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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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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2章 奔逃路上
  
  队伍的气氛很沉闷,自从努尔哈赤凭着十三副铁甲兵,一统女真各部,然后攻破边墙,席卷辽镇,建州女真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郁闷仗,在金州那边,眼看就要拿下来的城池,被突然出现的海上援军给拦住了,短暂的遭遇战之后,不要说继续攻打金州城,连回营据守都做不到,就这么直接被赶到了复州城这边。
  
  大家来到复州城之后没想着继续后撤,自梅勒章京到下面的牛录额真,都觉得丢人丧气,大伙都在打胜仗,可咱们这一路扫清残余的却这么惨,回去那还有脸见人,什么前程富贵都不要想了。
  
  复州是寻常城池,没什么险要可以据守,物资也不能支撑太久,按照军务常规应该退到盖州那边才有仗恃和纵深,但这一路女真兵马没有退,如果退了,自金州出的敌人就可以直接到达盖州,而盖州后面就是建州女真金国的腹心之地,辽阳和沈阳,以及西边大军驻守的广宁一带,放任敌军进逼要地,这个罪责可就大了。
  
  所以主事的正蓝旗右梅勒额真一边布置防务,一边派人去盖州和辽阳那边告急,受挫战败已经会被军法追责了,此时唯一的机会就是将功折罪,两黄旗、镶蓝旗的精锐都在几个大方向上,金州这里的扫尾战事肯定还会让正蓝旗来打,这就是翻盘的机会。
  
  本来正蓝旗这些兵马在复州城勉强安心,从金州那边走6路过来不容易,粮草辎重就是个难题,那威力巨大的火炮动起来更难,刚开始森严戒备,生怕对方马不停蹄,可连续二十几天之后,这警惕就渐渐淡下去了,辽沈那边的消息也是传回,援军很快就要到达,这让复州城中的驻守人马摩拳擦掌,想要一雪前耻。
  
  可谁也没有想到敌人从海上来,和陈继盛他们所说的一样,建州女真的眼里和心里没有大海的存在,因为他们对这个毫无认识,所以下意识的当做他不存在,可对方不仅从海上来了,还带着大炮和大军,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当退回的建州女真骑兵描述火炮的骇人威力,复州城内的建州军将立刻想起了金州城那边的经历,他们溃退的太早,虽然经历过火炮的轰打,却对这威力感受不那么深,只是在溃退后接到探子的回报,说金州城的城墙没过多久就被轰塌了。
  
  建州女真也有大炮,也知道大炮的威力,但探子的描述却让大家知道,这海上援军火炮数量不仅多,而且威力也远胜于他们所认知的火炮,建州自家的火炮就可以打开城池,威力更有过之,那会怎样,结果大家都想得明白。
  
  当看到城外一门门大炮落位之后,复州城内主将很快作出了抉择,逃,弃城而逃,到了这个时候,能留存尽可能多的战力才最要紧,如果死战的话,那最大可能的结果是战死……城池丢了,营头也打光了,那才是万劫不复的结果,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富贵都要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正蓝旗右梅勒额真汤古代就咬牙切齿,他在愤恨之余还有些迷惘和惊慌,汤古代知道海上的援军是什么徐州军,但他却没想到徐州军是这个样子,不仅仅是强大,而且是不能理解的那种强大,这样的火器,这样的军阵,这样的船队,这都是闻所未闻的。
  
  汤古代见过火器,见过精兵,也见过援救金州的明军船队,这徐州军的每一样看着都很相似,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这都是理解之外的东西。
  
  突然间的遭遇,不能抵抗的失败,让人心里慌张不安,汤古代不是没有经历过苦战,当年建州崛起,去和乌拉部死战,杀声震天,彼此阵线纠缠,建州兵马被压迫到绝地,最后还是杀了回去,这场战斗血流成河,河对岸的高丽人吓得甚至不敢过河,因为从未见到这般残酷的战斗,那次战斗中,汤古代的铠甲都被砍破了几处,血把内衬的棉衣都是浸透,即便这样他也坚持不退,因为他觉得还有的打。
  
  可和这徐州军遭遇,对方火炮在几百步、几千步外打来,而且那炮打的又快又准,原本能趁着间隔到跟前,吓跑炮手,可现在根本没办法顶到前面去,半途中就要被炮打垮,冲到了跟前,对方那火铳又是难缠,从前明军那火器能熏人呛人就不错了,现在这个却连铁甲都挡不住,更不要说那浑身铁甲,那刺猬一样的长兵丛林,靠不近,打不得!
  
  到了现在,汤古代在一场场胜利中积攒起来的信心和希望都已经消散掉,他甚至不敢去想将来。
  
  “这次回到京城,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全都换成那什么汉井名酒,喝个痛快,醉死算完。”人在马上,汤古代却已经想着沈阳那边。
  
  他的确没什么好心情,每旗旗主被称为固山额真,设左右两名梅勒额真,实际上就是副旗主的意思,右梅勒额真就是排位第二的副旗主,建州女真金国的根本就是八旗,能做到其中一旗的副手,这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不过汤古代却从不觉得这个梅勒额真的身份如何,女真称名不称姓,汤古代的姓是爱新觉罗,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四子,身为金国大汗的第四子,一个梅勒额真算不得什么,虽然心里不觉得如何,可汤古代很珍惜这个位置,因为其他兄弟还没有这个。
  
  明国天子的儿子都会被封为藩王,享受荣华富贵,而金国大汗的儿子却没这个待遇,女真在这方面的传统和蒙古差不多,都是子以母贵,母家的实力决定了他的地位和前途,从被处死的长子褚英,再到四大贝勒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再到深受宠爱的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个小孩子,母家都是女真或蒙古的大族大部出身,将来只怕都能领着一旗,能够继位大汗的也会在这几人中,而母亲身份卑贱的,即便是大汗的骨血,也没什么地位可言。
  
  汤古代知道大富贵没自己什么事,但为了以后的身份地位,能在这越来越好的大势中捞到些实惠,眼下这个梅勒章京的位置就很重要了,在这个位置上,就可以靠着军功向上,将来甚至能有个贝勒的名位。
  
  在?今的八旗内,军功越来越要紧,汤古代清楚记得,自己当年人憎狗嫌,连两黄旗里面的参领们都没什么恭敬之意,可自从领了正蓝旗的梅勒额真之后,手下抓着几千兵马,地位马上不太一样,连从前不怎么正眼理会他的几个大贝勒都露出善意,四贝勒皇太极更是和气。
  
  这次南下扫平金州,虽说任务不如董鄂何合礼那一路重要,可只要克复金州后,必然会有功劳前程到手,地位又能再上一层,再出前,原本不怎么理会他的几方面都托人递话或者示好,都要提前下注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连汤古代自己都没有想到,本以为可以用不值钱的汉民消耗,然后一鼓而下的金州城,却被莫名从海上出现的兵马搅局了,而且这援军不是送菜送前程的明军,而是强大到概念之外的徐州军。
  
  什么都完了,汤古代越想越觉得灰心绝望,出生入死挣来的一切马上就要烟消云散。
  
  “爷,各牛录都是累得很,后面追兵也没跟上来,大伙都想停下喘喘气!”正奔跑间,汤古代的亲兵佐领过来询问。
  
  赵家军登6的太突然,推进的太迅猛,复州城内的建州兵马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简单收拾,将替死鬼逼出城池后就急忙撤退,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心理到身体都更加疲惫,让人支撑起来很困难。
  
  虽然走得匆忙,但还知道徐州军是步卒为主,大队动起来又不快,隔着城池追过来肯定追不上了,既然追不上,大伙喘喘气也好。
  
  还没等那亲兵佐领把话说完,汤古代马鞭直接抽了过去,怒骂说道:“喘你娘的气,不进永宁监城,谁也不能歇着,把命令传下去,咱们是在逃命,停下喘气被追上那就没气了!”
  
  永宁监城是距离复州城三十里的一座砖堡,被建州拿下之后当做转运兵站,在那里有两个牛录和数百新附汉军驻守。
  
  在复州城的时候,是想着等到援军大部队来,重新击溃那徐州军,反败为胜翻盘,现在则是想把手里的主力带回去,让自家的罪责尽可能减轻些,免得鸡飞蛋打,万劫不复,但撤退逃跑也讲究章法,夜间也必须休整宿营,有城池遮蔽总归是好的。
  
  “……有骑兵在咱们周围游荡,不是明军,应该是那什么徐州军.”有消息传了过来。
  
  听到“骑兵”这个词的时候,汤古代只觉得后脑勺的金钱鼠尾都要炸开了,连缰绳都握不住,片刻后才镇定下来,咬牙问道:“多少骑兵,大队不要慢下来,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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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3章 汤古代的决断
  
  没过多久,消息就是回报,不过几十名骑兵,?在远远的游荡追着,倒也不上来滋扰。
  
  “不要管他们,靠近过来就吃了他们!”汤古代很快下了决断,他手下六千多兵马,骑兵近千,几十名敌骑真算不得什么。
  
  但随着大军行进,后面出现的骑兵就越来越多,零散骑兵聚集成马队,还是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随。
  
  这样的尾随让汤古代和部下心浮气躁,从几十骑已经到了数百骑,这样的规模已经不能忽视了,汤古代犹豫再三,才把自己部下的骑兵派出去,想要把对方赶走,可追过来的骑兵却不接战,靠近了就跑,这让人更加烦躁不安。
  
  外围游弋的徐州骑兵虽然不会冲击大队,但并不是毫无杀伤,汤古代这次撤退虽然慌张,可也算得上中规中矩,前后都有游动的侦骑观察,随时报告消息,不过这零星骑兵跑在外围的话可就成了别人的猎物,不是被赶回来,就是被杀死在半途。
  
  爱新觉罗汤古代对派出大队骑兵很慎重,万一自家扑个空,被对方的骑兵杀入步卒队列之中,那可就没办法控制的崩溃,全军覆没都有可能,自家要是想要逃命,早就带着马队先跑,何苦走的这么慢。
  
  “当他们是牛粪边上的苍蝇,咱们走咱们的,不理会他们,到了永宁监城他们还能怎么样。”
  
  复州以北都是建州女真牢固控制的地盘,这些没有根基的骑兵折腾不出太大风浪,汤古代倒是有这个自信。
  
  算计着路程,永宁监城就快要到了,游弋袭扰的徐州骑兵也不在围着汤古代所部奔驰,而是退到了他们后面,聚成了几十骑一队的阵型,就那么慢慢的跟着跑。
  
  汤古代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渗出来,这些突然出现的骑兵马术比不得蒙古和女真的骑兵,可这聚散进退却比这边好很多,更不要说所骑的都是壮马,装备看着也是齐整,比明国那瘦马烂甲要强出太多,那股沉稳更让人胆寒,明明是他们人少,但去没有丝毫的惶恐焦躁,一直这么不紧不慢的追着。
  
  这军功前程或许也没那么好拿,还是回沈阳那边享受下才好,汤古代的雄心壮志越来越少。
  
  太阳就快落山了,但距离天彻底黑下来还要一个半时辰以上,关外夏秋昼长夜短,虽说现在已经过了秋分,可比起关内来天黑的还是要晚很多。
  
  “前面就是永宁监城了!”有人大声喊道,队伍里一阵骚动,累死累活跑到现在,总算到了暂时目的地,可以喘口气喝口水,而且越是向北,距离大本营所在就越近,多少能安心些。
  
  骚动片刻之后,还有人冲着背后跟随的那支敌人马队破口大骂,你有本事这么跟着,有本事跟着进城啊!大家行进的度又是加快了些许。
  
  “前面……前面……”突然有人失声喊道,语气颤抖不停,话还没有喊完,声音已经变了腔调。
  
  即便没有汤古代的号令,队伍也开始停下,前面停下,后面还在加向前,队伍彼此推挤已经有些乱了。
  
  前面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后面,大家都知道在永宁监城下,有一只兵马在那边迎候等待。
  
  汤古代的队伍开始骚动,然后整个大队停下,喧哗声却越来越大,本来一直沉默前行奔逃,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一下子绷不住了。
  
  “爷,怎么办?”
  
