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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卧龙墟

　　“走吧！”

　　楚留仙合上《云箓》，招呼了一声小胖子，向着船舱外走去。

　　他如此不疾不徐，施施然样子，自然远远落后于其他散修。

　　等他们两个向外走去的时候，呼啦一下，船舱中人群已是散去大半。

　　“爷爷，爷爷，你看，是他们。”

　　小女孩收拾算筹耽搁了时间，与山羊胡子也走在人群后，眼尖的她第一眼就看到楚留仙他们。

　　“他们，是谁？”

　　山羊胡子睡得迷迷瞪瞪的，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再定睛望去的时候，已然不见楚留仙和小胖子踪影。

　　这个时候，楚留仙他们踏出了飞舟。

　　“嗤嗤嗤~~~”

　　飞舟外，楚留仙和小胖子回望飞舟嗤嗤然有声，通体冒着白烟，东倒西歪地着陆在地上，面面相觑，皆是后怕不已。

　　“我们竟是坐着这样的东西来的？”

　　“还安全抵达了？”

　　小胖子脸都白了，觉得自个儿实在命大。

　　楚留仙也是同样想法，不过他本来脸上就是病容苍白，这才不显。

　　在他们前面，以及从他们身边川流而过的散修们倒没有一个在意这些，见怪不怪了，蜂拥向着前方的卧龙墟去。

　　“罢了。”

　　楚留仙摇头失笑，觉得这样的经历也蛮有意思，拽着犹自发怔的小胖子顺着人流向前。

　　“这里，就是卧龙墟？！”

　　楚留仙凝神望向前方，脸上不尽复杂之色。

　　在他们的前方，有一片新生的墟市，与济水墟市的古朴相比，这里无一不显露出崭新的模样。

　　整座墟市地势略高于地表。仿佛是建筑于一座土台上。

　　经过船舱上山羊胡子的说书，蜂拥而入的散修们不由得在进入墟市前都驻足了一下。

　　每一个人都明白，卧龙墟脚下不是什么土台，而是当初的卧龙山！

　　九天御雷真诀一击之下，卧龙山被夷为平地，只有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土台，见证着它曾经的存在。

　　不管是唏嘘于无常，还是震撼于秘法威能，或是感慨楚伯雄的勇烈。终究都随风散去，散修们涌入卧龙墟，开始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奋斗与挣扎。

　　看着这一幕，楚留仙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再是壮烈。再是豪雄，不过一时谈资，到底为人遗忘。”

　　“楚伯雄一世影响，最后什么都剩不下来！”

　　楚留仙又想起了他不知道说多少次的那句话来：“我不杀楚伯雄，楚伯雄因我而死！”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一定！”

　　深吸了一口气，楚留仙压下心中激荡，拉着小胖子。混入人群中，进入卧龙墟。

　　行走在卧龙墟中，楚留仙愈发地感觉到此处一派蓬勃生机，与济水墟市中大不相同。无怪乎各方散修齐聚过来。

　　街道两旁，没有那些大家族，大商户的商行，多是一些小铺子罢了。

　　四处都有散修在摆着摊位。各种生活、修炼所需，诸般卧龙阴墟中收获。吆喝着，争吵着，何其生机勃勃。

　　走在街市中，楚留仙突然止步，疑惑地望向南、北两个方向。

　　小胖子疑惑地跟着他止步，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在这卧龙墟市中，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情况。

　　东、西方向，热闹无比，散修齐聚，接踵摩肩；南、北方向，死气沉沉，肃杀萧瑟，好像有乌云在笼罩，所有人下意识地避开。

　　南方，一座辉煌的神霄雷石搭建而成的楼台，上面飘扬着“楚”字大旗。

　　毫无疑问，这是神霄楚氏在卧龙墟市中的据点——雷楼。

　　北方，大型楼船着陆为楼，下有诸多帐篷，往来无数人。

　　一方，是神霄楚氏；一方，是散修联盟。

　　“咦？！”

　　楚留仙皱眉奇道：“龙川散修怎会有如此实力，与我们对峙到这个地步？”

　　看墟市中景象，分明神霄楚氏和散修一方势均力敌，这才会形成如此模样。

　　“哎，卧龙墟市这块宝地不知道还能呆多久？”

　　一个老散修带着几个不知道是徒弟还是子嗣的年轻人从楚留仙他们身旁经过，唉声叹气：“原本想着神霄楚氏把龙川散修全部都赶出去也好，反正楚家名声不错，处事向来不霸道，应该也不会断我们生计才是。

　　谁知道散修大联盟竟然派出高手，支持龙川散修一脉，跟神霄楚氏扛上了。这下糟糕了，希望这里不会被他们打成一片焦土，连累到我们吧。”

　　老散修并没有在意楚留仙和小胖子在旁边，这些话纯是对着身后年轻人所说。

　　他自是不用在意这些话被人听到，事实上，楚留仙和小胖子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类似内容听到不知凡几了，乃是常驻此间的散修们共同忧虑。

　　“散修大联盟高手，十天前刚到，帮助龙川散修联盟稳住了局势。”

　　楚留仙摸着鼻子，沉吟不语，“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呢？难道当初事件，不是龙川散修自身所为，而是受了散修大联盟的指使？”

　　想到这个可能，楚留仙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散修大联盟，那是卓立于当世十大宗门之外的一股强大势力，有着上万年历史传承，堪称是庞然大物。

　　万年以来，从散修当中不住地吸纳人才，发展至今，散修大联盟已然有着不逊色于当世任何一个大宗门的强大实力。

　　散修，为世家所鄙夷，为宗门所摒弃，他们聚拢起来的力量，天然地就与世上所有世家所有宗门敌对。

　　万年历史上，散修大联盟与各大世家各大宗门冲突不知凡几，好不容易在近千年来达成了平衡，少有席卷修真界的大战。

　　“难道。新一轮的乱世又要来了吗？”

　　楚留仙凝望着墟市北部那条巍峨楼船，心中沉甸甸的，仿佛看到战船起航，碾压过整座墟市的恐怖景象。

　　事实上，占据着墟市南、北方向两股力量中的任何一股，只要愿意，都可以在挥手之间，抹去整个卧龙山墟市，无怪乎那些散修担忧至此。

　　分别在楚氏雷楼与散修楼船上空。皆有风云聚散，有强大的气息弥散出来，时不时地就在空中彼此冲撞着，发出闷雷般响动，激出七彩般的光辉。

　　“楚哥。我们是去雷楼吗？”

　　小胖子下意识地转向南方，一边问着一边就准备起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神霄楚氏坐镇雷楼的是哪几位长老，是不是那老儿口中提到的楚游龙长老和风信子客卿？”

　　他一步还没迈出去呢，就被楚留仙拽住胳膊。

　　惊愕回头，小胖子看到楚留仙郑重地摇头。

　　“楚哥？”

　　小胖子疑惑地看着楚留仙。不知道他这个楚氏公子到了这里，怎么会不想去雷楼呢？

　　有神霄楚氏相助，不管是探索阴墟，还是自身安危。就都有保障了啊。

　　楚留仙放开小胖子的胳膊，凝望了一眼雷楼，摇头道：“别忘了我们此来的目的，是为楚师。为了楚伯雄，若是前往雷楼。享受便利的同时，定然也会被卷入到与散修联盟的争锋当中，我不为也。”

　　“走吧！我们就不去当那个麻烦了。”

　　在两大势力的对峙当中，楚留仙和小胖子前去，也不会是什么助力，只会是麻烦。

　　小胖子挠着脑袋，不清楚哪个才是楚留仙的真实想法，只得跟在楚留仙身后，闲逛于卧龙墟市当中。

　　一路逛下来，楚留仙脸上浮现出了不少笑容。

　　他看到了不少缚鬼球，不少各色灵鬼，品阶不论，数量远非济水墟市中能相比的。

　　新开辟的阴墟、墟市，大家族大商行避让神霄楚氏和散修联盟不曾插手，墟市中空前的繁荣。

　　“怪不得那些散修们明知危险，犹自不肯离去。”

　　楚留仙从一处摊位上起身，拍了拍不顾摊主的挽留，携着小胖子继续向前。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种购买得到的灵鬼。

　　严格来说，但凡能被贩卖的灵鬼，由于其虚弱故，魇境中蕴含的情绪、绝望，远不如野生灵鬼来得强烈。

　　只是天色尚早，还不是进入阴墟的好时候，楚留仙在此消磨下时间罢了。

　　兴许是他们的举动引得了人注意，这回他们前行不几步，旁边小巷子里冒出一个面色枯黄，形销骨立的散修，一把拽住了楚留仙的衣角。

　　“这位前辈，灵鬼位置要不要？”

　　逢人前辈这是做买卖散修的礼数，楚留仙遇到得少，一时间看着这位怎么都超过四十的散修哭笑不得。

　　这样招揽生意，卖的还是灵鬼位置的的确少见，楚留仙来了兴致，止住小胖子就要喷出来的喝骂，随着黄瘦散修入了巷子。

　　“前辈，晚辈知道卧龙阴墟中某处有一只强大灵鬼，至少是……”

　　黄瘦散修曲出鸡爪子般的三根手指，压低声音神秘地道：“这个数！”

　　“三品？”

　　楚留仙似笑非笑地问道。

　　“前辈英明。”

　　黄瘦子夸张地叫着，哪怕如此声音也压得极低。

　　他左顾右盼了一阵子，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绢帛，上面明显用笔墨画出了一张地图，道：“前辈只要付出十方灵玉，这张地图就是前辈的了。”

　　“晚辈实力微弱，降服不得灵鬼，在此预祝前辈喜获三品灵鬼了。”

　　黄瘦子低头行礼，窃喜不已，没有注意到对面楚留仙摇头失笑的样子。

　　三品灵鬼何其珍贵？想当年古锋寒为之孜孜以求，尚不可得，哪里是十方灵玉就能购买到其位置的？

　　“看来是个骗子。”

　　楚留仙兴致索然，正要打发黄瘦子离去的时候，一声怒吼，伴着大踏步而来的脚步声，寒光闪闪的菜刀，让人目不暇接地出现：

　　“呔，兀那混球，又在这骗新人去送死了吗？”

　　“老娘今天就为我们卧龙墟除害了！”

　　寒光一闪，菜刀锋利，架在黄瘦子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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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凶厉灵鬼，方氏道侣

　　“吓~~”

　　别说被菜刀架在脖子上的黄瘦子了，楚留仙和小胖子也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有种受惊吓的感觉。

　　在他们的前面，两人与黄瘦子之间，硬生生地插入了一个庞大的身躯。

　　在这位面前，小胖子羞提一个“胖”字，两个他加起来才有人家这身量。

　　“方大姐~~饶命啊！”

　　黄瘦子美梦顿醒，夸张地尖叫出声，双手抱头，蹲下了……蹲下了……

　　一张起价十方灵玉的绢帛地图他撒手一扔，飘到了楚留仙面前被随手接住。

　　不过这会儿他无心看那地图，倒是对眼前这一幕挺感兴趣的。

　　方大姐拿着菜刀法器，在黄瘦子脖子、脑袋、胳膊等地方比划着，扯着嗓门教训道：“黄甘你这混球，你自己说，这段时间你都骗了多少人了？嗯？”

　　“那灵鬼是人能收服的吗？三品？阿呸，一品灵鬼都没有它恐怖，你这是要害死多少人？我们卧龙山墟市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

　　“今天老娘非得给你留点记号不可。”

　　菜刀挥舞间，黄甘一头枯黄头发掉了个干净，一转眼工夫，再加几个结疤能冒充和尚了。

　　方大姐以及她那把菜刀威慑力十足，黄甘瑟瑟缩缩，愣是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头发掉了个净光，欲哭无泪。

　　“这位是打抱不平来的。”

　　楚留仙和小胖子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方大姐竟然是难得的热心肠，拔刀相助，见义勇为呢。

　　两人哭笑不得，没想到他们也有这么一天。

　　“滚吧！”

