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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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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8 土地纠纷

  “改之啊,近日诸事顺利否?”

  在淮安府署的二堂,韩文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拿腔作势地对苏昊问道。苏昊坐在他的下首,在苏昊的对面,是刚刚来到淮安府的韩文的师爷方孟缙,他和苏昊也是老熟人了。

  “一切都顺利。”苏昊道,“潘总督对于我提出的治河方略颇为欣赏,独文他们已经拿出了一个引淮穿黄的方案,就等着黄河封冻之后,开始动工。此项工程若能圆满完成,洪泽湖水位可以下降一丈以上,淮安府百万黎民就不用再头顶着一盆水过日子了。”

  “太好了,此事若能做成,上游的泗州、凤阳各府也能免去淮河泛滥之厄,这可是造福于数百万人之事啊。”韩文感慨道。

  苏昊道:“此工程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推敲,熊经历和独文、经兮他们现在都在夜以继日地忙碌,我想,最终完成这项工程,应当不成问题。”

  “唉,这淮河泛滥,给淮安、泗州各府的百姓带来的苦难实在是太多了。可恶的是,那些豪强还在趁灾打劫。本府到任不过区区数月,接到的有关这方面纠纷的状子,已经是数以百计了。有些案子,本府明明知道苦主有冤情,但却没有办法替他们申冤,实在是有负圣恩啊。”韩文说道,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不经意地向苏昊瞥了一下,就等着看苏昊有没有这方面的悟性了。

  苏昊注意到了韩文的暗示,他坐正身体,问道:“府尊,不知这些案子是什么情况,学生或许能够助府尊一臂之力。”

  韩文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等的就是苏昊这句话。自从认识苏昊以来,韩文各方面都很顺心,官职更是一下子就从七品升到了四品,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在心里已经把苏昊当成了自己的福星,所以遇到事情就想着苏昊或许能够帮自己一下。

  “近日有几个案子,都是涉及到豪强仗势强占农家田地的。方师爷,你去把卷宗拿来给改之看看。”韩文扭头对方孟缙说道。

  方孟缙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不一会,他就拿着几卷材料回来了。他把材料递到苏昊面前,说道:“这些都是在下面几个县审过的案子,县里判的是原告败诉,这些原告不服,又把状子递到府衙来了。”

  苏昊接过这些材料,认真地翻看了一番,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

  这些案子,发生在淮安府下属的清河、盐城、安东等县,各个案子的当事人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关联。但这些案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豪强地主强占农民田地,而县衙却以没有证据为名,拒绝替农民讨还公道。

  原来,私人的田地都是有地契作为凭证的。这些地契在业主手上有一份,官府手上也有一份。一旦发生土地产权纠纷的时候,业主可以拿着地契去找官府要求主持公道,官府根据手中掌握的地契来判定某一块田地的归属。这种处理土地纠纷的方法,在中国历史上已经采用多年,是大家都能够接受的。

  然而,当年的地契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地契上对于土地位置的界定,必须借助于当地的一些醒目标志物,比如说东至什么河,西至什么坡之类,这样打官司的时候才能定位。如果这些标志物发生了变化,原有的地契就成了一纸糊涂账。到时候如果有人把划分地界的石碑挪个位置,业主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韩文接到的这些官司,就是这种情况。由于淮河泛滥,下游各县都受到波及,许多小河流被泥沙淤积填埋掉了,有些原本是平地的地方,却变成了河流。洪水来临的时候,许多农民都举家逃难去了,等到洪水退去,这些人返回家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田地已经被并入了豪强地主家的地界,自己手上空有一纸地契,却无法收回属于自己的土地。

  在这种情况下,失地农民当然会选择向官府告状,要求官府替自己讨回土地。官府的衙役们拿着地契前往事主所指示的地方,却找不到地契上所指明的标志物,所以无法作出判断,只能是维持现状,让事主自己去找证据来证明自家土地的位置。

  从拥有几亩薄田,变成一无所有,农民们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在县衙里无法打赢官司,他们便涌向淮安府,寄希望于府衙能够替他们主持公道。这些天,韩文天天都要接到这种状纸。这些农民反正也是无家可归了,索性就拖儿带女地坐在府署门外,一边乞讨,一边等着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做主。

  “以府尊之见,这些农民都是有冤屈的吗?”苏昊放下卷宗,对韩文问道。

  韩文道:“我看过他们的地契了,都是真的,所以他们的冤屈肯定是真的。只是,他们声称豪强地主所占的田地就是他们原来的田地,此事却不好判定。下面那些县衙判案,也是这个道理,我身为知府,也很难抓住他们的什么把柄。”

  “方师爷,你看呢?”苏昊又对方孟缙问道。

  方孟缙道:“此事其实是很清楚的,趁洪水泛滥之机私移界碑,借以强占他人田地,这种案子并不少见。在这些案子里面,可能有个别一两桩是农家自己找不着自己的田地了,或者田地被水所毁,无法耕作,所以想趁乱侵占他人的田地来弥补,这种刁民也是有的。不过,以老夫的判断,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官绅勾结,让无权无势的百姓吃哑巴亏。”

  “方师爷确信吗?官员之**竟至于斯?”苏昊追问道,下面这些地方官可都是韩文的下属,方孟缙这样说,相当于把韩文的手下一竿子全打了。

  方孟缙道:“洪水冲毁标志物,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如果官府有意替农民做主,多找一些乡老了解一下情况,恢复原来的地界还是能够做到的。这些官员、吏役们互相推诿,其中必是得了豪强的好处。改之,你对官场之事了解太少,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普遍了。”

  韩文轻轻咳嗽一声,插话道:“方师爷,也不可一概而论吧,我大明官场还是有一些清官的。”

  “那是,那是,要不我大明如何能够承平至今呢?”方孟缙连忙改口,他知道这只是韩文在苏昊面前说的官话,在私底下,韩文也经常哀叹官场上无官不贪的。

  韩文转头对苏昊说道:“话又说回来,着落到这淮安府,这吏治确有些崩坏,本府到任几个月,对此已经深有感触了。淮安府天灾不断,官吏们很难做出政绩。没有政绩,就很难升迁。没有升迁的机会了,自然就会琢磨一些歪门邪道的事情。这一节,改之能够领悟吧?”

  “我明白了。”苏昊点点头说道,他拍了拍手边那些卷宗,问道:“府尊,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纠纷,学生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韩文道:“我身为一府之尊,替治下黎民做主,乃是本分。这些案子既然已经告到本府面前了,本府自然是要管一管的。非但要管,本府还要还这些百姓以公道,若让本府查出下面州县官吏有贪赃枉法之事,决不会轻饶。”

  “嗯嗯,这是应该的。”苏昊敷衍着应道。韩文刚才还说吏治崩坏,他深有感触,现在又说什么“若让本府查出”,要查他早就查了,还会等到现在。大明官场上的官员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韩文不过是一个刚刚提拔起来的知府,没什么根基,如果聪明的话,他是根本不可能去大规模整治下属官吏的。

  韩文刚才那番话,也的确只是表明一个态度和决心而已,自己也没有当真。说完这些,他继续说道:“当然,查处官吏**,也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归还那些农民的田地,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现在淮安城里满是流民,万一有不法之徒借机煽动,可是会酿成大乱的。”

  “可是,州县官府都无法确定这些土地的归属,府尊又有什么好办法呢?”苏昊问道。

  方孟缙说道:“别人办不到的事情,改之,你是有办法办到的。你手上不是有一个勘舆营吗,这勘舆测绘之事,是你的长项。东翁的意思,是想请你出手,到各乡各村去做田地清丈,顺便就把这土地纠纷给解决了。”

  “这……学生是不是有些越级了?”苏昊迟疑道。

  韩文道:“改之,你只要说你有没有把握办成此事,至于是不是你份内的事情,本府来协调就是。潘总督在此处治河,也是为了这百万黎民的生计,我想他会应允的。再说,你刚才说起淮河穿黄入海,也要在我淮安府开掘入海河道吧?事先做些河道的勘测,难道不是你份内之事?”

  “呃……府尊所言有理。”苏昊认输了。其实他在听了韩文说的情况之后,也有几分想出手帮一帮这些可怜的失地农民的意思,只是犹豫于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现在听韩文这样说,他觉得也无法推辞了。治河是为了百姓,土地清丈也是为了百姓,两件事并不冲突。

  韩文见苏昊点头了,便高兴地说道:“那好,改之,你先回去做些准备,挑些得力的人手出来,准备到各州县去清丈田地。我先向州县行一个文,就说府衙要派员去解决这些纠纷,让他们配合。等和下面的州县联系好之后,你就可以出发了。”

  “谨遵府尊安排。”苏昊应道。

  “你要多带些人,下面有些豪强没准会恃强对抗,你若是手边没有几个人手,只怕会吃亏的。”韩文又叮嘱道。

  苏昊道:“府尊请放心吧,学生心里有数。”

  “我对你苏改之,倒一向是很放心的。”韩文说道。说完这些正事,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小女前几日已经随方师爷一起到了淮安,改之,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她帮忙的吗?”

  “帮忙?”苏昊有些糊涂,他今天过来,正是得到了有关韩倩已经到淮安的消息,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要韩倩帮自己什么忙啊。不过,他也仅仅是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了,连忙笑着说道:“正是,正是。学生近日扩编勘舆营,绣工这边也添了不少人手。韩小姐绣功出众,学生的绣工队正是韩小姐一手培训出来的。所以学生斗胆想请府尊允许,让韩小姐抽空到我勘舆营去指点一下绣工队。”

  “这是正事,本府岂能不允?”韩文捻着胡子,故作矜持地说道,“改之啊,小女就在后衙,你有事就当面去跟她说吧。”

  “多谢府尊。”苏昊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自己的准岳父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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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9 无处对证

  “老爷,小人的田地就在此处。”

  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半弯着腰站在苏昊旁边,用手指着前面一片地,怯生生地说道。

  苏昊抬眼望去,面前是一片起伏不平的荒地,依稀能够看出半年前洪水肆虐过的痕迹,有些地方表土被水冲开了,露出下面的沙壤,另一些地方则是淤积着河泥,显得比别处更高一些。荒地上长满了野草,间或有几棵半死不活的树,没有什么特殊的地貌能够识别出这个地块和其他地块之间的区别。

  “你怎么能够确信这块地就是你家的田地?”苏昊问道。

  汉子低下头,沉默不语,想必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说出来。苏昊能够理解一个农民保护财产的那种心情,也不和他为难,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察看着四周的情况,等着安东县衙的衙役把当地的豪强地主曾奉先找来问话。

  在苏昊答应替韩文去解决豪强趁水患之机霸占农民土地的纠纷之事以后,韩文便着手开始安排了。他先是向下属的州县发了个函,声称府衙将派人去调查此事,让各州县配合。各州县的知州、知县虽然心里有鬼,但也不敢公开反对府衙插手此事,都纷纷对知府亲自过问自己治下百姓的纠纷表示感谢,同时也安排了吏役,准备迎接府衙派来的专员。

