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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生活] 余罪【作者:常书欣】(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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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执迷不悟

  押解工作是三天后起程的,这是一个份量不轻,但也不算最重的嫌疑人,没有资格享受空运的待遇,沪城警方联系了铁路运输部门,按照惯例,为古寨县几位开具了押解证明,争取到了靠近餐车的一个包厢

  是长宁区黄家滨刑垩警队那位温探长带队送人的,他和袁亮一块等车的时候,不时地看着那位扑进污水河,把自己和嫌疑人铐在一起的刑垩警,对这个人他很好奇,本来想亲近亲近的,不过那人好像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他还是打退堂鼓了。

  “温队,这次真得谢谢您呐。”袁亮伸手,听到了汽笛的声音,他知道要离开呆了几周的这里了,还没来得及观观光呢。

  “客气什么,一家人吗?”温探长笑道,他长着一副标准的海派男人的长相,白皙的皮肤配着锃亮的发型,如果不穿警垩服,都不像的警垩察了,两人握着手,他看到了余罪还在懒懒地抽烟,他扬扬头问着:“袁队,这位是……你们县城里也藏龙卧虎啊,当时我接到这个协查通报,第一想法是几乎不可能找到,就找到也是巧合……他是。”

  很好奇,毕竟是同行,知道靠细节定位一个嫌疑人会有多难,偏偏这位赶在技侦和天眼的搜索之前挖到了信息,袁亮看着好奇的温探长,笑着道:“我说了实情,我怕您震惊……咝,我该不该说呢?”

  “我猜是个退伍人员?”温探长脱口而出,感觉到余罪那黑黑的脸庞,应该出现的校场上。

  “再猜。”袁亮笑道。

  “要不就是特垩警退役下来的,那帮子人狠啊,一练起来,根本不把自己当人啊。”温探长景仰地道,敢往那污水河里跳的人可不多。

  “还猜。”袁亮道。

  这就没的可猜了,把温探长难住了,他摇摇头,示意猜不着了,袁亮附耳轻声一句,然后他脸色徒然而变,根本不信,不过看袁亮的样子,他又不得不信了,凛然点点头,竖着大拇指,就一句话:

  “厉害,乡警厉害,刚捞上来,很多人以为他是逃犯。”

  车来了,两人收起了笑容,地方警力喊着戒备,两方警垩察,象征性地正式交接了案卷和嫌疑人,车门洞开的时候,押解着从囚车里蒙头带下来的石三生,不,应该武小磊,直上列车。

  武小磊显得很萎靡,现在才看到真容,稍有点发胖,和父亲武向前有点相似,大国字脸,浓眉大眼,怎么看也是个响当当的北方汉子,唯一不同的是,他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如果细瞅,那风华正茂的脸上有着不和谐的皱纹。

  他被带上了车,袁亮数着人,一个一个上去,余罪最后才起身的,这两日他显得比谁都萎靡,似乎嫌疑人抓到了,他的精气神也被掏空了,上车时袁亮拉了一把,看着他腕上伤口,关切地问了句,余罪虚弱地笑了笑,道了声没事。

  结束了,随着汽笛的鸣起,随着招手再见,随着眼前的高楼绿树开始位移,终于踏上了归途。

  一直到看不见人影袁亮才回到包厢,检查了下嫌疑人,他被铐在不靠窗的底铺钢筋上,几位刑垩警队员坐在窗边,和乡警们聊着,余罪却是蜷缩着,像累极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袁亮长舒了一口气,刚坐下,李逸风毛病就来了,直问着:“袁队,真小气啊,我们上次抓偷牛贼,都是坐飞机回去的。”

  “揍是啊,不能越活越颠倒,改坐火车啦?”李呆牢骚也上来。

  几位队员笑着,袁亮却是解释着,持枪的上不去,就不持枪,解押这种人也很麻烦的,毕竟规格不一样,上一次是省厅要的人犯,这一次仅仅是县刑垩警队的案子,差姥姥家了。

  “哎妈呀,这又得熬好几天。”李逸风道着,从沪城到五原得两天两夜,那滋味却是不好受了,而且呀,他指出来了,这包厢床位根本不够,加上武小磊九个人,怎么睡呀。

  一说众队员又笑了,有人问了,解押这么重要犯人,你还准备一起睡呀?

