿了钱替公公说话,只要朝堂上的舆论扭转过来,那公公就有了生路。”因为心里着急,魏广微的语速十分快,“不过缓不济急,那些东林小儿恨公公入骨,未必会这么快就转过弯来为公公说话,所以还需要刚柔并济,用之前公公掌握的那些罪证来威胁……另外,这一策的风险比上策更大,因为天子对公公十分痛恨,如果天子一力坚持要动手的话,恐怕就算朝堂舆论改观,也难以改变……”
  
  “那些钱,我已经散给了东林了。”魏忠贤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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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5章 冀南流民
  
  接着,他将自己同杨涟的那次交谈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了魏广微。
  
  “糊涂!公公糊涂了啊!”还没听完,魏广微就痛心疾首地喊了出来,“那杨涟是出了名的刚直的,公公把钱交给了他,他肯定不会截留分润给党徒,那那些人就念不到你的好!如果不得到公公的好处,他们又怎么肯为公公说话呢?再说了,杨涟这种糊涂人,又岂肯为了公公和同党和天子翻脸?公公……这钱就是命,公公是把命送给了东林小儿啊!”
  
  贿赂朝臣,结交同党,这是聪明;给钱给忠直之人,让他们为国办事,反倒是糊涂。
  
  这大明,到底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
  
  魏忠贤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吧。
  
  荒谬,太荒谬了。这样的国,又怎么可能不败坏呢?!
  
  一瞬间,魏忠贤的心中豁然开朗,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管是阉党在位,还是东林众正盈朝,这大明,终究还是救不了的。
  
  难以形容的痛苦,一瞬间涌上了魏忠贤的心头。
  
  “既然如此,那公公只好按我的下策来行事了……”痛心疾首了好一会儿之后,魏广微终于勉强定了定神。
  
  “不必说了。”
  
  “公公?”
  
  “不必说了。你的上中两策,已经是凶险无比,那下策就算用了,又能比如今好上多少?”魏忠贤挥了挥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听天由命就是了!咱家……咱家已经不想拼了……”
  
  “不想拼了……”魏广微眼中的精光,也随之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他重新注视魏忠贤。
  
  然后,他发现这已经是一个颓丧而且失去了全部意气的老人。
  
  仅仅是一个老人而已。
  
  衰老,萎靡,看不到原本那种雄心勃勃的旺盛精力。就算没有天子的诏书,他的生命也会很快被夺走吧。
  
  他只是在等死ф已了。
  
  既然如此,那确实多说无益了。
  
  “公公……既然公公如此说,那学生确实无话可说了。”魏广微声音颤抖着,然后站了起来,深深地朝魏忠贤作揖,眼角中也微微泛出泪花,“学生只想请公公好好保重!”
  
  “到了咱家这个年纪,保重不保重也就这样了,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到皇陵的那一天。”魏忠贤苦笑,“如果能到得了那里的话,咱家也得好好地跟反思己过才是。”
  
  “公公对大明,已经再无所负了,何须如此!”魏广微沉声说,“东林小儿现在攻讦不停,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罪过都揽到公公一个人头上,现在他们得势没办法,只是上天有灵,公公一定会平反昭雪的!”
  
  接着,他再度向魏忠贤深深作揖,然后才慢慢地转身离开。
  
  魏忠贤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等到他的背影消失的时候,他心里也知道,整个曾经煊赫朝堂、不可一世的阉党,也正式在大明烟消云散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搭救得了自己,也再也不会有人来试图搭救自己了。
  
  “就这样也好。”
  
  送别了魏广微之后,魏忠贤的精神状态明显变得更加糟糕了,他经常陷入沉思当中,时不时长吁短叹,眉头一直紧皱,看上去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忧心什么。
  
  刘松平和齐望两个锦衣卫也没有兴趣去管他心里高兴不高兴,一路上护送他离开了保定府。
  
  出了保定府往南行,然后穿过了真定府的深州冀州一路,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广平府的地界,只要再向南行,他们就可以走出北直隶进入河南了。
  
  出于之前的教训,他们一路上更加小心,也不去大的集市留宿,以免惊动他人。
  
  这份小心,不仅仅是在提防魏忠贤在东厂和朝中的敌人,更加是为了防备赵进。
  
  没错,他们现在离赵进的势力范围越来越近了。
  
  因楸之前的议和条款,现在山东已经成了赵进的地盘,他们不得不小心地选择路线,以便绕过山东地界,躲开他们有可能的干扰。
  
  然而,和之前行路时的荒凉不同,这一路上,道路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和他们一起朝南方赶。
  
  这些流民个个面黄肌瘦,有些人甚至瘦的皮包骨,看得出来已经饿了很久,就连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他们的脸色都十分奇怪,平淡中透着一股绝望的麻木,好像看淡了生死的哲人一样。寒风在他们旁边呼啸,但是他们却好像一无所觉,只是呆呆地朝前面走着,好像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一样。
  
  这些流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相互之间绝少交谈,好像饥饿已经让他们失去了一切**,行尸走肉般地前行就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存的唯一意义似的。
  
  大多人的鞋子已经成了灰土色,被磨出了破洞,有些人甚至都没有鞋子,就这么赤脚在干裂的地面上走。深秋的寒风当中,一路上不断有人倒在地上,有些人再也没爬起来,还有瘦骨嶙峋的孩童在已经奄奄一息的父母身边啼哭,但是更多的人只是看也不看地继续朝前走,他们的脸上都只有一种死灰色。
  
  这种景象,让三个才刚出京城的人心中有些发寒。
  
  这还是北直隶呐,怎么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何以……何以如此啊!”魏忠贤的嘴唇微微颤抖了。
  
  虽然他也是在民间长大,但是当时他离开家乡的时候,还算是万历年间的好时光。后来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他哪里又有多少机会知道京城外面的世界?
  
  在他权倾朝野的时候,想要得知地方上的情况,只能通过地方官员的奏报,虽然他心里知道那些奏报肯定不尽不实,大明现在举步维艰,百姓的生活肯定困苦。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才离京城不过几百里,就已经是这幅模样。
  
  齐望的心里也和他一样难受。
  
  朝政紊乱上下昏昏,贪腐横行,庸官遍地,到处流民和饥民在饥寒中受苦……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还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权奸!
  
  一想到这里,他的怒火就难以抑制,狠狠地瞪了魏忠贤一眼。
  
  “你等欺瞒圣上,把天下败坏成这样,都是你等的错!”
  
  “是我等的过错……”魏忠贤颓然垂下了头,自己也觉得自己过错甚深。
  
  他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望了望这一路上络绎不绝的流民,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毫无建树。
  
  “只盼着孙阁老和杨阁老两位辅臣能够力挽狂澜!”
  
  “几位老爷,能否帮帮老儿,赏老儿一口饭吃……”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挤过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向他们祈求。“老儿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他脸色枯黄,声音有气无力,看样子就算不如说的那么窘迫,恐怕也差不多了。
  
  齐望和刘松平对望了一眼,然后齐望从自己的行囊里面拿出了一些干粮,递给了老者。
  
  他们知道自己也帮不了所有的人,但是多多少少能帮一个也好。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老人快速接过了干粮,然后迭声道谢,齐望花了老大的力气才没有让他跪下来。
  
  然后,他以齐望都难以看清的速度,直接将干粮一把塞入到了他的口中,然后大嚼了起来。
  
  “你慢点吃吧,小心噎着!”这凄惨的样子让齐望看得心生怜悯,连忙将自己的手囊也给递了过去。老者接过水囊连忙也喝了下去。
  
  咕哝咕哝几下,老者就将这份干粮给吞了下去,然后脸色变得微微泛红,都重新焕发了精神,好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
  
  “多谢老爷!”他再度向齐望几人道谢。
  
  “不必道谢。”齐望摆了摆手,然后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老人,“敢问老丈,现在为何有这么多流民充塞道路啊?”
  
  “为何充塞道路?”老人的充满了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凄惨的苦笑,“若不是在本乡本土活不下去了,老儿等人何必逃离桑梓啊!”
  
  “老丈这是何意?”齐望微微一惊。
  
  然后,他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个老人,发现虽然同样衣衫褴褛,但是他比之其他人气色稍微要好一些,言行举止也能够看出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显然之前家境要比其他人要好上不少。
  
  “不瞒老爷,老儿本来就是广平府本地之人,家里虽不算富裕,但是也略有几亩薄田,也算是读过一些书……”老人满面苦涩,白须在寒风当中微微颤动,“只是现在年景实在太差,一年比一年难熬,最近还经历了兵灾……现在家中已经被乱兵洗劫一空,所以现在只好流离失所,找一处太平地方乞活了……”
  
  “兵灾?”这下就连魏忠贤也有些惊诧了,“可是前阵子的赵贼乱事?”
  
  “确实如此……”老人颓然点了点头,眼角中出现了泪花。
  
  一听到老者如此说,齐望心中顿时充满了怒火,他手上紧紧地握住了刀,义愤填膺。“可恨这赵贼,丧尽天良!必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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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6章 官和贼
  
  “赵贼进京,是沿着运河一线过去的吧?”魏忠贤还是有些疑惑,“没听说他曾进兵广平府啊?”
  
  “老爷说得没错……”老人再度点了点头,“洗劫老儿家乡的,是官军啊!”
  
  四处抢掠,造就了这遍地流民的,竟然是是官军?
  
  齐望顿时就惊呆了。
  
  “何以如此!”魏忠贤也吃了一惊。
  
  客军过境,向来都会滋扰地方,这原本他是知道的,只是何以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老儿没有半分虚言。”老人摇了摇头,“之前为了平定赵进之乱,朝廷下令各地大军进京勤王剿贼,广平府地界就经常要过客军,他们一路过就经常抢掠……这时的抢掠还好,虽然态度蛮横,但是他们心里毕竟还是心有顾忌,没有杀伤人命。可是……可是……自从赵进击溃了朝廷的大军,四处的溃兵就都成了阎罗王了啊!他们几个一伙,或则数十一群,四处流窜抢掠,不知道有多少村镇糟了他们的劫难!这些溃军过后如同狂风过境,老儿家中竟是片瓦不存……”
  
  似乎说到了伤心处,老人的眼角里面泛出了一点眼泪,“老儿有个儿子,在溃军抢掠的时候就被杀死了……”
  
  虽然他的语气还算是平静,但是齐望等人却忍不住心中一疼。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道是何等凄惨。
  
  “混蛋!太混蛋了!”魏忠贤气得全身发抖。“王在晋是怎么办事的!亏他还是掌兵的,这么久了,连这些溃兵都收拢不了!”
  
  虽然口中大骂,但是他心里清楚,在大败之后收拢溃兵有多难,王在晋就算再怎么用心,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朝廷的兵,现在大家是怕了,见了就躲……”老人说着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反倒是听说赵进手下的兵,却是秋毫无犯,从来不抢掠地方。”
  
  魏忠贤等人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和贼军来比较,已经是官军的耻辱了,可是连贼军的军纪都比不过,那这耻辱更加又加深了几分。
  
  朝廷的兵就该保境安民,可是这些兵却到处杀人放火,残民伤人,到底哪边是官,哪边是贼?
  
  “所以,既然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现在大伙也只好想办法去徐州的地界了……”也许是难得地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的缘故,在异样的死寂当中,老者继续絮絮叨叨说了下去,“听说徐州那边现在还算太平,而且他们还缺人手,到处都在招工。只要能够跑到徐州地界,老儿虽然已经老迈不堪,但是想来还是能够讨得几碗饭吃吧……只是,不知道老儿这一路能不能走到徐州。算了,生死有命,这一路上死了这么多人,老儿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竟然是这样?
  