  潘季驯那边,韩文也去打了个招呼。潘季驯此时正忙着和马玉他们商量开挖淮河穿黄涵洞的事情,这件事情上苏昊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他二话没说,就同意韩文把苏昊借走,只不过加了一个让苏昊借机勘测下游河道的要求,对此苏昊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韩文就把几十名告状的农民交到了苏昊的手上,让他带着人逐个去落实情况,解决问题。苏昊让人把这些农民的家眷安顿好,然后就带着他们出发了,随行的有二十几名勘舆营士兵,还有陈观鱼以及新招进来的落魄举人周汝员,带上后者的原因,在于周汝员声称自己对淮安府下属各州县的情况非常了解,可以给苏昊提供一些幕后的情报。

  接了几十个案子,苏昊自然不能同时解决,只能按着远近顺序,一个一个地进行调查。今天他们到的地方,是在安东县的潮河镇桑园庄,苏昊身边这名汉子就是告状的农民,叫胡林,他声称庄子上的大地主曾奉先强占了他家的田地,苏昊就是带着他来和曾奉先对质的。

  “苏大人,曾员外已经请到了。”

  安东县衙的衙役赵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苏昊的面前,向他微微躬了一下身,然后指着自己带来的一个胖子,对苏昊介绍道。

  那胖子身着绸布棉袍,脸上满是红光,与胡林的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听到赵华向苏昊介绍自己,他站直身子,抱拳向苏昊行了个礼,口中称道:“苏大人,学生曾奉先这厢有礼了。”

  学生……,苏昊看着曾奉先那脸上的褶皱以及硕大的肚腩,不禁有些好笑,就这么一个乡下的土财主,居然还学着斯文人的样子,对官员口称学生。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对曾奉先淡淡地问道:“这么说,曾员外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不敢不敢,学生只是一个秀才出身,在大人面前不值一提。”曾奉先说道。他刚才听赵华说起,淮安府派来的专员是个六品官,听说还是京里派来的,照常理推测,六品文官怎么也得是个进士出身,所以他口口声声只能自称是学生了。

  “我家曾老爷也是考过乡试的,只差一名就能中举人了。”跟在曾奉先身后的一名狗腿子得意地插话道,想必是想给自家的老爷脸上贴点金。

  曾奉先回过头去,假意对那狗腿子斥道:“曾贵,在大人面前乱插什么嘴。我那些微末的学问,在苏大人面前能提得起来吗?”

  训完狗腿子,他又回过头对苏昊说道:“苏大人,下人不懂事乱吹牛的,苏大人勿怪。不过,学生当年参加乡试,确是只差一名,致使抱憾终生啊。”

  苏昊原本也不是在意科举的人,哪里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他打断了曾奉先的话,用手指了指胡林,问道:“曾奉先,这位乡农,你可认识?”

  “认识认识。”曾奉先连声说道,“这位胡林兄弟,也是我们庄子里的,大家都是多年的乡亲了,曾某怎么能不认识呢。”

  “哦,认识就好。那本官今天把你传来,你可知是为何事?”苏昊说道,对于这些豪强地主,他是必须端着点架子的,他毕竟是个六品官,官威用来吓唬吓唬这种土财主应当是足够了。

  “曾某知道。”曾奉先道,“这位胡兄弟家里的田地被水冲了,无法耕种,想让曾某匀几亩好地给他。照理说,这乡里乡亲的,胡兄弟家遭了灾,曾某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无奈这两年的水灾甚重,曾某家里也未能幸免,所以嘛,就爱莫能助了。”

  “曾员外,你话说清楚点!”胡林怒道。在苏昊面前,他不敢大声说话,但面对着强占了自家土地的曾奉先,他可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上前两步,用手指着曾奉先的鼻子,大声说道:“这地本来就是我家的,是被你强占走的,你现在还倒打一靶,说是我要讹你。曾员外,你还要脸不要脸!”

  “放肆!”没等曾奉先说什么,衙役赵华一步跨了过来,手按刀把,瞪着胡林喝道:“在苏大人面前,你怎敢如此喧哗!”

  “这……”胡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扭头看看苏昊,声音降低了一半,说道:“苏老爷,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姓曾的的话,这块地分明就是我家的,我有地契为证啊。”

  苏昊出门之前,对于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场景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曾奉先说的这些话,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他双手背在身后,对曾奉先说道:“曾奉先,这胡林确有地契在手,证明他有八亩田地,你说他讹你,那他的田地在何处呢?”

  曾奉先用手向旁边一指,说道:“苏大人,这胡林家的田地,其实是在那边。因为大水冲走了界桩,所以这地界具体在何处,是谁也说不清楚了。”

  苏昊顺着曾奉先所指,向旁边一看,只见那边是一片白茫茫的沙地,连草都没长多少。这样的地根本就无法耕种,如果胡林认下了这片地,那一家人就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

  “苏老爷,他是胡说啊!”胡林辩解道,“那片地是原来的河滩地,向来都是无主的,根本就不能种庄稼。小人的这八亩地,可是实打实的上田。这姓曾的说大水冲走了界桩,完全是胡扯,这界桩埋入地下有几尺深,怎么可能被水冲走。分明是他趁着我全家去逃水患的时候,让家丁把我家的界桩拔走了。”

  曾奉先道:“苏大人,是他在胡说。他的地是上田不假,但发洪水的时候,这些田里的土被水冲走了,只留下一些沙子,所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就是因为原来的田地不能耕种了,所以想讹小人家的上田。这个案子,知县老爷都已经判过了,谁知这个无赖又来告状,还累大人亲跑一趟。”

  “你……”胡林听着曾奉先这样说,忍不住又怒火中烧,欲上前理论。

  苏昊抬起手,阻住了胡林,然后把头转向赵华,问道:“赵衙役,你是最早经手此事的,你对此事有所见解呢?”

  赵华道:“苏大人,这洪水冲走界桩之事,在本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照理说,这界桩是应当深埋在地下的,但有些百姓图省事,又不想花钱做太大的界桩,所以洪水一来,就冲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苏昊点点头。

  那些用来划分地界的界桩一般是用麻石制成,埋在地下,只露出一点点头。按照规定,界桩要埋入土中两尺以上,这样即便遭遇洪水,也难以冲走。但的确也有一些农民因为舍不得花钱买长麻石,所以埋藏得比较浅,遇到水特别大的时候,界桩被冲走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不过,具体到这个案子,苏昊却不太相信界桩被水冲走的说法,胡林跟他说过,他家田地里的界桩是埋得很深的,如果能够被水冲走,那地面也得被冲刷掉好几尺了。曾奉先所指的那一片沙地,分明是暴露在地面已经很多年的沙地,而不是他所说的什么洪水过后留下的沙子。淮河下流冲积平原的土壤厚度的确不大,但要说薄到这种程度,那就是蔑视堂堂地质学家的智商了。

  “胡林家的地契上写着,他这八亩地东至村口大槐树180步,北至西神墩135步,本来倒也是极其清楚的。可惜洪水过时,把西神墩冲垮了一多半,大槐树也被冲倒了,移了十几步远,无法找到原来的位置。苏大人,你也是知道的,这差出十几步,上田就变成荒田了,曾员外和胡林争的,其实也就是这十几步远的地方。”

  赵华貌似谦恭地说着,语气里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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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0 暗桩

  赵华的这番说辞,苏昊在安东县递给韩文的卷宗中早就看过了。安东知县对此事采取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既不支持胡林,也不支持曾奉先,只是推说没有证据,不能定案。这种处置表面上看是谁都不帮,但曾奉先是当地豪强,胡林哪有能力与他作对。安东县不肯表态的结果,自然就是默认曾奉先对于土地的霸占了。

  苏昊和韩文此前讨论这些案子的时候,观点是一致的,都认为这些案子的背后其实是官绅勾结。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推翻安东县的结论,所以韩文才会派苏昊到现场来处理,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能够被利用。

  苏昊听完赵华的话,扭头再问胡林道:“胡林,赵衙役的话,你听到了吗,你有何话讲?”

  胡林道:“苏大入,他们分明是串通一气的。这个赵衙役每次来办案,都是在曾员外家里吃住,临走曾员外还要派入大包小包地给他送东西,他……”

  “胡林,你不要血口喷入!”赵华恶狠狠地打断了胡林的话。

  “胡林,这些事与本案无关。”苏昊也冲胡林摆了摆手,他相信胡林说的事情是真的,但这些事情并不能成为判案的依据,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胡林,你还是说说与你家的地有关的事情吧。”苏昊道。

  胡林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说道:“苏大入,你有所不知。其实要想断此案,并不困难。我们庄子上的入都知道我家的地在什么地方,就算这西神墩被水冲了,槐树倒了,大家夭夭下地千活的,闭着眼睛也能说出谁家的地在哪。上次赵衙役来问案的时候,我找了十几位乡亲来作证,可这个赵衙役说不算数。”

  苏昊道:“胡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要断这种案子,单凭一方的证词也是不够的。我听说,当时曾奉先这边也找了一些入证明这片地是他家的,有这么回事吗?”

  “那都是他雇的入!”胡林说道。

  苏昊道:“这就是了,不管是不是他雇的入,毕竞入家也有入证,若是没有物证,你能官府如何判断呢?”

  胡林看着远处那棵倒掉的槐树,恨恨地说道:“他们就是故意要毁掉物证的,那棵大槐树其实也是曾奉先让入挖掉的,要不,什么样的洪水能把这么大的树给冲倒?”

  “胡林,你说话要有根据,你凭什么说老槐树是我让入挖掉的?”曾奉先站在一旁不千了,出言质问道。

  “对o阿,你亲眼看见了吗?”狗腿子曾贵也帮腔道,“姓胡的,你能找出我家老爷让入挖掉老槐树的证据吗?你找出来o阿!”

  “多嘴!”苏昊瞪了曾贵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胡林,不管老槐树是不是被入挖掉的,它毕竞倒了。你家地契上写的方位是以老槐树为准的,老槐树一倒,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你家的地界呢?”

  “有!”胡林咬了咬牙,毅然地说道:“苏老爷,你若能替小民做主,小民就能找出证据来。”

  “你能找出什么证据?别又是诓骗官老爷吧?”曾贵说道,说着,他又谄媚地对苏昊说道:“官老爷,这大冷夭的,您别在这听这疯子乱说,还是到我们庄子里去暖和暖和吧,我家老爷备了酒宴的……”

  “现在没让你说话。”苏昊没好气地对曾贵说道,说罢,他又对胡林道:“胡林,你也知道的,是知府大入差我前来处理此事,你如果相信知府大入,就应当相信我。有什么证据你就拿出来,你放心,我会秉公办理的。”

  胡林道:“苏老爷,曾奉先说大水把界桩都冲走了,其实是谎话,是他趁着我们出去逃难的时候,让入把界桩拔走的。不过,他们只拔掉了我家田里的明桩,我爹还在世的时候,因为怕有入捣鬼,在地里还埋了两个暗桩,我这就把它们挖出来给老爷您看。”

  “什么,有暗桩?胡林,你此先为什么不讲?”赵华脸se微变,se厉内荏地训斥道。

  胡林道:“赵衙役,我信不过你,此事我若是讲给你听了,你肯定会告诉曾奉先,他就会让入把我家的暗桩也拔掉了。”

  说到这,他向一旁走了几步,蹲下身来,用手开始刨挖着土地。大水过后的土地上砾石很多,而且在这隆冬时节,土地还有些结冻,胡林只刨了一小会,手指头就已经出血了。一旁侍立着的勘舆营士兵熊民范见状不忍,走上前去,拔出腰刀替他刨挖起来。

  熊民范现在也被提拔成小旗官了,手下带了几名新兵。见自家小旗官在刨地,新兵们哪敢闲着,纷纷上前帮忙,不一会就在地上刨出一个坑来,露出一小截麻石的端部。

  “苏老爷请看,这就是小入的爹爹在世时埋下的暗桩,这里是小入家田地最北端的位置。”胡林跪在地上对苏昊说道,双手鲜血淋漓也顾不上擦。当然,他这样做也有些秀悲情的意思,想让苏昊觉得他可怜,会多偏向他一边。

  苏昊看到这个暗桩,心里暗暗叹息。在胡林心里,觉得有这样一个暗桩,就是他家土地的铁证了,但事实上,这种证据连一分钱的价值都没有,因为它并没有被记录在官方文件上,谁能够证明这个暗桩就是胡林家土地的边界呢?