  又有人补充着,就睡也得睁一只眼。

  拴羊兄弟有办法了,提议着:“这好办啊,把这狗日的打晕,多上俩铐子,再捆一绳,然后咱们睡咱们的。”

  这办法提得众警面面相觑,看武小磊时,他却像根本没听到似的,歪着头、盘腿坐着,靠着车厢,根本不理会那拔家乡来的警垩察。

  制止了乡警的胡扯,分配着轮班休息的安排,从吃饭到上厕所每个步骤都安排好了,三个原则:不许接触金属物件;不许离开在场人视线;不许和押解人员以外的其他人发生接触。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对于嫌疑人那些稀里古怪的法门,袁亮还是有所涉猎的。

  不久就试验了一回,武小磊叫着要上厕所,楼道里两头堵了四位,厕所门口守了两位,别说想跑了,戴着两重铐子,裤子都系不利索。

  或许是对于未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缘故,这个在追捕时几乎把余罪溺背气的嫌疑人,此时显得像一具行尸走肉,第一天你给他端饭,他就吃;问他上厕所,他就上,剩下的时候,就被铐在下铺上,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打盹还是发呆。

  一天一夜之后,连押解的人员也觉得,袁队有点危言耸听了,毕竟是个黑车司机,不是飚车悍匪嘛。

  随着列车的行进,景物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沪城满目的青绿渐渐地变成了北方绿中带着枯黄,一眨眼,从仲夏就到了秋天,长长的两个月追捕,现在让袁亮回想,有点感慨万千了,他总和瞅个时间和余罪聊聊,那天跳进污水河里,出来直打了两天点滴,直到现在吃饭时候还呕,对此他有点歉意,也许,该跟着余罪的自负走,那样现场不止是几个没有抓捕经验的乡警了。

  第二日中午,轮班吃饭开始的时候,他跟着余罪,直进了隔着两条甬道的餐车,没像往常就盒饭,叫着余罪,坐到餐车上,点了两个小菜,还要了瓶啤酒,余罪笑着道:“怎么了袁队?你带头违规啊,押解期间不能喝酒。”

  “拉倒吧,你还是个守规矩的人吗?”袁亮道,给他斟了杯,直道着:“对不起啊,那两天该跟着你,否则不至于这样了。”

  说着看看余罪胳膊上的伤处,被铐子拧得,脸上的青肿刚消,好在他不是很帅的样子,否则真要破相了,余罪笑了笑,把衣服往下拉了拉,遮住了伤口,生怕别人窥到一般,袁亮异样地问着:“你这两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余罪故作不知地道。

  “老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的,而且表情这么严肃,我还是愿意看你贼头贼笑那样子。”袁亮道。

  “袁队呐,谁要喝上一肚子那污水玩意,也没有说话欲望呐。”余罪道,舒了一口气,他现在回忆不起当时是怎么想的,好像没想,直接扑通就跳进去了。

  他自认为,自己一直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像狗熊和张猛那俩单细胞动物往火坑里跳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干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干出来了。

  “不光是那个吧?”袁亮问,他知道仍然是这个案子,千辛万苦,一言难尽。

  “这家伙一点悔罪表现也没有啊。”余罪道,找到的人,和他想像中大相庭径,他有点不相信,那么一对慈眉善目的老人,养出这么个畜牲来,明知道是警垩察,还把他往死里摁。他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我抓这么多年人了,还真不怎么见诚心悔罪的。谁都不会心甘情愿被抓的,这是本能。”袁亮道,以他抓捕经验,别说这种有可能牢底坐穿的罪行,就是小偷小摸也得给你撕打好一阵子。他看余罪脸上失望,又补充着:“你在纠结是不是把实情上报?咱们的措辞,可能影响对他的判决。”

  余罪点了点头,确实有点纠结,这和当初所想,相差太远,他道着:“再等等看吧,争取让他主动说话……这种积案,态度很重要。”

  “态度?都不可能会好了。”袁亮道,筷子点点和余罪讲着:“我估计他就不认为有错,本来就是直脾气,隐姓埋名压抑了十几年,抓他归案,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现在恐怕也要视咱们为敌了呀。一天一夜都没说什么话了。”

  “这是绝望了,可绝望救不了他。”余罪道,他很有体会,他知道在怨气被压制到极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像他,在监狱里都敢豁出去差点勒死牢头,那一股子血气之勇是男人与生俱来的,与职业无关。

  “你是指……可他不悔罪又能怎么样?别人可以适合于追诉期,他可不行,命案必须有人负责。”袁亮道。

  “我不是指这个呀。”余罪道,若有所思,以袁亮根本听不懂的口吻道着:“我是指啊,活在愤怒中,只会要了他的命,即便这里不会,将来在劳改场上也会。”

  “他要是自寻死路,那就和我们无关了。”袁亮道,这是一个警垩察的职守问题,抓捕,可不是为了渡化这些执迷不悟的人。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那样的话我抓他还有什么意义?等着他有一天自寻死路就行了。”余罪道,他回味着,那状似拼命的逃跑,那形似疯颠的反抗,这些都昭示着什么?