  “下面各牛录都得约束着,不然就要垮了,已经有人向着外面跑。”
  
  带着大队的参领们都是急了,纷纷派人过来请命,眼前这形势虽然大坏,但还没有到最后关头,对方如何先不论,这么下去,别自家先垮掉。
  
  汤古代想要说话,可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吞咽几次还觉得嗓子焦干,没有一点口水润喉,他觉得浑身都在抽紧,尽管跑的浑身热,可此时却觉得寒意自脚心升到脑门,冷的直接哆嗦起来。
  
  “梅勒章京!拿个主意啊!”一名正蓝旗的参领不耐烦了,伸手扯了下汤古代的缰绳,声音也抬了些。
  
  这动作让汤古代浑身颤了颤,好歹反应过来,身为这一路的主将,言谈举止都要有威严体面,部将这么冒犯无礼是可以行军法的,汤古代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可环视四周,现除了自家的亲兵佐领脸上有愤怒神色,其他几位参领脸上都有冷笑和不屑。
  
  一个庶妃生的儿子算什么,没舅舅家的本钱入股,在建州,在金国什么都不是,有军法在,你有个主帅的样子,那么大家敷衍着听听,眼下这个局面了,你拿不出决断,还在大伙面前怂了,谁还会敷衍。
  
  这样不加遮掩的表情让汤古代更加难受,可他一是习惯了,二是知道,在眼下这个时候,要忍,也只能忍。
  
  “向东走是山,越山向东是海,那边全是明狗的余孽,我们这么过去,队伍必然散了,到时候恐怕是死路一条,天知道那边还有没有什么徐州军。”汤古代镇定片刻,开始闷声布置。
  
  “向西是海,回头走,有骑兵堵着,也有那徐州军,那是死路一条!”
  
  “梅勒章京,可前面也有兵马,看着就不是好对付的,怎么办?”一名参领不耐烦的打断道,这局势大家都看得明白,不用费劲说出来。
  
  汤古代没理会这个冒犯,他说这么多,实际上是为了镇定自己的心神,还没等他再开口,刚能派出去的侦骑已经跑了回来,满脸都是失魂落魄的神色,靠过来就喊道:“爷,骑兵,前面也是骑兵,也是骑兵。”
  
  “嚎什么,号丧吗!滚回去再看!”这压不住声音的吆喝让汤古代和参领们都是大怒,有人用刀,有人用鞭子,直接把人打了回去。
  
  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时间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汤古代抖动缰绳,驱马向阵前赶去,其他人彼此对视,有人直接就低声骂了起来,不过眼下这情形除了跟着去阵前看,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骑兵……都是骑兵……”上前距离近了,看得多少也清楚些,或者说他们知道侦骑不会骗他们,但总抱着一丝侥幸,现在连侥幸都消失无踪了……
  
  在永宁监城之前,已经有一道黑压压的阵线,那边旗号正在摇动,原本不矮的阵线又是高出一截,久经沙场的众人都知道,这是对方骑兵上马了。
  
  自家亡命奔逃,从复州那边毫无休息的跑到这里,却没想到另有杀局在这边预备,想想自己疲惫辛苦,再想想对方好整以暇的等待,这就让心愈变得向下沉。
  
  “他们会有这么多骑兵,这些骑兵什么时候来到永宁的,我们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坐在马上的汤古代失声喊了出来。
  
  没有人接他的话,尽管每个人都有和汤古代差不多的疑问,从阵线的宽度来看,永宁城下的马队起码有千骑,这个规模的马队差不多等于几倍于他们的步卒,所需的给养,行进时候的动静,永宁监城距离复州这么近,没道理到现在才觉,现在才知道。
  
  “后面的马队正在结阵,马上就要冲过来了!”在建州女真兵马的后队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如果是先前,那几百敌骑的动作并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慌乱,汤古代所率领的队伍有六千多的规模,又有近千骑兵,几百敌骑最多也就是钻钻空子,真正的威胁说不上,可现在,正前方有过千骑兵以逸待劳,已经形成了夹击的形势。
  
  还没等建州女真的武将们做出决断,却看到前方的骑兵阵线开始动了,彼此千步之遥,缓缓动到开始冲锋还需要些时间,可大家都知道没办法闪避,一旦横向移动就会队形混乱,在这情势危急的时候,步卒已经不容易约束,万一溃乱起来,那就是骑兵刀下的猪羊,可面对优势骑兵,难道冲上去吗?
  
  “诸位老少,咱们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硬冲过去,若是能冲开,那就能打开生路,若是冲不开,拼了也就拼了!”汤古代粗声说道,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后退不得,向西是大海,向东是山脉,只有前冲!
  
  
  建州女真兵马和明军交战,步卒上大占上风,可骑兵上却没什么优势,充其量占个“多”,因为女真和蒙古结盟,骑兵来源自然不缺,可明军骑兵都是粮饷充足的精锐,真要同等人数下的厮杀,还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汤古代登时大怒,到了这个关头,居然还有人硬顶,他翻手把自己的刀抽了出来,在马上怒吼说道:“我自小跟随大汗征战,大小百余战,从未临阵退缩,你们现在说东说西,难道是要逃吗?难道就不怕咱们大金的军法,难道就不怕自家人罚做奴隶吗!”
  
  这番话说得其他参领都是大怒,不过汤古代的亲兵牛录却跟在身边,看着自家主子抽刀,他们都跟着动作,一时间杀气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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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4章 眼前的铜墙铁壁
  
  正前方的大队骑兵越来越近,轰隆隆的蹄声越来越清晰,连带着这些女真军将的坐骑都焦躁不安,大家都要分神去控制,而女真大队的后边已经有些乱了,那边可没有骑兵去顶着。
  
  “有胆子的,有卵子的,就跟我冲,咱们建州爷们从没怕过!“汤古代嘶声大吼道,神态各异的参领们彼此对视,却都是无可奈何的答应了下来。
  
  骑兵本就在大队的前列,他们对迎面压过来的敌军马队心存恐惧,但也还有迎击的念头,一看到主将和自家主子令,各个呼喊跟随向前冲去。
  
  “骑兵当先,步卒随后,若能冲开,那就冲过去,若不能冲开,那就拼了!”命令从前到后传达。
  
  前面有大队骑兵拦阻的消息,女真各营都已经知道,后面有骑兵,大家早就知道,再怎么有自信和勇气,也知道现在是绝境,看着骑兵先冲,整个队伍立刻大哗,天知道这是不是那些老爷们自己先跑了,大伙还迟疑什么,辎重之类该丢就丢,散伙了,也有人还下意识的听令,跟着前面的骑兵马队向前冲。
  
  越是靠近,建州女真骑兵的心越是凉,这骑兵冲锋,不管开始的阵型多么完备,到最后总会变成中间突起的尖角阵型,而对方始终维持着一个差不多的方队,就这么压了上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经能看到对面的骑兵样子,果然是那该死的徐州军,这些骑兵身上都穿着铁甲,前排骑兵都平端着长矛,这种阵势看的让人怪异,建州骑兵也是这个打法,用骑枪冲开地阵,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大伙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分明是按照步卒那方阵样式来的。
  
  除了平端长矛的骑兵之外,还有些前排的骑兵将长矛挂在马鞍上,空出来的手举着短兵,难道是马刀或者短斧,可未免太短了些,在马上根本够不着敌人。
  
  一寸长一寸强,单凭兵器的长短没办法定下强弱,可在马上这种没办法灵活腾挪动作的位置,这样长兵器的优势就更大,可以在接敌的时候尽可能早击中敌人,这短兵器不知道意义何在。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敌军骑兵可能的短处都是胜机,现在已经不敢奢望什么胜利了,只能去保证生机,逃出生天的机会。
  
  “爷,周延家的跑了!”有亲兵在汤古代耳边大喊说道,骑马奔驰中的汤古代转头看过去,却现有几十骑兵簇拥着一名参领打扮的武将向着东边跑去,大队人马进山后会被分割的支离破碎,等于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但几十骑进山逃命却能活下来,到这个关头,恐怕就没有人管大队死活了。
  
  这一支先逃,立刻有人学样,也有人离队转向,有人在队伍中破口大骂,甚至有人抽刀砍杀,张弓搭箭射过去,但根本阻拦不住逃跑。
  
  前面马队崩散,后面的步卒更是毫无战意,看到自家的主子带着亲卫逃散,自家哪还有跟着前冲的决心,都想着散掉跑开。
  
  不过身在步卒大队之中,想要出去不那么容易,万一被人冲撞倒地,恐怕站也站不起来,被人踩也踩死了,而且骑兵进入山地或许能逃命,步卒进山根本就是绝境,再说了,虽然能看见东侧的山脉,但望山跑死马,骑兵可以过去,步卒即便不被大队裹挟,冲出去也跑不过敌骑……
  
  距离拉近到可以看清对方了,前排的建州女真骑兵终于看清了对方斜举着的短兵是什么,那居然是火铳,比和徐州军步卒接战时候短三分之一的火铳。
  
  如果对面是明军,那这短火器就是个笑话,可这火器是这该死的徐州军的,那就让人不能不在意了,这么强悍老到的兵马,这么压迫的阵型,怎么会拿着无用的火器吓唬人。
  
  为了带着大伙一起向前冲,不管汤古代心里怎么想,他必须要冲在最前面,看到敌骑那一杆杆短火铳放平,看到对方骑兵森然可怖的面甲,彼此越来越接近,汤古代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汤古代回头看看,有人逃散,可还有人跟在他后面,脸上或有愤怒,或有绝?,甚至也有决然,他们都在跟着。
  
  看到这些,汤古代只觉得血气涌上头顶,把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嘶声大喊道:“我随父汗起兵,身经百战未曾退缩,天命在我大金,大金不败!”
  