  这浩浩荡荡的流民大军,居然是去投奔赵进的?
  
  “混账!你们身为大明的子民,怎么……怎么能够投贼!”齐望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脸上也显出了怒色。“你们心中可还有忠孝廉耻四字!”
  
  这一番怒叱,让老人脸上的皱纹更加加深了几分。
  
  沉默了许久,他才颤抖着张开了口。
  
  “老爷是读书人吧?没错,老儿确实很惭愧,读了书却不明事理,还要跑去投贼,可是现在不投贼,难道要叫老儿等着饿死吗?只要有哪里肯赏两口饭吃,老儿现在哪里还管得着什么忠孝节义啊?”老人长叹了一口气。“再说了,朝廷和官军又给了老儿什么呢?老儿已经都把儿子送给朝廷了,难道连这最后一条贱命也不能留下吗……?”
  
  这凄凉的反诘,让齐望一时间哑口无言。
  
  没错,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不去徐州留在广平府里,难道还有什么生路吗?
  
  就算是以齐望对大明朝廷的忠诚,也说不出“你们就算在家里饿死,也不能够跑去徐州投贼”的话来。
  
  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又会去想做流民呢?
  
  “老人家,你没错,是朝廷对不住你们。”就在这时,魏忠贤突然插话了,“是朝廷对不住你们!”
  
  是啊,这一路并不是赵进之前向京师进军时行军的路线,所以就连责备赵进为祸地方的借口都找不到。现在在这些流民的眼里,大明的朝廷只是一个吞噬他们积蓄和生命的凶兽,徐州反倒是成了和平安宁的理想之所,这荒谬绝伦的对比,让人实在哭笑不得。
  
  齐望低垂着头,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好了,老人家,快上路吧,等下天就要黑了,赶紧找个地方歇息下。”这时候,刘松平开口了,“这里离徐州地界还有几百里路,路上多小心!”
  
  齐望的心再度抽痛了。
  
  尽管他明知道三叔的做法是对的,但是他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这种把大明子民赶向贼境的做法。
  
  “多谢几位老爷搭救,老儿要先告辞了。若是老儿能够侥幸达到徐州,定会为几位老爷焚香祝祷!”老人再度感激地向几个人深深作揖,然后颤颤巍巍地重新走上了他不知道能不能走完的征途。
  
  魏忠贤没有再说话,他呆呆地站着,看着络绎不绝的流民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向着南方、向着徐州行进。
  
  在他们的眼中,徐州代表了生路,代表了活下去的希望。哪怕路上不断有人死去,他们也要向那里走,因为他们知道,留下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从这些流民当中,他看到了天下人心,也看到了大明朝的末路。
  
  也罢,也罢,朝廷是被万民供养的,结果被供养的朝廷一不能守土,二不能护民,三还要摧残地方,如此朝廷,如此官府,又有什么资格不准小民去自奔生路呢!
  
  摇头叹息了片刻之后,魏忠贤等人重新走起了路。
  
  没多久,他们就发现前面好像有一大群的流民挤在了那里,路被堵上了。
  
  莫非是官府不许流民离境投贼?
  
  等到凑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群穿着差役服色、手持兵器的壮汉们设了卡,不让流民们通过。
  
  “官府为防有流贼混入其中,特宣此告示!”有几个嗓子响亮的壮汉一直在重复喊,“若无文牒告身的,交五文钱方能通过!”
  
  这时他们才明白,原来这官府并不是想要阻止流民离境,而是衙门的书吏伙同下面的差役沆瀣一气,想要从这些流民身上收一笔过路钱!
  
  朝廷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天下的人心眼见都要被败坏干净,结果这里的官府非但不想着收拢回人心,却还想着从中渔利,再从这些流民身上捞上一把……
  
  “真是丧尽了天良!”
  
  “真是丧尽了天良!”看着眼前的一幕,齐望禁不住骂出了声来。
  
  尽管这群差役阻止了这群流民前去投奔赵进,但是这种做法却让他无法忍受。
  
  虽然按理说大明子民不应该去投贼,但是齐望也并非冷血之人,眼下在大明,这些流民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总不能眼睁睁地就看着他们衣食无着地死去。如果只有去赵进那里才有生路的话,那还不如就让他们过去算了。
  
  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流民越来越多,很快前路就被堵死了,后面的流民源源不断往前赶,前面的路又走不动,所以变得拥挤不堪,一片混乱。
  
  虽说五文钱的过路费用在过去的太平时节不算太大的费用,但是在现在这世道,又是一群离乡背井的流民,他们中又有多少能够拿出钱来呢?所以大部分人无法得到放行,只能被单方面地堵在了路上,进退不得。
  
  人越聚越多,终于有些人被挤得不由自主地向那些差役们涌了过去,而这些凶神恶煞的差役们显然也已经没什么耐心了,直接一拥而上驱赶开这些流民,以便让后面来的人过来交钱。
  
  他们先是推搡,但是因为人实在太多,所以一直推不动,耐性也越来越低。没过多久,一个领头的壮汉骂骂咧咧地拿起了棍棒,重重地向流民们抡了过去。
  
  惨叫声马上响彻了四野,好想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其他的差役也对这些流民动起了手来。
  
  他们的下手都十分凶狠,这些食不果腹、身体孱弱的流民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很快,就有一大群人被这些差役打倒在了地上,其他人则被驱赶着往后面跑,同后面的人撞在了一起。
  
  有些人跪在地上苦苦对他们哀求,有些人则在放声大哭,有些人已经倒伏到了地上眼见已经没有了生息,这活生生的炼狱景象,让齐望突然有一种不忍卒睹的感觉。
  
  “三叔,你在这里等等我!”他回头冲刘松平喊了一句,然后向那帮壮汉冲了过去。
  
  “望哥儿!”刘松平先是有些着急,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齐望,但是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没有拉住。他看着侄儿冲过去的背影,最后只得叹了口气,任由他自己去做。
  
  转眼之间,齐望就已经冲到了这群差役面前。
  
  “停手!”他大声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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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7章 大胆贼子
  
  这些差役刚刚已经打人打出了兴头,被人这么一喊哪里肯停住?反而把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向他也围了过来。
  
  “你等意欲何为?还不速速停手?!”齐望又大喊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我是锦衣卫!”
  
  竟然是锦衣卫?
  
  几个差役都微微一惊,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收回了兵器。
  
  而后,他们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几步,让那个领头的壮汉来面对齐望。
  
  这个壮汉身材十分高大,比齐望还高了个头,脸色黝黑,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凶神恶煞。他站在齐望的面前,打量了齐望几眼,然后拿过腰牌看了看。
  
  “竟然是锦衣卫的老爷?”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冲着齐望问,“不知道叫住我等,有何事呢?”
  
  “还要问何事?你们还不停手?”齐望也挺直了腰,没有让开半分。
  
  “停手?为何要停手?”这个壮汉似乎有些疑惑。
  
  “你们挡在这里阻拦饥民过境,还要出手伤人,难道还有理了!”眼见对方是这种态度,齐望不由得更加恼怒了,“赶紧放他们过去,不许再伤人!”
  
  “哟呵?”这个壮汉有些惊奇,“这位老爷,怕是不知道他们是想要干嘛的吧?他们是想要去徐州从贼!我等奉上命阻拦,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们明明不是阻拦,是设卡收钱!交不出钱的人你们才拦了!”齐望马上反驳。
  
  似乎是被说到了要害,壮汉脸上微微一窘。
  
  “好了,既然现在这些饥民想走,那你们又何必阻拦?放他们走就是了,难道还要留着他们在路上都饿死吗?”眼见已经镇住了这个壮汉,齐望继续晓之以理。“你看这些人已经可怜成这样了,又有多少钱交得出来?”
  
  他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却完全没有打动这个壮汉。
  
  他怎么可能为了齐望的几句话就放弃自己的财路?
  
  “不知道老爷在锦衣卫当中官居何职啊?朝廷的民,居然说放走就能放走?”他冷冷地看着齐望,眼中闪过了恶毒的光,“老爷下这命令,可有朝廷的公文?如果有的话,拿给小的们看就行了,小的立马遵从。”
  
  齐望微微一滞。
  
  “看来是没有了?”壮汉冷笑了起来,“既然没有的话,那还是烦请老爷先回去办妥公文吧,否则这事还真不归老爷管。”
  
  说罢,他转身就打算离开。
  
  眼见被对方这样敷衍打发,齐望心里不由得更加着急了。
  
  先不说他们身份低微、而且只是奉命押送魏忠贤而已,决定不了这样的事;就算他们真的能够弄到朝廷的公文,那也得拖延多少时间?这些已经离死亡不远的流民又如何等得起时间?
  
  “且慢!”他连忙大喊,叫住了对方,然后瞪大了眼睛,作出了他最为凶恶的样子来,“缇骑办事,也能容得下你们多嘴?赶紧给这些饥民让路!!”
  
  随着他的这一声大喊,气氛陡然间变得更加恶劣了。
  
  这个壮汉继续死盯着齐望,不经意间,他暗暗做了个手势,其他的差役们也慢慢地围了上来。
  
  “嘿,老爷不愧是锦衣卫的人啊,一出来就带着这股子官威,了不得,不服不行!”片刻之后,他冷笑了起来,“只是现如今,怕不是缇骑一出就能让四方惴惴不安的时候了吧?当今圣上体恤下情,三令五申要让厂卫收敛,若是京里有人得知老爷竟然在广平府的地界上作威作福,那恐怕不大好吧……”
  
  齐望沉下了视线,他也感觉到了不对。“还说我作威作福?作威作福的不就是你们吗?你们草菅人命,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大明的人心,就是你们这帮败类败坏的!我……回京之后我定要报上你们,让上面将你们一一法办!”
  
  “上面?什么是上面?小的们没见过什么上面,就知道听衙门里面的话办事。”然而,在他的威胁面前,这个壮汉却没有一点害的意思。“这可是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在此地办事,难道还有不尽心去做的道理?这位差爷,小的现在已经是给足面子了,请不要再为难小的,有话跟我们知府大人去讲吧!再说了,知府大人宅心仁厚,穿州过境只收他们五文路钱已经是鸿恩浩荡了,听说在其他地界上,这些流民要付的买路钱更多呢!”
  
  被人如此挤兑,齐望只觉得心里热血上涌。那个壮汉恭敬当中透着不屑和不耐烦的眼神,让他感觉十分不舒服。
  
  锦衣卫何曾被人小看到这个地步?
  
  “胡说八道!贵府知府宽仁爱民,怎么会作此残民之事?分明是你假借知府的名义敛财,坑害百姓,丧尽天良!”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硬拗了,这些流民都是准备去投贼的,已经算不上良民了,说实话就算被官府惩治、甚至被杀死,也不能说有错。
  
  只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满腔热血,碰到了这种事,又哪里能够忍得下这口气?
  
  壮汉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黝黑的脸平静当中透着一股狞恶。
  
  “好啊,既然差爷说我们是在假传知府的命令,那小的们就算说再多也没用了。不如差爷就此跟我等一起回去,在知府大人的面前说个清楚?差爷也正好可以说服知府大人收回成命,也免得我等在这里白白辛劳。”
  
  “锦衣卫办事,哪里还需要你们罗唣!赶紧放这些流民过去,不要耽误我等办差!”齐望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拒绝了他的要求。
  
  广平府城离这里有好几十里路,如果跟着他们过去,天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这些饥民可等不起。再说了,看这个壮汉语气这么笃定,恐怕他们堵路设卡的行径,真的是得到了衙门的准许……对如今地方衙门的手段,齐望也算是有些领教的。
  
  “嘿,果然!大胆贼子,竟敢冒充锦衣卫!”壮汉先是冷笑,然后骤然从腰间抽出了手中的刀,指着齐望,“我看你如行状,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公门之人,现在一试探,果然如此!贼人休逃!”
  