  他愤怒,他不服,他恐惧,可他却像一只被锁住四肢的困兽,无计可施,余罪抿着嘴,食不甘味地吃着,试图走进这个特殊嫌疑人的心理世界,他在想,如果是自己经历过同样事,会是怎么一种境况。

  “不对。”余罪放下筷子了,像抓住了什么。

  “什么不对?”袁亮道,有点不解余罪刹那凶光流露的出了眼睛。

  “他怎么可能这么老实?”余罪道,这有点不符合他的性格,似乎对所有人破口大骂,乱唾唾沫才应该是正常表现,抓捕没重伤没致残,怎么可能畏畏缩缩像只输了胆的丧家犬,一刹那,他回忆起了监狱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罪犯,一个畏缩到极致的罪犯只有一种可能。

  他在演戏

  “怎么了?”袁亮看余罪紧张的表情,他挟着菜,关切地问。

  “他在演戏。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乖成这样?”余罪判断道。

  “呵呵,你想得太多了。”袁亮笑着,要敬一杯。

  “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余罪若有所思地道,很确定自己那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心神不宁。

  恰在这时,传来了凄厉的一声尖叫:“啊……救命啊……快来人呐。”

  是李逸风尖嗓子,余罪抄起酒瓶就跑,饶是袁亮反应迅速,慢了好几步,他随手拔出佩枪,嗒声拉开了保险,一手支桌,一个鱼跃上来,直踩着一众食客的饭桌,飞奔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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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孽深谁赎

  “救命呐……快来人呐”

  李逸风拼着吃奶的劲,面色惨白地喊着,声音嘎然中断,余罪奔出餐列时,看到了李逸风正抱着一条腿,而另一条腿上的脚,正发狠地踹他的脸,武小磊已经钻出车窗之外,余罪眼前的甬道地面上,已经躺下了一个。

  “王…八…蛋”

  余罪知道又是武小磊在搞鬼,他霎时目眦俱裂,吼着奔上来了,在他之前,守甬道的两位刑垩警也扑上去,三个人拽着两条腿,拼了命地把身体已经钻出车窗外一半的武小磊往回拉。

  对,往回拉,他已经钻出窗外一半了,整个人晃悠悠地卡在车窗中间,此时像野兽般地眦目乱吼,乱踢乱蹬,那还有上车时猥琐和恐惧的样子。

  啊?李逸风用力过大,哧拉声,把武小磊的裤腿带鞋扯了一半,怀抱着重重的撞到后隔板上了,撞得他闷哼了一声。

  咚……那赤着的脚乱踹着,踹到了一位队员的脸上,力道奇大,把队员踹得蹬蹬连退数步,然后怒火中烧地又扑上来了。

  一个疯子尚不好制服,何况是一个拼了命的疯子,余罪奔上来,持着啤酒瓶子,嘭嘭嘭,朝着这家伙的腰上一通乱砸,可不但没有让他放弃,反而激起了武小磊更大的凶性,他嗷叫着,乱蹬着,手死死地抓着车窗外的一个铆件,用劲全身的力气,往外爬。

  袁亮看得两眼冒火,守得这么紧,还是让他钻了空子,此时甬道这么窄,他却是不敢鸣枪了,插回了腰里,奔到了邻窗边上,两手一按合页,刷声掀起了窗,然后他吼了句:“一起使劲往回拉……准备。”

  此时才见这位队长的水平,他倒着身体出了窗,手抓着窗沿,两条长腿在列车窗外,一摆,直踹到了武小磊的肩上,一这晃,拉武小磊的人徒然一轻,拽进来了多半个身子,袁亮大吼着,借着列车的速度把身体摆起来,咚咚咚连踹试图跳窗的嫌疑人几脚,武小磊终于不支,惨叫着,被里面的押解人员拉回了车里。然后几个人,摁腿的,压胳膊的,摁脖子的,把他制服起来,饶是如此,他还是身体乱扭着,用仅剩下的嘴当武器,把一名队员狠狠咬了一嘴。

  余罪惊得心狂跳不止,好容易喘过这口气来了,拉着袁亮从车窗外进来,袁亮此时顾不上形象了,拔着枪,上前嘭嘭嘭连跺武小磊几脚,单手拎着,枪顶脑袋,恶狠狠地说着:“王八蛋,敢袭击押解人员逃跑,老子可以当场击毙你……”