  大吼声中,汤古代泪流满面,自小到大,他从不敢叫“父汗”,因为母亲身份卑贱,比不得那些出身贵重的兄弟,从来没有得到重用,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却是一去不回的死路。
  
  不知道自己这一败,母妃会不会受到牵连,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不知建州会不会……
  
  拉近到二三十步距离,徐州骑兵前排火铳纷纷打响,一股股白烟从枪口冒出,随着火铳打响的,还有在后排泼洒过来的箭雨,这徐州骑兵也知道骑射,而且这分寸把握的很不错!
  
  马背颠簸,快拉近,不是神射很难精准的命中目标,但只要把自家的弓箭抛射到敌人队伍里,求个杀伤的概率。
  
  仓促冲锋,汤古代所率领的建州骑兵没来得及做到,而且建州的大弓重箭抛射起来不易,往往要更近些才能射。
  
  徐州赵家军骑兵排成了足够宽的正面,保证了火铳开火的密度,枪口冒出的硝烟很快就被骑兵冲散,赵家军骑兵将火铳放回鞍边的枪套,将骑枪平端起来,而他们身后的同伴,还在不停的张弓搭箭。
  
  爱新觉罗汤古代听着身边惨叫马嘶,看着同伴不住的从马上跌落,他浑身抽紧,下意识的拨打着飞来的箭支,或许是运气不错,汤古代自己居然没有中枪或者中弹。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汤古代刚才鼓起的勇气都已经烟消云散,原来战场是这么可怕,刀砍枪刺能死多少人,面对面厮杀,对方死了一成两成就会垮掉,剩下就只是追杀俘虏而已,可和现在这个敌人死战,从一开始就在流血,找不到投降的机会,更没办法去逃跑,只能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的结束。
  
  但汤古代不想在这个战场上多呆一刻,哪怕逃回去被行军法,那也要逃,他不想被这火铳打中,一时不得死,要忍着痛苦煎熬,更不想……
  
  汤古代身边已经变得很空荡,坐骑已经下意识的放慢了度,他可以调转马身,汤古代攥着缰绳的手已经攥的白,马靴马刺已经把马腹磕打的鲜血横流,他要快些转,快些逃。
  
  只是徐州骑兵的长矛已经逼近到跟前,汤古代好像没有看到,自顾自的在逃,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涕泪交流。
  
  徐州骑兵始终没有冲锋狂奔,前列一直是小跑着推进,但这样的力量已经足够大了,赵家军的骑矛坚定的,似乎没有阻碍的刺穿了汤古代的肋部,刺穿了他的身体,从另一侧透了出来。
  
  那名手持骑矛的赵家军骑兵没办法继续握持,两匹马的力量很容易将手臂扯断,他一松开,汤古代身体直接摔落马下,汤古代的坐骑已经跑了性,连背上骑手也不管了,就这么拖着汤古代的尸一路乱跑出去。
  
  “混账,害老子又丢了一根长矛!”那赵家军骑兵不知道刺死的是谁,只是念叨着骂了句,抽出了马鞍另一边的长刀,驱动坐骑向前冲去。
  
  ?短火铳只响了一轮,将有勇气或者无奈冲在前面的建州骑兵打垮,在马上开弓没办法保证精准,火铳也是一样。
  
  只不过这一轮的火铳开火,打垮了女真骑兵残存的勇气和侥幸,然后就是摧枯拉朽的屠杀和践踏。
  
  赵家军骑兵的前锋始终不快,但这种不快的度,加上骑兵和马匹的重量,已经足够刺破砍开任何的防护,将血肉穿透撕开。
  
  主将身死,各家溃乱,建州女真骑兵已经没了什么战意,有人不管不顾的向前冲,用战死来给自己一个交代,可这样的人,大都死在了火铳和弓箭之下,其余的也只是让赵家军骑兵丢弃一根长矛而已。
  
  大部分的人都想活,前面被打的死伤惨重,后面根本没有前仆后继的心思,直接就是散开逃跑,可转向逃跑没有正面冲来的人快,他们很难逃出赵家军骑兵的攻击正面,侥幸有几个逃走的,赵家军骑兵大队立刻有人出去追击。
  
  建州女真的步卒也在乱,一开始还没办法判断局势,可随即就现前面被打崩了,骑兵倒卷回来,会引起自相践踏,自相残杀,只是建州女真自家的骑兵没有过来,铜墙铁壁的敌骑大队压过来了。
  
  正蓝旗的兵丁们也想逃,可大家都在阵中,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前后左右都有同伴,怎么可能跑得快,怎么可能跑得过敌人的骑兵。
  
  赵家军骑兵的长矛借着冲势可以贯穿几个人,尽管接下来就不得不丢弃,然后拿着长刀开始不断的砍下,或者把长刀向前指着,刀刃翻转,从容的划开坐骑前一个个奔逃的女真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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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5章 女真不满万
  
  赵家军骑兵的大队阵型到现在还没有太过变形,好像一面墙碾压过来,所有墙面前的人都被碾碎成了肉泥。
  
  箭雨在泼洒,在长矛骑兵后面的骑兵因为阵型的原因没办法冲到前面杀敌,不在两翼又没有办法去追击残敌,他们能做的就是张弓搭箭,把箭抛射到队伍面前去,这箭总能射中几个人。
  
  哪怕仅仅让对方流血,在这样的战场上也可以让他虚弱,让他没办法跑快,导致被追上践踏砍杀。
  
  一直在后面不动的那几百骑兵也开始前冲,这才是建州兵马灾难的开始,本来女真兵最方便逃跑的方向是后方,现在后边也被兜住了。
  
  和前方维持一个大横队压过来不同,后面的骑兵则是分为几十骑一队,左冲右突,尽可能的杀伤敌军。
  
  汤古代所率领的兵马彻底崩溃了,崩溃的不仅仅是阵势,还有士气和人心,自建州起兵,在边塞外同女真各部死战,同蒙古各部死战,建州胜多负少,自从努尔哈赤宣布七大恨入辽镇,百战百胜,从无败绩。
  
  一场场胜利,一场场摧枯拉朽、酣畅淋漓的胜利,将建州八旗兵卒的信心建立了起来,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很强大,开始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他们在每一场战斗中都带着这样的信念去打,气势逼人,胜算更多。
  
  可这一次信心崩溃了,他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根本没什么抵抗之力,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自家这边从战力,从计谋,从装备,一切一切都比不上对方,当战斗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不去种地渔猎,拿起刀剑跟着主子们东征西讨,为自家博一个富贵出身,这是每个女真男丁的想法,可现在,身在两路骑兵绞杀合围之中的女真兵卒们,都只想着回去,来辽地干什么,这里太凶险,这里处处杀机,我还想回去种地,还想和家人团聚。
  
  当绞杀到一定地步,当赵家军的骑兵团和骑兵连队开始将所有敌人兜住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可里面的建州女真兵卒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没有任何机会,只会被彻底杀光,有人开始不管不顾的跪地投降,但这只是加速了死亡,黑暗中彼此推搡践踏,谁会顾得上闪躲,赵家军的骑兵也没有受降的意思,只管践踏,只管砍杀过去。
  
  在这个时候投降未必能乞活,搞不好还是加快死亡,但这些丢掉武器的人只不过不想在地狱般的杀场中多呆一刻,只求给自己个痛快,这些年建州女真打的太顺风顺水了,他们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失败,也经受不起这样的失败了。
  
  崩溃不必说,很多人想到了将来,从在复州被赶出来一直到现在,他们不敢去回忆这些战斗,可每次想起都会觉得惶恐无比,如果说以后都是那样的结果,都是那样的将来,还不如现在死了好。
  
  因为他们知道失败者的下场,知道俘虏的凄惨,因为他们看着明军和辽镇的俘虏有多么惨,因为这凄惨都是他们亲手做出来,一想到自己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会自己遭遇,很多人都觉得不如死了好,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
  
  在战局中,有人慌乱的左冲右突,有人一边挥刀做无谓的抵抗,一边哭嚎喊叫,“不该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跟着自家的主子东征西讨,取得一次次胜利,八旗上下都不满足于辽镇之地,大家都看着更西边,看着大明关内的繁华富庶,他们已经觉得辽镇是自家国土,一切都已经稳了下来,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安全的,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狼,是虎,而汉民和明国的兵马是猪羊,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什么虎狼,这支突然而来徐州兵马才是猛兽,自己只是别人口中的肉。
  
  听祖辈人说,当年女真在这片白山黑水间活得可怜,先被高丽人从高丽撵出来,然后又被蒙古人到处追赶,明军也杀人放火,本以为这些年已经改变,高丽人噤若寒蝉,明国狈奔逃,蒙古人俯首低头,女真人扬眉吐气的日子来了,但现实却是这个样,原来还是如此。
  
  有人在嚎哭,有人再也没有什么桀骜的野性,而是跪地求饶,用好久不说,甚至不屑说的汉语求告,还有人拍着胸脯说自己是汉人,是一直藏在他们的里面的,也有人将自己劫掠的金银双手捧起,想要用这个换命,或者用这个换一个混乱,换一个逃跑的机会。
  
  不过这徐州骑兵和从前他们遭遇到的任何营头都不同,他们没有停止,甚至没有混乱,这支徐州军只是在杀戮,前面的人累了,兵器钝了,换上后面的人来杀,有人逃跑,就有人打马去追,就是不让一个人跑掉,不让任何一个敌人活着。
  
  天色黑了下来,只剩下海天之际的灿烂霞光,到这个时候,杀戮停了下来,骑兵松散的围成了个圈子,大多数人都已经下马,开始擦拭坐骑的汗水,拿着干粮,举着水囊开始喂马饮马。
  
  没人担心包围中的建州女真兵卒逃跑,因为大部分都被杀死,其余的都是胆寒心战的投降,去追击的骑兵也已经回归本队。
  
  第二团的骑兵组成十人一组的小队,拿着长刀短矛,开始进入战场筛查,看着还没断气的就补上一刀,看着装死的直接喝令投降,不听话或者显得有些不听话的,直接就是一刀一枪过去。
  
  赵家军步卒参战都是满脸肃然,新兵在首战之后往往还有呕吐不适的情况,骑兵完全不同,骑士第二团的人们都是眉飞色舞的状况,在那里嘻嘻哈哈的谈笑。
  
  不光下面的骑兵如此,第二团团正巴音也是满脸畅快,他的箭囊已经空了,身上也迸溅着血迹,身边正有人在擦拭他的长刀,擦刀布已经换了一块。
  
  “第一团可没咱们的福气了,以后关内哪有这样的大仗打,咱们在这辽东,多少还有几次更痛快的。”
  
  他这边说着,身边几位大队正都跟着笑,赵家军的骑士团兵源驳杂,基干是王自洋当年的蒙古伙计,后来又有卫所子弟和绿林马贼加入,这出身草原的和来自江湖的性子本就张扬,能骑马的卫所子弟也都不是什么老实人物,对待战事的态度自然不同。
  
  赵家军下面的骑兵各团队,几乎都在军纪上有过惨痛的教训,战死的反倒不如赵家军军法处置的多,不过到了现在,大家张扬归张扬,举止行动却知道不过线了。
  
  “这建州的鞑子也就是这么回事,要是咱们赵家军的步卒被骑兵围住,骑兵根本赚不到什么便宜,你觉得能冲到跟前吗?”
  