  一股热血伴随着怒气从齐望腹中涌出,他重重地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刀。
  
  “你们,连锦衣卫的腰牌都不认得了吗?!”
  
  “腰牌是真的,人可未必是真了……”壮汉仍旧冷笑,“肯定是贼人袭杀了缇骑,把腰牌抢过来招摇撞骗的。你这么帮投贼的流民说话,我看绝对如此!来人,把这个贼子给我拿下!”
  
  随着他的这句呼喝,他的手下们一拥而上,向齐望扑了过来。
  
  齐望原以为爆出锦衣卫的名头已经吓住这群人,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如此无法无天,强行将自己指认为贼人。
  
  可想而知,如果落到他们的手上,肯定是不会被抓到衙门辩白的,而是会被就地杀埋了吧。
  
  “你们……你们狗胆包天。朝廷绝对饶不了你们!”他气急了大骂了一句,然而却没有人理会他,只顾着往他这边涌了过来。
  
  这是朝廷的差人,而我现在是要跟朝廷的差人作对?
  
  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但是现在情势击破,齐望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拔刀往旁边重重一挥,稍稍逼退了这些冲过来的差役,然后转身就往后面跑。
  
  “别让这贼人跑了!”差役们的头目大声呼喝。
  
  虽然他口中说他是假冒的锦衣卫,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个是真的。现在他已经跟这个锦衣卫翻脸了,如果被他逃了的话,以刀兵来威凌皇差的罪名是怎么也跑不掉的,不光是前程没了,就连性命也恐怕难保,因此他必须将这个年轻人逮起来杀掉,然后毁尸灭迹,这样才能够保全自己。
  
  听到了他的呼喝之后,其他的差役们连忙也跟在他的生活,急匆匆地向齐望冲了过去。
  
  齐望练了多年的功夫,身体是十分矫健的,不过,因为这路上流民实在太多,所以他左绕右绕,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
  
  而这些差役人数众多,又各处分布,所以在得到了大汉的呼喝命令之后,纷纷地向齐望这边靠了过来,隐隐间将他包围了起来。
  
  齐望一边跑一边抬头看了看周边,因为流民实在太多,所以他一下子也没法看到刘松平他们的确切位置,他咬了咬牙,然后朝靠过来的差役人数最少的那边冲了过去。
  
  这边有两个人,虽然外表凶恶,但是脚步虚浮,身体也不结实,一看就是没有练过的人,虽然这两个人手里拿着兵器,但是哪里抵挡得住齐望?齐望一冲,他们稍微抵挡了一下,就不住地往后退,总算齐望不愿意伤人,所以只是逼退了他们,就绕过去继续跑了。
  
  “别让贼人跑了!”一大群差役已经汇合了,呼喝着追在齐望的后面。
  
  流民们现在也发现了这里起了骚动,他们虽然不明白骚动的前因后果,但是他们知道,这一群凶神恶煞、手提着兵器的人到底有多么可怕,因此人群很快就混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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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8   官差对官差
  
  有些人本能地要退避,想要往后面跑,躲开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有些人则想要趁乱偷偷地跑过去,早点跑到赵进的地盘上面,给自己寻一条生路。
  
  一时间,本来就十分拥挤的路上,现在更加是人人推挤。
  
  上千上万人的胡闹跑动,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灾难,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但是却又身不由己地朝一个方向挤了过去reads();。齐望只感觉不停有人往自己身上撞了过来,虽然他都一一用力推开,但是仍旧感觉自己的脚步站不太稳,有些跌跌撞撞。
  
  他毕竟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有些人就比他要更惨得多,一些老幼在这种互相践踏的人潮当中站立不稳,被挤到在了地上,然后就不停地被人踩踏而过。有些人发出了凄惨的哀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很快他们就被重重地踩了回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
  
  换乱的人群,让追逐的两方都再也无法按自己的意图前进,只得被人群裹挟着向路的前方涌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人潮才慢慢变得稀疏,一大群流民就这样冲破了阻拦,奔向了他们心目当中的活命之地。
  
  在最初这些差役们还想阻止,但是这人潮既然已经启动,就再也不是些许人力就能够阻止的了,很快他们就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
  
  看着这远远离去的人群,每个人心里都在想自己少了多少钱。然而激起的仇恨就越发难以控制。而齐望总算松了口气,这些人总算是有一条活路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能够真的活着跑到徐州,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不过,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想这种事了。
  
  “杀了他!”领头的大汉拿着刀指着齐望大喊,而四处分散的差役们再次将齐望团团围住。
  
  齐望深吸了口气,然后挥刀格挡住了抢先冲过来的两个人所砍过来的刀,然后他肩膀一沉,硬生生地将这两个人往后面推了一步,然后大踏步地朝旁边已经开始落了叶的小树林。
  
  差役们呼喝着跟在他后面也冲了进去,但是树林当中的路十分狭小逼仄所以他们难以维持那种包围态势。
  
  冲到了林中之后,齐望忽然放慢了脚步,然后重新调整了呼吸,微微俯了身体。这一瞬间,他的肌肉微微鼓起,整个人就好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充满了力量感。
  
  然后,他在林间模糊的视界当中,循声选了一个声音比较稀少的方向,慢慢地向那边走了过去。
  
  “在这儿!”
  
  当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两个差役大喊了一声,然后持刀就同时向他挥砍了过去,重重的刀带着劲风扑向了他的脖子和腹部。他微微往旁边一闪,沉刀将一个人手中的刀压了去,那个人收势不住,向他跌倒着扑了过来,而他则用手刀重重一挥,打中了他的脖子,让他晕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往后一栽,躲过了骤然向他挥过来的一刀。
  
  这一刀势大力沉,在被他躲过去了之后,竟然看到了坚硬树干里面。
  
  这个差役心里大急,想要拔出刀来,但是仓促之间竟然拔不住来,他骇然发现齐望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恐惧之扔开了手中的刀,然后转身就想要往后面跑,然而,齐望已经以难以看清的速度冲到了他的后面,然后重重地用刀柄击打到了他的后脑上。
  
  这一击很快就让这个差役陷入到了晕眩当中,他慢慢地摇晃了身体,然后跪了去,最后扑倒在了地上。
  
  齐望站在这两个人晕过去的人旁边,喘息着恢复了精力,然后,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向刚才那个方向走了过去reads();。
  
  他不想伤人,因为这群人毕竟算是大明衙门里面的人,阻止他们办差是一回事,杀了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可不想因此而背上大麻烦。
  
  他踏着松软的泥土慢慢前行,风在树林的间隙当中穿行而过,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而金黄色的树叶不停地往落,扫过他的肩膀又落在地上,被他踏足而过的时候就会发出轻轻的滴答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宛如戏园当中的伴奏声一样。
  
  齐望一边左顾右盼,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他已经走到了树林的边缘了,而放目所及,他并没有看到有追兵。
  
  已经甩脱了他们了吗?齐望心里松了口气。
  
  正当他一步步地走到了树林的最外层,眼见就要走出去了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全身的汗毛都微微竖了起来。
  
  一阵风好像正从背后向他扑了过来。
  
  不,不是背后,是正上方!
  
  齐望全力往前面一扑,肩膀撞到了一棵树上,虽然肩膀发疼得厉害,但是他却正好因此躲过了袭击向他的一刀。
  
  这一刀,划开了他背上的衣服,也给他身上留了一条伤痕。
  
  血从背上涌了出来,疼痛感让他的神经有些发麻。
  
  他再度往旁边一滚,再度躲过了追击上来的一刀。
  
  然后,带着满身的灰尘和痛楚,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血流到了衣服上,又滴落到了地上,但是他浑然未觉。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敌人。
  
  这个敌人身材高大,面色凶恶,赫然就是刚才那个领头的壮汉。
  
  “是你……!”他冷哼了一声。“你……好狠毒!”
  
  “差爷还好?”大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嘲弄的冷笑。
  
  齐望没有回答,只觉得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
  
  “你……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苦苦相逼?差爷说得好!只不过不知道到底是谁苦苦相逼呢!!”大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狞恶,“差爷几句话就想要断了咱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财路,难道不是差爷苦苦相逼吗?”
  
  “你们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要怪我!畜生!”齐望忍着痛苦,破口大骂。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抢先动手,齐望是因为刚刚受了点伤,需要恢复,而大汉则是在等待他的手们过来,免得自己这个和困兽犹斗的齐望死拼,出了什么闪失可不划算。。
  
  “伤天害理?坐地收钱,不偷不抢,敢问有何伤天害理呢?”大汉冷笑着反驳齐望,“要说伤天害理,朝廷里面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少了吗?别的不说,朝廷上贪赃枉法,东厂锦衣卫四处勒索残民,搞得天昏乱不堪,这不是伤天害理是什么?小的们只是投靠到衙门手,靠给知府大人卖点力气吃饭而已,要说伤天害理,哪里比得上差爷你们呐!”
  
  这番讽刺中又带着挖苦的话,让赵进心里更加愤怒了,他全身都在颤抖,然后发觉自己的伤口变得更加痛苦了,只好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恼怒,暗中用布条来止住自己的血reads();。
  
  “你们对锦衣卫动手,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交代,你们的知府也保不住你们!”
  
  “嘿嘿,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差爷还真以为自己回得去吗?只怕过了今天,差爷就再也不能见到天日了……既然如此,又有谁告诉上面我等袭击了锦衣卫呢?”大汉仍旧在冷笑着,“再说了,差爷难道如今真以为大明还是个香饽饽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本来就是一伙干拦路剪径这活计的兄弟,知府大人觉得我们身手不错,又因为现在天大乱所以将我们拉进了公门。嘿,真别说,这公门还真是不错,伤人放火比当年还轻松,知府大人还让我们干起了老本行,穿着公服来干这剪径的勾当,你倒说说看,这官府和强盗又有多少区别?不就是一路货色吗?!只是公门规矩多,兄弟们有些受不住,兄弟们早就心里有了打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要真是在大明这边没了饭吃,小的们也可以和那些溃兵一样,聚集起来呼啸山林,活得不知道得多快活!实在不行就去投了那徐州赵进,干脆也给赵家天子当差,也当一回新朝的从龙功臣,哈哈哈哈!”
  
  齐望没想到,这些差役居然原本就是一群强盗,而且居然被此地的知府也弄到了衙门当中,默许他们干了这些残民的勾当。在这些差役的眼中,如今大明朝廷竟然已经被当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些人明明吃的也是大明的皇粮,脑子里面想的东西却和他完全不一样,也对大明没有任何眷恋,没有一点知恩图报的心思。真真是厚颜无耻!此地知府也更加是衣冠禽兽,毫无良心!
  
  血流得越来越慢了,伤口也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痛,他感觉刚才一度有些晕眩的身体现在又重新恢复了精力。
  
  就在这时,他的耳中响起了从各处传过来的沙沙声,那些差役们看来已经听到了首领的呼唤,正向这边赶过来,而且越来越近了。
  
  大汉也听到了自己的手正朝这边赶的声音,他的笑容子变得更加轻松了,“这里风景倒也不错,把差爷埋在这里,也不算是辱没了差爷吧?”
  