  果然,赵华在微微一愕之后,便回过味来了,他大声地责问道:“胡林,你挖出这样一个东西,能证明什么?谁知道这个桩子是什么时候埋的,没准是你昨夭晚上偷偷来埋的呢。”

  “这这这……这分明是埋了很多年的桩子!”胡林没想到赵华居然能够编出这样一个解释,不禁大急。

  曾奉先在初看到这个桩子的时候,也是有些心慌,听赵华这样一喊,他才醒悟过来,连忙说道:“胡林,原来你打我家田地的主意已久,这么早就偷偷在我家地里埋下界桩了?”

  “对o阿,肯定是在哪个月黑风高之夜,你和你父偷偷摸摸……”曾贵又开始卖弄他的小聪明了。

  苏昊看着胡林双手的鲜血,心里替他感到遗憾,却又无法表态支持他。听曾贵又在唧唧歪歪,不禁心中火起,他向熊民范使了个眼se,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熊小旗,掌嘴。”

  “明白!”

  熊民范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他也是农家出身,对于曾奉先这样的豪强地主向来是极其仇视的。从淮安到安东这一路上,他听那些告状的农民说起各自的冤情,也是义愤填膺。听到苏昊的命令,他一个箭步就来到了曾贵的面前,不由分说,抡圆了巴掌照曾贵脸上就是一下。

  “啪!”

  只听得一声闷响,曾贵捂着腮帮子就飞出去了,两颗槽牙从他嘴里迸出来,疼得他依哇乱叫。熊民范本来就是夭生神力,这一年多在勘舆营训练,又涨了几分功夫,曾贵挨这一巴掌,估计后半辈子脸都得歪着了。

  “这……”赵华和曾奉先都愣住了。在他们看来,这个名叫苏昊的京官还是一个雏,没准是借着谁的关系才当上官的,除了装装官架子之外,其实没什么本领。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地方衙役和豪强面前,估计只有被戏弄的份儿。谁料想,苏昊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一翻脸就是重手,叫出个大兵把曾奉先的随从给揍了,这一巴掌,分明就是打狗给主入看的嘛。

  “苏大入,你这是何意o阿?”曾奉先装出不解的样子问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苏昊让入打了曾贵,曾奉先还真不能跟苏昊急眼。

  苏昊淡淡地说道:“你这个下入太没规矩了,本官还没说话,哪能轮到他多嘴。”

  赵华沉着脸说道:“苏大入,这草民无知,苏大入不该和他们计较吧?我家知县老爷办案的时候,也不会随便殴打当事入的。”

  苏昊冲着赵华yin恻恻地一笑,问道:“赵衙役,你这话,是在教训本官吗?”

  “小入不敢!”赵华被苏昊这一笑给吓得浑身一激灵,他分明感觉到,那个长得像棕熊一般的熊小旗已经把目光投向他了。赵华自恃在安东县当了多年的衙役,无入敢惹,所以才会放胆质问苏昊。但看到苏昊身边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他突然感到了害怕。

  对o阿,对方可是六品京官,自家知县再牛,也是七品官,比入家的官还小呢。若是对方要追究下来,知县出面也保不住他这个小小的衙役o阿。

  “苏大入,小的该死!”赵华连声道,“小的的意思,是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办案,不敢耽搁大入的时间。这曾贵多嘴多舌,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本官今夭问案就问到这,双方的当事入都回去吧。”苏昊已经把事情都搞明白了,也知道仅凭目前这些证据,根本无法替胡林讨回公道,只能先退一步,回去再想办法。他向曾奉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曾奉先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说道:“苏大入,这寒冬腊月,苏大入为小民这点事情亲近安东县,小民实在是过意不去。眼看这夭se将晚,小民斗胆在家里备了一桌便宴,想给苏大入洗尘,恳请大入赏光。”

  曾奉先这一桌饭,是在先前就准备好的。看到曾贵被打之后,曾奉先犹豫着是否还要请苏昊去吃饭,因为他已经看出,苏昊是打算站在胡林一边的。不过,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要试一试,毕竞入家一个六品官来了,自己作为当地的富户,不表示一下就不合适的。

  苏昊让熊民范打了曾贵,就已经是与曾奉先划清界限了,此时怎么可能再去他家吃酒宴。听到曾奉先的邀请,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曾员外的美意,本官心领了。不过,本官既是在办案,就不能吃当事入的请,所以曾员外请回吧,改ri本官还要再召你问话。”

  “小民随时等候苏大入的传唤。”曾奉先恭恭敬敬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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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1周举人献计

  苏昊带着士兵和告状的农民扬长而去,曾奉先、赵华以及被打落了牙齿的曾贵肃立在地头恭送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为止。

  “他娘的,真是小人得志,看把他猖狂的!”曾奉先恨恨地骂道。

  “毛都没长齐,官威还挺大的。”赵华也跟着嘀咕道。

  “老赵,你看这姓苏的是要动真的,还是耍耍威风就算了?”曾奉先对赵华问道。

  赵华摇摇头,道:“我还真有点看不透他。初来的时候待人还挺客气,我还以为就是来走走过场的,谁知道他还真敢动手。你看曾贵的脸,被他的人打成什么样了。”

  曾奉先回头去看曾贵,看到他的脸果然已经肿得像猪脸一般了。曾贵捂着腮帮子,哼哼叽叽地说道:“我是怕给老爷惹事,要不,那黑大个还能是我的对手吗。”

  曾奉先知道曾贵也就是挨了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看熊民范那个头,三个曾贵也不是他的对手。曾奉先摇摇头,说了声:“回去以后,自己到账房那里支5钱银子,寻个郎中看看。”

  “谢老爷。”曾贵应道。

  曾奉先又回过头对赵华说道:“老赵,这胡林今天挖出一个暗桩来,能不能算数啊?万一这姓苏的拿着这个生事,我当如何是好?”

  赵华摇摇头道:“这暗桩没有写在地契上,算不了数。若是姓苏的敢来硬的,谭知县那边,也不是好说话的。别看他是个六品,谭知县未必就会怕了他。”

  “这家伙年纪轻轻就是六品了,是不是朝中有人啊?”曾奉先问道。

  赵华只是一个县衙里的衙役,对于苏昊的来历、背景之类,根本没什么了解。他说道:“这个倒没听人说起过,这样吧,曾翁,你这段时间还是低调一些,别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曾奉先道:“我明白了,老赵,走吧,到家里去喝几盅,怯怯寒。”

  “唉,改日吧。”赵华情绪有些低落地说道,“我还得赶紧回县城去向谭知县禀报一声,谁知道这位苏大人想干什么呀。”

  听赵华说不去家里喝酒,曾奉先也不勉强,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了赵华手里。赵华假意推辞了一下,然后便收下银子,匆匆地赶回县城去了。

  看着赵华也走远了,曾奉先对曾贵问道:“曾贵,你脸上感觉如何,能不能出门?”

  曾贵道:“能,老爷,您要我去哪?”

  曾奉先道:“如果你能出门,那就去一趟伍家沟,找一趟庞大当家的,跟他说近日等我的消息,没准我有点活要请他帮忙。”

  听到曾奉先的话,曾贵吓得一哆嗦。曾奉先说的这个庞大当家的,名叫庞登魁,是当地的一个土匪头子,手底下有百来名喽罗。曾奉先在安东县强取豪夺,有时候也会遇上反抗的,这个时候,曾奉先就会请庞登魁前来摆平,有时候是把事主暴打一顿,有时候就是直接杀人放火了。

  现在苏昊前来查曾奉先霸占胡林家土地的事情,曾奉先让曾贵去联系庞登魁,这岂不意味着曾奉先想对苏昊动粗了?曾家平时欺压几个农民也就罢了,就算勾结土匪杀了人,事后给苦主的家里扔几两银子,再恐吓一番,也足够让他们不闹腾了。可是,要对一名六品的朝廷命官下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老爷,这苏老爷可是官差啊。”曾贵忍不住提醒道。

  “官差怎么啦?”曾奉先眼睛一瞪,“官差遇上了强人,与我何干?姓苏的如果不识相,要砸我的锅,我就和他不共戴天。”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伍家沟。”曾贵应道。

  不提曾奉先在那里准备对付苏昊的手段,只说苏昊带着众人离开桑园庄,回到了潮河镇上的客栈。苏昊从淮安府带来的那些告状农民此前都被安置在客栈里等候,见苏昊等人回来,他们呼拉一下围了上来,有性急者便向胡林打听道:“怎么样,胡兄弟,苏大人替你做主要回来田地没有?”

  胡林抬头看看苏昊,欲言又止,只是长叹了一声,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这……”农民们全都愣住了,他们本以为知府老爷派了一个六品京官带他们来打官司,那肯定是马到成功的。谁知道这个六品京官如此不靠谱,连八亩土地都讨不回来,照这个样子,那大家的土地又有什么希望能够讨回来呢。

  苏昊看着大家的表情,笑了笑,说道:“各位乡亲,大家不要急。本官今天随着胡大哥到桑园庄去,主要是了解一下情况,探探几方的口风。打官司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人证物证齐全,现在对方玩了花招,毁了物证,本官也不能凭着一张嘴就替大家做主,这是有违朝廷法制的。

  大家放心,你们的事情,本官一定会管到底的,只是现在该如何去解开这个结,还要容本官再想一想,希望大家相信本官,与本官精诚合作。”

  “老爷,我们都相信你!”包括胡林在内,所有的农民都跪下来了,对着苏昊连连磕头。苏昊赶紧以手相搀,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又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各自散去了。

  随着苏昊一起去桑园庄的勘舆营士兵们也分头回房休息去了,苏昊走回自己的房间,回头一看,发现周汝员也跟了进来。

  “老周,你今天随我一起去桑园庄,情况你都看到了,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苏昊在椅子上坐下,随手给周汝员也指了个座位,然后问道。

  周汝员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他看了看门外,确信没有闲杂人等,这才小声问道:“大人,这胡林之事,不知大人是如何想的。”

  苏昊没好气地说道:“周汝员,是我先问你好不好,怎么你反过来问我了?我们谁是谁的幕僚啊?”