  “团正,跟谁比,你也别跟咱们自家的营头比,这建州鞑子就不错了,他们这么一路逃,被第一旅的骑兵连队跟着还没有乱,见到咱们居然还敢冲上来拼,明军和流贼能有这个骨头,咱们那些新练的团练,叫啥军兵的,我看也没。”
  
  说话的几个都是草原出身的蒙古骑兵,他们也口口声声“鞑子”,因为这个词在大明关内的很多地方也说不上是贬义,大明的强悍武将和精锐部队,蒙古各部出身的人当真不少,鞑官这个词自成祖时候就有,“达官贵人”的“达官”也由此衍生出来。
  
  “博尔济,你给大同边军当差的时候,要是见到这么多人头,肯定乐疯了吧!怎么不得换个参将总兵当当,搞不好还能封侯!”
  
  “在大同那边想要见这么多人头,就得去洗村子了,老子当年就是看不得他们打仗没本事,杀百姓来劲,这才跟了王掌柜,这才来徐州随了进爷!”
  
  这次前后夹击是彻底的歼灭战,最后活着的俘虏不足一千,俘虏们正在被驱赶着打扫战场。
  
  自辽沈被派到这边,每名八旗兵丁都在劫掠中发了财,随身带着的金银不少,这些财货赵家军可不会放过,甚至连衣服都被扒了下来,这些沾血脏污破损的穿戴赵家军自然不会要,不过考虑到接下来的漫长寒冬,这些衣服肯定会有用处。
  
  以往赵家军对待尸首的态度很简单,不是自家牺牲的,那就直接焚烧掩埋,免得发生疫病,但这次和从前有些不同,俘虏们在搜检战场的时候,还要把人头一颗颗的砍下来。
  
  “要这些脑袋干什么,咱们赵家军又不用这个换军功前程。”
  
  “上面怎么吩咐怎么做,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出日头还很热,这么多人头放着很容易臭掉,到时候生出瘟疫来,咱们大军屯驻在这边。”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咱们徐州办事什么想不到,估摸着该有大船石灰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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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6章 我们不是明军了
  
  石灰用来硝制防腐,如今保存尸首都是用这个,说这话的人来自草原,应和点头的人来自山东,骑兵团非徐州出身的人很多,但大家都习惯说我们徐州,大家都把自己当成是徐州出身的老弟兄了,实际上在赵家军的团体里,已经按照年资分为几层,这“徐州老弟兄”是个约定俗成的叫法,这是赵家军中最骨干的力量。
  
  “从前在草原上乱窜的时候,那里能想到今天,更想不到海这么大,这船能这么大,草原上一辆大车能装多少,这一艘船能装多少,还有这炮!”
  
  天黑之后没多久,第一旅的一个团也急行军赶到这边,有了这个团的参与,骑兵们开始轮休,他们是在昨天被船队直接运送到永宁监城附近的私港登陆,然后直接用两门重炮轰开了永宁监城,骑兵们下马冲击,直接拿下了这座城池。
  
  控制住永宁监城后,赵家军骑士第二团和第一旅的骑士连队开始出击,截断永宁监城和复州城之间的传讯,实际上是截断自北边去往复州和金州的一切联系,当然,两日之内也没有什么消息传递。
  
  因为赵家军骑兵出现的突然,因为靠着骑兵的机动力确保没有漏网之鱼,所以复州城的建州女真兵马不知道北边的永宁监城已经被攻下,然后就有了接下来的阻击和堵截,赵家军的骑兵达到了最大的突然和震撼。
  
  不过要做到这些很辛苦,没怎么坐过船的步卒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好,晕船是家常便饭,而骑兵除了自己休息不好,还要照顾好自己的坐骑,马匹对船上的环境更紧张,要不断的安抚和喂食喂水。
  
  上岸同样如此,步卒可以直接跳进浅海里向岸上跑,马匹却不行,只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放下踏板,一艘艘船轮流进行,一艘大船都放不下太多的骑兵,这个过程更是漫长。
  
  大队登岸后就是作战,拿下城池之后立刻要布置追击和阻截,还要给复州城下的陈昇那边传递消息。
  
  骑兵团和骑兵连队的马匹一直保证充分休息,但骑兵们却是骑兵和步卒的活计都在忙碌,很多人到现在还没睡过。
  
  以后如何不论,眼前的局面已经确定了,大胜,甚至可以说得上完胜,接下来要做的都是收尾的事情,有相对不那么辛苦的步卒接应,骑兵可以休息,骑兵们强撑着伺候完坐骑,就那么彼此靠着,或者在地上铺一张毛毡呼呼大睡。
  
  骑士团第二团的团正巴音双眼都是血丝,也不住的打哈欠,不过他没有睡,他的亲兵在轮流休息,轮流叫起几个连队,必须随时有人保持清醒状态。
  
  第一旅过来追击的团正已经来交流完毕,自己去忙碌了,巴音靠在马背上,时不时的拿出个银壶抿一口。
  
  这银壶里装着的是汉井名酒,赵家军严禁战时喝酒,不过蒙古好酒,对这醇厚的烈酒没有抵抗力,后来索性给连正以上的统一打造了银壶,二两的分量,战时一天只有这么点,多喝私戴的军法处置,但巴音和下面一干人分得清轻重,一直就这么维持下来。
  
  正喝酒的时候,一名大队正却凑了过来,低声说道:“额吉,听那帮当差的孩子们讲,打完建州,咱们肯定要去草原上动手,咱们进爷的心思可大的很。”
  
  “额吉”是蒙语里兄长的意思,他也就是这句蒙语,其他都是徐州口音的官话,说这些话的时候,这大队正满脸兴奋。
  
  “你没事别总去跟那些孩子们打听,他们跟在进爷身边办差事福分,别因为乱说话被赶出来,你那就是害了他们。”
  
  “没事,他们和我讲的,一定是让透出来的风声。”
  
  听到这大队正满不在乎的回答,巴音倒是忍不住笑了,当年王自洋从草原上搜罗人口进献给赵进,曾经有几批年纪小的孩童,女童一边放在徐珍珍和木淑兰这边做丫鬟,一边放在父母那边,在赵进父母那里的学些女红家政,跟在徐珍珍和木淑兰这边的则不光是伺候人,有人学着管账管事,有人学着刺探之类。
  
  因为赵进这边切简单,伺候人往往是徐珍珍从徐家带来的,木淑兰这边则是闻香教的旧部,新招进来的人里就只有这些女童了,她们实际上是奴隶的身份,而且因为赵家善待宽厚,个个都是死心塌地,反而可以交待教授一些机密要紧的事。
  
  男童那边也差不多,这些人赵进手里有一批,放在教导队里,王兆靖手里有一批,做文案机要。
  
  因为这些孩子出身蒙古,女孩子们在内宅不方便相见,男孩子这块很受骑兵各部的喜欢,这位和团正巴音说话的大队正,年纪比其他人大不少,原来有过妻儿,却死在了草原上,所以对这些草原上来的男童女童格外亲近,时不时的嘘寒问暖,也有些旁人晚知道的消息流露出来。
  
  这些少年涉及机密,内卫和情报几处盯得紧,他们彼此间也在监督,泄露机密的人早就被清洗掉了,但现在还有消息放出来,无非是向外吹风,让知道的人知道,或者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
  
  那通风报信的大队正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嘿嘿笑着不以为意,却又压低声音说道:“我估摸着,等这关外打完,再把其他的省拿下来,就该对草原上动手了,依咱们进爷的性子,可容不得天底下有别人的地盘。”
  
  这话说的很大,不过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有一搭没一搭在闲聊的巴音却坐正了身体,脸色变得肃然,这大队正能知道的消息他自然也知道,只是从前不怎么在意,赵家军只有一个半省的地盘,谈天下都太早,还谈什么草原,可现在,在辽东都已经有这样的战绩,还是渡海来攻,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已经做成,草原也不是可望不可即了。
  
  “……如果……如果进爷肯对草原用兵,土默特和察哈尔的狗崽子们,我饶不了他们……”
  
  巴音说到最后,已经变回了蒙语,他们被王自洋收留,然后又在赵进麾下效命,先前都是在草原上流浪求活的马贼,和这些雄霸草原的大部落都有仇怨,或者是自家部落被吞并,或者是被血洗,但他们也没想着报复,那样的草原巨无霸,自家势单力薄,什么都做不到,不过现在有了这种可能。
  
  正说话的时候,永宁监城之前变得很明亮,收拾完毕,斩首下来的尸体被集中起来,用永宁监城中的油脂柴草开始焚烧,一堆堆大火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巴音抿了口白酒,打了个哈欠。
  
  到了第二天,第一旅第一团也赶到这边,他们是走陆路行进,不过复州湾那边也有大船沿着海岸线到达永宁监城附近,就和巴音所说的一样,这边已经想的很完备,石灰已经到了,甚至还有备好的容器。
  
  被砍下来的脑袋及早处置,一方面容易保存,另外不至于因为腐烂传播疫病,俘虏们再次被驱赶上阵,用白布围着口鼻,开始处理。
  
  出身金州守军的陈继盛和张盘没有留在复州城,也没有回到金州,反而跟着第一团来到了这边,看到这般大胜之后,两人发现自己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和激动。
  
  当见识到赵家军的实力和杀伤之后,能有这样的战绩,完全是理所当然,他们这些辽地明军出身的人都是感慨万千,自家害怕的老虎,在对方眼里却是猪羊,前仆后继舍生忘死还无法取胜,对方却没什么损伤。
  
  “要是从前听人讲,我肯定觉得是玩笑,甚至觉得荒唐,哪有未战之前就先觉得自家必胜,开始准备打扫战场,处置首级的,但这赵家军真这么做了,而且还做得对!”
  
  “这林林总总算起来,真鞑子恐怕被他们砍了九千,差不多九千啊!”
  
  说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张盘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甚至带了点哭腔。
  
  “鞑子打下抚顺,一路向南破清河堡,沈阳、辽阳、再到广宁,咱们大明的弟兄死了多少,可又杀了多少鞑子,这赵家军才刚来,这……这……”
  
  张盘说到这里都有些说不下去,嘴唇不住的发抖,眼眶也开始发红,陈继盛叹了口气,他知道张盘的感受,这不是嫉妒或者愤恨,只是感慨,想到那么多死去的人,再想想现在的轻而易举。
  
  就在这时候,却听到处置战场那边有人欢呼说道:“那个鞑子王子的脑袋找到了,斩了个王子!”
  