  齐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的腰身垂得越来越低了,眼睛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锐利。
  
  周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树木的间隙之间,几个人影若隐若现。
  
  “如果乖乖束手就擒的话,小的们可以给差爷一个痛快。”大汉拿起了手中的刀。“要是差爷不肯乖乖就擒的话,说不得要受多少苦楚了……所以……”
  
  就在他还在冷言嘲讽时候,齐望突然顿足,然后往后面一蹉,然后转身就往后面跑。
  
  地上的树叶被他这样重重一顿,顿时就飘散到了半空当中。
  
  “想跑?”当看到齐望猝然逃跑的时候,大汉怒喝了一声,然后提刀就向齐望冲了过去。
  
  撒在半空当中的烟尘和树叶碎屑实在太多,所以当他冲到齐望刚才所处位置的时候,意识地闭了眼睛,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烟尘。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骇然发现,原本他以为正在向外逃的齐望,正穿过灰幕向他冲了过来。
  
  在他的眼里,齐望的面孔狰狞,眼睛里面也满是凶恶,就像是抓住了猎物的猛兽一样。
  
  来不及躲开了,他昂起头来大喊了一声,然后硬起头皮提刀往上一扫,硬生生地格挡住了当面劈过来的一刀,但是因为齐望的用力很猛,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面退了几步reads();。
  
  地面是松软的泥土,坑坑洼洼十分不平,退了几步之后,气血翻涌的大汉突然踩了个空,脚步也绊了。
  
  不好!当闪脚摔了的时候,大汉心里大叫不妙,但是身体仍旧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栽倒了些许。为了护住自己的身形,他疯狂地向旁边舞刀,但是在重心不稳的情况,刀的挥舞虽然势大力沉,但是却根本没有起到保护作用。
  
  齐望激起的烟尘碎屑已经慢慢地落到了地上,空气中只剩了一些淡淡的薄雾,齐望瞧准了对方的空档,然后横刀重重地扫了过去。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这重重一刀,虽然大汉勉强格挡住了,但是刀重重地压了去,最后在对方的肩膀上留了一条深深的刻痕。
  
  “呼啊!”
  
  血光迸现的瞬间,大汉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愤怒和痛苦的怒喝,然后猛然站定在了地上,狠厉地一刀向齐望劈了过来。
  
  齐望往一蹲,躲过了这力道有余而气势不足的一刀,然后抬起腿来重重一横扫,踢到了大汉的腹部。
  
  大汉带着又一声不成调子的惨呼,被这一脚重重地往旁边带了过去,然后撞到了一棵树的树干上。树干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然后摇晃了,而大汉则跌落到了地上。
  
  枯黄的树叶飘落更多了,好像在见证这一场短促的战斗似的。
  
  齐望原本想再过去教训教训这个混蛋,突然背部却又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他这时候才惊觉,原来在他刚才激烈的动作当中,原本已经稍稍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血再次从伤口当中涌了出来。同时,他发现其他的追兵也已经追过来了,近得连脸都能看个清楚。
  
  剧烈的痛楚让他放弃了对这个贼子再行追击的想法,他强忍住了剧痛,再次用腿重重扫了地面,将烟尘重新抛到了半空,然后弓着腰就朝着一个暂时没有追兵的方向追了过去,冲出了这片树林。
  
  因为受了伤,这次齐望的逃跑要更加惶急许多,他剧烈地喘息着,强忍着痛楚往前冲,只想着快点甩脱那些追兵。
  
  然而,伤口不断流失的鲜血却无情地带走了他的精力,让他跑起来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为了避免流血太厉害,跑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在路上停了脚步,然后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方向。
  
  糟糕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虽然他这一路跑得很急,但是却并没有能够甩脱对方——因为,这一路上他的伤口都在流血,落在地上的血滴,就好像路标一样为追兵指引了道路。而远处顾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些人影,显然那些追兵已经循着血迹又追上来了。
  
  再跑去也没用了,那就干脆再拼上一场吧。带着这样的觉悟,齐望握紧了手中的刀,昂首直视着追上来的那些人。
  
  就在他的注视之,这群人终于都追了上来,远远地和他对峙着。而那个大汉在旁人的搀扶之也慢慢地跟了上来。
  
  他肩膀上的伤口很深,现在已经被布带绑住了止住了血,而他的眼睛里闪耀着野兽般的视线,仿佛是要生吃了齐望似的。
  
  “小子,等你落到爷爷手里,爷爷会把你一刀刀给活剐了reads();!”他恶狠狠地冲齐望喊了出来,没有一点开玩笑的迹象。
  
  “敢过来的话就过来吧!”齐望的脸上没有任何惧色,横刀冲这群人大喊,“看小爷不把你们宰个干净!”
  
  齐望知道自己已经受了伤,如果想要跑的话是跑不过这么多人的,只有鼓起勇气,直面战斗。
  
  因为忌惮齐望所表现出来的武力,这群人一时都有些顾忌,相顾着踌躇了,没有人立刻上前。
  
  似乎是被手们的畏缩给气坏了,大汉黑黝黝的脸顿时就拧在了一起,他恨恨地再打量了横刀矗立的齐望,然后大喊。“快上!谁要是把他给爷绑过来,爷赏银十两……不,二十两!杀了也行!”
  
  二十两!听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数字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然后他们齐刷刷地看着齐望,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了恐惧,只剩了无比的贪婪,好像已经把他看成了一堆银子一样。
  
  是啊,在如今这个吃人的世道里面,还有什么能比金银更真更有用的东西呢?为了这样一笔钱,足以去舍命往死了。
  
  这,再也没有人犹豫了,他们齐齐地呐喊了一声,然后提着刀就往齐望冲了过去。
  
  那就打吧!齐望拿起了刀,一跃而起,直接就往他们冲了过去,当先的一个人很快就被他冲到了照面,然后猝不及防之,被他一刀刺中了肋部,血光伴随着惨呼迸现,很快就委顿到了地上。
  
  事到如今已经是生死相搏,齐望再也不考虑什么留手的问题了。他也来不及欣赏自己的战果,再度提刀重重一扫,向另一个人劈砍过去,然后顺着他格挡的刀身砍中了他的肩膀,让他也惨叫着落到了地上。
  
  一出手就打倒了两个敌人,这个惊人的发挥似乎震慑住了其他敌人,他们同时停住了手,然后不约而同地往后面退了几步。两个受了伤的人躺在地上惨呼,一地的鲜血还有凄厉的呼救声吹凉了他们刚刚心中燃起的火,让他们踌躇不前。
  
  他们围在齐望的身边,盯着齐望,但是却没有人上前。
  
  “一起上,一起给我上!”眼见手们似乎被吓住了,大喊禁不住大声催促,“把他脑袋给我带过来,二十两,二十两!”
  
  二十两这个词,犹如重锤,一记一记地敲在这些人的心上,敲得他们心头越来越热,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被这重锤也慢慢地敲走,他们重新鼓起了勇气,拿起了自己的刀。
  
  “一起上!”当听到了大汉的最后一声催促之后,这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嘶吼,然后一起再度向齐望冲了过去。
  
  四处同时挥动过来的刀,极大地限制了齐望的限制空间,齐望沉腰蹲在了地上,然后亡旁边一滚,躲过了向他砍过来的几把刀,然后他单手撑地,直接从地上弹跳了起来,重重地撞到了一个敌人的身上,将他撞倒在地上,接着他用刀往重重一砍,再给地上增添了一个重伤的敌人。
  
  砍伤了这个敌人之后,齐望原本想要闪开,躲过向自己砍过来的刀,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重新崩解的伤口再度剧痛,让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一拍,就是这稍微一慢,让他的肩膀再度挨了一刀。
  
  齐望强忍着伤口,拔刀重重往后面一挥,然后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呼,一只手连同砍中齐望的那把刀都落到了地上。
  
  天色越来越晚了,血腥而激烈的战斗一直在持续着,虽然齐望已经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况且刚才还受了伤,所以在这样的围攻当中不可避免地慢慢消耗了体力,身形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reads();。
  
  然而,即使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齐望的心里仍然没有一丝畏惧,他的血性已经完全在围攻当中被激发了出来,只顾着红着眼睛与旁边的人厮杀。他知道自己已经杀得够本了,接来都是赚的。
  
  看着对面已经进入尾声的战斗,领头的大汉的心稍稍松了来。今天的损失确实很大,但是只要能把这个小贼给砍了,以后不愁没有机会再继续干这门营生,穿着公服来剪径,能干出这勾当的时候可不多,能多干一天就是一天,不能轻易放手。
  
  知府大人那边也要好好打理,得让他帮忙善后了事。
  
  “兄弟们,加把劲,这小贼就要……”他的呼喝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就在他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一个黑色的人影以肉眼都难以看清的速度急速向他窜了过来,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刀光一闪,一声惨叫震得他耳膜有些发疼,然后他旁边站着搀扶他的那个手,满身鲜血地倒了。
  
  接着,这刀光没有丝毫停歇,直冲冲地向他闪了过来。他想要躲开,但是因为刚才被人砍了一刀,所以身形十分不灵活,没等他退后几步,刀就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时候他才看清,原来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精瘦的中年人。
  
  “英雄,停手!”他僵住了身子,颤抖着说。“敢问是何方来路。”
  
  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刀仍旧微微在往压,在他的脖子上留出了一条淡淡地血痕。
  
  “英雄,饶命!”眼见死到临头,大汉的心里变得更加慌乱了,他大声告饶,唯恐对方真的了手去,“如果有吩咐,小的们尽管照办便是,饶命啊!”
  
  刀还在一点一点的往压,彻骨的寒气透过刀锋传遍了他的全身,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的时候,刀终于停了来。
  
  “叫他们都停手!赶紧的!”那个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了命令。
  
  是那个小子的帮手?大汉微微迟疑了,但是刀很快就压了来,大汉知道自己再不遵从肯定要被这个人杀掉了,于是只好依从了命令。
  
  “停手!你们都给我停手!”他朝还在跟齐望纠缠的属们大喊。
  
  已经和齐望杀红眼了的差役们,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头领的命令,然后发现他们的首领居然已经被挟持了。
  
  他们依次停了厮杀,面面相觑地站着。
  
  而齐望也从厮杀当中清醒了过来,他发现果然是他的三叔来搭救他了。
  
  一阵虚脱感让他有些脚软,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站稳。
  
  “让他们都散开,跑到树林里面去!”刘松平继续了命令。
  
  大汉虽然心里觉得很不妙,但是此时命悬人手,他只好无奈地照办了,于是剩的差役们不得不抬着重伤的同伴往一边退了开去,而齐望也一瘸一拐地向刘松平这边走了过去reads();。
  
  “三叔,多谢!”他因为失血,所以全身都有些乏力。
  
  “英雄,你要我们做到事情我已经照办了……”就在这时候,大汉小心翼翼地跟刘松平求饶了,“你这也把我放了吧……”
  
  “现在还不能放了你,不然你等又带着人追来怎么办?你得跟着我们先走一段路,等走到那儿了我们才能放了你。”刘松平冷冷地回答。“告诉你的人,不许追上来,等走上几里我们就放了你,然后你自己走回来。”
  
  “英雄?!”大汉有些着急了,深怕刘松平失言。
  
  “别废话了!”刘松平又压了压自己手中的刀,“只要你老老实实,我们自然会放了你。”
  
  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大汉只好默然垂首,服从了刘松平的命令。
  
  接着,刘松平在他向手喊了不许追上来的命令之后,挟持着这个大汉向路的一边走了过去。
  
  就在他们走了一段路之后,魏忠贤也从一颗大树后面闪了出来,跟到了他们一群人当中。
  
  “让公公受累了!”刘松平抱了抱拳,跟魏忠贤说了声抱歉。
  
  “没事没事。”魏忠贤摇了摇头,“贵侄急公好义,心地仁善,咱家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再说了,你等是要以性命相搏,哪里还能顾得上咱家?”
  