  “来啊,来啊……老子早活腻歪了。”武小磊疯也似地,像故意激怒袁亮一般,呲着带血的嘴,呸声唾了袁亮一脸。

  火得那一干刑垩警,抱腿拐胳膊,往厢里拽人,生怕队长火了真胡来一家伙,武小磊乱踢乱打着,疯狂地、兴奋地、拼命地大笑着在耻笑着袁亮:

  “来啊,不敢开枪了……放开单挑,老子弄死你……妈垩逼的仗着人多欺负人是不是?你们最好别让老子喘过这口气来……喘过来,我他妈挨个弄死你们全家……”

  声音被压住了,门被碰上了,各车厢里都探出来不少脑袋,诧异地看着,窃窃私语讨论着,刚开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得不少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找乘务员换车厢去了,车上了乘警来了,和袁亮交涉着,交涉的结果是:押解人员,不能再出厢门

  袁亮也火大,嚷着那位刚刚被打晕队员,连铐着嫌疑人也看不住?等着回去挨处分吧,训了几句,重重地锁上了厢门,乘警们可有事做了,挨着包厢,给乘客们说安慰的话,当然不能说押解着杀人犯了,简单点,没事,就个小偷

  这边安慰,这边可就开始训话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如此,嫌疑人叫着要上厕所,已经一天一夜老实无比了,谁也没当回事,胳膊上戴着两条铐子,还能翻了天不成,李逸风和一名队员一前一后跟着,却不料刚进甬道不久,路过一个窗户时,武小磊猝然发难,一回头肘拳敲闷了后面的队员,跟着一脚把李逸风踹了老远,然后他猛地掀着列车上下移动的车窗,往外钻,要不是手铐着需要两头分别用力,他估计都跳窗了,延误了一点点,让李逸风反应来了,奔上来拽着一条腿大喊救命……

  就这样,李逸风被蹬得半边脸都肿了,不知道疼,吓得直喘粗气。被打昏的那位,头还懵着,至于被踹了脸、被蹬了脖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这时候才看到了嫌疑人的真正面目,他手被锁在床杆上,席地坐着,口里兀自不清不白地骂着,这时候,谁要敢朝他瞪眼,他敢叫嚣着杀你全家,那满脸血迹,衣裤残破不全的凶相,让李逸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放下准备揍他一头出气的念头了。

  得悉实情,袁亮气得那叫五胃翻腾,他见过的烂人可多了,上前,一捋袖子,冷冷地道了句:“身上的铐子都拿出来,从现在开始,别给他吃喝,手脚全锁住……老子就不信,你还翻了天了。”

  都憋着一股气呢,一听这话,当啷啷亮着铐子,有人摁膀子,有人压腿,喀喀嚓嚓锁了五六副铐子,武小磊疯也似地挣扎着,大吼着,叫骂着,打滚着,再然后像四肢拴上铁链的凶犬,窝在角落里,看着一屋子押解警垩察,那眼光凶巴巴地瘳人。

  不要指望刑垩警骨子有善良的因子,就即便是善良的人,也早被磨出凶性来了,否则用什么来镇垩压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

  行伍出身的袁亮此时才现出他的刚毅和冷血的一面,对着凶光外露的嫌疑人,他若无其事,偶而看时,也是睥睨一眼,在气势上,几乎是个旗鼓相当。

  可这不是解决办法呀。李呆和拴羊可没见过这阵势,隐隐地觉得,喉头里有点堵,特别是看着武小磊像乡下待宰的猪被铐得那么结实。李逸风还在揉着脸,不过他目光游离着,看着各位县队刑垩警,都心里发寒。

  都沉默着,如果他父母还值得给点同情的话,那么在武小磊这里,成功地把那点仅剩的同情给消耗了

  拒捕、试图逃跑,这要是写进档案,只会罪加一等。

  可是……可是仍然有那点值得让人同情的东西在心里,在眼里,李逸风看这家伙叫嚣声渐稀,几乎是绝望地在喘着气,他有点恻然,无法理解那种绝望之极的心态。他又看了所长一眼,这个时候,才看到了所长在翻着他的旧行李,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好大一会儿,余罪都没有吭声,这个乱局似乎显得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蓦地,他起身了,朝袁亮要着钥匙,袁亮许是缓过那点怒意,需要个唱红脸的下台阶,随手扔给了余

  余罪弯腰,拿着钥匙看了武小磊一眼,三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那张凶恶的、变形的脸,此时有点疲态了,不过还是那么凶光逼人地盯着余罪。

  余罪伸着钥匙,解了他脚踝上的一个铐子,扔过一边,对着凶光外露的眼睛,漠然地说着:“别瞪我,比你狠、比你凶的我跟他玩过,真以为说两句狠话就能吓住别人?”