  “谁杀的,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正在处置首级的现场周围一片欢声笑语,各个兴奋模样,张盘揉了揉脸,摇头说道:“这些人真是没见识,老奴的儿子可是分贵贱的,贱的不值钱,贵的可就是亲藩那一等了。”
  
  “没见识,我们倒是有见识,可鞑子参领这一等的首级,我们拿到了吗?”陈继盛这句话的语气却有些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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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7章 谁也不信
  
  张盘有些楞,也有些尴尬,不过却没有反驳,陈继盛没有多说,只是转向欢呼雀跃的战场,开口说道:“这些脑袋要送到关内去,旗帜兵器什么的都要陈列,搞不好还能请到兵部的人过来校验首级,到时候天下人都知道徐州赵家军有这样的大胜,天下人心就要大变了……”
  
  天启四年的秋天很平静,祸乱天下的枭雄赵进拿到山东和南直隶江北之后,居然信守承诺,没有继续出兵侵略。
  
  按照大明的惯例,尽管新君登基,可明年才是崇祯元年,这一年依旧是天启年号,新君励精图治,先是罢黜了祸乱朝政的阉党,将罪魁祸首魏忠贤治罪,士林清流人心大快,都觉得中兴有望。
  
  不过“人心大快”只是出现在文章中,即便是清流自己,也觉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的说出口。
  
  就在这种情况下,几艘大船在天津海港那边靠岸了,当这些大船出现的时候,天津附近的大明官军极为紧张,主事的武将一边对下面封锁消息,一边派人去京城告急,一边则是派家人整理财物准备逃跑,还有人直接去云山行那边联络,说自己原本就心向大义,愿意顺应天命云云。
  
  没什么人觉得能拦住对方登岸,如今天津海港和运河泊位那边已经不能驻军,想要赶过去都要时间,等那天杀的徐州兵马布阵,谁还能打的开。
  
  算算也该是夺取天下的时候了,那赵家军当时就已经炮轰城墙,之所以没有立刻夺城,是因为准备不足,现在估计是万事俱备,准备动手。
  
  消息快马传到京城,众正盈朝的中枢大佬们立刻开始议论迁都的事情,到现在选择越来越明确,一是陕西,靠着陕西边军和那边相对封闭的地形抵抗,一是武昌,那边是长江上游,数省通衢的富饶核心,也可以有一番作为。
  
  若是从前,谁在朝堂上说出这个提议,只怕当场就要被众人围殴致死,可现在大家说出这番话来很是轻松坦然,局面如此,从前也不是没有人说过,何必硬顶呢!
  
  另有更深一层的考量,在从前,暗地里其实有些潜流,很多人不想迁都并不是大明真的要不割地,不议和,不迁都,而是想把这都城,还有都城内的天子卖个好价钱,新旧鼎革,自家投靠新朝还是做官,想要维持荣华富贵不变,或者要捞取更大的好处,那就要用天子来换了。
  
  不过后面的发展却出乎大伙意料,他们看出来了,赵进的新朝和史书上所记载的完全不同,在他的体系里可没有士人们的位置,按照山东那边传来的消息,孔孟这等圣人后裔也没有什么特权和优待。
  
  按说这样不敬圣贤,斯文扫地的势力本该一盘散沙,不足为患,可这赵家军又是难得的严整森然,一切都有体系和规矩,让读透了圣贤书的士人们完全看不懂,也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去适应。
  
  这就让士人们毛骨悚然了,没有自己的位置,没有自己的立身之地,偏偏这个看起来还能成事,那将来自己怎么办。
  
  带着大礼卖身投靠换不来合适的价钱,那么就只有走招安这一条路了,尽可能的抵抗下去,尽可能的去打,到时候被招安谈条件,这才有个安身立命的合适位置。
  
  就在这慌乱的时候,崇祯皇帝已经在朝堂上说出玉石俱焚这种谁也不愿意听的词了,天津那边的消息又是来到。
  
  那大船上装运的居然都是人头,几千颗人头,卸下船运到天津通往京师的官道边上,这边是天津城西有几处宽阔平坦的空场,徐州人大费周章的建起围栏,在里面用人头堆叠起了京观。
  
  随着人头进行展示的还有旗号、衣甲和兵器,都是建州女真金国的兵马,据说被渡海登陆的赵家军在两场战斗中围歼的。
  
  这看着很血腥恐怖的陈设任人参观,甚至还花钱请了几位致仕在家的兵部官员吏员过来验看,这些年官军杀良冒功的事情实在太多,兵部这边没可能装瞎子看不见,每颗脑袋都给赏赐和前程,所以也有一套考核的法子。
  
  如果事先没什么关节走通,那么就要认真检查,蒙古和女真人的发式和汉人不同,因为饮食习惯导致牙也有所不同,相貌上也有些许差异,细心可以点检的很清楚,比如说女真人因为常年是金钱鼠尾的发式,头发和后脑处和汉人的差异极大。
  
  尽管兵部里面明着骂声如潮,暗里羡慕无比,甚至还有人偷偷出城去毛遂自荐的,可大家心里都觉得荒唐,有明一代,自从成祖朱棣之后,除了对内平乱,对蒙古和各路北地异族就没有斩首过千的时候,几百个脑袋都可以封侯了,你这边想要做假也要做的像些,一下子拿出近万首级来,谁能相信,不过大伙觉得这样其实也不差,大不了帮着做假,这也是好大一份人情在。
  
  有人想过去献媚示好,有人则是义愤填膺,兵部几个年轻主事就是怒不可遏,先前对赵家军的一点好印象都是烟消云散,清流言官里面也有年轻人,也有那种不为书经大义束缚,冷静客观判断的年轻人,兵部这几位就是这种人。
  
  徐州赵进起兵北上,威逼京师,割地格局,这就是造反谋逆,昏庸老朽之辈或者痛骂赵进十恶不赦,或者暗地里想着投靠讨好,而这些冷静精明的年轻人则从徐州的体系结构里看出更多的东西。
  
  他们知道大明的局面越来越糟,这样的征收税赋,这样给士人们优待,这样的加派粮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加深损害,逐渐不可逆转,而徐州那边则是兴旺发达,他们完全避免了这些错误。
  
  聪明人都知道,有些法子用在小地方可以,但扩大开来就无用,所谓州府之才未必宰辅,说得就是一个道理,可徐州的很多做法明显可以用在整个天下,改变整个天下这种衰颓势头。
  
  看到这一点,由不得他们不去注意,甚至有心去学习,这几位兵部的年轻人,和京师有类似想法的官员士子,就是孙传庭的铁杆支持者,他们赞成这个“师贼之长制贼”的法子。
  
  既然赞成这个法子,那敌意免不得就消退几分,这其实和陈继盛以及张盘他们所想的差不多,徐州再怎么折腾也是华夏,也是汉人,建州女真则是鞑虏蛮夷,一边或许是天命鼎革,一边则是势不两立。
  
  但这个斩首近万的消息却让他们的善意和好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控制的愤怒。
  
  “这一定是杀良冒功!”
  
  “为哄骗天下民心,居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勾当!”
  
  “这等人真是大贼,丝毫不把百姓性命看在眼里,日后若是得势,天下不如地狱!”
  
  有些话不该明摆着说出来,不过事到如今,大家也没什么可担心顾忌的。
  
  而且这些还有热血的年轻官员们决定做一件事,他们也要去校验首级,当然名义上是为了讨好徐州,等查明真相后就把他公之于众,徐州赵进控制的再怎么森严,也没办法堵住万民之口,到时候揭帖传抄,很快就能天下哗然。
  
  虽然这赵家军武力强横,可如果他丧心病狂的表现被天下人所知,或者是坐不稳,或者要自己收敛,总归是有好处的。
  
  归根到底,归根到底,这些自以为知晓军事的年轻官员们不相信一战可以拿下近万的首级.
  
  有明以来二百年,太祖驱逐鞑虏,成祖五次北伐,彻底将蒙古打垮,战功赫赫,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大胜,从瓦剌也先、小王子、俺答汗一直到现在的察哈尔林丹汗,还有崛起在东北的建州女真,大明军方从没有什么太像样的胜利。
  
  名臣王越靠着斩首千余封侯,马芳靠着斩首数百成为大帅,子弟皆为总兵,李成梁的战绩也是如此,而戚继光镇守北疆时候,边疆各部被其震慑,相安无事,则是没什么印证。
  
  除此之外,斩首过千几千的战斗只会发生在剿灭民乱的战斗之中,而这些年,斩首数千的战斗只会是杀良冒功。
  
  大明军功的凭证是首级,想要犒赏,想要升官,就要靠你砍来的脑袋多少,蒙古女真强敌的脑袋本来就砍不到多少,后来连流贼的脑袋都砍不到,怎么办?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大明武将开始琢磨良民百姓的脑袋,砍这些毫无抵抗的软弱百姓最是简单。
  
  只不过现在大家所做的还很收敛,兵部知道这些传闻,但只要不怎么过分,往往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这赵家军为了区区虚名,居然弄了这么多人头,听天津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这些人头还都是十天内的新鲜首级,战功怎么可能这么大,他们才到辽东多久,怎么可能就有这样的胜利,这肯定是滥杀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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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8章 恸然
  
  说不准就是山东和南直隶江北处的村落被屠灭,早就听说这赵进杀性极重,在徐州左近动辄屠村灭寨,尸山血海,看来就是不假。
  
  天下落在这种凶兽一般的人物手里怎么会有好下场,落在这种为虚名滥杀人命的人手里能怎么样,即便是螳臂当车,也要去拦上一拦。
  
  如今京师对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死心眼拦阻别人找活路找后路,这几名年轻兵部官员离京,根本没有人理会,倒是几个老成的不住感叹,咱们年纪大了,这年轻的还有希望搏一搏新朝富贵。
  
  真相自然不是如此,这等机密事,那几位兵部年轻官员也不会明说,尽管他们没有接触多少,可赵家军在京师内有怎样的潜势力,他们多少也有耳闻,大事未成之前,还是口风严谨的好。
  
  这几位热血年轻人做了很多准备,比如说如果事情泄露,会有人给巡抚大同山西的孙传庭送去密信,比如说他们请了辽东那边逃回的老兵,这些人可是见过建州女真脑袋的,这个经验还是有的,而且还专门请教了兵部里堪核级的老吏,那老吏经验丰富,从眼眶到牙齿都说得很明白,不过临说完的时候调侃了一句“假的也是真的,何必这么认真”,好悬让这几位年轻进士当场作,强忍了下来。
  
  兵部几位打假的年轻人准备停当,乔装打扮来到了天津这边,他们在京城内外忙碌办事,极少来到天津这等地方,本以为此处落入贼手,肯定是民不聊生,甚至寸草不生的局面,没曾想倒是毫无变化,按一个来过的人说,似乎比从前更繁华了些,只是无人接话。
  