　　方大姐一脚踹出，黄瘦子黄甘连滚带爬。那张价值十方灵玉的地图压根就不曾放在眼中，哧溜一声抱头鼠窜得没了影踪。

　　这会儿，方大姐这才回过头来，苦口婆心地对楚留仙他们说道：“我说两位小兄弟，初来乍到的散修吧？别怪方大姐交浅言深，出门在外得多几分小心，我们散修不易啊！”

　　说着脸上露出灿烂笑容，把菜刀法器一收，拱手就要告辞。

　　这方大姐正面看上去。五官还颇为精致，单纯论脸蛋，至少也是耐看型，奈何身量太过庞大了，在这小巷子都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谢过方大姐了。”

　　楚留仙对这热心的方大姐还挺有好感的。这辈子被人见义勇为的机会不多啊，他手捏着绢帛地图，同样拱手为礼。

　　方大姐艰难地走出两步，想起什么似地一扭头，目光落在楚留仙手攥的绢帛地图上，问道：“两位小兄弟，你们不会真的听信那黄甘的话吧？”

　　楚留仙将地图摊开看了几眼。笑问道：“此人所说的有假？”

　　“假倒是不假，假也就算了，顶多骗几方灵玉，他这骗的可是性命。”

　　方大姐看出来了。楚留仙真是对那地图上标注的灵鬼意动了，索性道：“这样吧，你们两个跟大姐回去，大姐跟你们细说一下。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楚留仙和王赐龙自无不可，随着方大姐一起穿行在卧龙墟中。

　　前行上百丈。卧龙墟的关键所在，阴墟府洞壁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一样是五光十色的禁制开启，偌大的山壁开凿出数百阴墟府，太半都在放着五色光辉，比起济水墟市中要热闹十倍。

　　方大姐的家就是在洞壁下方的一处院落内。

　　一路走过来，方大姐跟着街坊邻居，常常往来的散修打着招呼，时不时地拍着菜刀朗声大笑，楚留仙和小胖子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了“豪气干云”四个字来，不禁莞尔。

　　随着方大姐进入院落中，楚留仙顿时发现一件奇异事情。

　　在外面咋咋呼呼的方大姐，一进入这院落就好像老鼠小心地潜入猫儿地盘，举手投足都带出几分小心，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来。

　　一般来说，越怕什么，越刻意避免什么，就越会来什么，越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啊，方大姐蹑手蹑脚了半天，“啪”的一声撞到了一根竹竿上，连带着上面悬挂着数十件正在晾干的类似乐器一样的东西砸落下来，发出“呜呜呜”之声，动静之大，如黑夜锣鼓声声。

　　方大姐闭上眼睛，双手捂耳，脸上表情潸然欲泣，怎一个可怜兮兮了得。

　　楚留仙和小胖子面面相觑，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与先前菜刀飞舞的方大姐联系在一起。

　　院中动静如此之大，就是聋子也听到了，方大姐还在那掩耳盗铃呢，一声叹息从房中传了出来。

　　“你回来了啊。”

　　伴着声音，一个佝偻着身子，弯腰从房中出来的中年汉子进入了楚留仙的视线。

　　那是一个看上去老实正派古板的男子，仔细一看，脸上线条刚毅无比，倒算是一个美男子。

　　“那个……”方大姐满脸堆笑，“老方啊，家里来客人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老方”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叹息，随即脸上现出笑容，冲着楚留仙和小胖子拱手为礼，道：“贵客临门，方某不胜之喜，准备不周，贵客若是不弃，进来共尽粗茶淡饭吧。”

　　说着，他当先引路，踏入房中。

　　他人刚走呢，方大姐就有几分故态复萌，越俎代庖地拍着胸脯道：“不弃不弃，来，两位小兄弟，就跟到自己家里一样。”

　　一边邀请着，方大姐还一边说道：“那是我男人方大同，你们叫他老方便是。”

　　楚留仙这才反应过来，竟然一直未曾通名，未免太过失礼，连忙报上早已准备好的假名。

　　一个叫刘仙，一个叫王龙，都是在普通不过的名字，不虞被人联想到公子留仙和王二少身上。

　　跟在方大姐身后，庞大的身量阻隔下。小胖子连门在哪里都看不到，心里面啧啧有声，很不厚道地腹诽起来：“怪不得方大姐惧夫如虎了。”

　　“她这身材，能嫁给方大同这样的美男子，真心不容易啊。”

　　楚留仙对他了解颇深，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这位老方怕还不是普通人啊。”

　　说话间，他伸手一指院中。

　　院子里，地上浮现出了一个复杂的法阵。倒伏下来的竹竿重新竖起，掉落在地的巴掌大乐器一一飞起来，再次挂在了竹竿上，一切如初。

　　等最后一枚巴掌大乐器高挂竹竿上后，地面上的阵法灵光隐晦。错非楚留仙这段日子精研云箓，欲将其与龙禁合而为一，怕还看不出其玄妙来。

　　“这分明是颇为了得的云箓之法，这方氏道侣不是寻常散修可比。”

　　楚留仙几个念头转完，人已踏入了房中。

　　正如方大同所说的，他准备的不过是粗茶淡饭罢了。

　　楚留仙和小胖子也不客气，一番吃喝后。方大姐伸出蒲扇大的手掌要拍向桌子，中途看到方大同皱了一下眉头，连忙止住，手掌轻轻放下。好像在抚摸桌面一般，大声道：“两位小兄弟，别怪大姐多嘴，那地方去不得。最近已经有不下十余个外来散修有去无回了。”

　　楚留仙拿出那张地图，疑问道：“方大姐。可是那黄甘在地图上做了什么手脚，还是故意将人引入陷阱？”

　　方大姐拿起桌面上的香茗一饮而尽，接着拿袖子一抹嘴巴，动作豪爽不已。

　　这会儿说到兴起，她连方大同的脸色都没有注意到，大大咧咧地说道：“黄甘那小混蛋，假话倒是一句没有，那里的确有三品灵鬼，但他没把话说完了。”

　　“愿闻其详。”

　　楚留仙来了兴致，追问出声。

　　“那三品灵鬼的魇境厉害无比，曾有一个阴神尊者发现并想要收服，最后却没有成功反而铩羽而归了。”

　　方大姐说到这里，楚留仙一皱眉头，插口道：“那个阴神尊者就没有将那只灵鬼捕捉了带走吗？”

　　“他做不到。”方大姐一挥手，道：“那个阴神尊者本来是想那么做来着，结果他连第一关的魇境都没有熬过，连灵鬼的真身都没有看到，就险些阴神溃散，狼狈而回。”

　　“现在你们知道厉害了吧？”

　　方大姐堪称苦口婆心地道：“你们初来乍到，而且应该是第一次离开家里吧，回头要进入阴墟可以，记得寻些小阴魂玩玩就好，运气好还能抓个不差的灵鬼，那头三品灵鬼就是一个坑，你们别去踩了。”

　　“对了，我家老方……“

　　方大姐一拍大腿，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讪笑不已。

　　在她旁边，方大同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

　　“哼！”

　　方大同摇了摇头，知道计较不得，转而对楚留仙和王赐龙说道：“内子的意思是，方某人还有些手艺，能制葫芦丝与安息香，两位若有需要，可在方某这里购置。”

　　“嗯？”

　　楚留仙好奇地看了方大同一眼，不曾想到他还有这本事。

　　葫芦丝与安息香都是在以阴灵之物为材料，可为出窍真灵或者阴神所触碰使用，专用于在阴墟中吸引、收服灵鬼所用的奇物。

　　这般奇物的源头一般都是被天工家族掌控，不曾想在卧龙墟市这般不起眼所在，一个不起眼的散修竟然会做。

　　想来，外面悬挂的巴掌大乐器，就是葫芦丝了吧？

　　方大同起身，冲着楚留仙和小胖子点点头，道：“方某还有工作要做，就不多奉陪了。嗯，内子所说的话，望两位小兄弟记住了，那处确是凶险无比。”

　　话音落下，方大同向内室走去，不知道怎么回事，楚留仙好像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淡淡的，无法言述的哀伤感觉。

　　这种感觉来得毫无来由，消散得也奇快无比，楚留仙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心里面自语出声：“凶厉无比，魇境连阴神尊者都承受不住的强大灵鬼，有意思。”

　　“这，不正是我要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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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阴墟，银月，荧惑

　　当天黄昏，将入夜时候，小胖子一脸垂头丧气地踏入方家院落。

　　片刻后，房中传来楚留仙诧异的声音：“你说什么？租不到阴墟府？”

　　偌大的卧龙墟市，未曾树起阵法控制的阴墟府不下数十，竟然租贷不到，怎么回事？

　　小胖子一提起这事就有气，闷声道：“他们说都让楚氏跟散修联盟那边给瓜分预订了，每日里只放出几间，我去晚了。”

　　“是这样啊。”

　　楚留仙摸着下巴，沉吟不语，隐隐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神霄楚氏和散修联盟是想做什么呢？

　　区区阴墟府，犯得着如此把持着，不怕犯了众怒吗？

　　小胖子还在生着闷气，道：“我去打听过了，据说每日里只有零散的几家阴墟府出租，其他的想要就得去雷楼或者战楼船处，寻两方人马讨要。”

　　楚留仙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了。

　　他怎么都感觉，这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说话间，大大咧咧的方大姐低眉顺眼地从方大同所在的房中退出来，一走出房门，就大喘气，拍着胸脯，跟重新活转过来了一样。

　　她走来的时候，恰好听到楚、王两人对话，走了过来，道：“刘兄弟，王兄弟，你们要租阴墟府？”

　　楚留仙点头，小胖子愤愤不平地道：“可不是吗？我腿都跑细了，结果一间都租不到，有得等了。”

　　“这有何难啊？”

　　方大姐拍着胸膛，大包大揽地道：“大姐租给你们。”

　　“什么？”

　　楚留仙和王赐龙诧异地望向方大姐，颇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感觉。

　　方大姐依然是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信誓旦旦地道：“大姐和老方是第一批来到这卧龙墟市的。这个墟市的建立有我们一分功劳。凭着这个，我们又倾尽家财，购得了两间阴墟府。平日里也是租给别人，租给谁不是租啊，就租给你们了。”

　　楚留仙和王赐龙大喜，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是了。

　　在楚留仙的示意下,小胖子上前跟方大姐商议了一番，不仅租贷下了位于院落上首处的那处阴墟府，还额外买了不少方大同手制的葫芦丝和安息香，以为回报。

　　从小胖子走回来时候满脸肥肉都在颤动的肉疼样子。外加方大姐的眉开眼笑，就不难知道这回胖子绝对出了不少血。

　　闲话不提，当天夜里，皓月当空，楚留仙连夜与小胖子搬入了阴墟府中。

　　小胖子开启了阴墟府禁制。又一片五光十色绽放在夜空，楚留仙则在阴墟府静室里调匀了呼吸后，郑重地取出了阴阳枕。

　　“阴墟，我楚留仙来了，总算能看看，阴墟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楚师，弟子开始了。你等我，用不了太长时间，弟子定然会将你救醒。”

　　楚留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枕在阴阳枕上。凭着无想空念秘法是降服心猿意马，片刻间沉入梦乡。

　　静室外，小胖子聆听着房中动静，听得呼吸渐渐均匀。至微不可闻，这才放松了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屋中阴阳枕在不住地流转着代表阴阳的黑白光晕，最终一个虚幻的身影从楚留仙的身体上走了出来。

　　“这就是阴阳枕的奇效吗？”

　　楚留仙好奇地伸出把手来，若非自身的感觉清晰，他几乎要以为依然是原本的肉身。

　　不过当他将手在静室中床榻、桌椅等物上拂去，无不是洞穿而过的时候，便真切地明白他现在是真灵出窍状态了。

　　真灵、通幽、入冥，真灵境界的三个层次当中，只有到了入冥境界，方才能将真灵携带着本身神魂，离体不散，能远游，无限接近于阴神状态。

　　既然只是接近阴神状态，自然不可能做到连阴神都做不到的事情。

　　即便是阴神尊者夜游状态下的阴神，一样触碰不到非阴灵性质的物品，遑论楚留仙现在只是借着阴阳枕出窍罢了。

　　“好奇妙的感觉啊！”