  接着,他又担心地看了看齐望一眼,“贵侄没事吧?咱家看他身上受创颇重,要不要先休息?”
  
  “眼身处险地,哪里还有休息的空闲?”刘松平扫了那个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们后面的大汉一眼,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能先走一段,再寻一个可以过夜的去处了。再疼也得忍着。”
  
  “我看他年轻,身子骨健壮,应该是能熬得住的。”眼见对方有些担心,魏忠贤稍稍出口安慰了他,“咱家初时见了你的身手,已经是十分佩服了,没想到你的侄儿身手也这般厉害啊,一个人和那一群人相对都能相持那么久!锦衣卫派了你们两个人来一路护送咱家,咱家初时只道这次锦衣卫只是稍事敷衍而已,倒是没想到他们是用了心的!”
  
  “公公谬赞了。”虽然得到了魏忠贤的夸奖,但是刘松平还是神色不变,只是淡然地低了低头。
  
  走了一段路之后,等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刘松平拿过了绳索,将这个大汉绑在了一棵树的旁边。
  
  “你的手明天就会追上来的,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解救你。”说着说着,刘松平拿起刀来又架在了大汉的脖子上,“这次就算了,饶了你一条命,你们要是不识相,尽管再过来!”
  
  “谢英雄饶命!谢英雄饶命!”大汉连声告饶,并且不停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撕毁诺言,等再再带人来追。从他的表情和语气来看,刘松平判断他已经胆寒,至少这阵子是不会追来招惹了。
  
  然后,他们又默然往前走,走了几里路之后,来到了一个集市的边缘,总算在天全黑之前,找了个地方休息。店家先看他们神色不对,还有一个人身上受了多处创伤,本来不想收这些客人,但是刘松平亮出了锦衣卫的身份,然后还给足了银子,总算得以入住。
  
  在半路上,齐望就已经两眼昏花,虽然之前刘松平给他抹上了金创药,并且还粗略地止了血,但是之前的受创实在有些重,各处伤口都疼得让人难以忍受,只是靠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意志力强行撑着,他才没有倒来reads();。等到进了客栈之后,他终于抵受不住了,一来到床边就倒了上去。
  
  就在这时,刘松平推开了门,也走到了他的房间里面,他的手上拿着一瓶药膏,显然是来给齐望换伤药的。
  
  他掀开了齐望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然后将药膏小心地涂抹了上去。
  
  “啊!”难以描述的疼痛感,刺得齐望禁不住惨叫了一声。
  
  “啊,现在知道疼了?刚才不是还虎虎生威吗?我看你还打得很有劲的样子呢!”
  
  刘松平并没有因为齐望的呼痛而停自己的手,反而还重重拍了拍齐望的背心,让他再喊了一声痛。然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你到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要好勇斗狠!现在这外面可不比京师,外面可是兵荒马乱的地方啊,你真以为你要有什么闪失,京里有谁会帮你说话?”
  
  “三叔,我可没有好勇斗狠,是他们对我动手的,我一开始还留了手!”齐望有些不服,“我跑过去只是想叫他们放那些流民过去而已,他们太可怜了!”
  
  “谁叫你跑过去的?你忘了你出京是干什么的吗?倒是管起地方上的事情了?”刘松平还是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要不是我赶得及时,你差点就被他们杀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齐望垂了视线,“可是……可是那些流民真的很可怜啊!”
  
  “这世道,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到处都是可怜人,你帮的了这个,帮的了那个吗?白白把自己搭进去又有什么用?”刘松平仍旧恼怒不已,“你这样行侠仗义,真的以为能碰到什么好吗?别傻了!”
  
  刘松平的语气有些古怪,好像是触景伤情,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样,而齐望也不再说话,任由三叔骂他。
  
  刘松平骂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替齐望换好了伤药。
  
  “好了,我们在这边静养两天再上路吧。”
  
  “两天?”齐望有些急了,“可是我们不是要护送魏公公尽快赶到凤阳吗,不能轻易耽误啊……”
  
  “你也知道不能轻易耽误啊!”刘松平又是重重,打得他连连叫疼,“知道不能耽误为什么还要到处惹事?现在你伤得这么重,休息两天还不一定能够恢复元气呢,还想着现在就走?你真不怕你过阵子变成残废啊?”
  
  “可是……可是……”齐望还是有些迟疑。
  
  “别想那么多,上面也没有规定我们一定要什么时间到,只是说要让我们尽快到而已,如今你都成这样了,难道我们还能强行过去吗?”刘松平没好气地止住了他的话,“好了,别多说了,给我好好休息,次不要再这样碍着差事了!”
  
  疾言厉色的一番话,让齐望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一夜,齐望一直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三叔的那句“这世道,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到处都是可怜人,你帮的了这个,帮的了那个吗?白白把自己搭进去又有什么用?”一直在脑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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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9章 原来要投赵进
  
  第二天早晨,当得知到衙役们所传回来的消息时,广平府衙门里面就起了一阵风暴。
  
  “什么?锦衣卫的人出手?放走了那群流民!”广平知府何慕清失声惊呼,然后平日里保养得很好的脸,瞬间就失去了血色,“怎么……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办的差事!”
  
  跟他报告的是这些差役的头目,他之前在外面还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此时却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畏畏缩缩,而且身上还缠着布条,看上去伤得不轻。
  
  “回禀老爷,没错,就是一群锦衣卫,他们的腰牌不会错的!他们有一群人,突然就围攻了过来,小的们虽然拼死反抗,但是奈何寡不敌众,不得不让他们得逞了……”
  
  “锦衣卫……锦衣卫……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之后,何幕清喃喃自语。
  
  “小的们不知,只知道这锦衣卫一开始就跑过来,叫小的们放走那些流民。”大汉的头垂得更低了,“小的们当然不听,结果他们就二话不说动了手,还伤了小的们好几个弟兄。”
  
  “这些锦衣卫,何其歹毒!”何幕清顿足大骂,“圣天子天纵英明,一登基就限制厂卫,却没想到”
  
  他现在心里惴惴不安,深怕这些锦衣卫是来查自己暗地里做的事情的。
  
  招募盗贼,残害流民,贪赃枉法,哪一条都是他这种地方官的禁忌,然而他哪一样都做了。
  
  这种事要真是被朝廷问责,这该怎么办啊?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勉强定了定神,吩咐下人们去将自己最为信任的幕僚白先生给叫了过来。
  
  这个白先生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大半花白,他本是举人落第的秀才,几次考试不中也就绝了靠举业进仕途的希望,于是就干脆去给别人当了西席和幕僚。几十年下来他游幕四方,倒也是看了不少大场面,成了半个人精——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何知府在得到了这个知府的位子之后,就花钱将他聘用了过来,引用为心腹。
  
  p>而这个白先生也没有让何知府失望,这几年来也替他处理了不少事务,衙门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替他出了不少主意——招募强盗其实也是他给何知府提的主意。
  
  所以,这次一碰到难题,他就马上不假思索地叫人把白先生给叫过来。
  
  “东翁,可是出了大事?”白先生一进来,看见何知府那面无人色的焦急模样,心里就大概有了数。
  
  “是啊,白先生,出了大事了!”何知府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刚才听到的消息,全数都转给了白先生听。
  
  “白先生,事已至此,我该如何是好?”等说完之后,他马上焦急地催问对方,想要讨个主意来。“莫非真是朝廷打算问责于我了?!”
  
  “东翁莫急!”毕竟是多年来见过不少大世面,白先生倒是没有那么焦急,反而安慰了知府,“此事我看大有古怪!”
  
  “古怪?”何知府有些疑惑。
  
  “东翁想想看,若是朝廷得知了东翁的事情,而且想要追究的话,只需要几具公文就可以了,又何必让一群锦衣卫去放人呢?”白先生不疾不徐。“依在下看,他们绝非是为针对知府大人而来。”
  
  “真的吗?”何知府心中一喜。
  
  “你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情况?”白先生再转头看向了恭敬站在一边的大汉,“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挟持你走了一段路吗?路上你还看到了什么可以的情况?好好地想想,告诉我们,不要遗漏。”
  
  “是……”大汉低下了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
  
  “对了!”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了头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走了一会儿之后,有个老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这个老人大概六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没有胡子,说话也尖声尖气,就像……就像……”
  
  “就像是个太监?”白先生反问。
  
  “是!”大汉如梦初醒。
  
  “好了,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摆了摆手,让大汉退了下去。
  
  等到房间里面只剩下了两个人的时候,何知府终于忍不住了。
  
  “白先生,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没有弄明白啊……”
  
  “东翁,一群锦衣卫,还有个老太监,这样的一行人……东翁还猜想不到吗?”白先生还是慢慢笑容。
  
  “你就别卖关子了!”何知府有些急了,“白先生,跟我说清楚吧!”
  
  “东翁无需心慌了,这绝不是朝廷在对付东翁……”白先生还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我料定这一群人,必定是押送魏忠贤魏公公去凤阳皇陵的人!”
  
  “魏忠贤?”何知府先是一惊,然后马上恍然大悟,“魏忠贤……对啊!他们是十几天前出京的,算算日子,也该到这边来了吧……原来是他们,原来如此!难怪啊!”
  
  接着,他又有些疑惑了,“可是,如果动手的锦衣卫是押送魏忠贤的那一行人的话,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多管闲事的,既然他们这么做了,我料定他们必有目的。”白先生轻轻地抚弄了一下花白的胡须,“东翁,他们……他们怕是被魏公公给收买了,于是跟着魏公公一起去投赵进了!这些流民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而已,接下来他们必定会混在这些流民当中,然后混进徐州的地界!”
  
  “什么?!”这个论断,再度大大震动了何知府。
  
  魏公公,投赵进?
  
  如果不是白先生说的话,他一定会当做谁在说笑话。当今天下,谁不知道魏公公和赵进是死对头?赵进还没有如今声势的时候,魏公公就已经在对付他了,结果还激得他北上京师,干出了破天的祸乱,魏公公居然会去投了那个死对头?
  
  “东翁,若是平常,魏公公当不会如此,可是如今……形势那是大大不同了。”眼见何知府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白先生解释了起来,“东翁也是知道的,魏公公如今已经是落了架的凤凰,曾有的权势现在全没了,朝廷里面的政敌还在一直攻讦他,非要取了他的性命不可——既然如此,那魏公公为何不能死中求活,靠着投赵进来给自己谋一条生路呢?天下人都知道魏公公和赵进是死对头,那赵进哪怕为了千金市马骨,也会收留魏公公的……”
  
  听到了白先生这一番极有道理的分析,何知府总算了然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了过来,没错,对现在的魏公公来说,投了赵进恐怕是最能死中求活的招数。不过……那些押送他的锦衣卫为何要跟着他一起?”
  
  还没有等白先生回答,他就自己回答了,“也对啊,魏公公提督东厂多年,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也是他的心腹,他在锦衣卫里面应该有不少走卒,再加上拿出金银来,让这样锦衣卫跟自己去从了赵进,也不是不行……嘿,到了这份儿上,就连天子的锦衣亲军都盘算着要给自己找出路了吗?”
  
  “如今这世道昏乱,为自己寻出路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白先生还是微微笑着。
  
  “那白先生,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办呢?”何知府再问,“就这么看着魏忠贤带着这群锦衣卫,裹挟着流民去投了赵进吗?”
  