  那陈设京观的区域在天津城外几十里,这几位年轻官员来的时候,这京观所在已经成了个景区之类的所在,各路人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周围的住户百姓虽然胆子都不大,但对这种无害的京观却没什么避讳,大明天下太平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京观,还是近万鞑子级的京观,而且还有衣甲陈设等等,从前光在关内听说关外建州女真如何,却从来没有见过,过来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但这几个兵部的年轻官员却见到了很多熟面孔,有还在兵部任职的资深官吏,有退职不久的前任,还有其他衙门曾在兵部任职的,也有那些辽镇出身的老军,甚至还有辅孙承宗的亲卫。
  
  这些人来源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家都知道怎么看级真假,而且不管怎么来判断,这么多人实在是太多了,只能得出一个判断,那就是不只是一家势力想要知道这些级的真假,可这天下间有几个势力,大明朝廷,徐州赵进,还有什么别家需要知道,几个年轻官员突然很后悔来到这边。
  
  再怎么硝制过,摆着这么多级,气味也难闻的很,外面甚至有人做起了香丸和蒙脸布的生意,但那些懂得验看级的,还是不顾辛劳的向里走。
  
  而且在栅栏入口各处光明正大的立着告示,若想眼看京观内部的级,只要给出劳力花费,就可以帮着你搬运验看,哪怕你想要看这京观最里面最下面的那个,也会有人帮着你倒腾出来。
  
  这还真是不怕人看,也打消了那些怀疑内外不一的疑虑,倒是让那几个义愤填膺来这边的年轻人心里犯了嘀咕,心想这么有信心,难道不是造假吗?
  
  猜测没什么用,归根到底还是要验看的,实际上其他各方来的人比这几个年轻官员更仔细,早就有人花钱让人一座座的倒腾开,就在这过程中不断随机的挑拣出来验看。
  
  开始时候场面还很沉默,后来这验看的现场就变得喧闹起来。
  
  “是真的!”
  
  “还真是真的!”
  
  “这真的是鞑子的脑袋!”
  
  很多人验看的时候就禁不住出惊呼,随着验看,惊呼声越来越大,然后慢慢的沉默了下去,每个人都被震撼到了。
  
  那几个从兵部赶来的年轻官员一直没有说话,从开始验看到现在,就没有一颗假的脑袋,每个人看了随机挑选的百余颗级之后,都没有了继续看的兴趣,最外围的也有,堆放在最里面的也有,他们还有几分沉稳,那跟随而来的老军整个人都是呆滞的状态,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这话说出来后又是停住,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徐州赵进做了多少不可能的事情。
  
  当看完这些级之后,大家都去看赵家军陈设的战利品,建州女真的衣甲兵器还有旗号,这些东西可以作假,但有了前面的级印证,谁也不会以为这是作假,剩下的只有这目瞪口呆的震撼。
  
  要说这战绩造假,其实战利品上很难造假,兵器衣甲之类的也要银子去买,也要实打实的工本,急就章哪里凑得起来,捞取军功本就为富贵好处,何苦还要花银子出去。
  
  “阵斩老奴的三子汤古代……”比起前面那些来,这个更让人震撼。
  
  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大明失陷一亲藩,这样的罪过,当朝辅要被下狱,当地的督抚道员和府州县官员恐怕都要掉脑袋了,这样的后果,可以反向推论下,这是一桩怎么样的功劳。
  
  不过马上就有人说明建州女真的规矩和大明不同,他们那边不看什么父系血脉,而是看母族这边的,所谓“带身子入股”。
  
  那建州女真金国大汗的每一次纳妃都是合伙结盟,每一个身份贵重的妃子身后都有女真和蒙古的大部做后盾,而这舅家的实力自然会支持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甥,这样的大汗儿子地位当然高崇。
  
  “……这意思是,皇后和贵妃生的,就能做个亲王,他们那边叫贝勒的,那些次一等下一等生的,恐怕连个将军名目都没,最多也是个中尉……”
  
  “……他们可不是咱们大明这种富贵养着的,各个能统兵出战,就和咱们大明开国时候一般……”
  
  大明皇族传承,大体是长子承袭爵位,次子降等袭爵,一代代减下来,亲王长子之外的儿子封为郡王,郡王长子之外的儿子封镇国将军,依次向下到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孙辅国中尉,第六代以及以下都是奉国中尉。
  
  这中尉是最不值钱的爵位,虽然按照规矩有国家供应的田宅禄米,可实际上根本领不到,穷苦难熬,想想一国王子居然还不如这等皇族,实在是刻薄的可以。
  
  验看头颅的众人都听得很仔细,大明关于建州女真的消息不多,知道的往往也不那么准确,有人解说,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大家一边觉得开眼界,一边又在比对大明自己的信息。
  
  至于兵部那几位年轻人,更是唯恐漏听了一个字,他们在兵部根本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辽西边军和东江镇整日里报捷请功,今天斩了对方一个侯爷,明天砍了对方一个王子,谁都知道是假的,却不知道假在何处,今天却大概明白了。
  
  不过听到这里,大伙也知道那滔滔不绝的是谁家派来的,如果是大明这边的,怎么敢说“富贵养着”和“开国时候”这两个敏感忌讳的言语。
  
  这还真是古怪,你不说这个,大家都以为你阵斩了鞑虏一个亲王,按照大明的规矩来想,这可是不世出的大功,可你这么一说明白,原来就是阵斩了参将的意思,立刻就没那么震撼了。
  
  过来点验级的各路人等反应的很快,这徐州赵家军如此轻描淡写的谈论此事,那就更证明了这些级的真实性,在大明各路眼里的大功,在赵家军眼里却算不得什么,他们觉得这功劳值得宣扬,却不觉得值得大肆宣扬,只是在展示的时候顺带提一提,仅此而已。
  
  “慎之,你怎么流泪了,莫非是石灰入眼,快去找些清水来。”
  
  兵部年轻官员中有人突然流下眼泪,同伴立刻吆喝着帮忙,不过流泪那人却用手擦拭几把,摇头示意不必。
  
  虽然擦拭,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被称作“慎之”的那位官员用手捂住了脸,其他人到现在终于明白,自家同伴不是被石灰或者杂物迷了眼睛,而是哭了。
  
  “这……大明……这……江山社稷……完了,全完了……”
  
  看到同伴这个样子,其他人也觉得怆然,这可不是故作大言的清流风姿,而是实实在在的悲恸。
  
  大明在辽镇溃败,几十万的兵马,几百万百姓,都有去无回,更不要说耗费在其中的几千万两银子,可现在怎么样,只有狭长的辽西地带在艰难维持,那边的将门好似无底洞一般吞噬着大明粮饷,却不见有丝毫的进取,今日告急,明日求援,被建州女真一步步逼迫过来,如果不是广宁到宁远一带没有可依靠的水路,只怕建州兵马早就靠近山海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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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9章 秋意浓
  
  孙承宗、熊廷弼、王在晋都是知兵的名臣,都不是纸上谈兵的昏聩之辈,做事也从不冒进,可最好不过是相持,彻底崩溃也是几次。
  
  甚至还有人讲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搞得天下人都以为这是说大明和建州女真之间,实际上那是北宋末年和金国之间的说辞。
  
  身在兵部,每日里接触的就是这些军事战事,身为兵部官员,自然能感觉到那种无奈和无力,大明这边差不多已经想尽一切方法了,但都没有任何的效果,只能拖延失败的来临,眼睁睁的等待绞索收紧。
  
  不知道为什么,兵部众人商议的时候,始终有个感觉,那就是明军若对建州女真开战,赵家军搞不好不会趁虚而入,所以大家考虑着调陕西三边的兵马去往辽东,但察哈尔的林丹汗盘踞在晋陕以北的归化城虎视眈眈,而原来的土默特部则是在河套西部伺机东进,拿掉陕西三边的边军,那么蒙古骑兵会不会趁势南下东进,重演过往的入侵,那时候就是前门进虎后门进狼的危急局面,更是无奈。
  
  在这样的无奈之下,也有人暗地里发狠,你赵家军图谋这个天下能如何,你取了天下,可你也要面对建州女真和草原蒙古这样的虎狼,只怕你到手的好处还没有变热,直接就要被人抢走了,这样也好,这样就是反贼的报应。
  
  今日验看过首级,看到了这些衣甲兵器,从不能置信到相信,然后再感觉到震撼,身在这一座座人头堆起的京观之中,所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个女真兵卒的头颅,而是这大明帝国,朱家江山社稷的头颅,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终于能确认一件事,大明气数已尽了。
  
  大明倾国之力,百万兵马都无计可施的建州女真,却被徐州赵家军轻易战胜,而且是这样的大胜。
  
  如果说建州女真强,那么赵家军强到了什么地步,那么大明弱到了什么地步,再说什么圣贤大义,再说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都比不了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比。
  
  原来大势如此,真的是无从逆转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选择,是为这个毫无希望的朝廷尽忠殉葬,还是去投奔赵家军?
  
  ************
  
  这才入秋,也冷得太快了。”
  
  看着庭中枯黄的青草,曾经权倾一时的魏忠贤魏公公叹了口气。
  
  最近这些年气象是一年比一年冷得快,今年也是尤其古怪,夏天没有暑意,而如今才九月出头,就已经是凉风瑟瑟,不得不加厚衣裳。
  
  魏公公是从万历年间走过来的,早年又是在民间摸爬打滚,自然记得往年年份和如今的不同。他小时候,虽然谈不上风调雨顺,但是至少四季有时。可是从那时起,竟然好似一年比一年冷。
  
  这种秋风萧瑟、草木枯黄的光景,如果是对文人雅士,倒还有几分雅意,可以悲秋可以伤怀,作出多少名篇来;可是在早年小农出身做惯了农活的魏忠贤看来,这恐怕又是预示着大旱的来临。
  
  天气越冷越旱,这天下的百姓又当如何自处呢?
  
  他的心里不禁闪过了这个问题。
  
  然后他自己又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他自己也是朝不保夕,考虑这个问题又有何用呢?
  
  凉风拂面,吹得他脸发冷,但是现在他的心却更加冷。
  
  曾经他独得天子宠信,朝中上下文武百官莫不深自忌惮,那是何等煊赫的生涯?然而,转眼间他却败落,已经如同风中枯草,命在旦夕了。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荣华富贵转眼成空,这样的故事他原本也听人说了不少,也唏嘘感叹过,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得宠的太监骤然失势,前朝不是没有先例,王振、刘瑾、冯保诸位前辈,各有各的下场,只是不知我的下场是哪种呢?
  