  周汝员连忙道:“不是不是,大人,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问,对于胡林一事,大人是真的想管,还是……”

  “你是问,我是不是只想走走过场?”苏昊问道。

  周汝员不吭声,默认了苏昊的猜测。

  苏昊道:“老周,你跟我的时间不长,对我不了解,有些疑问也是正常,我不怪你。不过,我告诉你,我苏昊做事,从不阳奉阴违,我既是带着这些农民出来,自然是要为他们讨个公道。这朗朗乾坤,岂容豪强如此嚣张。我现在只是找不到一个好办法能够替胡林讨回土地,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就是。”

  周汝员点了点头,说道:“要替这胡林讨回土地,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属下担心此法太猛,使出来会对大人不利。”

  “你真有办法?”苏昊有些觉得意外。今天在现场,他仔细琢磨过这件事情,也想到了一些办法。比如说,曾奉先把老槐树弄倒了,但树根还是在的,根据树根的位置,还原老槐树的位置,并不困难。但这样的办法缺陷在于容易导致扯皮,到时候如果曾奉先一口咬定说这树根不是老槐树的,安东县的官吏们再来搅搅局,自己势必陷入苦战。苏昊不喜欢这种纠缠不清的战斗,所以没有把这个办法说出来。

  在自己想不出好办法的情况,眼前这个周汝员居然说办法不是没有,而且办法还挺猛,会给自己带来不利影响,苏昊忍不住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办法了。

  “大人,这胡林家的土地到底在什么位置,其实已经是无法查证了。地契上注明的方位物都因水而毁,就算大人能够还原回来,只怕那个曾员外也不会承认,若是再打官司,只怕又是一场糊涂官司。”周汝员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也正是我没有去还原现场的原因。”

  周汝员道:“其实胡林想要的,也并非就是他原来那八亩地,若是我们能够另外给他补上八亩上田,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大人说,是不是这样?”

  “这当然。”苏昊道,“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八亩田,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上哪找八亩田赔给他?”

  周汝员笑道:“大人,你想想看,这曾奉先占了胡林家的八亩田,他自家的田亩数不就对不上了吗?咱们只要把曾奉先家的地契拿出来算一算,再让人测一下他现在的地界之内有多少亩地,两者必定有差距,这差出来的部分,如果他无法解释,那就证明是胡林家的了。”

  “这测量土地,倒是不难。”苏昊皱着眉头说道,他手上的勘舆营最擅长的就是搞测量,测一测曾奉先家有多少亩地,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但是,就算把面积测出来了,难道曾奉先就不能耍赖吗?他完全可以说地契上写的面积不真实,一切要以他家土地的边界来确定。

  听苏昊说出这个担心,周汝员说道:“大人,我们要的就是让曾奉先这样说。他如果这样说,咱们就可以去查他家的税契,隐瞒土地面积不交税,那可是犯法的事情。到时候,大人要治他的罪,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样也行?”苏昊瞪圆了眼睛,对周汝员不禁崇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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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2 清丈

  不得不说,周汝员提出的这个思路的确是够狠的。曾奉先强占了胡林家的土地,说是自己家的,在没凭没据的情况下,苏昊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曾奉先占了别人的土地之后,自家的土地面积就增加了,只要拿他家的地契出来一对照,那么多出来的这些土地,他就无法解释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承认自己弄错了,愿意把多出来的土地还给胡林,那就皆大欢喜,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他要狡辩,说这是地契记载有误,或者自己开荒所得,那对不起,苏昊就可以去查查他的纳税记录。纳税记录上的田亩数少于他实际的田亩数,意味着他欺骗了官府,隐瞒土地逃避税收,这个罪名,足够苏昊收拾他了。

  有先贤曾经说过,世界上的事情,怕就怕认真二字。苏昊作为官府的人,如果愿意认真去管,曾奉先搞的那些名堂,根本就无法成功。在此前,安东县衙就是因为与曾奉先有瓜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使得一个本来很简单的案子,被办成了无头案。

  “不过,大人,此法虽好,却容易得罪人,所以周某不敢请大人去尝试。”

  见苏昊打算接受自己的建议,周汝员连忙劝说道。

  苏昊道:“我来办案,本来就是得罪人的事。我今天已经给了曾奉先面子了,他不配合,那就没办法了。老周,你也看到了,今天我让熊民范揍了曾奉先的狗腿子,已经算是结下梁子了,再得罪他一回,又有何妨。”

  周汝员道:“大人,我的意思不是说得罪曾奉先,这个人虽然有些财产,但要和大人掰手腕,那还是不自量力的。周某只是担心,大人清查曾奉先家的土地,会被人误以为是做土地清丈,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若是大人做开了头,只怕整个淮安府的富户都要视大人为死敌了。”

  “土地清丈?”苏昊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他明白周汝员的意思了。

  在去年,苏昊带着勘舆营出丰城前往重庆的时候,曾在樵舍镇与当地的大地主邬伯贞发生过一场冲突。那场冲突的起因,就是由于邬伯贞误把勘舆营的测绘训练当成了官府前来清查田亩,因此派出家丁进行武装干预。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使苏昊了解到了当年大地主隐瞒田地、逃避税收的情况……

  明代的税赋都是与田地挂钩的,尤其是嘉靖以来推行的一条鞭法,更是直接把所有的税赋、徭役都折成银两,摊到了田亩之上。正因为如此,所以大地主们都倾向于隐瞒自己家的土地面积,以逃避税赋。

  为了公平分摊税赋,让有田地的人多承担社会义务,张居正在任时,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土地清丈工作,查出隐瞒的土地达数千万亩。土地清丈是一件极其得罪人的事情,各地的清丈工作都受到了豪强地主的强烈反对,因此引起的**也是数不胜数。

  张居正凭借自己的强势,强行推行了这项工作,但在他死后,土地清丈工作就无疾而终了,没有人再有这样的魄力去完成它。

  如今,为了替像胡林这样的农民讨回被强占的土地,苏昊要重拾土地清丈这个法宝,其风险是可想而知的。虽然他只是要重新测量曾奉先家的土地,但其他的豪强地主必定会惶恐不安,随后就是强力阻挠。届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就不好预料了。

  “老周,若是我真的在整个淮安府进行土地清丈,你觉得这些地主会如何做?”苏昊呵呵笑着对周汝员问道。

  “他们会杀了大人的。”周汝员毫不迟疑地答道。

  “杀人?”苏昊一愣,“不至于吧,杀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这些土财主有这样的胆子?”

  周汝员道:“早先,张太岳还在任上的时候,曾经下令全国清丈田亩,淮安府也不例外。在当时,官府派到乡村去做清丈的差役,就被杀掉了好几个。当然,那都是不徇私情的人。若是愿意徇私之人,那就非但不会有危险,而且能够成为财主们家里的座上宾,家家户户都有孝敬的。”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苏昊奇怪地问道。在他印象中,周汝员这样的举人应当是很宅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会对这些猫腻如此熟悉呢?

  周汝员叹道:“唉,周某当年也曾在官府里当差,这些事情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官府里的官吏,其实与豪强们也是沆瀣一气的,那些从上面派下来的清丈官员,在地方上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周某也就是因为耳闻目睹了太多这一类的肮脏交易,这才下决心归隐田间的。”

  “这些豪强杀人,是让自己的家丁杀,还是另外雇的杀手?”苏昊问道,这些情况他肯定是要问个一清二楚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周汝员道:“据周某所知,许多豪强与强人都有勾结,这种杀人的事情,他们多半是请强人来作案的,所以作案之后,官府也无从追查。这淮安府因为天灾不断,活不下去的人一直都是有的,有些人就铤而走险,当上了强人。整个淮安府,强人只怕有三四十股,最大的甚至有几百人,寻常的卫所都拿他们没办法的。”

  “既然是这样,那苏某就不得不管一管了。”苏昊牙痒痒地说道。

  地主强占土地,逃避税收,官府与地主勾结,地主再与土匪勾结,这样一来,普通百姓哪里还有活路。苏昊原本并没有打算深入干涉淮安府的事情,但听到周汝员说出这样的情况,他忍不住想出手了,怎么也得还淮安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吧。

  “大人真的想管?”周汝员问道。

  苏昊道:“我说过了,苏某不搞阳奉阴违之事,既然我说了要管,那就是要管到底了。”

  周汝员道:“大人还是三思而行吧,这官、绅、匪勾结一处的事情,甚是麻烦,大人莫要阴沟里翻了船啊。”

  苏昊道:“我自然会小心的。当下,我们先拿曾奉先下手,探探其他豪强的底牌。若他们想跟本官来硬的,那本官就满足他们的愿望。我这勘舆营可不仅仅是搞测绘的,要论打仗,怎么也不会输给那些土鸡瓦狗吧。”

  “也罢,那周某就着手操办此事吧。”周汝员说道。

  苏昊道:“你去办吧,我要给韩知府和潘总督各写一封信,让他们给我加派人手。这些土匪强人若是识相也就罢了,若是敢出来与本官一决雌雄,那本官定要斩草除根,把他们的土匪窝都给端了。”

  定好了计策,苏昊马上开始写信,分别送往韩文、潘季驯和邓奎。在此前,他已经派出陈观鱼以游方道士的身份深入民间,了解到了一些豪强地主的隐秘之事,他把这些事情也都写进了信里,以反映这些地主的凶残。

  韩文收到信之后,与方孟缙讨论了半天,最终下定了决心。他给苏昊回信,指示苏昊放手去做,并表示自己会给苏昊全力的支持,下面各州县的官吏若敢与豪强、土匪勾结,韩文定会痛下杀手,把这些官吏绳之以法。

  在给潘季驯的信中,苏昊没有写得太多,只是说在下面的工作遇到一些阻力,有些豪强地主不愿意合作,甚至可能影响到淮安入海通道的建设,希望潘总督能够从河道总兵府调派一些官兵前来协助。潘季驯对于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但既然苏昊开了口,他也不会回绝,直接指示河道总兵,要他随时准备派兵去支援苏昊。

  邓奎这边就更简单了,接到苏昊的信,他把正在训练的新兵和老兵都集中起来,凑出200人,然后亲自带队,来到了潮河镇。

  “千户,现在当如何做?”邓奎向苏昊请示道。

  “带上咱们的人,把桑园庄的土地全部测量一遍,要绝对精确。”苏昊下令道。

  “就一个桑园庄?”邓奎很是不屑地说道,“早知道只要测一个桑园庄,我又何苦带这么多人来。”

  苏昊道:“人多不怕,我有用处。你们现在就去测量,让胡林跟你们一起去。在图上要标出各家各户的田亩,注意不要把田地和荒地弄混了。曾奉先家的土地,不止是在桑园庄有,在周围几个庄子里也有,你们也要一并测量出来。我倒想看看,这家伙手上能有多少土地。”

  “得令!”邓奎应道,答应完,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问道:“对了,千户,若是我等测量之时,遇到阻挡,怎么办?”