  “敢问东翁,就东翁所见,大明的国势这几年是会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白先生没有正面回答何知府的问题,而是抬起头来打量着何知府。“东翁,这里只有你和我,不必避忌,说些心里话就可以了。”
  
  “能维持住如今的局面就算得天之幸了,哪里还有可能越来越好?”因为白先生是自己的头号心腹,所以何知府也没有故作姿态,而是直说了心里话,“人都说新天子锐意进取,有中兴之主的气象,可是我看天子现在的所作所为,比之先帝也好得有限。再说了,如今这大明早已经是百弊丛生积重难返,光是天子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东翁说的是,在下早就这么想了,大明已经积重难返,没救了。”白先生也不避讳,直接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如今的朝廷里面,能有几个济得事的?孙首辅虽然得天子宠信,也算是为人刚正,但是他根基太浅,朝中的人他未必能够指使得动。东林一派,又尽是一帮成事不足的书生,不用做事的时候,他们尽可以大口炎炎,将什么责任都推到别人的头上,现在轮到他们做事的时候,我看他们也不比别人做得好……”
  
  何知府轻轻点了点头,深觉白先生说得有道理。“我明白了,这事我得睁只眼闭只眼,不能得罪上赵进的人。”
  
  “东翁明白了就好。”白先生欣慰地舒了口气,“现在除了天子,大家都知道大明的出路长不了了,现在上上下下都在找别的出路,就连魏公公都想着要投赵进了。也正是为了这个,在下当初建言东翁召集一些强人自保,如今看来,光是如此恐怕都已经不够了……形势变得太快,赵进的势力扩张得比当初想得还要快,东翁,也该为自己另外寻个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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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0章 京师重臣韩某
  
  何知府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他毕竟是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还是两榜进士出身,也算是深受大明朝廷的厚恩,一听到要另寻出路,虽然早就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是总归心理有些难受。
  
  “我看赵进那边对读书人好像不太重视,未必还会肯给我官做啊……”当然,这是他最大的顾虑。
  
  “东翁,这做官当然是人间极乐的事,可是如今大明的朝廷已经是风雨飘摇了,一直搭在这艘要沉的破船上又有何乐可言呢?”白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东翁这些年也已经积攒起一笔家业了吧?到我观赵进行事虽然古怪,但是自有他的章法,不是个一位凶残横暴的人,他治下的地方,虽然称不上治世,但是也算是百业兴隆的太平之地,东翁到时候做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
  
  “富家翁……”何知府微微沉吟,看上去还是有些不舍,但是最后,他还是苦笑了一下。“好吧,富家翁就富家翁吧,哎,只可惜我对赵进喜欢的那些学问一无所知,再加上年纪已经大了,学不进东西,不然的话……算了,不说这些了。”
  
  “既然这样的话,干脆东翁最近也不要再拦阻流民了,就放他们都去赵进那儿,也好给自己留个好名声。”白先生再度进言。
  
  “可是……”何知府还有些犹豫,舍不得这笔收益。
  
  “东翁,切莫因小失大啊!东翁已经攒下家业了,何苦再跟赵进那边为难?东翁要为日后着想啊!”白先生提高了声调,“再说了,早先跑掉的都是富户,他们身上可以榨出些油水来,可是现在落在后面的这些流民,大多数也不过是被溃兵残破的草民罢了,他们身上又能榨出几个子儿来?白白还坏了东翁的名声……”
  
  “好吧,就按你说得这样办!”沉默了片刻之后,何知府点头同意了下来。
  
  因为心里不痛快,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溃兵,嘿,溃兵,也不知道这些溃兵肥了多少人的腰包,大明现在养了这样的兵,不亡了才怪呐!”
  
  何楸府早就知道,那些四处抢掠的“溃兵”,有很多是附近的朝廷驻军自己假扮的。
  
  朝廷的官军,向来就有克扣军饷的旧例,而如今朝廷财政困难,早就发不出多少军饷了,因此各地的官军一直都想着自谋生路,有很多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当地的小民头上,假扮溃兵出来抢掠早已经是司空见惯。
  
  虽然大明向来都是文贵武贱的体例,但是到了已经有了乱世苗头的现在,各地的文官早已经约束不住兵士,别说他一个知府了,就算京城里的阁老们,又能拿这些军汉们怎么办了?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羁縻着,任何他们抢掠残害小民,将大明的血一点一点的放光……
  
  如今的大明,上上下下贪渎成风,兵骄将悍无人能制,在知晓内情的人眼里,又怎么能看到一点希望?想着要逃离这艘破船的,可不光何知府一个人而已。
  
  得到了白先生的指点后,何知府总算从惊魂未定的状态当中恢复了正常,路上重新摆出了笑容。“我若能在这乱世保全自己,那多亏是有了先生啊!”
  
  “东翁谬赞了,不才只是粗浅分析而已,东翁才是拿定主意的人……况且,东翁待我如此,我又岂能不尽心竭力?”白先生淡然一笑,并不显得居功自傲。
  
  “今晚我在玉瞻楼上有桌酒席,请先生也一起参加吧,上面的客人还需要先生来帮忙接待一下。”
  
  “但凭东翁吩咐。”白先生立即答应了下来。
  
  正当他们两个还在谈笑的时候,一个差人突然敲了敲门,然后给了他们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东厂的人找****来了?”何知府又是大惊,然后马上转头看向何先生,“怎么……怎么回事……”
  
  “东翁莫急!”白先生却还是不慌不忙,“若真是朝廷要对付东翁,必定不会事前毫无风声,如今新天子登位,他厌恶厂卫,东厂权势大不如前,我料定他们定不敢擅自行事!”
  
  白先生的安慰,总算让何知府稍微定下了神来,“好,那就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吧……”
  
  在何知府和白先生的注视下,一群穿着东厂服色的人鱼贯走入到了房间里面。
  
  领头的是一个面相凶恶的大汉,眼神十分不善,只是脸色有些发白,脚步也颇为虚浮,好像最近受过伤一样。
  
  “本官正是本府知府,不知东厂来人,所为何事呢??”因为有了底气,所以何知府也表现得有些矜持,只是随意朝他们拱了拱手。
  
  “在下厉钊,奉命而来。”这个大汉的态度也并不恭敬,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而已,“请知府大人配合。”
  
  “配合?”何知府有些疑惑了,他朝旁边的白先生使了个眼色,“东厂行事,有什么需要本官配合的?还请明示。”
  
  本朝自有东厂以来,行事向来都毫无顾忌,如今却要求他来配合帮忙,这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厉钊走到了何知府的身边,然后低声说。“请知府大人速速点齐差役,协助我等捉拿魏忠贤回京。”
  
  “啊?”因为刚才正好在和白先生讨论这个问题的原因,何知府表现得尤其吃惊。“捉拿魏公公?”
  
  “是的,魏忠贤之前被安排从京城送往凤阳守陵,依照行程来算,现在已经到了贵府的地界。现在京城来了命令,要我等将他带回去。”厉钊的语气比刚才更冷了,带着一种掩藏不住的恨意。“所以,请知府大人协助我等将他押回京城。”
  
  “既然如此,为何……为何本官未曾收到上面的公文?”何知府还是有些疑惑,“是谁要叫本官协助收捕魏公公?仅凭东厂来人,就要本官带人协助收捕……实在有些于情理不合。”
  
  “何大人难道不曾听过事急从权吗?”厉钊冷笑了起来,“想那魏忠贤挟持一帮党徒,在朝堂上作威作福那么多年,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命于他?虽然如今魏忠贤已经是谪落之身了,但是朝廷如果下公文去收捕他的话,恐怕还没出京师,阉党的人就已经告诉给了吧?所以,这事是上面交代给我暗中来做的。”
  
  这样倒也有道理啊……何知府心想。
  
  可是,刚才白先生不是说了不要对魏忠贤太过认真了吗?这么一想,他又打量了一下白先生。
  
  白先生一脸严肃地朝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自己走到了两个人之间,“敢问这位档头,你说朝廷并无公文下达,只是通过你来暗中来办的,那么请问你为何还要来找上我呢?自己去办不就行了?”
  
  “几日前我们已经追上了魏忠贤,本来那时候就打算将他带回去的。”厉钊的眉头紧紧皱起,显得愤恨不已,“只恨这阉人居然收买了那些押送他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在我们拘捕他的时候居然帮他拒捕,还打伤了我们一些人……所以不得已,我们只能来请大人派人来协助了。”
  
  果然如此!白先生和何知府再度对望了一眼。
  
  “那……既然没有公文,请问厉档头又该如何证明朝廷想要将魏忠贤收捕回去呢?”白先生再问,“不才不是不相信档头,只是兹事体大,魏公公虽然现在是戴罪之身,但是毕竟曾有几分体面,不容得我等不小心啊……”
  
  厉钊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厉芒连闪,但是白先生却仍旧显得行若无事。他再看了看何知府,发现对方是一副完全托付给了这个书生的样子,显然已经把他当成了心腹。
  
  “没错,空口无凭,诸位既然有要务在身,多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过了片刻之后,厉钊下定了决断,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何知府。“知府大人看了这封信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何知府一脸茫然地收过了信来,然后把白先生招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展开了信纸。
  
  信并不长,当看清了信上的字迹之后,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微微变了。
  
  接着,何知府赶紧去找落款。
  
  没错,确实没错,就是那个人的信。
  
  “这……”何知府一脸惊讶地看着厉钊,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将信交给了旁边的白先生。
  
  “既然如此,那档头放心吧,我等一定尽心竭力办妥。”白先生接过了信,然后替他回答了,“只是……魏阉如今已经收买了看押他的锦衣卫,准备投靠赵进去了!”
  
  “什么?!投赵进?”厉钊睁大了眼睛,然后扯住了白先生的衣袖。“怎么回事?”
  
  因为实在太过于震惊,所以他也忘了收敛自己,表情显得有些狰狞,看到面前两个人不自然的样子之后,他心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稍稍缓和了语气,“敢问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档头这怕是有些过分吧?”何知府有些看不过眼,毕竟白先生是他的心腹,对白先生无礼也就是驳了他的面子。“这好歹也是朝廷的衙门,档头有要事在身所以心情急迫,这一点本官可以理解,不过在这儿咆哮起来可不太好……”
  
  “在下失礼了,抱歉。”犹豫了片刻之后,厉钊决定稍微忍一忍,朝白先生拱了拱手。
  
  “无妨,无妨。”等到他道了歉之后,白先生才故作谦虚地笑了笑。“档头也是要职在身,关心则乱而已。”
  
  接着,他将差役们刚才跟他禀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厉钊说了。
  
  “魏阉收买那些锦衣卫,然后裹挟了一群流民冲开了官府的设卡,然后去投奔徐州……”厉钊下意识地重复了对方的话,“这……这怎么可能?魏忠贤……魏忠贤那样的人,居然会去投靠徐州贼?这……”
  
  他的脑袋微微有些摇晃,看来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消息。
  
  “档头没事吧?这魏忠贤定是自知不妙,所以死中求活了吧。”白先生看上去是在劝慰,其实是暗含嘲弄,“可惜厉档头晚来了两天,恐怕现在他们已经走远了……”
  
  厉钊先是打了个激灵,然后很快恢复了镇定,“不行,一定要赶在他们进入徐州之前,把他们抓回来!”
  
  接着,他走到了何知府的旁边,“知府大人,请速速召集人手,随我一起去捉拿魏阉,断不能让他溜走!”
  
  “好说好说……”虽然他比较着急,但是何知府仍旧不紧不慢,轻轻地摆了摆手,“厉档头稍安勿躁,本官马上安排,现在厉档头先去歇息一下吧?”
  