  最好也不过是像冯保那样,给发配南京,然后郁郁而终吧。
  
  不过,以新帝对自己表现出来的观感来看,恐怕就算想求一个郁郁而终都不可得啊……
  
  说来也怪,即使自知自己可能要面临死亡,魏忠贤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害怕,只是觉得累。
  
  是啊,陪着先帝操持天下那么久了,累也累够了,交给别人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魏忠贤瞧着庭院边上的护卫们,心中暗想。
  
  自从新帝登基之后,曹化淳王承恩等人就成了最得宠的太监,而他自然也成了这些新贵的眼中钉。他的护卫早就被人全部更换过,剩下的也早早地就投靠了他们,如果要动手的话,恐怕他们就可以将自己置之死地吧。
  
  正当魏忠贤还在思索的时候,这群护卫却突然起了些骚动,然后有一群人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魏忠贤心里吃了一惊,不过却也没有做任何表示,也没有反抗的欲念。
  
  该来的总会来的,早死晚死有什么两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群人却并不是为了解决掉他而来的。
  
  “杨阁老?”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杨涟,魏忠贤禁不住有些好奇了。
  
  如果是别人来,他还会猜测对方会是来幸灾乐祸的,趁着自己倒了台好生骂上几句,又可以出口气又可以搏名声,不过以杨涟现在的地位,他不需要这么做。
  
  杨涟的表情也不大对,眉头微微皱着,满眼都是血色,看不出有多少愤怒,倒是充满了疲惫和焦虑,好像也没比自己这个精神状态好多少。
  
  见到了魏忠贤之后,杨涟也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魏忠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知杨阁老前来,所为何事呢?”沉默了许久之后,眼见杨涟还是没有开口,魏忠贤禁不住问了。
  
  虽然喊他阁老,但是魏忠贤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敬畏,还端着点权倾天下时的架子,没有转过弯来。尽管明知道现在命都悬在人的手上,但是他也不肯低下头来向对方告饶。
  
  他甚至也没有邀请杨涟到厅中再叙,反正现在这里不算是自己的家了,等着他来发号施令即可。
  
  不过杨涟并没有和他计较那么多,他又打量了魏忠贤一会儿,最后沉下头来,长叹了口气。
  
  “哎……魏公公,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再讲门户之见了吧。在下现在是有事想要请益公公啊……”
  
  “阁老说得差了,咱家现在是一败涂地了,哪还有资格和阁老讲什么门户之见呢?”魏忠贤以为他在嘲讽,于是硬起了脸色。“若要处置咱家,尽管发落便是!”
  
  “魏公公,我此来并非为了讥讽你的。若要讥刺你,难道我手下还怕找不出人吗?”杨涟知道他误解了自己,所以只好苦笑了起来。“如今国事已经到了这个田地,我也没有心思再打什么嘴仗了。”
  
  听到他的话之后,魏忠贤的激动不安渐渐地平复下来了。
  
  也对啊,就他对杨涟的了解来看,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杨涟可以说古板,也可以说执拗,但是至少还是东林党里面少有的有些风骨的人。
  
  等到他平静下来之后,杨涟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也同样转到了庭院当中。
  
  枯黄的衰草,四处乱窜的寒风,在他的心中激起了和刚才魏忠贤一样的感触。由于最近朝廷是他在当政,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这种感触变得尤为浓烈。
  
  “魏公公,关于你的处置,朝廷已经商议好了。”看着在寒风中摇荡的灯笼,杨涟略微有些艰难地说。
  
  魏忠贤心里突地一跳,但是很快就又恢复成了那种从容的平静。
  
  “哦?不知道朝廷打算如何处置咱家呢?”
  
  “朝廷……朝廷决定……将你发配到凤阳安置。”
  
  发配凤阳!
  
  魏忠贤心里倒抽了口冷气。
  
  凤阳那里是宗庙之所在,宗室当中只要有人犯了不赦之罪,就会被发配到凤阳高墙圈禁,之前秉国政的时候,他自然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所在。
  
  更重要的是,朝廷自从和赵进和议之后,凤阳周边早已经被割让给了赵进,那是一处死地啊!自己想要进凤阳,不管走什么路线,那都肯定要经过赵进的地盘,那个赵进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以自己和赵进的仇怨,落到了赵进的手里还能有活命吗?
  
  一瞬间,他有些天旋地转,连脚都站不太稳了。
  
  但是,当看到杨涟眼中的那一点怜悯的时候,心里头突然升起的一股傲气,强行压住了他的恐惧。
  
  是啊,反正是要死的,死在皇上手里和死在赵进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自以为天纵英明,结果想要杀人都要借赵进的刀吗?他脑子里面突然掠过了一个冷笑,对那个少年心里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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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0章 清流与阉党
  
  “魏公公,本来物议汹汹,很多人上书说要处死你,所以……其实这样安排,也是皇上仁慈……”杨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
  
  “是啊,皇上天恩浩荡,老奴要叩谢不杀之恩了。”魏忠贤惨然一笑,然后略有些嘲讽地回答。“想来咱家是再也见不到圣上了,要不杨阁老回去之后,替老奴说说吧。”
  
  “哎……”杨涟却还是叹了口气。
  
  秋天的太阳落山早了许多,随着时间越来越晚,萧瑟的秋风中,寒意也越来越重,犹如是要刺入每个人的骨头一样。
  
  虽然庭中越来越冷,但是魏忠贤并没有走进房中的意思,杨涟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呆立在寒风当中,神情凝重而又焦虑,看着只觉得暮气深重。
  
  “魏公公,现在大明江山落到了这个地步,虽然你有错,也不能全怪你。”就在阳光越来越暗的时候,杨涟出乎他意料地说。“我之前总觉得天下日益败坏,是因为……因为先帝荒于嬉戏,结果你等奸佞从中作梗,结果才闹得不可收拾,直到今天我入了阁参与国政,才知道……才知道你也有诸多不易啊!”
  
  他的语气里面充满了感慨,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大明江山,“如今国事艰难,我等步履维艰,这才能看出来当时你耗尽了多大的心力,才能维持住局面。不说别的,若是当年我们就听了你的,趁那赵进立足未稳,全力剿灭赵贼,又怎么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赵贼……赵贼又怎么了?”从他的话中,魏忠贤感觉到了什么,心里重重一跳。
  
  不会赵进又撕毁和约了吧?这……要是这样就麻烦了,现在京畿地区经过了之前的兵灾还没有恢复元气,要是赵进再次向京城进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京营哪里还抵挡得住?如果赵进再来,大明就完了!
  
  “赵贼……赵贼进军建州,并且大捷,击破了建奴大军,斩首近万,阵斩了老奴的三子汤古代。”杨涟一字一顿地说。
  
  尽管出于讨厌赵进的心理,他并不想要渲染什么,这一字一句里面还是带上了说不清的杀伐之气。
  
  “近万!”听到了这个数字之后,魏忠贤脸上顿时变得煞白,连眼睛都睁大了。杨涟给出的消息并不是他最担心的,但是某种程度上却更让他震惊无比。
  
  片刻之后,他总算回过神来,“这可信吗?”
  
  杨涟知道他的心情,但是他还是沉痛地点了点头,“有几个人去查验了,是真的。”
  
  “………………”魏忠贤半晌无语,只是瞪大了眼睛。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消息的意义。
  
  自从万历朝末年开始,大明官军在关外那是一败再败,丧师失土无数,就连沈阳辽阳那样的大城都落入到了建奴的手中。
  
  眼看着建奴四处出击,庙堂之上束手无策,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压服这群蛮夷,就是在自己这一群人的执政时期,建奴公然建基定都,俨然成为了关外的一方割据势力,屡屡侵略汉地残杀辽民。
  
  常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赵进却一次就灭杀了上万女真……在天下人眼里,残杀汉民却让大明朝廷束手无策的敌人,却让赵进轻松剿杀,这岂不会是成了天厌大明的铁证?
  
  难怪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杨涟这般失魂落魄了!
  
  “现在魏公公也该明白了吧……国事已经败坏到了什么地步。”杨涟又有些沉痛地叹了口气,“比起徐州事来,建州事反倒只是疥癣之疾了!建奴四处攻略,终究只是在关外不成气候,只要用心防御,就可以观其自灭;可是……可是这徐州贼……那可就殊为可怕了!哎,现在我只恨,只恨当初没有听你一言啊!”
  
  作为大明的臣子,他不忍心说出到底可怕在哪里,不过魏忠贤自然心里清楚得很。
  
  然而,对赵进,因为一直比杨涟接触得多,想得多,所以他却比杨涟还要悲观。
  
  “最近这段时间,咱家也是仔细想了,只怕……只怕就算你们不掣肘,当时我也除不了他。”他嘶声说,“赵进这小子虽然年轻,但是心机深沉,智略超人,完全不像个年轻人。他早先一直蛰伏,在徐州暗中积蓄钱粮势力。等到咱家能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已经……已经拿他奈何不了多少了!此贼不仅善于积蓄,也善于练兵,他家的私兵你是见识过了的,说是以一当十也不为过!数年之前,要是我等和先帝痛下决心,调集边地所有精锐兵马,拼着耗尽府库所积储的钱粮,倾全力压向徐州,那或许还可以强行以十换一拼掉赵进,可是……可是……当时漫说你们和先帝不会同意了,就算是我,就算是我又如何能够做得出此种判断?全天下人又何人会相信?”
  
  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但是杨涟心里却觉得魏忠贤说得很有道理。
  
  本来他这样对付徐州贼,朝中大臣们都觉得他已经是糊涂了,当时魏忠贤要是真这么做的话,肯定会觉得他患上了失心疯,一定会阻止他这么做的。
  
  “又能练兵,又善经营,而且还工于谋略智计,这赵进也不知是怎么练出这样的本领的?!”想了片刻之后,杨涟禁不住发问了。
  
  莫非真的是得于天授?
  
  两个人脑子里同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但是对视了一眼之后,却谁也没有说出口。
  
  “魏公公,国事纵然败坏,但是大明列祖列宗三百年的江山,总不能败坏在我们的手里。”最后,扔开了那些烦恼的思绪,杨涟颇为艰难地说,“总算祖宗垂怜,让赵进那魔神糊涂了,读了那么多书也不知道善待士人……只要他还对读书人那么苛刻,天下人心总归还是在大明手里的,恢复中兴也自不待言……”
  
  哼……魏忠贤在心里冷笑了。
  
  大势如此,你等这些读书人,除了做些道德文章喝骂之外,又能济得什么事了?建州和徐州坐大,四处侵扰,愈发难制,这些清流文臣又能拿出什么法子了?维持天下如果只靠嘴皮子,局面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人家赵进就是摆明了看不上你们,你们又能有什么奈何!
  