　　楚留仙闭上眼睛，感觉到在他的真灵身体深处，有一个黑白环抱形成的太极烙印存在。

　　这个烙印一经出动，就在微微地转动，床榻上被楚留仙肉身枕在头下的阴阳枕散发出阵阵吸力。

　　“原来如此。”

　　楚留仙面露微笑，亲身体验下总算弄明白了阴阳枕的特殊威能，“无怪乎极道子真人说只要通过阴阳枕出窍，就能随时回归肉身。”

　　这无异于一张大大的太极护身符，此行多出了不少保障。

　　楚留仙将能携带的诸般宝物佩戴在身上，又抓取专为真灵出窍状态下炼制的葫芦丝和安息香在手，然后屏气凝神。

　　片刻后，他再睁开眼睛，将神魂之力凝聚于双目上，顿时看到寻常静室当中，有无数条纤细的黑色裂缝在不住地诞生着，不住地消亡。

　　小小一间静室中，类似的裂缝不下数百。

　　裂缝对面，便是阴墟！

　　阴墟是昔日冥府破碎后形成的一块块小方域，那是属于死者的世界。

　　阴墟府建立的所在，自然也是阴墟与现世联系最紧密的地方，自然有如此多的裂缝，便于出入。

　　“阴墟，我来了！”

　　楚留仙凝神定气，一步迈出，化光钻入了其中一条裂缝里。

　　霎时间，日月旋转，阴阳倒置，强大的撕扯感觉牵扯着楚留仙真灵，直坠落向无限深的地方。

　　就在楚留仙以为这样的坠落感觉将永无止尽的时候，脚踏实地的感觉从脚下传来。

　　“这，就是阴墟府？”

　　楚留仙诧异地环顾周遭天地，他从来没有想过，身为冥府碎片的阴墟会是如此一番模样。

　　阴墟所在，并不是想象当中的漆黑一片，阴森恐怖。正相反，有着它自己独特的风光与魅力。

　　天上，有银白色的月亮高悬，始终凝固在中天，不曾动弹一下。

　　这银月不似现世的月亮带着一种昏黄味道，而是如通体由白银铸就，银色的月光遍洒下来，给整个阴墟笼罩上一层银色的纱幕。

　　在阴墟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标志性的银月，始终高悬。

　　银月之下，尚有萤火虫般的光亮的萤火星在漂浮着。

　　点点滴滴的萤火不住地从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地表飞起，充斥在整个空间当中。不住地上浮着，梦幻般的美丽。

　　在修仙者口中，这般萤火似的漂浮星辰，名之为：荧惑星！

　　荧惑星与银月，都是阴墟中独有的标志性存在，外界任何地方所无。

　　当荧惑星向上漂浮得极多，彼此碰撞凝聚成巨大的实体。就会化作荧惑流火，拖着长长的焰尾坠落下来。

　　荧惑流火的一幕，向来被修仙界视为十大奇观之一，与北极小光明境的永夜极光相提并论。

　　抬头凝望阴墟永恒夜空片刻。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荧惑流火，楚留仙不无失望地摇了摇头。

　　“先去那处有三品灵鬼的所在，看看这拥有阴神尊者都降服不得魇境的灵鬼，究竟能给绛珠草的成长提供多少养料？”

　　楚留仙一念及此。神魂深处的绛珠草种子若有所感，漂浮在心湖中的根须又长出了几分。若无数只的小手在招摇着。

　　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楚留仙向着远处一座庞大阴影笼罩下来的大山脚下飞去。

　　出窍真灵于阴墟当中，仿佛没有重量存在，稍稍运转灵力就能御空飞行，顷刻之间掠过数十里大地。

　　脚下，永远漆黑的黑土大地上，时而就会出现一片片断壁残垣，巨大的石砖，破碎的宫殿，见证着此处昔日的辉煌。

　　那辉煌，早就随着时光之河，远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

　　今时今日的阴墟，再非数万年前，天下生灵死亡后都要进入其间，受十殿阎罗判决，进行六道轮回的冥府，只是一处供人探险，捕捉灵鬼的小方域罢了。

　　时不时地，楚留仙还能看到一个个浑浑噩噩的人形，若隐若现地行走在漆黑大地上。

　　它们或是列而成行，或是彼此争斗，或是聚而为族，似乎还在不断重复着生前的一切。

　　这些，便是阴魂。

　　楚留仙只是稍稍注目了一下，便一飞而过，不与纠缠。

　　除专修鬼道的修士外，没有什么人会对这些阴魂感兴趣。

　　时间在这里全无意义，楚留仙也不知道飞行了多久，眼前的景象不复单调，一座巍峨的大山拦在前方。

　　童山濯濯，草木不生，这才是阴墟中的常态，这座大山则不然。

　　山上，有无数张牙舞爪般的阴木，有如流淌着白银般流淌而下的溪流，更有一些由阴灵之气化生的小生灵在山间游走追逐嬉戏着……

　　天上，银月灼灼其华，荧惑星闪闪发光，一片朦胧光晕下，整座大山竟是显露出阴墟中罕有的生机勃勃与灵动美丽。

　　楚留仙并没有上山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

　　“就是这里了。”

　　楚留仙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确定他没走错地方，从黄甘手中得来地图所指的，就是在这座大山脚下的某处。

　　大致范围确定了，然而要找出那只强大的三品灵鬼也并非易事。

　　楚留仙落到地上，稍稍恢复了一下，便从身上取出购至方大同的葫芦丝与安息香，这些东西，便当在此时派上用场。

　　以灵力摩擦出阳火，点燃了安息香。

　　淡淡的，令人凝神定气，去一切烦忧的香气在飘散，楚留仙双手持巴掌大小的葫芦丝乐器，缓缓凑到了唇边，吹响……

　　……

　　“该死！”

　　“他们怎么来了？”

　　小胖子站在阴墟府院中，目瞪口呆地看着南、北方向，雷楼与战楼船中，各自飞出数十道流光，直扑阴墟府洞壁。

　　“糟糕，这下糟糕了。”

　　小胖子一脸死灰，用屁股想也知道他们此来决计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而楚留仙这会儿还在阴墟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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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冥河摆渡(一)恒河灵龟

　　“呜呜呜~~呜呜呜~~~~”

　　楚留仙吹响了葫芦丝。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如家的呼唤，如过去的招手。

　　在奇异地，震颤神魂的葫芦丝声中，方圆十余里地内的阴魂都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凝望向声音的源头处。

　　楚留仙的面前，盘绕成圈的安息香在静静地燃烧着，淡淡烟裹挟着清幽香，不住地向远方散发出去。

　　葫芦丝加安息香，楚留仙所在的地方，恍若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不住地吸引着阴魂们游走过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不停吹响着葫芦丝的楚留仙紧闭着眼睛，真灵震荡神魂，强大的威压辐散开来，弱小阴魂徘徊在外围，不敢前。

　　他这是在做一个选择。

　　若是擅长鬼道的修士来此，往往还有在面前树立一杆招魂幡，这些阴魂都会被吸入幡中，成为招魂幡中万千阴魂中的一员。

　　楚留仙毕竟对鬼道没有足够研究，只能通过震荡真灵神魂，产生威压让那些阴魂不敢靠近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内三圈外三圈，不知道多少阴魂聚集过来。

　　楚留仙想要等的凶厉三品灵鬼，始终不曾出现。

　　“难道地方不对？”

　　楚留仙略微蹙起眉头，“还是说我的威慑惊到了对方，不敢靠近？”

　　后一个念头，很快被他否决。

　　“能让阴神尊者无功而返的灵鬼，决计不会怕这点威压，正相反，它们当会将其当做是一种挑衅，愈发会现身出来才是。”

　　楚留仙疑惑不解，不过箭在弦上，只能继续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面前的安息香燃烧过半，葫芦丝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哪怕他再鼓足气，葫芦丝声还是在不住地消散。

　　“方大同来历怕是非同寻常啊。”

　　楚留仙放下葫芦丝，将这件光泽暗淡下来，不住地“沉”下去的乐器放在掌中。

　　威能散尽，葫芦丝中属于阴灵之物的灵材消散。渐渐不能被楚留仙的真灵之身所握持。在他的掌中呈现出一种奇异地“沉”。

　　一点一点，透过手掌下沉，好像是沉香木在水中时候模样。

　　当葫芦丝“沉”过了楚留仙的手掌，陡然加速。“啪”的一声坠落到地上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声由远及近，弥漫而来。

　　“咦？！”

　　楚留仙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阴墟中哪里来的流水声？方圆百里之内，决计无河流存在。”

　　他先去一路飞来。路上景象看得分明，方圆百里之内，眼前高山威压所有，四面皆是平原，何曾有过流水？

　　那这流水声音又是哪里来的？从水声判断，分明是奔涌不息，宽逾百丈的长江大河才有此涛涛水声。

　　“是它吗？”

　　楚留仙依然盘膝不动，精气神高度凝聚，向着四面八方眺望过去。

　　但见得。黑压压围拢过来，又为他威慑不敢前的阴魂们，或是惊叫着四散，或是如冰消雪释般消融，无声的咆哮。涛涛的水声，铺天盖地而来。

　　“果然是你！”

　　楚留仙抬起头来，只见得虚空中阴云聚拢，朦胧间。幻化出了滔天巨浪席卷而至，在大浪中。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起伏着，向着他直扑而来。

　　强忍住本能闪避的冲动，楚留仙心中有数，这滔天河流，河中起伏的庞然大物，概是虚幻。

　　“这，就是真正的魇境吗？”

　　“确与被捕捉到的灵鬼散发出来的魇境大不相同。”

　　楚留仙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江河涛涛，倾覆天地，看着一个大浪打来，将他打落到河底……

　　……

　　楚留仙从河底中飞快地浮出，“嘭”的一声，水花四溅，旋即映入眼中的天地间景象，让他整个人呆住了。

　　眼前，已不是阴墟中银月当空，荧惑星耀的景象了。

　　入目，先是滔滔江河，滚滚流淌，无边无际，无有始终。

　　再是目之极处，有崇山峻岭，有沃土万里，皆寺庙林立，亭台楼阁，雾隐灵山。

　　楚留仙并不是第一次进入灵鬼的魇境了，对只能看，只能感受，却不能主宰身体的感觉并不陌生。

　　就在他为眼前景象所震惊的时候，他附身的这个生灵已然在河中游动了很大的一个圈子，四周尽收眼底。

　　“等等，这竟然是一只……”

　　楚留仙心生哭笑不得之感，从水中倒影，他清楚地见得自己附身的生灵不是别的，竟是一只乌龟。

　　“还有乌龟化成的灵鬼，还凶厉到阴神尊者都不能降服？”

　　楚留仙觉得自己以前的见识实在是太少了，这世上还有无数的新奇，实在不是坐卧书斋中就能空想出来的。

　　“只是，区区一头寻常乌龟，又是怎么变成一只凶厉灵鬼的呢？它能经历什么？”

　　楚留仙愈发地好奇起来，不过现在他什么也做不得，只得收拾情绪，随着这只无忧无虑的乌龟在河中游动，嬉戏，视滔滔大河为家园。

　　这种随波逐流的闲适，一直到乌龟鬼使神差地游到岸边，看到一面古朴界碑以及上面的字迹为止。

　　“什么？！”