  厉钊稍微一滞,显然对何知府这种拖沓推诿的样子很不爽。但是和何知府又对视了片刻之后,他强行忍住了自己的气。
  
  “好,既然大人如此说,那在下就先从命了,在下先去休息一下,知府大人的人什么时候准备好就来通知在下。”他微微躬了躬身,但是眼睛里却满是桀骜不驯的怒气,“只是,请大人好生准备一下,切莫要误了大事,不然若真是坏了朝廷大事,朝廷怪罪下来,在下和担待不起……”
  
  说完,他收敛了怒容,板着脸转身就走了。
  
  何知府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厉钊的背影从门口消失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最后,他冷着脸啐了一口。“呸,这狐假虎威的东西,还真当他是朝廷了!不过是一介东厂的小头目而已,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摆出这样的谱!”
  
  “是啊,大人,这人真是目中无人,把自己当回事了!”白先生的嘴角也微微抽动了,显然也很不满,“要是魏忠贤还在位的时候,我等还要惧他们三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敢这么嚣张,真是不知所谓!”
  
  “他以为勾搭上象云公,本官就要对他们俯首帖耳了吗?真是……真是可笑!”何知府一甩手,冷笑了起来,“本官倒偏要晾上他一晾,让他明白个好歹!”
  
  没错,刚才他们看到的这封信,竟然是韩象云韩爌写的,这封信里面,韩爌明确地说厉钊是帮助朝廷执行任务的,请看到信的地方官员尽力配合他的动作。
  
  韩爌是东林党的大佬,在万历年间就已经炙手可热,曾经当过礼部尚书和东阁大学士,和前首辅叶向高一样是东党当时的中*流*砥*柱。在天启初年,因为当时的天子初登大宝,需要东林扶持,所以还曾将他送上了首辅的宝座,更是达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
  
  不过,后来天子渐渐宠信魏阉,不大搭理政事,魏阉则借机开始擅权弄事,韩爌很快就被免除了首辅的职位,并且被排挤出了京城。只有等到当今天子登位、驱逐魏阉扫除阉党的时候,他才得以从家乡被召唤到了京城当中,重新担任尚书。
  
  虽然如今他并没有被送入到内阁当中,但是他毕竟是东林元老,资格是摆在那里的,在朝臣当中具有极大的威望,而且内阁里面有两位阁臣是东林党人,自然也给他增添了几分气势。
  
  虽然表面上装作不太在意,但是其实何知府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白先生,依你看这应该如何是好呢?”骂了一番不知好歹的厉钊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他这个智囊,“刚才你说是要置身事外,可是……如今东厂的人带着象云公的书信来了,摆明了叫我去帮忙抓了那魏忠贤……”
  
  “东翁莫急。”白先生还是很镇定,“东翁,莫不如先想想象云公为何要写出这种信呢?魏忠贤是钦犯,朝廷要将他发配往凤阳,如果想要再带回京城那自然也得是朝廷发话,可是刚才那厉档头拿给我们的只是一封书信而不是公文啊,他的态度也暧昧不清,这难道不令人可疑吗?”
  
  “你说得也对……”何知府垂下了视线,然后骤然又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象云公在假传朝廷的意旨?”
  
  “在下也不是这么说,以象云公的地位,他应该不至于如此孟浪行事……”白先生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不过此事着实可疑……大人想想,若是朝廷真的已经有了决议,纵使害怕打草惊蛇,也不至于需要象云公来出面写信吧?毕竟朝中还有好几位阁老呢?除非……除非……”
  
  说到这里,白先生突然心中一动,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非什么?”何知府连忙问。
  
  “这是象云公瞒着内阁做的,或者是东林党瞒着孙王两位阁老做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白先生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论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做得如此诡异。只是,不知道天子知情不知情……”
  
  “不是内阁的决议?”何知府悚然一惊,然后自己仔细一想,也十分有道理。
  
  如果真的是朝廷已经下定了决议的话,就算想要隐秘行事,也不至于只找一个东厂的小头领来执行。
  
  可是幕后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他们是拿着东厂和我等做牵线木偶,做下不可告人之事啊!”何知府悚然一惊。
  
  “没错,朝中有人想要做些事,结果把麻烦推到大人的头上来了。”白先生点头称是。
  
  “可是他们,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思酌了许久之后,因为还是不得要领,何知府有些焦躁地问。“象云公既然牵涉到了里面,那这事肯定牵涉不小,要是胡乱应对可怎么得了!”
  
  “这个……在下现在也还是没有想清楚,情况实在诡异。”白先生老实地承认了自己也没有想透,“不过,应对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先生还请快讲!”何知府大喜,连忙催问。
  
  “以不变应万变。”白先生也没有卖关子,“不管幕后有何人,总之东翁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就好了,老老实实做好应做的本分,只要不让别人抓住把柄,自然不管风云如何大人都不至于受到牵连。”
  
  “何为不变?”何知府还是没有太弄明白。
  
  “不变,既为按平常行事而已。既然收到了象云公的信,而且如今东林又十分势大,东翁自然要卖个好,按着这信上的话去办,协助东厂的人收捕魏忠贤。”白先生轻声解释,“不过,大人只是尽本分而已,切不可太过涉足于此,上面有什么事,让上面的人自己办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敷衍行事,不要太过计较?”何知府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对,在下就是这个意思。”白先生稍微欠了欠身。“这事既然如此诡异,那东翁自然要力求不沾惹上去。再说了,如今天子厌恶厂卫,东翁要是太过亲近厂卫的话,恐怕也会有违圣上的意思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何知府总算弄清楚思路了。“那好,就这么办!”
  
  然而,很快他就面露难色了,“可是象云公位高权重,我若是敷衍行事,不被发觉还好,若是被……被那刁贼告上一状,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东翁倒是不用太过于担心。”白先生又是展颜一笑,“若是在几年前,那朝廷自然对东翁是生杀予夺,可是如今朝廷已经是日薄西山自顾不暇了,东翁还用怕它作甚?实在不行,就和在下刚才计议的那样,索性也学了魏公公直接投了赵就好了!
  
  “对啊,对啊……我倒是忘了!”何知府顿时连连点头。
  
  朝廷多年的积威还没有在这个进士官的脑子里面完全挥散,他经过了提醒才想明白。
  
  如今朝廷里面的争斗,其实跟他已经关系不大了,不管谁赢他都听谁的——再说了,这个朝廷自己还能有多久都说不准,还管他谁输谁赢呢!敷衍着过就得了,真要逼得紧了,索性就去投了赵进,难道还怕做不了富家翁?
  
  “好,就按你说的办!”何知府想通之后,脑子豁然开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白先生,你可真是吾之子房啊,幸亏有了你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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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1章 想听实话吗?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只是尽责为东翁考虑而已。”白先生仍旧是不轻不淡的样子,“跟朝廷敷衍归敷衍,但是东翁该做的准备还要做的,甚至还要加紧准备,免得真有需要的时候措手不及……”
  
  “这个本官自然省得。”何知府站了起来,满面的春风,“走,咱们去会会那个东厂贼去!”
  
  
  因为已经时值深秋,所以天色暗得很早,亮得很晚,到了卯时初刻的时候,天地间还是一片黑幕。
  
  此时万籁俱寂,一切都被隐没在深沉的静谧当中,几乎所有人都还在高卧。
  
  住在客栈里面的齐望自然也不例外,他沉沉地躺在床上睡着,被包扎得极好的伤口,已经不再隐隐作痛。
  
  然而,就在这时,他懵里懵懂地感觉到有人在推挤自己,他先顺手推了一把,继续沉眠,直到被推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的意识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刚刚被推醒的时候,齐望心里还有一点恼怒,不过待看清推他的人是谁之后,这点怒气马上就消失了。
  
  “三叔?”他惊声问。
  
  “醒了?”刘松平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喜怒来,“睡得还想吗?”
  
  “……还好……”因为三叔的神情严肃,所以齐望感觉到了一种压迫力,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三叔有什么事呢?”
  
  “伤怎么样?好了没有?”刘松平没有回答他。
  
  “没事了。”齐望马上回答。
  
  经过两天的休息,他觉得身体已经好多了,伤势也已经被控制住了,至少已经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况且他也不想拖累其他人。
  
  “我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刘松平点了点头,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赶紧准备,我们马上就走!”
  
  “马上就出发?”齐望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三叔,现在天还没亮……”
  
  “没亮怎么了?能赶早就赶早出发!”刘松平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两天不是天天念叨不能耽误时辰吗?怎么,现在能走了倒不想走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望微微一滞,然后挣扎着准备起床,“好,那我马上起来。魏忠贤那边没事吧?”
  
  “他没事,倒是你……”刘松平还是微微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样子,“你现在怎么这么差劲了啊?居然我走到了身边来都没发觉,推也推不醒!我要是你的敌人的话,你已经死了几次了!”
  
  齐望感到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因为之前受了伤,所以恢复期十分容易疲倦,他睡得十分沉,原本十足的警觉性也下降了大半,居然被人走到了身边都没有发觉,确实没有什么话好说。
  
  匆匆忙忙的,他穿好了衣服,然后走出了房间,走到了客栈的大堂。
  
  然而齐望发现刘松平和魏忠贤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魏忠贤穿得很厚实,原本清瘦的他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些臃肿。不过,虽然起得很早,但是他的身上却看不到多少疲倦,反而显得有些气定神闲。
  
  我怎么也不能表现得比这个阉人还差。抱着这种想法,齐望更加昂首挺胸,跟着他们两个走了出去。
  
  天色现在刚刚蒙蒙亮,一出客栈的门他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冷风,冷得刺骨。
  
  毕竟是北直隶地界,原本这里还算是繁华的地界,但是自从万历末年之后,天下灾荒不断,朝廷的租税与日俱增,再加上豪强兼并厉害,所以离乡背井成为流民的人越来越多,连带得很多地方又重新变成了荒郊野岭,再加上他们赶起了一个大早,竟然看不到多少人烟。
  
  在寒风当中,半昏不暗的天空像是把天地都染成了淡蓝色,这一行人在崎岖的路上慢慢前行着,齐望只感觉寒风不住地往自己的脸上吹,好像有针在一直扎自己的脸一样。为了稍微遮一下冷风,他稍微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好像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他的脚下一个跄踉,差点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暗叫晦气的他,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忽然,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怎么了?”刘松平有些奇怪,也停下了脚步。
  
  “有些不对劲……”齐望有些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刚才差点绊倒的地方,然后微微俯下了身来。
  
  接着,当借助稀疏的光线看清楚了这到底是什么之后,他心里一寒,然后一脚踢开了旁边的草丛。
  
  他刚才的古怪预感应验了,这竟然是一具尸体。
  
  虽然现在能见度不高,但是凑近了他能发现,这是一个十分干瘦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穿得破破烂烂,表情痛苦而又扭曲,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说不清到底是饿死还是冻死,只是这圆睁着的双眼和痛苦的表情在向齐望诉说他的一声。
  
  对上那双已经满是死灰的眼睛之后,齐望只感觉心里气血翻涌,十分难受,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任由草丛重新将这个可怜人掩盖了下去。
  
  虽然最近的天气很冷,可以延缓尸身腐烂的速度,但是既然尸身还这么完好,那就说明他应该是最近几天才刚刚死去的——甚至没准,他就是前几天那群冲过封锁、向徐州跑过去的流民之一,还曾和自己打过照面。
  
  如果不是因为死后绊了自己这一下,只怕这全天下也没人知道他死在这儿了吧。
  
  也没人在乎。
  
  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楚感,在这个年轻人的心中激荡起来。
  
  “走吧,别耽搁了。”这时候,站在他旁边的刘松平平静地催了他,“如今这世道……嘿,哪儿没死人呢?”
  