  “打!”苏昊干脆地说道,“谁敢阻挡你们,直接打跑为止。若是对方手上有器械,那就以袭击官兵论,格杀勿论。”

  邓奎闻言大喜,他本来就是一个嗜血的人,在苏昊手下当差,平时的约束太多了,让他觉得好生憋屈。如今终于得到一个可以格杀勿论的命令了,他像是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样舒坦。

  “好咧!千户,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邓奎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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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3 铁证如山

  平静了两天的桑园庄突然喧闹起来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了一群官兵,他们除了扛着长矛之外,还带着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艺。这些官兵分散在庄子外的田野里,有人支着三脚架,对着一个管子一样的东西看来看去,有人则拿着红白两色的竹竿,在地里这里插插、那里插插。

  和这些官兵混在一起的,有此前去淮安府告状的胡林,他跑前跑后地给官兵们指点着方位。村里的里长也被叫出来了,官兵们让他说出各家各户的田地所在位置,他有待支吾几句,官兵的眼睛就立起来了,明晃晃的矛尖若即若离地对着他的胸口,吓得他好悬没当场尿了裤子,哪里还敢隐瞒。

  和胡林一样去淮安府告状的那些农民一开始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随着邓奎等人前往现场去旁观。渐渐看出一些端倪之后,他们开始兴奋起来,一个个脱了身上的破棉袄,加入了清丈的行列。他们不懂得测绘的原理,但帮着扶扶标杆、抬抬器材,还是能够做的。

  谁能够给自己做主,自己就支持谁,这是农民们最朴素的世界观。他们看出来了,这位姓苏的大人是打算替自己做主了,他们愿意为苏大人做一切事情。

  “曾贵,那些官兵在地里做什么?”曾奉先站在自家院子的楼上,眺望着庄子外田野里的那些勘舆营士兵,对曾贵问道。

  曾贵此前已经跑出去打探过一次了,他向曾奉先报告道:“老爷,我打听过了,他们是在清丈田亩。”

  “清丈?”曾奉先有些奇怪,“清丈不用竹竿和皮尺,他们拿个圆筒照什么?”

  曾贵道:“我给一个官兵塞了20文大钱,他跟我说了,这是他们苏千户发明的一个什么法子,只要拿管子照一照,就能够测出田亩大小。那官兵也是刚刚被招募进去的,说不太明白,大致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苏千户是谁?”曾奉先问道。

  曾贵道:“就是那个苏大人啊,他是工部的主事,又是兵部委任的千户。他带的这一营,名叫勘舆营,是个千户所的编制呢。”

  “竟有这样大的来头?”曾奉先愣了,“你有没有打听过,他是什么来头,不会是哪个勋贵家的子弟吧?”

  “不知道。”曾贵道,“那些老兵根本就是水泼不进,油盐不侵,新兵对他们官长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多,只说营里吃得好,也不打骂士卒,就是成天要做什么佛朗机的算学,甚是麻烦。”

  曾奉先对于佛朗机没什么兴趣,他皱着眉头,说道:“曾贵啊,由着这些官兵在这清丈,对我们可不利啊,得想个法子拦住他们,要不,咱家的地块大小,都让他们查清楚了,这可不是胡林那八亩地的事情,麻烦大了。”

  曾贵道:“老爷,要不,就像万历8年那次那样,找几个人把清丈的公差揍一顿,让他们滚蛋。”

  “混账!你没长脑子!”曾奉先斥道,“你看看外面有多少官兵,足足有200多人,你揍谁去?那可是官兵,不是公差,人家手上是有家伙的。”

  “这……,那就只能去请庞大当家的来办事了。庞大当家手下虽然只有100多号人,但以往官兵好几千人去围剿他,都被他打败了。他那些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对付这姓苏的带来的兵,绰绰有余了。”曾贵又献计道。

  曾奉先捂着腮帮子,好生觉得肉疼:“让庞大当家的来办事,花的钱可不少啊。要让他赶走200多官兵,咱们不狠狠地出点血,只怕他是不会答应的。这样吧,你还是先把赵华找来,让他去和姓苏的说说。”

  潮河镇距县城有几十里路,曾贵牵了匹马,飞奔去县城报名,又在县城借了匹马,把赵华带回潮河镇,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勘舆营士兵已经完成了对桑园庄及周边地区的测绘,回到了镇子上。

  “安东县衙衙役赵华,求见苏大人。”赵华骑着马径直来到客栈门外,从马背上跳下来,拱手向站在门口守卫的士兵说道。

  士兵进门去请示了一番,然后便把赵华领进去了。镇上小客栈也没有什么专门的客厅,邓奎把客栈掌柜赶回房间躲着,临时把客栈的大堂改成了公堂。赵华进去的时候,见苏昊正端坐在上首位置上,周汝员和邓奎一边一个,站在他的身边。赵华犹豫了一下,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小人赵华给苏主事磕头。”

  赵华老大不情愿地说着,同时象征性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苏昊稳稳地坐着,任凭赵华给自己磕头。等赵华把头磕完了,他才假模假式地说道:“赵衙役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来人,给赵衙役看座。”

  一旁的士兵拉过一条长凳,往大堂中央一放,赵华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在长凳上坐下了。别的官员对下属问话,或者是让下属站着说话,如果要让下属坐着,怎么也得是张过得去的椅子,哪有让人坐在长凳上回话的。赵华往那一坐,整个就像是刚开蒙的幼童坐在先生面前听课的样子,气势先弱了几分。

  “赵衙役,这天都快黑了,你匆匆赶来,可是有什么紧急公务啊?”苏昊拖着长腔问道。其实,在他心里,早就知道赵华的来意了。曾贵离开庄子的时候,勘舆营的探子就已经看到了,这点小名堂根本就躲不过苏昊的监控。

  赵华定了定神,找了一下感觉,然后拱手禀报道:“苏大人,谭知县接到乡里人的报告,说有一群官兵在桑园庄上活动,不知有何公务。又听说这些官兵乃是苏大人属下的勘舆营的兄弟,是以让小人前来向苏大人求证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安东县协助的。”

  苏昊点点头,说道:“哦,原来是为此事。本官受皇上的圣谕,来淮安协助潘总督治河。这勘舆营,乃是勘测河道之兵。今日之事,是因为潘总督有意修建一条淮河入海通道,称为苏北灌溉总渠。勘舆营的弟兄,就是在勘测这条渠道的线路呢。”

  “哦,原来如此。”赵华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反而更糊涂了,难道曾奉先的情报有误,苏昊带人在此,并非清丈田亩?

  “苏大人,我听说,贵部的兄弟们除了丈量土地以外,还标注了各个地块的所属,这又是因为何故呢?”赵华继续问道。

  苏昊笑道:“这还不明白吗,要修渠道,自然要征地。征地就必须知道业主是谁,也好给业主补偿,你说是不是?”

  “确是如此,确是如此。”赵华连连点头道,“如果是这样,那小人就打搅大人的公务了,小人这就回去向谭知县禀报。”

  “不忙。”苏昊道,“赵衙役既然来了,那本官正好有件事想问问赵衙役。有关曾奉先和胡林之间的土地纠纷,是赵衙役经办的。赵衙役可知这曾奉先家里,有多少田亩?”

  “这个……小人不知。”赵华说道。

  苏昊道:“那本官告诉你吧,本官从粮长那里要到了往年纳粮的册子。册子上记载,过去20年,曾奉先家纳粮服役,都是按1500亩地计算的,这是不是意味着曾家一共是1500亩地呢?”

  “呃……应该是吧……”赵华明白,苏昊现在是要抖干货了,这恰恰是曾奉先最为担心的事情。粮长手上的账册是无法篡改的,曾奉先家隐瞒田地的事情,县衙早已知道,赵华更是了如指掌,现在苏昊把这一点挑出来,赵华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苏昊从手边拿起一叠纸张,说道:“这是本官的部下今天在桑园庄测绘的记录,每一个地块都已经找人确认过,准确无误。照这个测量结果,曾家的田亩多达3472亩,对于此事,赵衙役知情否?”

  “这个……或许是有人弄错了吧,这纳粮之事,并非小人分管,具体是如何计算,小人确实不知。”赵华汗如雨下,谁不知道这些地主家的田亩数根本就经不起核查,苏昊用短短一天时间就把曾家的田亩查了个底掉,曾奉先真是碰上硬茬子了。

  苏昊道:“我估计赵衙役也是不知。现在两边的数目本官都已经查证清楚了,此事的性质,是曾奉先趁水灾之际,强占了1900多亩土地,还是20年来,一直隐瞒了1900多亩土地,赵衙役能不能去向曾奉先求证一下?还有,强占土地依律当如何处置,隐瞒土地又该当何罪,赵衙役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这个……小人不通律法,不过,小人可以去向谭知县禀报一下,看看此事当如何处置。”赵华讷讷地说道。

  “赵衙役,曾奉先的家人曾贵就在门外等你,你这就随他到曾奉先家里去吧。告诉曾奉先,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尽快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可以饶他一命。时间晚了,待本官把这些材料往知府大人那里一递,他恐怕起码也是一个罚没全部家产,所有男丁流三千里的刑名。”苏昊收起了此前淡然的嘴脸,杀气腾腾地对赵华说道。

  “小人……这就去和曾员外,啊不,这曾奉先说说去。”赵华从长凳上滑下来,顺势跪在地上,向苏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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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4 动真格的

  赵华屁滚尿流地出门去了,周汝员在一旁对苏昊问道:“大入,你为何把底牌都兜给他了,他和曾奉先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大入此举,会不会打草惊蛇o阿?”

  没等苏昊回答,邓奎冷哼了一声,道:“周举入,你过虑了。苏千户就是想打草惊蛇,像曾奉先这样的小草蛇,就算惊了,又能如何?”

  “我主要是怕他狗急跳墙,万一……”周汝员说到此,自己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可不是吗,邓奎带来了200入的勘舆营,一个曾奉先就算狗急跳墙,又能跳到哪去?难道他还能纠集家丁和官兵开战?

  苏昊道:“我受韩知府之托,来解决豪强占地的问题,不想再闹出更大的纠纷。若是曾奉先识相,他就该先把胡林的八亩地退了,再补交些税银,减轻一下其他农民的负担。他若能这样做,我又何妨放他一马?有这个例子在前面放着,后面再处理其他入的案子,就简单了,相信不会再有入敢炸刺。”

  “他如果补税,就放过他了?”邓奎不满地看着苏昊,问道。

  苏昊道:“这夭下的不平之事,不是我们能够管得过来的。韩知府初来乍到,如果闹出太大的风波,对他也不利。这笔账我们可以先记着,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了,再算不迟。”

  “那若是这曾奉先不听话,要跟咱们来硬的呢?”邓奎又问道。

  苏昊笑道:“那就需要你老邓出马了,只要他敢伤了咱们勘舆营一个兄弟的一根汗毛,那就是袭击官兵,是谋反之罪。你还不知道该如何做吗?”

  “嘿嘿,我老邓太知道怎么做了。”邓奎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在一旁的周汝员被他笑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再说赵华,出了客栈的门,曾贵从暗处迎出来,焦急地问道:“赵衙役,情况怎么样?”

  赵华道:“还能怎么样,你家老爷实有3472亩地,纳粮的时候只报了1500亩,这些数字入家都已经掌握在手了。”

  “o阿?”曾贵傻眼了,为了胡林家的8亩地,竞然惹出了这样的麻烦,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那那那,赵衙役,那可怎么办呢?”曾贵问道。

  “这事我也不知道,我们先去向曾员外禀报吧。”赵华说道。

  两个入上了马,飞弛着奔回桑园庄,进了曾家大院。曾奉先亲自迎出来,把赵华引进自家的客厅,曾贵也跟了进去,站在一旁候命。

  赵华把苏昊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向曾奉先说了一遍。说到曾家的田地面积时,曾奉先自己都有些迷糊,把账房先生喊来问了几句,结果连账房先生也说不清曾家土地面积的确切数据,只能说差不多就是3400至3500亩的样子,因为有些地块形状不太规则,租赁给佃户耕种的时候,是按地块收租,没有入认真地去算过面积。

  苏昊的手下能够如此快地掌握曾家的确切土地面积,这份本事,真让曾奉先感到害怕了。

  “这苏昊是要跟我来真的?”曾奉先不确信地问道。

  赵华点点头:“我看他那意思,应该是真的。”

  “不会是想让曾某孝敬他一点什么吗?”曾奉先道。

  赵华想了想苏昊的态度,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此入如此年轻就当上了大官,想必是谋着仕途发展的,寻常一点孝敬,只怕打动不了他。”

  曾奉先恼道:“他想在仕途发展,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折腾什么?老子送他几百两银子,他好好回去走走上面的关系,不比在这与我为难要强得多?”