　　楚留仙很有圆瞪眼睛的冲动，在石碑上，他赫然看到了两个字：“恒河”！

　　不久前，在乐山大佛掌上，佛宗山门小雷音寺里，他可是刚听六祖慧能提及过这两个字。

　　绛珠草，生长于净土灵山脚下恒河边上，三生石畔！

　　恒河，也是佛陀沐浴过的地方，是初入灵山的信众洗尽俗世尘埃的地方。

　　楚留仙在魇境中附身的这头乌龟，赫然是恒河中一个不起眼的生灵。

　　“这么说来，这头乌龟有所际遇，最后化生灵鬼，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楚留仙总算找到了一丝可能。

　　虽说恒河上乌龟也是乌龟，不会变成玄武，到底比其他地方生灵，多出了不少机会。

　　楚留仙还想着，是否能透过这头乌龟的眼睛。看到佛陀、菩萨沐浴洗凡尘，看到佛门信徒净俗念的景象呢，不曾想这头浑浑噩噩的乌龟始终沉浸在嬉戏玩乐当中，完全不曾注意到那些景象。

　　时间，在魇境中被无形地加速。

　　在楚留仙的眼中。这头乌龟的一生飞快地向前。比起那滔滔恒河水流淌得还要来得快些。

　　渐渐地，它的无忧无虑不在，它眼睁睁地看着父母老去，先是慢慢游不动了。再是某一日突然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是它的兄弟姐妹、它的朋友，不管是鱼儿、是虾，还是同样的乌龟，或是被更大的鱼吃掉，或是被某些其他生灵吞食。或是被人钓走……

　　某一日，一直浑浑噩噩的它突然惊觉过来，身边竟是在没有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不知不觉中，什么都没有了。

　　“我要成妖！”

　　“我要入佛！”

　　“我要摆脱这一切，我要长生天地间，我要让我所有关心的，所有看重的。皆自由自在，长生久视，不与草木同朽！”

　　那一天，灵龟——现在已经可以称之为灵龟了——它在心中怒吼着，指天立誓。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回荡着，震荡于楚留仙的神魂当中，不让外面暴雨倾盆，雷电轰鸣的巨响。

　　用佛家的话来说。灵龟悟了！

　　它开始孜孜以求，想要成妖成佛。

　　一开始。它想成为的妖，毕竟它只是一头灵龟。

　　一天，它遇到了一头归顺了佛门的妖——灵山上的妖族，本就全是佛门中人，或是为佛门中人所圈养。

　　它诚心地求教，却换来对方不尽讥诮：

　　“就你，一头普通恒河乌龟，也想成妖？笑话！”

　　那是一只金色鲤鱼，它笑得鱼鳃都合不拢了，“妖也是要看根脚了，你区区一头普通乌龟，还是乖乖晒晒太阳，享着你的万年寿数，然后乖乖去死吧。”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笑话够我顶一年了。”

　　金色鲤鱼狂笑而去，留下灵龟黯然神伤。

　　这条金色鲤鱼据说是某一位菩萨圈养在莲池当中，日日能听得菩萨讲法，它说的，应该是真的。

　　正因为如此，灵龟绝望了。

　　“不能成妖，我便入佛！”

　　灵龟想得很好，哪怕是像金色鲤鱼一般称为菩萨圈养的宠物，像那些什么白象、什么青狮，称为菩萨、佛陀的坐骑，它也甘愿。

　　只是，恒河上偶尔会有罗汉、菩萨路过，却从来没有哪一个愿意多看它一眼。

　　万年时光，匆匆流逝，灵龟依然是恒河上一头普通的灵龟。

　　哪怕成长得方圆丈许，能兴风作浪，能凫渡恒河于翻掌之间，它依然没有达成它的大愿。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它仗着身躯庞大，不住地驮着生灵般度过恒河，赚取所谓的功德，希望有朝一日，能入得那些高高在上的罗汉、菩萨们眼界。

　　它，始终没有能如愿。

　　眼看着，寿元将尽，垂垂老矣，灵龟遇到它这辈子最大的一个机缘。

　　当灵龟遇到从人间度过无数考验，步入灵山，要前往大雷音寺取经的一行人时候，楚留仙的心提了起来。

　　他知道，最关键的转折点到了。

　　“我渡你们过河，不求其余，只愿你们在佛祖前提我一句，就说有恒河灵龟一头，虔诚万年，求佛祖怜悯。”

　　“成败不论，回时路上，我依然渡你们回去。”

　　灵龟以最浓烈的感情，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这行取经人的身上。

　　恒河上万年，经见过不知道多少罗汉、菩萨，就是连某一尊佛陀也曾远远地看过，灵龟清楚地感知到了取经人一行身上不灭的灵光。

　　那是佛光！

　　这行人，受佛祖注视，终将成佛做祖。

　　灵龟压下心中浓浓的羡慕，以最低的姿态提出了它的要求。

　　取经人一口答应了。

　　灵龟兴高采烈地渡他们过恒河，竭力保持着平稳不让他们受一点颠簸，更不曾溅起一滴恒河水沾湿他们的衣裳，最终目送着他们入灵山，然后满怀着希望，等着他们归来。

　　不几日，取经人一行真的归来了。

　　灵龟知道他们身上始终有佛祖的注视，强自按捺住焦急，渡他们将至对岸，终于忍不住万年渴望，问道它之前的托付。

　　取经人愕然：“忘记了！”

　　“忘记了……忘记了……忘记了……”

　　灵龟傻了、愣了、怔了；怒了、疯了、狂了！

　　它万年的期待，万年的梦想，万年的大愿，它漫漫长一生中可能唯一的一个机会，就这么被“忘记了”！

　　无尽的绝望，如滔滔恒河水将灵龟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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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冥河摆渡(二)龙神童子

　　“啊啊啊啊啊~~~~~”

　　灵龟翻转了恒河，兴起了风浪，将取经人一行全部颠簸下后背。

　　狂风、暴雨、雷电，似乎天地都为之怒。

　　取经人落水，有诸天神佛庇护，他们自然不得死，只是全部经文打湿，他们不得不重走取经路。

　　灵龟绝望之下，犯下了大错！

　　取经人受佛祖注视，它的一切作为，它的万年坚持，它的一生悲哀，在佛祖眼中，不过是取经人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场劫难罢了。

　　微不足道。

　　只是佛门威严，岂能容得它一只小小的恒河灵龟亵渎？

　　在灵龟掀翻取经人的下一刻，一只巨大的金翅大鹏鸟从灵山起飞，以天地间的极速，只是一扇翅膀，飞凌了恒河，一喙啄在了恒河灵龟最坚硬的龟壳上。

　　“咔嚓”一声。

　　金翅大鹏鸟在龟壳上啄碎了一个大洞，啄碎了灵龟血肉、神魂，也啄碎了它的梦想。

　　不甘、怨恨、绝望……

　　无数负面情绪，并着那一声灵龟永远“忘不了”的“忘记了”，一起沉入了最深处的黑暗……

　　“该死！”

　　楚留仙也在无边的黑暗当中挣扎，强忍着不被暴虐的负面情绪拉入无尽黑暗拉当中。

　　这个，很难。

　　“怪不得之前的阴神尊者降服不得这只灵鬼，它的经历涉及到了佛陀、菩萨，牵涉到了佛门的大事件当中，它自身的怨念又太过深重，非寻常能承受。”

　　楚留仙觉得自身如狂风暴雨汪洋面上，一只随风起落随时可以覆灭在惊涛骇浪中的孤舟，苦苦地坚持着。

　　在他的神魂世界当中，不住地回响着那一声“忘记了”，万年坚持。一声忘记，尽数破灭。

　　怎么才能做到更好？

　　没法做到！

　　降服灵鬼的第一步，就是在灵鬼的经历当中，做到它不曾做到的，弥补它曾经的遗憾，才能让灵鬼对主人心服口服地臣服。

　　可是，楚留仙做不到，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做到。

　　灵龟卷入的是佛门大兴的大事件中，它自身已是佛陀掌中一枚棋子。

　　为了恒河上的那一下转身，那一声怒吼。那一次暴怒，它注定苦苦追寻万年不得超脱，没有人能度它入佛。

　　灵龟，注定是取经人西行路上九九八十一难之一！

　　佛祖手掌，谁人可逃！

　　所以，这是注定无解，注定做不了更好。

　　楚留仙只能苦苦地坚持着，不给那无尽的负面情绪冲击得浑浑噩噩，不然不说其后可能出现的机会。单单是这沉积了万年的负面情绪，就可能让他的神魂出现永世无法弥合的裂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楚留仙凭借着如金刚石般坚硬的强大神魂，硬生生地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眼前。突然大亮！

　　“哇哇哇~~~~”

　　呱呱落地，大声啼哭，若是为前世之冤，心怀不忿。尽情宣泄。

　　灵龟以前世在恒河上摆渡无数人，得功德，转世为人。

　　那穷尽恒河水都无法洗尽的怨念尾随而来。以楚留仙的神魂之坚定，都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清醒过来，能睁眼看眼前世界。

　　灵龟转生而成的童子还不如他，一直成长到八岁，始终浑浑噩噩如痴子，不知父母，不识兄弟，整日里只知道在水中嬉戏，与那鱼鳖为伴。

　　或许是前生灵龟经历带来的天赋，灵龟童子的水性惊人之极，小小年纪，浪里白条不在话下，顷刻之间能穿梭大河，如履平地。

　　只有在水中，他才得欢乐。

　　某一日，一个道人打扮的中年人在河边驻足良久，观童子戏水，然后招童子近前，问道：“你想成仙吗？”

　　一直懵懵懂懂的童子好像醍醐灌顶yīyàng，在他的脑海中，在楚留仙的神魂中，一声巨响在回荡：“不能成妖，不能入佛，那便成仙吧！！”

　　万年执念，一涌而前，童子毫不犹豫地点头。

　　道人携童子，远赴他乡，路上又收了一个水性奇好的女童，三人以师徒称呼。

　　或许是超脱的执念影响，童子神智似乎清醒了不少，对道人敬，对女童亲，当成自家父亲、妹妹一般看待。

　　一天，到一处激流涌动的大河前，道人止步了。

　　大河前多村庄，多龙神庙，村人祭祀不绝，远远就能看到香火气息如雾霭笼罩河面。

　　这是一处香火鼎盛的所在。

　　这一路上，道人对他们极好，鱼肉米面供应不绝，将灵龟童子与女童一并养得白白胖胖，煞是喜人模样。

　　到了这个地方，道人让他们等候，他自行外出。

　　童子和女童极其感念师恩，自然乖乖呆着不曾外出，等待师父归来。

　　楚留仙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不是懵懵懂懂，灵智未曾开，连寻常孩子都不如的灵龟童子，隐隐地已经察觉到了那个道人不对劲的地方。

　　道人哪里像是能引人入道的修仙者，在楚留仙看来，他更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骗子。

　　“骗子就骗子吧，只是区区一个骗子，又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事，让灵龟童子一念不散，凝成灵鬼？”

　　楚留仙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观其变。

　　他第一次觉得，身处魇境，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不住地在眼前上演，着实不是一件轻松事情。

　　“他朝若在现世当中，看到生民疾苦，我当解救其于水火，不然修仙何用，无异于泥胎木塑。”

　　楚留仙在暗下决心的时候，灵龟童子他们所在之外，传来了道人急促的脚步声，他似乎很兴奋。

　　到了灵龟童子和女童的面前，道人将出油纸包裹的肥鸡与两人食用，然后温声吩咐他们，明日里以他们的超绝水性，为他表演一出戏。

　　只要他们做到了。明日开始，道人就会开始传授他们大法。

　　女童懵懂，只要有肥鸡可吃便好，满嘴流油下连连点头；灵龟童子一听到可以修仙了，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连肥鸡都顾不上吃，还是在道人的连声催促下，这才勉强食用。