  不过,看在杨涟态度还算好的份上,这种话他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了。
  
  杨涟慨叹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在读书人的人心这里为大明找到了一点信心,于是脸上的起色也变得好看了不少。
  
  “魏公公,虽然如今你已经……已经隐退,但是之前你也是操持过国政的,虽然不能都怪你,但是……但是你也决不能说自己没有责任。”他抬起头来,看着魏忠贤。
  
  “这点咱家承认。”魏忠贤一点也没有辩解,也知道自己无可辩解,“咱家倒要感谢阁老了,至少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把责任推到咱家的头上,还承认不能都怪咱家……”
  
  “所以,国事还得请你再烦劳一下,圣上也需要你来分忧……”杨涟没有回应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分忧?咱家是待罪之身,没有被投入天牢、庾死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就已经是天子垂怜了,哪里还敢对国事多说什么呢?”魏忠贤摇了摇头,最后又苦笑了起来,“再说了,在天子心中,败坏国事都是咱家的罪过,咱家所做的一切都是错无可错,那咱家哪里还能再误人呢!”
  
  按说以他如今的落魄地位,是没有资格对杨涟说出这种事的,作为人臣非议君上更是大大不该,可是杨链此时是能够理解魏忠贤心里头的那点怨气的,再加上也是国事艰难,所以也没有介意他的态度。
  
  “不瞒你说吧,魏公公,这次你定然是要被抄家的。不管是抵御赵贼还是抵御建奴,亦或是自强自兴,都是需要钱的,而且是花钱如流水……”
  
  “这咱家自然省得。”魏忠贤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杨阁老居然也会提到钱字了……”
  
  “君子不当言利,但是事急从权。”杨涟十分严肃地回答,一点也没有被讥讽后的尴尬。“国事艰难,想要维持,想要中兴,不光是要人心,也要钱来撑持……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得的。”
  
  魏忠贤一直看着杨涟的表情,但是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虚伪。
  
  “杨阁老,你确实是个好人。”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满朝文武,要是多一些你这样的好人,也许结果会不大一样。”
  
  杨涟想要辩解,但是大多数大臣是什么样,他自己也心里清楚,所以也无从说起。
  
  “也罢,钱财什么的,既然咱家已经命不久矣了,留在也没有多大意义,”魏忠贤叹了口气,“我的钱财取自于大明,都是先帝恩宠的,如今还给朝廷,咱家倒也乐得轻松……要拿尽管就拿过去吧!回头我就给你们写个清单吧,老魏走了,也不怕破家为国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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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1章 两个锦衣卫
  
  自古以来,官吏贪墨的本事代代相传,私藏隐匿(富的本事自然也是同样源远流长,大凡抄家,就算抄得仔细用心,总会有大笔的财富被隐没住,过去也没有多少人会一直被下死力追究,总还留着一点点的体面,可如今朝廷连这个体面都不想讲了,可见窘迫到了什么地步。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为自己辩解了一下,“不过,咱家这么多年,也并非把眼睛都放在了那珍宝珠玉上面,更不是一心只想着积敛财货,只是这官场多年积习体例在此,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杨阁老这般清正的。”
  
  “魏公公请放心吧,在下自然知道。”虽然本人算得上是极其清廉的人,但是杨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明白官场上的那些规矩呢。
  
  “另外,我的那些下属和臂助,有些你们定然是不能饶了的,下狱抄家不足为奇,可是其他人只是有小过而已……”眼见杨涟态度如此良好,政治家的本能和对曾经下属们的关心让魏忠贤继续讨价还价了的,“还请阁老酌情饶恕他们一二。”
  
  “这个即使公公不说,在下也会如此做的。”杨涟点头答应了下来。
  
  似乎是怕魏忠贤不信,他又解释了一句。
  
  “如今时势这么艰难,正是用人之际,如果妄兴大狱的话,恐怕更加是动摇国本……哪怕是为国事计,在下也不会忙于清算。”
  
  魏忠贤看着杨涟的表态,最后点了点头。
  
  “杨阁老,我信你!我今天就会为你们写好的,不会耽误了时辰!”
  
  “那就有劳魏公公了……”眼见魏忠贤都答应了下来,杨涟抬起手来向他抱了抱拳,“在下告辞。”
  
  天已经接近要黑了,魏忠贤仍旧站在庭前,看着寒风当中杨涟远去的背影。
  
  在寒风当中,他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好像不屈于任何逆境一样。
  
  这种事本不用他亲自来说的,交代一下就行,肯亲来,杨涟已经给了他很多尊重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当了家,他才知道柴米有多贵,才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难……
  
  只是,其他人呢?他们会不会和杨涟一样以国事为重?
  
  答案不言自明。
  
  算了,现在想那么多还有什么意义?自有他们去谋划呗!
  
  魏忠贤嘴上露出了苦涩的笑。
  
  “万岁爷啊,大明总归不是亡在我们手里的啊!”他自言自语,然后走回了房中。
  
  *************
  
  在杨涟在魏忠贤府上见了他几天之后,秋日的萧瑟寒风仍在京城当中四处扫荡,让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都冷清了不少。
  
  “这天还真冷得邪门儿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小旗齐望,瑟缩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沿着青石小巷之间穿行,来到了一幢民居前。
  
  他是一个年轻人,面孔已经脱去了少年的稚嫩但还留着几分英气,身体因为长期的武艺锻炼显得十分结实,虽然身上穿着一身宽大的袍服,但是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冲劲还是显露了出来。
  
  大门是柏木做的,已经裂痕累累,就像是树皮一样,门上还扣着两个铁环。门的正面凹陷进去,好像被时光染上了乌黑的颜色一样。
  
  他拿起铁环,轻轻地敲了敲门。
  
  “三叔?三叔?”
  
  没有回音,但是门也没有锁。
  
  齐望没有犹豫,直接把门就推开了,走了进去。
  
  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是一个相当小的庭院,院子里面就是一栋小宅。宅门前撑着台阶的石阶有几处已经断裂,有些地方好象由于磨蹭而变得发亮。那下面过去是家犬栖身的小窝,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坑洞。石质的地面已经离缝,石缝中长着野草和青苔,台阶的石级上也是如此。风在这个小宅院当中四处游荡,好像发出了轻轻的呜咽声。
  
  整个宅院看不出多少有人打理的痕迹,就好像已经被人废弃了很多年一样,实在不像是有人在居住的样子
  
  这个三叔啊,还真是……齐望骤然感觉心里一酸。
  
  愣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强颜欢笑了起来。
  
  “三叔!我给你带酒过来了!”他大喊了一声,还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没有回音。
  
  他再度大喊了一声。
  
  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小小的宅门终于吱呀吱呀地慢慢打开了。
  
  这是一个脸上爬满了皱纹,大概四十五岁年纪的中年人,也许是因为刚刚从床上起来的缘故,他并没有穿着外衣,只是身着单薄的内裳。
  
  这个中年人是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他的面孔充满了疲惫,眼睛也半眯半睁的,看上去没精打采,简直和生气勃勃的齐望好像完全相反。
  
  “三叔!”一见他,齐望高兴地喊了起来,再次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来,我给您带了酒过来了!”
  
  “望哥儿,你可总算过来了啊,我之前还以为你天不亮就要跑过来呢!”一见到齐望,他也显得十分高兴,“也好,也好,倒也让我睡了个好觉……”
  
  然后,一阵寒风突然袭向了他,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啊哟,这个天儿还真是冷得邪门儿,进来进来!”
  
  他一招手,然后直接就闪了回去。
  
  “自个儿坐好吧。”等齐望到了房里面之后,他也不换衣服,直接又重新回到了炕上,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木盘,“来,把酒放这儿!”
  
  一进门,齐望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这么浓的味道,只可能是来自于那些天天喝酒的地方。地上也摆满了酒瓶,衣物也四处地摆放着。
  
  看到满地凌乱的摆设,齐望心里又是暗暗一酸,他记忆中威风凛凛的三叔,没想到竟然颓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叫三叔是有原因的,这个中年人叫刘松平,是锦衣卫的小旗,也是他父亲生前的拜把兄弟。他们的祖先,在两百年前都曾跟随着成祖皇爷南下靖难,然后进了锦衣卫,都算得上是世代吃皇粮的。这么世世代代下来,虽然算不上混得很好,但是衣食总算还是有个保障。
  
  他的三叔,原本在世职和高官子弟遍地的锦衣卫,不大不小的也算是个人物,因为几十年来办事也算是得力,所以也得到了上下的几分敬重。齐望在小的时候,还曾跟着这位三叔学过一些武艺,当时他可是意气风发,何曾输给现在的自己?
  
  但是自从三婶死了以后,三叔整个人就颓废了,精神头越来越差,办事也只是虚应故事,屡屡出些小错。因为上头也相处了那么多年,所以一直也没有充罚他,只是偶尔呵斥几句而已,可是如今他这个样子,哪里还能看出几分锦衣卫士的豪气?
  
  “三叔!”因为心里着急,他忍不住规劝了起来,“还是少喝点儿吧!”
  
  “嘿!”刘松平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眼中没剩下多少神采,“倒是奇了怪了,你拿着酒过来找我,然后叫我少喝一点儿?”
  
  “这……这不一样。”齐望的脸上闪过了一些尴尬。“我是……我是担心你啊!”
  
  “好了好了,三叔知道你是好意……”刘松平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呢,好得很好得很!”
  
  接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个杯子,然后自顾自地打开了酒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他先闻了闻,然后拿起杯子,咕哝咕哝一饮而尽。
  
  “嗯……酒还不错,不过没有昨天叔喝的那些好。”他砸吧了下嘴,然后给了一个评断,“可惜你来晚了,叔已经把那些徐州烧酒喝完了,不然我们倒是可以一起痛饮一番了,那可是又浓又烈啊,真正的好酒!”
  
  “三叔!”一听到这个,齐望又急了,“你怎么能买那些徐州贼的酒呢?!”
  
  “徐州贼又怎么了?”刘松平满不在乎地眨了眨眼睛,“不管是徐州贼还是什么贼,酒总归还是酒吧?既然他们卖便宜的好酒,那么市面上有便宜的好酒我们为什么不能喝呢?照我看,徐州人虽然是反贼,但是这东西还是真的好啊……”
  
  “就是真的好,所以才成为大害啊!”齐望一脸的忿恨,“您想想,徐州的东西做得好,我们的钱都买了他们的东西,那他们不就是可以拿着我们的钱去扩充军力吗?我们买他们的东西,就是帮着他们来挖大明的根基啊!您没听说过吗?我们现在多买一瓶赵进的酒,就是多让他们造一发火枪弹;我们多买一匹徐州布,就是给他们多造了一根长矛!那些徐州贼穷凶极恶,小民无知就算了,我们这些世受皇恩的怎么能去资敌呢?!”
  
  看着齐望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刘松平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侄子,年轻,有血性,有担当,好是好……就是太看不透世情了。
  
  “望哥儿啊,你可曾想过,既然你都知道这个道理,朝廷上面能不知道吗?”
  
  这个反问,让齐望微微一愣。
  
  “上面……上面可能有别的考虑吧……”最后,他支支吾吾地说,“现在赵进不是势大吗?前阵子他还逼着朝廷承诺不收他货的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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