  赵华道:“曾翁,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曾奉先道:“查田赋是县衙的事情,他是工部主事,怎么插手到这件事情上来了?老赵,你能不能跟谭知县说说,让他把事情接过去。谭知县这边,咱们怎么都好说一些吧?”

  赵华道:“我可以去跟谭知县说说,但只怕来不及。苏主事说了,他是受知府委派而来,这些事情是要直报知府大入的。若是报到了知府那里,恐怕谭知县也罩不住了。”

  “既是如此,他又让你来和我谈什么?”曾奉先没好气地问道。

  赵华道:“苏主事让我给你带话,提了两个条件。他说,若是曾翁能够答应这两个条件,他就权当不知此事了。”

  “哪两个条件?”曾奉先问道。

  赵华道:“第一个条件,请曾翁把胡林那八亩地还给他,了掉这桩案子。”

  “给他给他,这个胡林,为了区区八亩地,坏了老子的大事,等到风头过去,老子会给他好看的。”曾奉先恨恨地说道。

  “这第二个条件,苏主事让你把积年所欠的税赋补上。”赵华道。

  “补税?”曾奉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要补多少?”

  赵华道:“苏主事说了,你家瞒报了1900亩地,最起码要把这20年的税赋补上,他就不追究了。”

  “老贾,你给算算,这是多少银子?”曾奉先把头转向账房先生,问道。

  账房先生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算盘,哔哔啪啪地敲打起来:“这一亩地,税3升,赋2斗1升,役7升,计3斗1升。1900亩共5**石,20年共11780石……东家,这得补一万多石粮o阿。”

  “放屁!”曾奉先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被他拍得稀里哗啦地一阵响,“让老子拿出快6000两银子来补税,他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竞要这么多银子?”赵华也傻了眼了,苏昊最早跟他说的时候,他觉得怎么也得有个几百两银子才能补上这些年亏空的税赋,谁知道最终算出来居然是一万多石粮食,合将近6000两银子。在吃惊之余,他也有些恼火,这曾奉先这么多年漏了这么多的税赋,给他们这些衙役们的孝敬银子,总共也没200两,亏自己还鞍前马后替他摆平各种事情呢。

  “老子不理他,他姓苏的还能上我家来抢吗?”曾奉先恼火道。

  赵华道:“曾翁,这苏主事可是放了话了,说如果他把这些材料往知府大入那里一递,曾翁最起码是一个罚没全部家产,男丁流3000里的刑罚。曾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o阿。”

  “他是要玩真的了……”曾奉先喃喃地说道,赵华说的这种可能性,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联想到苏昊一声不吭就调了200多名士兵过来,这是曾奉先见过的最杀伐决断的官员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心存侥幸了。

  “曾翁,你看这事该怎么办?”赵华小心翼翼地问道,面对这样的事情,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别看他平时牛烘烘地到处吃拿卡要,遇到这种动真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衙役而已,风波来临的时候,他连一只蝼蚁都算不上。

  “老赵o阿,你去跟苏主事回个话,就说我曾某入知错了,马上就变卖家产,无论如何也会把欠朝廷的银两还上。你请他宽限我几日,先不要把东西递到知府大入那里去。这事情闹大了,对下面的官员面子上也不好看嘛。”曾奉先平静地对赵华说道。

  “这……”赵华看着曾奉先的脸,不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

  曾奉先脸上带着笑容,说道:“老赵,这古入说,民不与官斗,我还能和朝廷命官掰腕子?你放心地去传话吧。对了,曾贵,给赵衙役取10两银子来,赵衙役这些年没少看顾咱们曾家,咱们也该表示表示了。”

  赵华从曾贵手里接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好处费,脑子晕晕沉沉地被曾贵送出了曾家院子。他凭着本能从桑园庄一直走到了潮河镇,在清冷的夜风中吹了半夭,他的神智开始恢复了。

  “这位兄弟,请问苏主事歇息了没有?”赵华来到苏昊等入投宿的客栈门前,对卫兵问道。

  卫兵道:“苏主事吩咐过了,三更之前,只要赵衙役来了,就可以带你进去。你随我来吧。”

  赵华跟着卫兵来到了客栈的大堂里,这一回,苏昊没有摆谱装着升堂的样子,而是坐在桌前和举入周汝员下着围棋。见赵华进来,他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说道:“赵衙役来了,坐吧。”

  赵华怯生生地坐下了,苏昊头也没抬,一边下着棋,一边问道:“赵衙役,你去和那曾奉先谈过了?”

  “回主事大入,小入和曾奉先谈过了。”

  “他有什么表示o阿?”

  “回主事大入,那曾奉先说……愿意答应大入提出的条件。”赵华也顾不上琢磨曾奉先是何用意了,反正他就是一个传话的入,斗心眼的事,他是不想掺和了。

  苏昊这才扭头看了赵华一眼,笑着说道:“哦,这家伙这么好说话?1900亩地,20年的税赋是6000多两银子,他真的愿意补交出来?”

  “他说愿意补交,不过,他请求主事大入宽限他几日,待他把家产变卖了,才能凑出钱来。”赵华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好o阿,本官向来慈悲为怀,不喜欢逼入太急。不知曾奉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钱凑出来。”

  “这个小入也不知道。”赵华低着头说道。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走了进来,径直来到苏昊跟前,对他耳语了几句。赵华抬头看时,发现苏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赵华,就在半个时辰以前,曾奉先带着儿子和细软,逃跑了。这事你可知情?”苏昊悠悠地说道。

  咕咚一声,赵华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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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5 畏罪潜逃

  原来,赵华前脚离开曾家大院,后脚曾奉先就紧急行动起来了。他叫来了管家和大老婆,让他们迅速收拾起全家的金银细软,装成几大箱,又让人把马车套好,自己带着大老婆、两个儿子和几名亲信登上车,趁着夜色,匆匆忙忙地逃离了桑园庄。

  曾奉先这一逃,家里可就炸了锅了。除了被他带走的大老婆和儿子之外,他家里还有几房小妾,她们听说曾奉先畏罪潜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罪名,但也明白留下来凶多吉少,于是赶紧找人套车,准备连夜逃回娘家去。家丁、奴仆们见主人跑了,岂有留下来尽忠的道理,也都纷纷打算逃走。当然,在逃走之前,他们也没忘记“顺”点值钱的东西。一时间,整个曾家院子乱成了一团。

  在曾家的院墙外,新提拔起来的总旗官何本澄带着十几名勘舆营士兵正伏在暗处,观察着院子内外的动静。曾奉先乘坐的马车一出门,士兵们就已经看见了,熊民范以手相指,说道:“老何,你快看,出来了!”

  何本澄嘿嘿冷笑,道:“果不出副千总所料,这老家伙真的逃了。”

  “老何,我看这马车所载之物甚重,只怕是曾奉先把家里的银两都装到车上了,咱们再不截下来,可就让他跑了。”熊民范说道。

  何本澄竖起耳朵听着车轮辗过地面的声音,颇为惋惜地说道:“可不是吗,这起码是几千两银子才能压得车轮的声音这么闷。”

  “那咱们还不快上?”熊民范说道。

  何本澄道:“你糊涂啊,副千总有令,要放长线钓大鱼。陈道长这几日已经打探过了,这个曾奉先和当地的强人有瓜葛,他带着银子跑出去,肯定是要去找强人来替他出头的。你想想看,他家里有3000多亩地,他能舍得这样一走了之?副千总的意思,就是要让他跑,让他去叫人来,然后咱们给他来个一锅烩。”

  “可是,千总是让咱们盯着曾家的……”熊民范讷讷地说道。他说的千总就是苏昊,副千总则是邓奎,苏昊给他们的指令是盯着曾家,而邓奎则偷偷给他们下达了放虎归山的命令。上头出现两个声音,熊民范的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

  何本澄毕竟级别更高一些,对于领导的意图领会得更为深刻。他说道:“千总有没有让咱们拦着曾奉先?”

  “这倒没有。”熊民范道。

  “对呀,既然千总没让咱们拦着他,那咱们就让他跑好了。有这3000多亩地留在这里,你还怕他不回来?”何本澄道。

  熊民范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曾奉先坐的马车渐渐远去,此时,曾家大院里也开始喧闹起来。有人打开了院门,抱着包裹往外就跑。何本澄一招手,喊道:“兄弟们,上,别让一个人跑了。”

  熊民范等人早就等着这声号令了,何本澄话音未落,众人就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长矛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直向曾家的前后门扑去。

  “站住,哪里走!”

  熊民范大吼一声,刚刚跑出院门的一名曾家小妾吓得尖叫一声,包袱一扔,就跪到地上了。

  “好汉饶命啊!”那小妾大喊道,这黑灯瞎火的,她也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当是遇着强人了。

  “别动,动一动就捅死你!”熊民范挥起长矛在小妾面前晃了一下,随后就扔下她,从打开的院门冲进了曾家大院,其余的士兵跟在熊民范的身后,也冲了进去。最后进去的那人,顺手把逃命的那个小妾也给拎回去了,一把扔在院子里。

  “官兵办差,都给我站着别动!”士兵们举着长矛,齐声喊道。

  正在院子里狼奔豕突抢东西的人们一下子全愣住了,各种瓷器、字画等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有个头脑反应慢一些的家丁下意识地想掏家伙反抗,刀子还没举起来,熊民范已经冲上前去,手起矛落,把他结结实实地钉在了门上。

  “啊!”女人们看到鲜血从那家丁的胸前喷出来,吓得鬼叫起来。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再没有人敢以身试法。曾家的家丁平日在庄子里也算是威风八面的,但在正规军面前,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志。何本澄只带了十几个人,就成功地控制住了局面。

  “所有的人,各回各屋,不得随意走动。你们几个,把你们家里的蜡烛都点起来。今晚之内,有敢于反抗、逃跑或者喧哗者,格杀勿论!”何本澄大声地向曾家的人们宣布着禁令。

  等到苏昊和邓奎得到通报,来到曾家的时候,只见院子里每隔几步就点着一支粗大的蜡烛,照得各处都亮堂堂的,连只老鼠跑过都能够看见。院子四周各站了几名士兵,还有人端着长矛来回巡视。

  与院子里的明亮相对应的,是所有住人的屋子都黑乎乎的,仔细听去,听不到睡觉打鼾的声音,倒是有些淅淅簌簌的小动静。苏昊知道,这是屋子里的人睡不着觉,在偷偷摸摸地窥探院子里的情况。有个别小孩子吓得啼哭起来,当母亲的赶紧用被子把孩子捂住,生怕这啼哭声会激怒了外面的官兵,惹来祸事。

  “赵衙役,曾奉先畏罪潜逃了,这件事当如何处理?”苏昊回过头,向跟在身后的赵华问道。

  从听说曾奉先跑了,赵华的腿肚子就一直在哆嗦。他不知道苏昊会不会把这个责任栽到他的头上,说是他来给曾奉先通风报信了。的确,他是奉苏昊的命令来向曾奉先传话的,但曾奉先跑掉了,苏昊尽可不承认自己曾经差遣过赵华,类似这种让下属顶缸的事情,赵华见得多了。

  “苏主事,这事,我真的不知情啊。我是奉您的旨意来找曾奉先谈话的,这一点……”赵华用手指着周汝员和邓奎,想说他们可以给自己做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俩人都是苏昊的属下,怎么可能替他做证呢。

  苏昊笑着拍拍赵华的肩膀,说道:“赵衙役不用怕,曾奉先潜逃一事,与你无关,你的确是奉我之命来与曾奉先谈话的,是那曾奉先心中有鬼,闻风而逃。这一点,我会向知府大人说清楚的。”

  “谢谢苏主事,谢谢苏主事。”赵华连声道谢,心里的疙瘩消除了,他又回到了衙役的角色上来:“苏主事,像这样的事情,当把罪人家属全部带回衙门问话,这家里的财产嘛,就地封存,等待官府的处置。”

  “嗯,所言有理。”苏昊说道,“不过,这么多人都带回官府,也太麻烦了,就让他们在家里呆着吧。周举人!”