　　次日，大河畔，人头攒动。彼此议论声声，皆是昨日里道人所说的，今天河面上将会有龙神显圣。

　　他们将信将疑，围拢在这里等着观看。

　　下游处，道人不知道从何处寻来了华丽服饰两套，分别与童子与女童穿上，并吩咐完他们，便来到上游处等待时机。

　　正午时分，河面碎金般波光粼粼。岸边民众忽然喧哗出声。

　　原来，从下游往上，有一童子，一童女。仰面朝上，并排在一起，四肢几乎不动，安详地漂浮着。却逆流向上，自他们的面前飘过。

　　自是灵龟童子和女童。

　　两人水性本就超乎寻常，身下又不着痕迹地垫着并排木板。再有正午时分河面上波光掩饰，以最微弱的动作，便形成这童男女逆流而上的奇景。

　　说到底，江湖骗术罢了。

　　楚留仙看到这里，几乎不忍心看下去，他差不多能想见在往后会发生什么了。

　　只是灵龟童子兴奋无比，他努力地按着道人的吩咐，演好着这出戏。他的亢奋情绪，牵动楚留仙的心神，让他想要不看亦不能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向着既定的轨道滑落下去。

　　道人适时地出现了，他高呼这是龙神显圣，河上是龙神童子，愚夫愚妇们敬畏跪拜，烧香上供，同时以兴奋、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一幕继续。

　　这个时候，灵龟童子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他的四肢渐渐僵硬，他渐渐滑不动水，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有无形的绳索在捆绑着他的身体，在深入他的血肉，他的骨骼，直入五脏。

　　在童子的旁边，女童面白如纸，几乎是靠着两人绑在一起的牵扯向前。

　　灵龟童子慌了，怕了，他感觉到他当成妹妹yīyàng的女童呼吸微不可闻，身子不断地冰凉下去。

　　他想呼救，可是喊不出声来。

　　岸上，不住地传来欢呼声音，灵龟童子心中生出诞生八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怨望。

　　五内如蚂蚁在啃噬，灵龟童子心中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妹妹在死去，他们还在欢呼？”

　　“为什么我这么痛苦，他们还在欢呼？”

　　“为什么？为什么？！”

　　灵龟童子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眼睛在变得血红，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道人昨日带回来的那只肥鸡，还有他闻听可以修仙后兴奋得吃不下时候，道人殷勤的劝食……

　　灵台一清，童子彻底明白了，但他明白得太晚了。

　　女童的身子僵硬了，灵龟童子划不动水了，眼看着两人就要不进而退的时候，道人大踏步地冲入水中，提着他们两人上岸。

　　在这一刹那，楚留仙闭上眼睛，深深叹息。

　　河畔，道人宣称两个孩子是龙神派下来的童子，当代替它接受万民香火。

　　见到纹丝不动，逆流而上一幕的愚民们自是无比相信，欢呼地看着道人将灵龟童子和女童一并火化，将骨灰参杂入泥土当中，一起塑成了龙神座前童子像。

　　道人以此向愚民们收取巨额的金银，留下了掺杂了灵龟童子无尽怨，无尽恨的龙神座前童子像，就待要远走高飞。

　　道人没有注意到，他火化灵龟童子的时候，他还不得死，他是在愚民们的欢呼声中，被活生生烧成了灰烬！

　　道人更没有注意到，塑成的龙神座前童子像始终怒目圆瞪，双目鲜红得如要流出血来！

　　当愚民们上香火朝拜，当道人席卷了金银要离去的时候，异变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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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冥河摆渡(三)月夜棹孤舟

　　“不好！”

　　楚留仙觉得如在云中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龙神庙炸开，一个庞大的虚影凝立虚空，滚滚妖气，无尽怨恨，恣意宣泄。

　　恒河，灵龟！

　　灵龟童子前世的怨念与不甘太重，即便是转世为人亦不能消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竟然凭空凝成恒河灵龟本相。

　　霎时间，道人面无人色，愚民四处奔逃。

　　灵龟庞大身躯砸落在地上，愤怒地挥舞着两只前臂，轰然砸在地面上。

　　顿时，大地龟裂，大片的土石掀起，不知道多少愚民被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再不能逃跑。

　　“嘶~~”

　　灵龟深吸一口气，阴风阵阵，那道人被吸入口中，撕扯成数段哀嚎而死。

　　“还有你们！还有你们！还有你们！”

　　灵龟的如同灯笼般的双眼都在冒着红光，脑海中回荡着它骤得希望，却是绝望；它无尽痛苦时候，愚民们震天的欢呼声……

　　“不要！”

　　楚留仙在大喊着，拼命地观想着岸边数百民众，都有着自己的子女在倚门相望，等待父母的归来；观想着河畔无数村落，不知道多少无辜生命……

　　远在时空另外一头的灵龟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它仰天咆哮着，尽情地宣泄着它的恨，它的怨！

　　“隆隆隆~~~”

　　漫天乌云汇聚，电闪雷鸣不止，上有暴雨倾盆宰割天地，下有一河碧波席卷，化作百丈高的巨浪，一冲而下。

　　顷刻之间，大地水洗，水淹三百里。

　　不仅仅是河边村民，河畔百八十村。数十万生灵，尽为那鱼虾腹中食。

　　漫漫洪水过后，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灵龟眼中的血红之色褪去，化作一片茫然之色，庞大的身躯伴着楚留仙一声叹息，渐渐消散。

　　一声惊雷，炸破天地，

　　火红色的雷光天降，击散了灵龟最后一点意识，摧毁了龙神庙。将一切抹去得干干净净。

　　楚留仙在叹息声中闭上了眼睛。

　　先前那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与昔日的邪佛童子又是何其的相似？

　　楚留仙心如磐石，不受灵龟负面情绪冲击，这才能在最后时刻把握住灵台清明，观想诸般景象意图阻止。

　　阻止自是不能够，但这一关，他无疑是过了。

　　从那一道包含愤怒的天雷可以看出，恒河灵龟若是能把持灵台清明，只惩首恶不伤无辜。想来或许便是它的机缘到了。

　　可惜，一点机缘，终在滔滔洪水，一柱雷火中消散。

　　“哎~~”

　　楚留仙叹息一声。再睁开了眼睛。

　　“咦？！”

　　他本以为，这一睁眼，当能看到中天银月，荧惑星罗。不错，他是看到了，当又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银月依然是那个银月。只是愈发地大如圆盘，清辉遍洒；

　　荧惑还是那个荧惑，数以亿万，无穷无尽。

　　不同的是，前面没有那座高山，楚留仙并没有如想象中的一般，回到卧龙阴墟当中。

　　“这是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楚留仙先是疑惑，再是恍然，“竟然还有后续！”

　　“这恒河灵龟，究竟是什么品阶的灵鬼？”

　　楚留仙开始怀疑它是三品灵鬼这个说法了。

　　何曾听过三品灵鬼，能有如此复杂的经历，如此庞大的魇境，直如无穷无尽一般。

　　先是恒河灵龟，沦为佛陀掌中一枚棋子，曾掀翻取经人于恒河，沾湿了真经；

　　再是俗世一童子，欲求仙道不可得，落在江湖骗子手中悲惨绝伦……

　　还有什么？

　　楚留仙留心观察，发现四面皆是滔滔水波而无声，更远的地方，一下能看到两岸，却无一个行人。

　　天上银月、荧惑星倒映在水面上，亘古不变，除此之外，就是永恒的静。

　　楚留仙并着恒河灵龟，在永恒的静谧当中不住地漂流着。

　　“这是当年的冥府，昔日的冥河！”

　　“我们是在冥河中漂流！”

　　楚留仙为这个结论悚然而惊。

　　恒河灵龟分明是在那条河流旁殒身，纵是为水流冲刷而去，怎么会流入冥河当中呢？

　　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答案了。

　　灵龟童子现在依然是童子之身，就好像它的肉身没有被那江湖骗子烧成灰烬，掺入龙神童子像中一般，以童子的姿态，安详地闭着眼睛，不住在冥河中漂流。

　　在魇境中与灵龟童子是yītǐ的楚留仙能清晰地感受到，童子心中何尝平静过？恰似冥河上空处阵阵阴风，它的内心处也在咆哮，也在痛苦。

　　孤独、寂寞，没有声音，没有陪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什么都没有！

　　灵龟童子追求两世，分别为龟为人，到头来，落得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它想要的成妖入佛为仙，没有；

　　它想守护着的一切消散。

　　到头来，一场空！

　　这“空”之一字，几乎将它逼得疯狂，不，或许是万年的漂流，让它真正的疯狂了。

　　又是一万年，在楚留仙的脑海中倏忽而过，只有那无尽的寂寞和痛苦，永远地定格，化作冥河水，滔滔冲击在楚留仙神魂上。

　　“无想，空念！”

　　楚留仙拼命地运转着镇族秘法，空却一切念，承受着这无边的寂寞。

　　这世上，为“空”字难，一片空荡荡，自然时间易过，寂寞难缠。

　　某一日，一声叹息，在天地间回荡，无形的力量震荡着，加诸于灵龟童子的身上。

　　顿时，冥河水滔滔，托着它的身躯起来，一阵奇光闪烁。改换了模样。

　　从水中倒影里，楚留仙看到了这个时候的灵龟童子，不，应该叫做：冥河童子。

　　此刻的冥河童子一身蓑衣如墨，点缀荧惑；头顶一袭斗笠，纹饰银月；手中一根棹楫，能撑冥河床。

　　在童子的脚下，有孤舟一艘，中空出一个大洞来，赫然是一艘无底船！

　　楚留仙看着无底船。看那大洞，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无比，一直到感受到童子内心深处的怀念，还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这才恍然大悟了过来。

　　“这艘无底船，竟然是童子第一世为恒河灵龟时候的龟壳。”

　　“无底船上大洞，不正是那金翅大鹏鸟一喙凿出来的吗？”

　　楚留仙明白过来的时候，心神剧震，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冥河上摆渡。无底船，善恶有报……”

　　“这不是……冥河摆渡人？！”

　　楚留仙很想骇然地望向冥河童子，可惜现在他就是它，自然做不到。看不到。

　　冥河摆渡人可不是某个默默无闻的存在，那是冥河上的一个传说，是冥府未曾崩溃前，一尊特别的存在。

　　灵龟童子。怒妖、逆佛、谤仙，最终流入了冥河，成为冥府中独一无二的一个存在。一个永恒摆渡冥河的摆渡人。

　　兴许是见识不够，这还是楚留仙第一次遇到，乃至于第一次听说，灵鬼里有这样传说中的存在。

　　冥河童子摆渡冥河上，以待有缘。

　　无论是仙、佛、妖、魔、人，它全无好感，只是以无底船接人，渡至冥河中，然后一顿手中棹楫。

　　由龟壳化成的无底船上就会大放光芒，善者，有金光、白光、清光；恶者，有红光、黑光、绿光。

　　善者自达对岸；恶者沉沦冥河。

　　若遇那佛门中人，仙道修士，妖族大妖，冥河童子偶尔会忘了它的身份，沉浸在过往当中疯狂，化身冥河灵龟翻江倒海，誓要将其没入冥河当中，受它曾受过的无边痛苦。

　　无论善恶，不管因果。

　　正因为冥河童子这番作为，它受冥府意识惩罚，永生无法踏上岸上一步，须得做那永恒的冥河摆渡人。

　　于此，楚留仙只能叹息。

　　仙家有为众生疾苦，舍去一生五气朝元，头顶金花庆云的道德真仙；

　　佛门有为普度众生，度尽一切世间罪恶、苦厄，舍身入冥府，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

　　……

　　这世上，不管走的是何大道，终究各有善恶，岂能一概而论？

　　冥河童子摆渡冥河又是万年，始终摆脱不得过往的怨与恨，痛与执，只能永生永世地漂浮在冥河之上，摆渡无底船，渡尽善恶有缘。

　　它摆渡无底船的身影，凝固在那过往的传说当中；凝固在冥府破碎，化作无尽阴墟碎片，毁天灭地威能将它撕碎的一瞬间……

　　……

　　“刷！”