  在刘松平的催促下,齐望微微抬起了头看着去路,这路看上去好像空旷无物,但是……但是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无名白骨充塞其中呢?
  
  他抬腿想要走,但是这腿好像有千钧之重,尽然迈不动。放眼望去,阴阴沉沉,好像有什么魑魅魍魉等在影子里面一样。
  
  “三叔,这天下……为何竟然会变成这样?”呆立了片刻之后,齐望脱口而问。“要怎么才能让它太平下来?”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刘松平苦笑了起来。“去问魏公公吧,他毕竟是当过国的,没准他知道。”
  
  “魏公公!”本来是刘松平的敷衍之词,但是齐望因为心情太过于郁结激荡,竟然当了真,朝不远处站着的魏忠贤喊了出来,“这天下,为何竟会变成这样?”
  
  这又像是征询,又像是质问的问题,伴随着寒风,直直地刺向了魏忠贤的胸膛。让他在寒风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接着,他抬起头来,扫了这苍茫大地一眼,最后叹了口气。
  
  “咱家有过。是咱家没有操持好这天下,让它落到了这种地步,你要骂便骂吧,咱家决不还口。”
  
  “你有过……谁都知道你有过!我现在问的是怎么办?怎么还天下一个太平!”齐望厉声喝问,“你辅佐天子的时候倒行逆施,败坏了这天下,结果现在你一句有过就想揭过去了?你休想!这天下你既然坏得了,那就得把他变回去!”
  
  “变回去?如何变回去?”魏忠贤凄然一笑,“小哥,我敬你是个热诚汉子,你是想要听假话,还是想要听实话?”
  
  “假话是什么?实话又是什么?”齐望不依不饶地问。
  
  “假话?那就是一切罪过都是咱家犯下的,是咱家领着一**党整天正事不做,以败坏大明天下为己任……”魏忠贤语气里面慢慢加上了一丝嘲讽,“朝中的正人君子都因为咱家的奸党而不能得志,以至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败坏,所以只要拿下咱家,让正人君子当国,天下就会好了。”
  
  “那实话是什么?”齐望再问。
  
  “实话?你真要听?”魏忠贤的自嘲越来越浓了,“实话就是拿下了咱家一个,天下该怎样还是怎样,朝廷该怎样还是怎样!世道就是如此,好不了了!”
  
  眼见齐望不信,魏忠贤继续说了下去,
  
  “小哥,你可知,这大明天下,岂是咱家一个人就能全败坏得了的?难道咱家掌权之前,这天下就很好吗?关外建州,关内徐州,哪个是等到咱家得势才为祸一方的?这满堂文武,又有哪个才是等到咱家得势之后再贪赃枉法、尸位素餐的?咱家当时不过是勉力操持而已,若说有过咱家确实有过,但是若说要将历朝之积弊都加在咱家身上的话,咱家这肩膀,还真的承担不起……不信你看看,咱家走后,如今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比咱家的这些奸党们要好?难道咱家不在了,这天灾**就少得了了吗?咱家倒是觉得少了多少还能催着他们做点事的咱家,尸位素餐之辈只会越来越多!”
  
  接着,魏忠贤又叹了口气,“小哥,我们一路上走了这么远了,虽然咱家看得出你对咱家满怀怨愤,但是毕竟你还是尽心尽力地护送了咱家,所以咱家还是奉劝你一句吧,大明的天下……已经是江河日下了,”
  
  眼见对方还是如此理直气壮,齐望的脸顿时就涨红了。
  
  “哎,望哥儿,你又何必管那么多?”就在这时,旁边的刘松平突然叹了气,“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就认了吧!天下怎么样,你我又能怎么样呢?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了吧……走吧,走吧,别停了。”
  
  齐望的脸变得更加发烫了。“大明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你不管,我也不管,那谁能去管?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大明的天下沦亡,看着这么多人成为孤魂野鬼吗?你看看……你看看,这一路上我们见了多少人间惨事?我……我看不下去啊!”
  
  这句“我看不下去啊”说得撕心裂肺,以至于原本还想在说些什么的魏忠贤和刘松平一时间都止住了口。
  
  “也好也好,年轻人有些热血是好事,心怀天下没什么不好。”魏忠贤突然笑着朝刘松平说,“都像你这样暮气的话,这还怎么做大事?”
  
  “多谢公公称赞,望哥儿只是年轻不懂事而已,心地还是极好的。”刘松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直接扯住了齐望的衣角。“好了,望哥儿,别多说了,你要救天下也得等到回了京城再说吧……我们先赶路吧,早点把差事办完才是正经……”
  
  就在他的连哄带推之下,仍旧有些失魂落魄的齐望被刘松平推着前行,跌跌撞撞地重新走上了这条路。
  
  这一路上,又有多少无名遗尸会被他们就这样经过呢?他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也许是因为大批流民过境的关系,一路上越来越荒凉,好在因为带了不少干粮,水也准备得充足,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倒也并没有受到饥渴的牵累。
  
  不过,令这几个人心生警惕的是,一路上他们碰到的行人虽然很稀疏,但是当中面色不善的人越来越多,经常还有人躲在路边、甚至不加遮掩地打量着他们。因为感受到了这种危险,所以他们更加打起了万分的精神。
  
  因为到处的秩序都已经不同程度破坏的缘故,到处都有强人土匪聚集,也幸亏他们两个看上去就身手不凡,所以暂时还没有碰上被强人剪径的事情来。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份幸运还能持续多久,因此加紧了路程,生怕再耽误。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滑县的境内,并且来到了广平府和河南开封府交界的地方。
  
  “只要再走上几里路,就进入河南了吧?”路上稍微休息的时候,魏忠贤问刘松平。
  
  “是的,公公。”刘松平点了点头,“过去就是开封府,我们从河南绕个弯再去凤阳府,这样可以尽可能地少经过赵进的地盘。”
  
  “这离京师是越来越远了啊……就连直隶都呆不住了。”魏忠贤抬头看了看头,好像若有所思,“这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刘松平也跟着看了看天空,此时的天气阴阴沉沉的,恐怕确实是就要下雨的样子,风也很大。
  
  “也好,先找个地方休息下。”刘松平同意了他的看法。
  
  然后他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了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跟着他们之后,他往前路看了看,发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个窝棚。
  
  这里的行人十分稀疏,算得上是荒郊野岭,除了那里之外再过去几里都未必有地方可以歇息了。
  
  “你们都随我来。”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两个人,然后领头向那个窝棚走了过去。
  
  走到那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窝棚早已经被人废弃了,到处都长了野草,歪歪斜斜地不成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接下来的雨。
  
  没人比有人还好。刘松平心想。
  
  “先在这儿休息下吧……”刘松平将魏忠贤扶进了这个窝棚里面。“等雨停了我们就赶路,早点去河南府,找个客栈休息下。”
  
  “就这么办吧。”魏忠贤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进了这个窝棚坐了下来。
  
  安顿好了魏忠贤之后,刘松平的视线放在了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望身上。
  
  自从在路上大发了那次脾气之后,齐望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呆呆地一路跟在他们后面,就好像失魂了一样,刘松平知道他心里太难受,所以一直都没有再刺激他。不过,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所以趁着难得的歇息时间,刘松平打算开解一下这个侄儿。
  
  “望哥儿,你还在生三叔的气吗?你是在怪叔叔的心肠太冷?”刘松平走到了坐在窝棚外面的齐望旁边。
  
  齐望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四处看着。
  
  “好了,有你这样跟叔叔说话的吗?”刘松平有些恼了,推了齐望一把。
  
  这下齐望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打了个激灵,然后像受惊的马儿一样看着刘松平。
  
  “怎么?醒了?”刘松平皱了皱眉,“看你这幅小媳妇的样子我心里就烦!”
  
  “叔,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我是心里想不通啊!”齐望蠕蠕着嘴,最后长出了口气。“你就让我一个人多想几天,想通就好了,我真的没有怪你!”
  
  “想不通?什么想不通?”刘松平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在京城,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差,满以为这就是苦日子了,觉得天下就算乱,顶多就是比我这日子差上一点罢了……”齐望的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起来,“哪里知道,一出来才发现这天下已经是如同鼎沸,骚动不堪,别说没有太平可言,就算是想要过个苦日子都不可得,这……这真真是人间地狱啊!所以……所以那么多人为了寻一条生路,再也顾不得廉耻道德,宁可跑去从贼!这大明……大明到底是哪儿错了?怎么会把天下弄到如此地步?大明自从太祖开国,成祖靖难,遗泽天下二百年,到底该怎么重整山河?我……我就是想不通这些啊……”
  
  刘松平一直都在听着齐望的话,默然不语。
  
  “若是找不到救国的方法来,我等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把魏忠贤除掉了又能怎么样?大明的天下还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倾覆之忧!我……我家列祖列宗侍奉了大明天子那么多年,又岂能坐视?”齐望的表情越来越激动了,“所以三叔,我是真的心急如焚啊!”
  
  “心急如焚又有什么样?”刘松平低着头叹了口气,“朝中大臣,天下士子,那么多人都在找救大明的办法,那么多饱学之士都没有找到,你又能怎么样?再说了,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叔叔不是在泼你的冷水,可是你位卑言轻,又能帮大明做些什么?还是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因为痛楚,齐望的脸又微微抽搐起来,但是显然他对刘松平的这番话完全不认同,只是碍于对方是长辈所以不想再争辩而已。
  
  看着侄子这幅样子,刘松平突然感到了一种心疼。
  
  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叔叔……叔叔当年也和你一样满腔热血啊。可是天下事又有什么是靠热血能做成的呢?最后绕来绕去谁也没救成,还不是只能苦了自己?
  
  他想这么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年轻人的血,只有自己的经历才能慢慢冷却,别人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只能起到反作用。
  
  就在这时,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旁边的草丛剧烈摇晃,就连残破的窝棚也被吹得咯吱作响。
  
  “就要下雨了吧?看样子还不小啊!”刘松平再度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然后拉住了齐望的手,“好了,别再在外面吹风了,再怎么烦也不能让自己在外面冻个半死吧?”
  
  “好。”齐望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感觉地面好像在微微颤动。
  
  正当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得得”“得得”的轰鸣声骤然传入到他们的耳中。
  
  这轰隆声密集而又有节奏,就好像……就好像是一群骑着马的人正在向这边赶过来一样。
  
  这样的天气还有一群人骑着马赶路?齐望和刘松平对视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回窝棚里面去休息一下吧。”刘松平最先反应了过来,然后转身重新向窝棚重新走了回去。
  
  此时的魏忠贤正歇在窝棚下面的一个小木墩上面,连靴子都脱了在那里揉自己的脚。他年纪大了,一走远路就疲乏得很,虽然刘松平这一路上已经算是照顾他了,但是毕竟还是有些窘迫,有机会休息的时候,他也就顾不得仪态了。
  
  看到有些吃惊的刘松平,魏忠贤禁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是不是看到咱家这样很笑话呢?”
  
  “公公,在下不敢!”刘松平连忙摆手否认。
  
  “没什么,不必惊慌,咱家现在落到了这地步,这样确实很可笑,你笑笑又何妨?”魏忠贤摆了摆手,“不过,说来也怪啊,按理说落到这步咱家应该整日涕泪满面才对,怎么现在反倒是没多少伤心的?不是骗你,咱家现在真的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就好像浑身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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