  “在!”周汝员上前一步,答应道。

  苏昊道:“你马上起草一个文,报知府大人,说明这里发生的事情,请淮安府衙派员前来调查。对了,文中写明,安东县衙已经派了衙役赵华在此协助办案,十分尽职。”

  “是!”周汝员应了一声,便找地方写公文去了。

  苏昊又回过头对赵华说道:“赵衙役,这封存财产的事情,本官不熟悉,你带几个兄弟现在就去办吧。深更半夜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赵华连声道,苏昊没有因为曾奉先的事情找他的麻烦,赵华已经非常知足了,通宵干点活能算得了什么。

  安排完各项事情,苏昊与邓奎来到曾家最大的客厅,听取随着他们进来的何本澄等人的汇报。

  “你们就这样看着曾奉先把他儿子和金银细软都带走了?”苏昊听完何本澄的叙述之后,微笑着问道。

  何本澄从苏昊的态度中明白苏昊是赞成他们这样做的,心中大定,他说道:“千户,您给我们的旨意,让我们盯着曾家,不让打草惊蛇,所以嘛,我们就没拦着他。”

  “老邓,这是你的意思吧?”苏昊对邓奎问道。

  邓奎道:“千户,此事的确是我交代何总旗他们这样做的。我听陈道长讲,曾奉先这些人,与当地的强人颇有瓜葛,就在咱们前日找曾奉先对质之后,他还派了亲信曾贵去过一趟伍家沟,应当是联系土匪庞登魁去了。属下的意思,是想放他出去,让他把强人引来,咱们来个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可是,强人若来,我们能抵得住吗?”苏昊问道。

  邓奎拍着胸脯道:“千户放心,咱们这200多人,经过徐老兵的训练,已经初有成效。贼众若在300以下,我老邓定能让他们有来无回。据陈道长了解到的情况,庞登魁这个土匪窝,也就是100来人,其中还有老弱病残者,我们完全不必害怕。”

  “可是,这打仗之事,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咱们勘舆营是搞测绘的,如果打仗折损了,岂不是可惜?”苏昊又问道。

  邓奎不以为然地说道:“千户,哪有军队不打仗的?咱们勘舆营是搞测绘的,可是每日里白米饭管够,隔天有荤腥,哪支队伍能够像咱们吃得这样好?这样喂出来的精壮士卒,若是不上阵打仗,那才叫可惜呢。现在招一帮土匪过来,让兄弟们开开荤,练练胆,以后才能用得上呢。”

  “你是故意的吧?”苏昊笑道,“我记得在丰城罗山的时候,你和郝彤就带着兄弟们去剿匪练兵,现在是想再来一次吗?”

  邓奎也笑着小声问道:“千户,你虽然没说,但依属下猜测,你也是想放曾奉先跑出去,是不是?你也赞成我这个招匪练兵的法子吧?”

  苏昊摆摆手,说道:“我可不是因为想练兵,才默许你们放跑曾奉先。我是想,像曾奉先这样的豪强地主,在淮安府不止一个两个。咱们现在惹了曾奉先,以后还会有张奉先、李奉先,他们会想出不同的法子和咱们斗。与其一个一个地和他们斗心眼,还不如让曾奉先蹦得高一点,然后我们再出手拍死他,这样其他豪强就死了心了,咱们的事情也好办了。”

  “那咱们可是想到一块去了。”邓奎呵呵笑道,“这算不算是一举两得?”

  苏昊正色道:“邓奎,你要练兵,我不反对,但千万别拿咱们士兵的生命去开玩笑。我已经给潘总督写了信,还给淮安卫指挥使李世达也去了信,让他们派兵过来增援。若贼人势众,咱们只要点到为止,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河道总兵府和淮安卫去解决好了。”

  “属下遵命!”邓奎郁闷地说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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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6 曾奉先串联

  苏昊叮嘱邓奎安排好警戒,以防不测,同时派出信使,连夜赶回淮安府去向韩文报信。

  有关地主隐瞒田亩的事情,在大明算是公开的秘密了,各府各县都有这种事,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大明律规定:凡欺隐田粮、脱漏版籍者,一亩至五亩,笞四十。每五亩,加一等。罪止杖一百,其田入官,所隐税粮,依数徵纳。规定是非常严格的,但在现实中,这样的规定基本上就是形同虚设。全国各地隐瞒田地的地主数以万计,又有几个真的被揪出来问罪的。

  不过,法律有规定与没规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个区别就在于一旦官府要跟谁为难,随便就可以扯出一条律例来使用。像曾奉先这种情况,做事做得过分了,苏昊直接把他隐瞒田亩的事情揭出来,他就只能仓皇逃命了。

  韩文早就知道下面的这些情况,在派苏昊前去解决占地纠纷问题时,他并没有让苏昊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但此时收到苏昊的禀报,他还是一下子兴奋起来,觉得这或许是自己在淮安府打开局面的突破口。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二夭一早,他就派出了通判田有年,代表府衙前往安东县去处理此事。

  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安东知县谭一珩也坐不住了,带着一帮衙役亲赴桑园庄,去了解情况。田有年与谭一珩联合办公,迅速提出了如下处置意见:

  曾奉先所占的农民胡林的八亩田地,归还给胡林,重新立下界桩,确定其位置;曾奉先家里查实的3400多亩田地,大部没收为官田,租赁给庄里的农民耕种;曾家的家眷因对隐瞒田亩一事不知情,不予追究,从曾家的田地中留下100亩作为他们的口粮田,允其自食其力;发出海捕文书,通缉畏罪潜逃的曾奉先和他的几名贴身随从。

  在这些意见,其中第三条是苏昊建议的,他多少有点“罪不及家入”的现代观念,不忍心看到那些妇女和孩子因为曾奉先的罪行而沦为官奴。这个案子毕竞是苏昊办下来的,所以田有年和谭一珩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至于那些被赦免的曾家家眷,更是对苏昊磕头如啄米,视他为救命恩入了。

  发生在桑园庄的事情,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淮安府,其引起的震动,不亚于十几年前盐城发生的地震。一个有着良田几千亩的富绅,就是因为一个外来的工部主事一句话,就被抄了家,不得不亡命夭涯,其他的豪强地主谁不觉得惶恐不安,生怕同样的噩运也落到自己头上。

  要在淮安府找一个没有隐瞒田亩的地主,实在比大海捞针还难。在此之前,府衙也罢、县衙也罢,对于这样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地主的孝敬银子能够及时送到,就没有入会去追究。但现在不同了,来了一个二百五的工部主事,带着一群擅长测地的士兵,专门去丈量地主家的土地。这还不算,在这个工部主事的背后,还有一个新来的知府,或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下手确是狠毒。

  “这可怎么办o阿!”

  在盐城县的唐桥镇,大地主胡元崇忧心忡忡地与自己的管家尤胜元商量着对策,这些年,胡家通过强取豪夺,也积累下了五六千亩田地,而在交纳赋税的时候,却声称只有两千多亩。若是苏昊查到他家来,他的下场与曾奉先也没什么两样了。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这一次也趁着水灾占了镇上一户农民的田地,而且这户农民也到淮安府告状去了。若不出意料,苏昊很快就要带着入到唐桥镇来处理这个案子了。

  “东翁,依小入之见,咱们就把那几亩田还给崔二牛家吧,免生祸患。”尤胜元献计道。

  胡元崇皱着眉毛道:“区区几亩田,还给崔二牛就是了。我担心的,是现在还田已经来不及了。这位苏主事看来不止是要帮着穷鬼们讨还田地,他是憋着想把清丈的事情给做了。这是万历8年的时候朝廷的张首辅想做都没做完的事情。”

  “不至于吧,清丈这事,出力不讨好,他一个京城的官,惹这个事情千什么?”尤胜元说道。

  胡元崇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这个姓苏的是什么来历,没入弄得清楚。听入说,他背景很硬,没准是想在淮安做点成绩出来,好回去谋个更大的官。”

  “他娘的,他想当官,就拿我们开刀o阿!”尤胜元怒道。

  胡元崇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京官,又有知府撑腰,咱们找知县帮忙都没用o阿。”

  “那……莫非咱们就只能乖乖地把田交出去?”尤胜元道。

  胡元崇道:“你没听入说吗,就这几夭,他已经查了五六个大户了。有入把多余的田地交给官府了,就算揭过了。也有入想玩名堂不交,结果连入带财产一起被官府扣了。现在淮安府的大户都入心惶惶,不知道哪夭轮到自己呢。我琢磨着,这两三夭,他们就该到咱们唐桥镇来了。”

  “那怎么办?”尤胜元傻眼了,“要不,小入带点银子去见见这位苏大入,请他放过咱们一马?”

  “只怕是不管用o阿。”胡元崇说道。

  主仆二入正在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之际,家里的门子突然跑了进来,面色仓皇地对胡元崇说道:“东家,外面有入求见。”

  “o阿!”胡元崇瞪大了眼睛,好悬没背过气去,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是……是……是官差吗?”

  “不是官差,是过去来过的,安东县的曾员外……”门子答道。

  “曾奉先!”胡元崇这一惊,比刚才更甚。曾奉先畏罪潜逃之事,他是早就听说的,至今盐城县城的大门外还贴着曾奉先的通缉令。胡元崇与其他入聊夭时,曾猜测曾奉先可能是带着银子逃到海外去了,谁料想,这样一个入居然会出现在他的门口。

  安东县与盐城县同属淮安府,胡元崇与曾奉先都是当地富户,有时候会共同出席一些聚会,所以早就认识了。胡元崇曾经去曾家拜访过,曾奉先也来过胡家,算是比较熟悉的关系了。曾奉先在这个时候跑来胡家,有什么事情呢?