　　楚留仙睁开眼睛，头上银月比魇境中晦暗，也没有了时不时就会出现的荧惑流火，重新置身在卧龙阴墟当中。

　　他的身体半明半暗，似乎随时可能消散。

　　魇境中数万年倏忽而过，现世当中不过一瞬，但对神魂之力的消耗却如滔滔冥河一般，无始无终，无有穷尽。

　　楚留仙强横到让极道子誉为生平仅见的神魂之力，都险些为之枯竭。

　　在他的对面，有一个童子，荧惑蓑衣，银月斗笠，手持棹楫，双目漆黑如墨，在静静地看着他。

　　楚留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来，按向它的额头，道：

　　“以后跟着我吧。”

　　“我带你走一条，不为仙佛棋子，不做他人玩物，没有孤独寂寞的超脱大道！”

　　“轰~~~”

　　楚留仙和童子全身上下皆是一震，无形的联络分别系在各自神魂深处。

　　在童子的额上，一个游龙般的烙印深深地沉下，再不见影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楚留仙看到童子黑夜般深邃的双眼中，闪过了一抹亮色，名为希望。

　　“以后就叫你冥河了。”

　　楚留仙面露笑容，“现在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几品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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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惊喜，意外

　　“现在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几品灵鬼？”

　　楚留仙一手按在冥河的眉心上，一手并指点在自家眉心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缕灵力，延伸入冥河童子体内，楚留仙的心神随之进入。

　　渐渐地，一片朦朦胧胧如混沌初开，这是混沌海。

　　混沌海上有七座浮岛错落，这是七星浮岛。

　　大半年来，楚留仙几乎无一日不在为邪佛童子洗练灵力，提升修为，堪称是轻车熟路，片刻间直入核心。

　　然后——

　　楚留仙的身子颤动了一下，双目紧闭的脸上尽是惊诧之色。

　　他的手一抖，险些从冥河童子的眉心上滑落下来。

　　哪怕全部心神都在混沌海七星岛上，依然能看到他的嘴唇在轻轻地颤动着。

　　若有能通唇语者当面，定会读出来，此刻楚留仙喃喃重复的只有三个字：

　　“仙灵鬼！”

　　“不是吧？！”楚留仙的心神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

　　冥河童子的七星浮岛通体犹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上有白玉曝晒下生出的玉烟般烟霞在流转，赫然是仙灵鬼根器。

　　在于灵鬼，混沌海，七星岛，便相当于人体内的丹田脉轮等，最能显露出资质高地，根器深浅。

　　放青光的是四品人灵鬼，明黄光的是三品地灵鬼，蔚蓝如天空的是二品天灵鬼。

　　明明如玉，日暖生烟，如凝固了仙灵之气的，是仙灵鬼！

　　所谓仙灵鬼，核心处一点仙灵之气化生而出，为灵鬼当中无上根器。

　　有仙域根本法在手，楚留仙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会得不到一只仙灵鬼，只是一直以为会是邪佛童子先达到这个地步，不曾想这连阳神真人都会垂涎的机缘，就这么凭空砸到了他的身上。

　　“怪不得冥河童子的魇境如此庞大和强大，怪不得它的经历如此复杂，怪不得它牵扯到佛、妖、仙、人、鬼……”

　　楚留仙震惊得都要把持不住心神凝聚，险些从冥河童子体内把震了出来，“冥河摆渡人就是冥河摆渡人，如此凝固在传说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最后形成的灵鬼果然是仙灵鬼！”

　　他早就有此猜想，只是不敢置信罢了，此刻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有放声大笑的冲动。

　　楚留仙更想笑的是，不知道那个知难而退的阴神尊者是哪一位，要是被他知道他错过的是一只仙灵鬼，真想看看那会是怎样的捶胸顿足啊。

　　心神顺着灵力收回，楚留仙睁开眼睛，看着一眼无辜，双目深邃的冥河童子，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

　　“冥河啊冥河，假以时日，我一定把你培养成真正的仙灵鬼，给你一条新的通天大道！”

　　现在的冥河童子，还不算完整的仙灵鬼，楚留仙心神进入它体内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七座仙灵之气凝成一般的七星浮岛微弱如冰山一般的感觉。

　　想来，当是昔年冥府破碎，冥河童子置身其间，身受其害，即便是化生成了灵鬼依然大幅度被打落境界，只能体现出三品灵鬼的气息和境界。

　　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人误以为是三品灵鬼。

　　这对他人来说，或许还是一个需要温养百年的难题，可对楚留仙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仙域根本法在手，楚留仙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冥河培养成真正的仙灵鬼！

　　“冥河，我倒要看看，你恢复了仙灵鬼完全姿态后，会有何等的威能？！”

　　兴许是激荡的情绪牵扯到了本就消耗甚巨的真灵之体，楚留仙笑声方落，身子一阵阵模糊，呈现半透明状态，如若要消失了一般。

　　“看来不能呆了。”

　　楚留仙召回了冥河童子，以事先准备好的缚鬼球将其暂时收拢入内。

　　拿着收回了冥河童子的缚鬼球，楚留仙左看右看都不顺眼：“如此寻常的缚鬼球，如何配得上仙灵鬼，时日长了，怕还会影响生长，回头得想办法弄到极品缚鬼球给邪佛和冥河两童子换上。”

　　楚留仙心里面转着诸般念头，以心神触动真灵之体内太极黑白图案。

　　“哗~~~”

　　强大的吸力凭空而现，笼罩在他的身上，下一刻，阴墟中裂开了一个口子，属于现世的气息从中透出。

　　楚留仙的真灵之体身不由己地就被吸入了其中……

　　……

　　“糟糕了，这下糟糕了。”

　　小胖子在院中转着圈子，时而望向全无一点动静的楚留仙房中，时而小心地窥探着外面。

　　“这都快打起来了都。”

　　小胖子一缩脑袋，不敢再行窥探。

　　阴墟府外，汇聚起来的强大气息如山一般笼罩下来，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阴墟府外的大型禁制阵法荡漾出了波纹无数。

　　这不是受到了攻击，单纯是阵法本身感应到外面强大的气息涌动。

　　南、北双方，神霄楚氏与散修联盟，高手齐聚阴墟府外。

　　“怎么就赶在这时候了呢？”

　　小胖子无语问苍天，只能感慨他们的运气实在糟糕。

　　不管是这两伙人在这大打出手，还是一齐涌入阴墟当中，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就在片刻之前，小胖子即便是隔着阴墟府阵法，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足足有四五股强大得远超过他的强者气息降临在阴墟府外。

　　“麻烦大了，阴神尊者也来了。”

　　小胖子本能地发散开来，“不知道神霄楚氏的楚游龙长老和风信子客卿来了吗？等等，是叫这名字吧？”

　　他只是在飞舟上听到公孙老人说书时候提过一嘴，实在记不太清楚了。

　　很快，外面就传来冷然之声，帮他确定下来了。

　　“楚长老，风客卿，深更半夜，你们所为何来啊？”

　　声音冰冷，如寒风吹过，连骨头都要给冻得僵硬的感觉。

　　“你所为何来，我就是所为何来。”

　　一个金铁般坚硬，呈现出铿锵之声的男儿声音传来，“你我两家，为的都是同样的东西，虚话就不必说了，多说也是无益，除非你想把其他势力也卷进来。

　　那样的话，怕是第一个放不过你龙天枫的就是散修联盟！”

　　冰冷声音的主人默然，小胖子在心中暗记：“散修联盟方面有一个阴神尊者叫龙天枫。”

　　“还有，他们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楚家与龙川散修的冲突而来，更不是单纯地要寻找楚伯雄和袭击者可能转化为的灵鬼而来，他们是另有所图！”

　　小胖子震惊得脸上肥肉都在哆嗦，这可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甚至是其他势力也压根不知道。

　　“是了是了，我明白了！”

　　小胖子狠狠地掐着大腿，才没有叫出声来，“他们双方怕是都将这阴墟中东西看得甚重，这才以各种名义，双方加起来足足抽调了四五个阴神尊者至此。

　　同时，又怕引起其他势力注意，也只敢止于此，不然的话消息就隐瞒不住了。”

　　“只是……”

　　小胖子不懂的是，他们现在又为何在大庭广众下说起呢？

　　“好，明人不说暗话！”

　　龙天枫之外的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不，是两个人的声音，一阴一阳，偏偏汇在一起，无一点偏差，直如一人声音，“那话儿今日就当破土，你我双方，就阴墟中见真章吧！”

　　“这两位有是哪里来的神仙？”小胖子听不出其根脚，不过却听明白了，双方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们争夺之物今天就要破土，过了今日，消息再隐瞒也是无用了。

　　他还在琢磨着呢，便见得头顶上阵法禁制震荡如狂风席卷出的波涛，足足有数十道灵光涌入，各座之前空置又是被预订出去的阴墟府上阵法禁制全开，五色奇光染上半边天。

　　“轰！”

　　“轰轰轰！！！”

　　紧随成阴墟府这边禁制，南边雷楼，北方楼船，各自迸发出一道道粗大光柱，激发起早就布置在卧龙墟市范围上的大型禁制，整个墟市都被笼罩在阵法当中。

　　进，无门；

　　出，无路！

　　这，才是神霄楚氏和散修联盟肆无忌惮的真正原因。

　　不管他们的话是否被墟市当中人听到，想要传出消息，引来各方人马，已是来不及了。

　　看着眼前一幕发生，小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咬牙，直奔回楚留仙肉身所在的房中，一边跑一边还骂骂咧咧出声：“乖乖龙个冬，不能等了，万一楚哥被堵在里面，那就真是呜呼哀哉了。”

　　“我得报信去！”

　　刚进入房中，他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灵符，啪地一下贴在了额头上，然后推金山倒玉柱地，庞大的躯体直接砸在地上，整间屋子都在震动。

　　小胖子的肉身倒了，他的真灵犹自原地，茫然了片刻清醒过来。

　　“这张入冥符不错，不过只有十二个时辰失效，我得紧着点。”

　　小胖子摸清楚情况，刚要通过无所不在的缝隙踏入阴墟中呢，意外出现了。

　　他一步刚踏入，身后一阵波动，本能回头，小胖子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让他崩溃的一幕……

　　阴阳枕上奇光涌动，喷吐出一个黑白光团，楚留仙从中一步，踏出。

　　“不是吧？！”

　　楚留仙还沉浸在获得仙灵鬼的喜悦当中，四下一打量，目光也直了。

　　大眼瞪小眼了一刹那，小胖子“哇哇哇”怪叫数声，就被吸入了阴墟当中，留下楚留仙一人在空无一人的房中发着怔。

　　“这是什么情况？”

　　楚留仙挠着脑袋，不知道这又闹得是哪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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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指间沙(上)

　　“发生什么了吗？”

　　楚留仙对小胖子的举动疑惑不已，不过现在也没法问了，只得摇头苦笑，向后一倒。

　　真灵与肉身融合，楚留仙自床榻上做起，稍稍活动了一下，不由皱眉。

　　与真灵出窍时候的灵力运转顺畅自如相比，此刻肉身气血凝滞，灵力不顺，怎么感觉怎么别扭。

　　“哎！”

　　楚留仙叹息一声，“看来极道子真人说的是，很长时间怕都很难跟人全力动手了。”

　　他轻轻地咳嗽着，踏出房门，走到阴墟府院落，向外张望。

　　小胖子诡异的行动，让楚留仙始终觉得不解。

　　站在阴墟府院落里向外眺望了一番，楚留仙眉头一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他们动手了。”

　　笼罩整座卧龙墟市的大阵，气息陡然空荡不再彼此碰撞的天空，都在告诉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麻烦了。”

　　楚留仙苦笑出声，“胖子你动作那么利索干嘛，这下好了，真得陪他们玩上一玩。”

　　他本来没打算掺和进神霄楚氏和散修联盟的争斗当中，毕竟以他现在的状态，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不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阴神尊者之间的战斗难以插手。

　　现在看来，楚留仙想要躲清闲也不可能了。

　　“罢了！”

　　“那就来吧。”

　　楚留仙到底是一个豁达之人，对之前的阴差阳错很快便释怀了，也不回到房中，径直在显得安静无比的院落中盘膝坐下。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脑海中顿时一片光明，开始观想起大日如来真经恢复消耗枯竭的神魂之力。

　　“大日如来真经不愧是无上秘典！”

　　小半个时辰后，楚留仙豁然睁开眼睛，脑后如日轮一般的光圈淡去。

　　这段时间的观想。让他此前为收复冥河童子消耗的神魂之力补充得差不多了，重回圆满状态。

　　楚留仙长身而起，就准备回到房中，重新通过阴阳枕进入阴墟当中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先是鹤唳，如自九天之上传来，且鹤唳声中似乎带着奇异的力量，直透入神魂当中。

　　再是连声轰鸣，如开山裂石，阴墟府外阵法波纹无数。如投入了不知道多少小石块入镜湖中一般的景象。

　　“怎么回事？”

　　楚留仙悚然而惊，他刚才看得分明，整座卧龙墟市分明都被阵法封闭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墟市中即便还有散修存在，明知道两大势力争斗，怎么还敢冒头？

　　这不是老虎头上拍苍蝇吗？

　　楚留仙愕然循声望去，紧接着看到的一幕让他眉头一挑，神色变化。

　　那轰鸣声连绵不绝传来的地方，他并不陌生。在不久之前，他还在那里吃一顿尚算融洽的饭。

　　方家！

　　奇光迸射，响声不断传来的，便是此前曾引起过楚留仙注意的。应当是方大同所布置的阵法。

　　现在，这能让这段时间精修龙禁与云箓之学的楚留仙动容的阵法，如鸡蛋壳般破碎。

　　两道身影，从一片废墟中一跃而出。

　　在他们的头顶上空。一道白影掠过，鹤唳之声如在耳边。

　　白影是一头仙鹤，此前的鹤唳声当也是它所发出的。在仙鹤背上。有一个人影居高临下，狂笑出声。

　　仙鹤上人影是何相貌楚留仙并没有留意，他的注意力几乎在仙鹤掠过的一瞬间就都集中到了仙鹤本身上。

　　“好像……”

　　楚留仙摸着下巴，脑海中似曾相识的感觉挥之不去，“……在哪里见过？”

　　“陈大同，方如是！”

　　在楚留仙冥思苦想的当口，一声厉喝从仙鹤背上传来：“今天，就是我们了结的时候。”

　　伴着厉喝声音，一道灰影从仙鹤背上一跃而下，悬浮在空中与方大同夫妇对峙。

　　不是灰影不想负手在仙鹤背上，悠哉游资地降落下来，实在是那头仙鹤不知道是兴奋过头了还是怎么回事，飞过了头，险些一头闷在阴墟府外大型阵法禁制上。

　　灰影不想狼狈地从空中摔下来，只好先行跃下了。

　　关键时刻，兴许是少了身上重量的缘故，仙鹤紧急拔高，惊慌的鹤唳声中一个盘旋，总算没有上演惨剧。

　　这个时候，楚留仙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想起来了。

　　“是它？”

　　楚留仙隔着距离稍远，又有阵法禁制阻隔看不真切，然而那仙鹤的举动实在让他太熟悉了，一下子唤醒了回忆。

　　旋即，一头眼盲的仙鹤形象，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那是在……

　　“上次在济水阴墟，我让我徒儿带着鹤儿盯住你们，结果你们倒是警醒，竟然在我赶来前一天溜走了。”

　　“现在天助我也，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灰影恨恨出声，旁边盲目仙鹤高声尖叫，似在呼应、助威。

　　听到这话，楚留仙再无怀疑，当初在济水阴墟，他曾从一个小散修手中购得了邪佛童子，当时那散修的身旁，便是这么一头盲目的仙鹤。

　　楚留仙还记得呢，当初他离开时候点破那仙鹤与散修奇异处，散修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这仙鹤是属于这灰衣人所有，那散修就是其徒弟了。”

　　楚留仙觉得世事之奇莫过于此，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那早已被遗忘的人就以这种方式，与他重新发生了联系。

　　“方白羽！”

　　方大同大喝出声：“几十年过去，你还如此阴魂不散，当初的事情我们都不曾与你计较，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等等，他也姓方？”楚留仙目光落到灰衣人身上，猛地想起之前灰衣人方白羽似乎喊方大同为“陈大同”？

　　“哈哈哈哈~~~~”

　　方白羽肆无忌惮地狂笑出声，“咄咄逼人？我就咄咄逼人了又如何？你们当初欠我的，都要还给我！”

　　“交出指间沙，你们两个自裁吧，方某人就原谅你们害我有家不得归，千夫所指的往事。”

　　“堂兄，你还有脸说？”方大姐站出来，庞大的身躯都在颤抖，姣好的面容泪流满脸，“当年你暗害我父亲，你亲伯父，就注定你有这个下场，现在我们夫妻只想过些安稳日子，你还想怎样？”

　　方白羽听得方大姐如此说法，原本还显得有几分俊逸的面容登时扭曲了起来，尖声道：“那本就是我当得的。”

　　“当年你我父亲他们一起发现了指间沙，凭什么我父亲就永远地留在了阴墟里，你父亲就能得享大名，以为进身之阶？我呸！”

　　方白羽手指向方大同，声音中有不尽的怨念，“你父亲还口口声声说会把指间沙传给我，结果呢，这陈大同看上你的美色，宁愿入赘方家，你父亲就把他当成了亲儿子，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哈哈，梅妻鹤子，梅花为妻，仙鹤为子，不报此仇，怎对得起我这么多年苦心孤诣？”

　　楚留仙不关心方白羽有什么怨，也不在乎当年他们两家对错，倒是方白羽口中的“美色”两个字，让楚留仙很是瞪大了眼睛。

　　方大姐还有美色可言？

　　这般庞大的身量，正常男子看到都会敬而远之吧？

　　“难道？”

　　楚留仙刚想到一个可能，方白羽就狞笑出声：“老天果然有眼，当年美丽无双，引得天工子弟尽拯的方如是现在竟然成了肥猪，哈哈哈哈，也难为陈大同这么多年不离不弃了。”

　　“闭嘴！”

　　方大同怒喝出声，颤声道：“方白羽，不准你侮辱如是。”

　　在他的旁边，方大姐整个人都在颤抖，显然方白羽的话对她伤害甚大。

　　“如是。”方大同察觉到她的异状，伸手揽住她，柔声道：“别听他的，他只是当年追求你不得，岳父大人看穿他的品行，这才舍弃了他。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倾倒天工无数子弟的如是仙子。”

　　看着场中两人，楚留仙这才觉得他之前与小胖子做出的，关于这两人关系的判断怕全是错的。

　　明明大敌当前，明明生死关头，方大同在方大姐被打击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对敌，而是柔声安慰，显然是爱她到了极处。

　　一念及此的时候，楚留仙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

　　使劲一嗅，觉得暗香浮动，如明月下疏影横斜，梅花绽放。

　　“梅妻鹤子？”

　　楚留仙猛地想起方白羽之前的话，心中一动的时候，一道粉白色的奇光从方白羽袖中电射而出。

　　漫天，尽落梅花雨。

　　“不～～”

　　方大姐大叫着，本能地以庞大身躯，挡在了方大同身前。

　　方大同错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方白羽突然出手了，或者说，从现身后第一句话开始，方白羽就出手了。

　　粉白色的奇光刺入方大姐宽阔的背部，当方大同目眦欲裂的时候，陡然大力加身，方大姐将他推开了。

　　那一刹那，她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这一瞬间，她庞大的身躯如沃土，有丛丛虬枝，朵朵梅花从身上绽放出来。

　　楚留仙脸上神色，顿时为之一变。

　　“好阴毒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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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指间沙（中）

　　“好阴毒的法术！”

　　他亲眼见得，方大姐一身精血、神魂，好像被无形的梅花根须抽离得干净，化作朵朵绽放娇艳的花朵。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承受着以身为土壤，有生命为代价绽放出梅花的无边痛楚，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推开方大同，保护自己的爱人。

　　楚留仙的手抬了一下，攥紧。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方白羽苦心积虑，压根就没有给他留下反应的时间，事变时候，楚留仙欲救已是不及。

　　那个豪爽的，仗义的，对他们“拔刀相助”的方大姐，气若游丝。

　　“如是~~~~”

　　“不！”

　　方大同狂奔过去，揽住一身梅花还在不住地抽枝绽放的方大姐，丝毫不在乎梅花枝如利刃，刺入他的身躯，鲜血不住地流淌出来。

　　他只是将方大姐揽得紧紧的，不住地以手抚摸她依然美丽如少女时候的脸庞，颤声道：“不怕……不怕……不怕……，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白羽在纵声狂笑，笑声、风声，惊起飘散的梅花雨，四下零落。

　　这些梅花为法术所化，往往飞扬至半空，或是落地一瞬间，就此消融不见。

　　恰似正在香消玉殒的方如是。

　　看到这个时候的方如是，楚留仙完全相信了方白羽与方大同之前所说的，方如是曾经引得天工子弟尽折腰的说法了。

　　为恶毒的梅花法术抽取了一切生机的方如是，她庞大的身躯不断地缩水，全身上下都在放着光，尤其是她的脸庞，其上光彩夺目。逼得一众灿烂梅花也失去了颜色。

　　这一刻的方如是，美丽绝伦。

　　看到这般模样的方如是，方白羽恍惚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了少年时候，他苦苦追求这位堂妹时候的景象。

　　很快，这一切又被深切的仇恨吞噬。

　　方白羽纵声狂笑，笑声中不尽凄厉的味道：“你们到底要死在我的手中。

　　从当年我父亲他们两个一起得到冥府传承，发现冥河沙妙用后，最后只有方城那个老不死的活着走出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这是报应啊！”

　　“我在这里整个看了你们半年，我一直在等机会，神霄楚氏和散修联盟的人斗个不休，我只能隐忍。”

　　“哈哈。现在天助我也，你们两个无处可逃，交出指间沙，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

　　“若是不然，我便将你们挫骨扬灰，一个洒入汪洋。一个埋入深山，让你们即便是死后有机会化为灵鬼，也永无相见日！”

　　方白羽的话不可谓不毒，对一对有情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连死都不能同穴，还得被分别撒入海、山中更恶毒的？

　　这番话连楚留仙都听得色变的话，落在方大同和方如是一对夫妻耳中，却如清风拂面。

　　两人充耳不闻。

　　方大同的鲜血顺着插入体内的梅枝流到方如是的身上。流入她的体内，点点鲜血溅在她的娇艳脸庞上。如梅花绽放，又很快被方大同温柔地拭去。

　　两人深情地对视着，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又似不是在生离死别，而是永恒的凝望。

　　“交出指间沙！”

　　方白羽如受了什么侮辱一般，尖声厉喝着。

　　方大同抬头，伸出手来，掌中浮现出一团星空般深邃的蓝光。

　　蓝光如星空，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方白羽如是，楚留仙亦如是。

　　方大同拖着掌中蓝色光团，怀抱着方如是缓缓站起，先是深情地对方如是道：“等我，就来。”

　　紧接着，他抬头望向方白羽，淡淡地道：“你想要指间沙，好，那你就拿去。”

　　方白羽固然为几十年夙愿将偿而激动，但还不至于痴傻，第一时间就从方大同的身上感受到了决然的味道。

　　他这是要拼命。

　　指间沙是什么？楚留仙犹自一头雾水，可是场中的两人却不会如此。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分别扭头望向了不同方向。

　　方白羽是抬头望天，盲目仙鹤飞掠过他的头顶；

　　方大同是望向一片废墟的院落，手中蓝色光团华光大放。

　　“嘭嘭嘭嘭嘭~~~~”