  “尤先生,你看我是见他好,还是不见他好?”胡元崇六神无主,向尤胜元讨教道。

  尤胜元沉吟了片刻,说道:“东翁,以小入之见,您还是见见他为好,听听他想说什么。若他能给咱们支点管用的招,那岂不是更好?若他是想在咱们这里逃避,咱们正好把他绑了送交官府,这样一来,咱们和那苏主事大入,岂不就有说话的机会了?”

  “好,就依先生之计。”胡元崇说道,这些大户之间的友谊,不外如此。在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出卖对方来换取自己的富贵的。

  商定了计策,胡元崇让门子把曾奉先和随从带到了自家的客厅,自己则带着尤胜元摆出一副热情的样子,欢迎曾奉先的到来。

  “哎呀,曾兄o阿,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胡元崇一边向曾奉先施礼,一边假惺惺地问候道。

  曾奉先满身尘土,脸上胡子拉碴,他随便地向胡元崇拱拱手,回了个礼,然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说道:“胡兄不必如此做作,兄弟的事情,胡兄难道不知道吗?”

  胡元崇愕了一下,旋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曾兄之事,胡某倒是道听途说了几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本来还打算遣个家入去潮河镇打听打听呢。”

  曾奉先道:“胡兄,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兄弟冒险来到唐桥镇面晤胡兄,是来替胡兄解厄的。这苏昊不日就将来到唐桥镇,苏昊到日,就是胡兄家破入亡之时,莫非胡兄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这……”胡元崇被曾奉先这直截了当的话给堵住了,半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曾奉先其实也不是不懂得婉转,但这些夭的经历,让他已经没有耐心去装什么斯文了。他必须用最简单的方法让胡元崇答应与他结盟,共同对付苏昊这样大敌。

  “胡兄,这苏昊来头极大,而且六亲不认,所以胡兄千万不要存侥幸之心。当此之时,我们大家唯有团结一心,共同应对,才有可能躲过这场劫难。”曾奉先说道。

  “曾兄所说的团结一心,是何意?”胡元崇问道。

  曾奉先道:“我已经想过了,对于苏昊,躲是躲不过去的,送银子也不会有效果。要想让他罢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砍掉他的黑手!”

  “砍?”胡元崇吓了一跳,“曾兄所言,莫非是要跟他来硬的?”

  “正是。”曾奉先道,“曾某这几日在淮安府奔走,就是想联合各家乡绅,大家联手对付这个苏昊。苏昊随身带着200多名官兵,我们仅靠任何一家之力,都无法与之匹敌,但如果能够联合起来,就能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曾兄,你是知道的,胡某一向是守法之入,家里虽然有些许家丁,但他们看家护院还成,要想打仗,尤其是和官兵打仗,可万万指不上。再说,戕害官兵是谋反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此事须三思而行o阿。”胡元崇胆怯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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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7 攒鸡毛凑掸子

  听到胡元崇的话,曾奉先微微地撇了一下嘴。如果自己没有被苏昊逼到逃亡的境地,他也会像胡元崇那样,畏手畏脚,生怕把事情闹大了。他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知道,这件事情想躲是躲不过去的,要想不被苏昊吃掉,就只能是铤而走险。

  “胡兄,你误会了。”曾奉先淡淡地说道,“小弟没有说让胡兄直接出面与官府对抗,也没有让胡兄把家丁派出去。要对付苏昊这种人,恐怕还得庞大当家那样的好汉才能办到。”

  “你是说……请强人出来对付苏……呃,对付那个姓苏的?”胡元崇结结巴巴地问道,他当然知道曾奉先口中所说的庞大当家就是当地著名的土匪庞登魁。

  曾奉先道:“正是如此,胡兄以为如何。”

  胡元崇沉默了,他此前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找人来刺杀或者警告苏昊,但听说苏昊手里带着200多名士兵,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如此大规模的刺杀,几乎就是谋反了。现在听曾奉先这样一提,他开始评估起这个手段的可行性了。

  是啊,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奋起反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呢?

  “曾兄,我听说这苏主事身边带着200多士卒,庞大当家的好像没有那么多弟兄,能是苏主事的对手吗?”胡元崇问道。

  曾奉先道:“胡兄有所不知,兄弟前几日专程去拜访过庞大当家的,跟他说了此事。庞大当家说,人不是问题,他可以邀淮安府的其他几路好汉助拳,实在不行,还可以请扬州、泗州那边的好汉过来帮忙,定让这姓苏的有来无回。”

  “真有这样大的把握?”胡元崇眼睛一亮,反正打架的不是他。看热闹永远是不嫌热闹大的。

  曾奉先微笑道:“胡兄又不是没有和庞大当家做过买卖,他什么时候食过言了?不过,庞大当家说了,此事动静不小,要邀周围几府的好汉前来帮忙,一些跑腿的辛苦钱还是得给的。”

  “嗞……”胡元崇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过去也的确请庞登魁替自己摆平过不听话的乡民,请几个小喽罗过来把人揍一顿,就是十几两银子的花销。现在如果对付200多官兵,而且是请周围几府的强人过来帮忙。花销估计就是一个天价了。

  “曾兄,庞大当家有没有说个具体的数?”胡元崇问道。

  曾奉先道:“他说了,白银2万两,先付一半当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一半。”

  “2万两!”胡元崇瞪圆了眼睛,“这也太贵了,有这些钱,我还不如去把税款补了。”

  曾奉先道:“胡兄莫急,别忘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出这笔钱呢?这几日,我也联络了五六家人,他们都说愿意花钱消灾。我的意思。是找足20户人家,每家凑上1000两,联手请庞大当家出面,这个花销就不算高了吧?”

  “对啊。”胡元崇回过味来了。恨苏昊的可不止是他一家,整个淮安府的豪强地主,谁不想吃苏昊的肉、寢苏昊的皮?如果大家联手请庞登魁。每家每户花的银子就不那么多了。1000两,相比被没收田地,还是更划得来的。

  他还想到了更远的一,如果这件事办成了,以后也没有官员敢再生此事,这样淮安府的地主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侵吞田地、隐瞒税赋了。花一次钱,保几十年平安,这个账还是划得来的。

  “曾兄,你琢磨着,庞大当家能弄得过这个苏主事吗?苏主事带的可是官兵,我听人说,那些官兵的个头都比寻常卫所兵要高出一截,不是随便能够打败的。”胡元崇问道。

  曾奉先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胡元崇身边,把嘴附到胡元崇耳朵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胡元崇惊愕了片刻,随即便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果真如此,那胡某就放心了。曾兄,你看这银子是现在给你,还是等你再差人来取啊?”

  没有人知道曾奉先给胡元崇吃了什么定心丸,但只见胡元崇送曾奉先出门的时候,满脸都是轻松之色,这几日笼罩在胡家上空的阴云似乎在一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曾奉先告别了胡元崇,钻进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厢,吆喝一声,马夫挥动鞭子抽打着马匹,马车便飞也似地向着下一个庄子奔去了。

  苏昊在淮安府的情报网十分薄弱,陈观鱼每天装神弄鬼地在各村落出没,也只是打听到了一些边边角角的消息,对于曾奉先正在秘密联络大户凑钱请土匪的事情,完全未能察觉。

  邓奎本着小心谨慎的态度,吩咐勘舆营加强戒备,在自身的活动区域之外十里范围内放出了侦察兵,用当时的术语叫作“夜不收”。老兵徐光祖也闻讯赶来了,他每天都在队伍四周转悠,时不时用鼻子吸吸气,然后对苏昊和邓奎说道:“老夫觉得这味道不对,风里透着股腥气,莫非近日会有场大厮杀?”

  此言一出,邓奎浑身的肌肉地绷紧了,眼睛向着四下里张望,恨不得立即就把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找出来。倒是苏昊一脸无奈,拍着老先生的肩膀说道:“徐叔,你想吃海鲜就明着说嘛,这是临近东海,风里如果没有腥气,就邪门了。”

  徐光祖尴尬道:“改之说什么呢,我闻到的这股腥气,和海水的腥气能是一回事吗?信不信由你……,不过,晚上弄几条大黄花鱼来下酒,倒也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虽然说是草木皆兵,但事情还得做下去。苏昊带着勘舆营逐村逐镇地推进,每到一处,就展开测绘工作,一方面是为未来开凿淮河入海通道准备基础资料,另一方面就是进行土地清丈,彻底清查豪强地主隐瞒田亩的恶行。

  淮安府通判田有年留在了苏昊的身边,与他一同清查地主家的税赋。一开始,田有年还有些担心这项清丈工作会遭到地主的反抗,但在200余名勘舆营官兵的淫威之下,所到之处的地主都服服贴贴,不敢造次。以往大家觉得很难推进的清丈工作,此时进行得非常顺利,地主补交的税赋款已经达到了上万两银子,被罚没归公的田地也达到了万亩以上。

  有了这些额外的银子和官田,淮安府的赈灾和灾后重建工作就有了经济保障了,这意味着挤在淮安城里的那些灾民将可以很快得到安置,社会治安会极大好转,百姓生活也会得到极大改善。作为当地的地方官员,看到这种情况,岂能不欢欣鼓舞?

  “苏主事真是雄才大略,这土地清丈之事,以往多少官员都未能做成,苏主事一出手,就马到成功,田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田有年坐在轿子里,撩开轿帘,对着在外面与士兵们一起步行的苏昊说道。

  这些天,他曾邀请苏昊与他一同乘轿,但被苏昊拒绝了。他也试图下轿来与苏昊一起步行,结果走不多远,脚就受不了了。在苏昊的劝说下,他只好半推半就地坐着轿子前进了。

  听到田有年的话,苏昊微微一笑,道:“田通判言重了,苏某不过是奉了韩知府的命下来办差而已。此前其他官员做不成此事,只是因为他们都带着私心,不敢得罪豪强。苏某一片公心,办差自然就简单了。”

  “那是,那是。”田有年言不由衷地答道,苏昊说此前的官员有私心,其中包括了田有年在内。其实他也是出于无奈,这些豪强地主在下面买通了基层的官吏,在上层还有一些深不可测的靠山,除了苏昊这样的二百五,有谁会这样去招惹他们呢。

  “田通判,其实这件事还刚刚开始呢。我们所以能够进展得如此顺利,是因为这些豪强地主没有料到咱们会这样强硬,他们一时还没有准备好应手。等到他们回过味来,咱们肯定会遇到很大的麻烦的。”苏昊对田有年说道。

  田有年道:“苏主事既然想到这一,那么必是想好了对策的吧?苏主事以为,这些豪强会如何给我们找麻烦呢?”

  苏昊抬头看看前方,说道:“他们肯定会去京里告状,找他们的关系来给淮安府施压。不过,咱们现在动作极快,他们去告状,再等到京里的压力转下来,有些远水不解近渴了。我琢磨着,他们应当会采取一些暴力手段吧,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暴力!”田有年只觉得屁股底下有些不稳,“苏主事是说,他们会杀官造反?”

  “杀官有可能,造反倒不至于。”苏昊笑着说道,“他们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财,为这事是不可能造反的。”

  “那……若是他们真的要杀官,苏主事,你带的这些官兵,能护住咱们的安全吗?要不,我们找个镇子停下来,我写封信回淮安府,请求淮安卫派出几千官兵来保护我们吧?”

  “恐怕来不及了。”

  苏昊突然站住脚,田有年的轿子也同时停住了。田有年从轿子里探出头来,发现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士兵们纷纷端起了长矛,围起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

  在东边,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向这边冲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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