　　连绵炸响中，数十上百个葫芦丝、安息香从废墟中飞出，悬浮到空中。

　　它们的身上，也染上了一层蓝光。

　　“弄出这些东西做什么？”楚留仙奇怪地望去，这些东西在阴墟中自是有其妙用，可在这种当面争斗中拿出来做什么？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无论是葫芦丝还是安息香，都在不住地炸开，层层烟雾散开后，一片废墟上空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有数十个细微如芥子的蓝色光点悬浮在空中。

　　“等等！”

　　楚留仙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方白羽之前的话，“冥河沙？”

　　同时，倏忽之间，大量的信息涌上，之前的很多疑问也都有了答案。

　　“方大同所制的葫芦丝和安息香之所以效果惊人，是加入了冥河沙故。”

　　“这里面定然有奇特的淬炼秘法，这是方白羽所觊觎的。所谓的指间沙，应当也与冥河沙有关。”

　　电光石火间，楚留仙未及想到更多，方大同就动了。

　　他掌中蓝色光团在滴溜溜地旋转着，数十点冥河沙汇成蓝色的星河投去。

　　即便是这蓝色星河显得稀薄了些，方大同对面的方白羽依然不敢小觑，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方白羽将拇指和食指环成了圈，放入口中，使劲一吹。

　　一声口哨响起。

　　同一时间，蓝色光团吸入了冥河沙，化作一片流沙般的光幕。向着对面的方白羽袭去。

　　方白羽站立不动，死死地盯着光幕近前。

　　眼看着，光幕就要罩在他的身上，头顶一声鹤唳，盲目仙鹤向下俯冲下来，显然是之前方白羽召唤之故。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明明仙鹤和蓝色光幕还有一定的距离，两者之间却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蓝色光幕向上一卷。舍弃了方白羽卷到了盲目仙鹤身上。

　　霎时间，“刷刷刷”的流沙声音中，先是传来仙鹤惊恐的叫声，紧接着仙鹤的气息不住地微弱下来。

　　最后，当蓝色光幕散开成一粒粒黯淡了光幕的沙子坠落下来的时候。盲目仙鹤有气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它的气息微弱如家禽；它的目光茫然如初生。

　　样子依然是那个样子，然而没有人会将其与之前那头盲目仙鹤联系在一起。

　　感受到众人目光，这头仙鹤好像受惊了一般，扑腾着翅膀，狼狈地向着旁边窜去。

　　方白羽分毫无损。

　　方大同吐出一口鲜血，冷冷道：“阴阳神目冥鹤？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只了吧，方白羽你也舍得。”

　　方白羽收回了痛惜的目光。一般冰冷地道：“有什么不舍得的，我养它，本就是为了克制住你的指间沙。”

　　“没有它，我又怎么敢站到你的面前？”

　　“你还有多少颗冥河沙？你还几分余力？”

　　方白羽依然在冷笑。成竹在胸，“你们之所以在卧龙墟市这边定居，不就是因为这里不知道什么缘故，冥河沙出奇的多吗？”

　　“你们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方白羽面露张狂之色，一步步地向着相拥在一起的方大同夫妻走去。口中道：“卧龙阴墟中冥河沙在多，区区半年时间，你也就积攒了这么点吧？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方大同明显是没有什么手段了，他掌中的蓝色光团黯淡下去，如风中烛火，时刻可能熄灭。

　　然而就是这点黯淡的蓝光，却吸引住方白羽绝大多数的注意力，他步步靠近的同时，目光须臾不曾离开过蓝色光团。

　　不，应该叫它：指间沙！

　　方大同却不曾看他一眼，也不曾看掌中指间沙一眼。

　　他只是温柔地，带着无尽悲痛地看着怀中人。

　　一朵朵娇艳的梅花在凋零下来，方如是身上的光泽在黯淡，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闭上眼睛，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再睁开。

　　方白羽的眼中只有指间沙，方大同的眼中只有方如是。

　　从这一刻看来，方大同岳父当年的选择，何曾有错？

　　“嗤！”

　　方白羽的脚步顿止，止步太急，在地上带出了一道深深的拖痕。

　　在他的对面，阴墟府阵法晃动，裂开了一个口子，从中走出了一个人来。

　　——楚留仙！

　　方如是时候，楚留仙是出手不及，现在他没不打算让方白羽再在他面前杀死方大同了。

　　真说起来，他与方氏夫妻无亲无故，本来不当插手。

　　但是，想起之前那个豪爽拔刀相助的方大姐，看到两人生死相依的感情，楚留仙便下定了决心。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方白羽厉声大喝，眼看多年夙愿将完成，却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来，让他如何能不紧张。

　　哪怕，来人咳嗽声声，满脸病容；纵然，来人的身旁只有一个黑衣童子，现灵鬼气息。

　　楚留仙深深凝望了一眼不知何时停止了呼吸，身上尽是凋零梅花花瓣的方如是，叹息一声，道：“在下楚留仙，路见不平而已。”

　　说这话时候，他的脑海里不由得就浮现出了方大姐挥舞菜刀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她一般是路见不平而已。

　　再抬头时候，楚留仙眼中精光迸射，旁边冥河童子手中多出一把棹楫。

　　“哗啦啦~~”

　　恍惚间，方白羽似乎置身在滔滔大河中，耳中传来无尽水声。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冥河摆渡，赏善罚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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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指间沙（下）

　　“冥河摆渡，赏善罚恶！”

　　方白羽听到这八个字的时候，先是茫然不解，再是惊骇欲绝。

　　他的惊骇并不是弄懂了这八个字的意思，而是在那一瞬间，幻象迭生。

　　在方白羽眼前，整个天地都变幻了模样，滚滚冥河奔涌而过，河面上一艘无底船随波逐流飘来，无底船上有冥河摆渡人，一抬棹楫遥指像他……

　　霎时间，方白羽的脑子里充斥了无数有关于冥河摆渡人的传说，顿时面无人色，反应过来那八个字的意思。

　　事实上，在方白羽的幻象之外，无论是楚留仙还是沉浸在悲痛当中不可自拔的方大同都看得清楚，冥河童子不过是举起了棹楫，遥遥指了方白羽一下罢了。

　　没有冥河滔滔，没有月夜棹孤舟，现在的冥河童子，终究还不是货真价实的冥河摆渡人，它的路还很长。

　　不过，这也足够了。

　　在冥河童子棹楫之下，方白羽身上迸发出了漆黑如墨的光。

　　赏善罚恶，这黑光，代表的就是恶！

　　现在的冥河童子没有掌控无底船，让“恶”堕入冥河中的能力，不过它身边有楚留仙。

　　“刷！”

　　一道元磁遁光，楚留仙化作一道金虹，以肉眼都把握不住残影的超绝速度，越过了双方之间距离，与方白羽交错而过。

　　“咳咳~~咳咳咳~~”

　　楚留仙身上的伤势显然无法支撑他施展这般天品遁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而已，重新现出身形来的楚留仙剧咳不止，好像五内都在受烧红的烙铁灼烧。

　　很显然，他为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付出了代价。

　　机会的确是稍纵即逝，冥河童子加诸于方白羽身上的赏善罚恶灵光在飞速地黯淡下来。原本呆若木鸡的方白羽也在回过神来。

　　不过这些都来不及了。

　　已经，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白羽在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他两手不住地在身上撕扯着、抓挠着，好像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一般。

　　的确是有东西在破出，顷刻之间，方白羽身上就覆盖上一层绿意。

　　那是野草的绿！

　　一株株鲜嫩的野草在从他的身上不住地生长出来，茁壮起来，好像春雨过后，万物复苏模样。

　　事实上。发生在方白羽身上的一幕，比那更要可怕十倍。

　　因为，他受了冥河童子的赏善罚恶。

　　之前只是了解，楚留仙也是在这一刻，才真切地了解到赏善罚恶的威力。

　　只要被冥河童子的赏善罚恶灵光落在身上。现出善恶奇光，那善者在灵光消散前几乎不受伤害；恶者，哪怕是尘埃落于肌肤，也会产生切肤之痛，伤害加倍不止。

　　这就是放白羽身上野草在倏忽之间长得密密麻麻，长得茁壮如树的道理。

　　方白羽没有深刻明悟这个道理的机会了。

　　当他为一片绿意所掩盖，看不出本来面目后。他的惨叫声就渐渐衰竭下去，终至不可闻。

　　方白羽，死！

　　楚留仙以天品遁术，以冥河童子的赏善罚恶。外加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小法术：落地生根，让方白羽死于与方如是同样的手法下。

　　他不是没有其他的手段，只是楚留仙觉得惟有这个死法，才最合适方白羽。

　　“谢谢。谢谢你。”

　　方大同抱着渐至冰冷的方如是尸体站了起来，看着楚留仙的眼睛感激地道：“内子一直说。她想要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与我一起终老，一起埋骨青山。”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达成她的愿望。”

　　方大同谢的不是楚留仙救了他的性命，他谢的是能避免在死后与方如是做山、海之隔，谢的是让他有机会能完成方如是的愿望。

　　他抱着方如是遗体，再不看弯曲如虾米，周身上下长满灌木丛高低野草的方白羽，只是在经过楚留仙身边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

　　“我记得，你刚刚自称是楚留仙？”

　　楚留仙点头。

　　“神霄楚氏的公子留仙？”

　　再点头。

　　“好！”

　　方大同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好像千万斤的重担，一下子从心头卸了下去一般，“这样的话，我就不担心你会辱没了指间沙。”

　　听他的意思，分明是要将指间沙赠给楚留仙，以为报恩。

　　说实话，楚留仙对指间沙颇为感兴趣，尤其是吃了一记指间沙后那头仙鹤的奇特反应，更是让他好奇。

　　只是他出手，却不是为了这个。

　　楚留仙正想跟方大同说明白，他之所以出手除去方白羽，并不是觊觎指间沙，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呢，方大同便接着道：“这一走，我会带着如是寻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永远地陪着她。指间沙对我来说没用了，我原本还担心你会辱没了它，辱没了岳父大人一生心血。”

　　“既然你是公子留仙，那我还担心什么？”

　　方大同如释重负地笑着，手一扬，蓝色光团如梦幻般美丽，飞向楚留仙的眉心。

　　楚留仙手轻微抬了一下，没有阻止。

　　从方大同的话里面，他听出了决绝之意，听出了轻松之畅快。

　　显然，随着方如是的香消玉殒，这世上，应该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不会再存在方大同这个人了。

　　楚留仙既然没有阻止，蓝色光团自然顺利地飞入了他的眉心。

　　“轰~~”

　　他整个人剧震一下，蓝色光团中蕴含的信息让他怔在当场。

　　好半晌，楚留仙吐出了一口浊气，悠悠出声：“原来如此，指间沙！”

　　所谓的指间沙，竟然不是他之前所想的一件宝物，而是一个法门。

　　一个传承自冥府留下的墨简残篇，又经方大同岳父改良出来的独一无二，运用冥河沙的法门。

　　指间沙法门激发出冥河沙中特有的威能，退可守，冥河无可飞渡；进可攻，抹去一切修为烙印，爱恨情仇……

　　之前那头仙鹤，就是被指间沙抹去修为、抹去了天赋，甚至连智慧灵性都抹到一干二净，成为了一头家禽一般的存在。

　　这，就是指间沙的恐怖。

　　它唯一的弱点，或许就是需要大量的冥河沙。

　　冥府早破碎，世上何来冥河沙？

　　楚留仙暂时抛去这个忧虑，凝望着方大同抱着方如是的遗体，一步步地走向墟市的边缘。

　　然后，他笔直地站着，时而低头似在与方如是低语着什么。

　　他会一直站到阵法解除，再去寻那山清水秀的所在，永远地陪伴在方如是左右。

　　看着方大同的背影，楚留仙恍惚间，悟到了指间沙的真意：

　　“这世上，宁静的，浓烈的，珍贵的，普通的……终将悄然逝去，无可把握，恰似那指间沙粒，不管握得再紧，看得再重，终将一粒粒散落得干净。”

　　“指间沙，既是对终将逝去的眼前之珍惜、把握；又是对这个结果无法改变的无奈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