  声音很轻,很平和,不过却像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似的,让武小磊瞬间闭嘴了,他认出来,就是那个跳进污水河和他拼命的人,对于同是不要命的人,他似乎有着一种下意识的、发自心底的尊重,再怎么样也不敢像对其他人那样污言秽语地骂了。

  余罪又伸着钥匙,解下了第二副铐子,他扔过一边,平静地看着武小磊,近距离地对视着,他郑重地说着:“你看清楚点,记清我这张脸,等你喘过这口气来,就来找我报仇……报仇扩大化也行,不过恐怕你能力不够啊,需要弄死的多了。”

  武小磊脸上一抽,见到比他还狠的人了,他抿抿嘴,艰难地咽着,眼光躲闪着,似乎不敢正视这位小个子的警垩察。

  “别担心,你说的我没当真,从时速八十麦以上的列车上,戴着铐子跳车,你不是逃跑,是找死,既然已有死志,那不介意和我说两句话吧?说不定我能成全你。”余罪道,回身拿着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包,看着只剩下的腕上铐子的武小磊,征询的目光。

  “你……你想干什么?”武小磊说着,身体下意识的挪了挪,他似乎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有点恐惧别人这么平静对待他。

  “成全你啊。别他们妈死了当个糊涂鬼呀?”余罪掏着口袋,往地上排着照片,缩在一角的武小磊蓦地眼睛睁大了一圈。

  “记得他吧,张素文、孟庆超,两位小伙伴,因为你狗日的,被警垩察查了十几年,现在还在街头混。

  “记得他吧?刘继祖,当年给了两包糕点和几十块钱协助你逃跑,现在这事犯了,被刑垩警队抓起来了,也是你狗日的害的。”

  “还有她……你奶奶,去世你都没回去看看,我听说她最疼你啊,上初中都拉着你送你上学,说起来你真他妈不算人啊。”

  “对了,还有这张,记得吗?”

  武小磊逐个扫过,脸上难堪之意越来越甚,冷不丁余罪排出了陈建霆被杀那张,一下子惊得武小磊一阵哆嗦,牙关咬着,脸色发白。

  有些人是因为阴暗而凶狠,而另一些人,却是因为恐惧而变得凶恶,武小磊无疑是后者,余罪此时才看清了,这穷凶极恶的来源,或许确实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

  他慢慢地道着:“这个人于情于理,我不否认他该死。可于法而讲,他的死总有人负责的……他死后,他的老父亲上垩访告状几年,最后告得连自己也被截访关起来了,郁郁而终啊……也是你狗日的害的。”

  余罪叹着气,看着凶相渐消的武小磊,他知道,那因为恐惧而生的兽性正在渐渐地消失,他排出来一连串的照片,不说话,然后看着武小磊。

  是监控五金店的那些照片,武小磊的眼睛里凶光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嘴角翘着,想伸手,却又不敢伸手,不过脸上却浮现一种期待的表情,像恨不得全部抓在手里一样。

  此时的余罪却伸着手,把他手腕上最后一个铐子打开,扔在地上,然后他迫不及待了,双手捧着一张照片,眼光发亮地看着,然后紧紧地捂在胸口。

  是爸爸和妈妈在五金店里的照片,他知道家里,却从没有回去过,那才是他心里最深的牵挂。

  余罪面无表情地刺激着:

  “你爸的头发全白了,抽得是三块五的烟,他以前可当过局长啊,退休后干得却是民工的活,都是你这个混蛋害得……我们监控的时候排查规律时,你爸和你妈每天六点准时起床,七点开门,然后老俩口开始收拾店里,肩挑手扛的活都是他们自己干,估计是为了省俩钱……有生意需要上货搬运,也是他们自己干,估计也是为省点钱……两人可是一分一毛掰出来的钱,你知道全干了什么?”

  余罪问,问得武小磊恐惧地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后两颗豆大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了。

  全厢的同行,起身了,侧头了,静静地看着已经去掉警械的武小磊,这个时候,谁也看得出,比五花大绑着更安全。

  “我告诉你啊,全给你这个混蛋赎罪去了。”余罪道着,那似乎也成了他心里解不开的结了:“十八年呐,你没想过他们是怎么熬过来吗?前几年陈建霆的父亲处处告状,警垩察是天天上门,搞得你们一个大家,亲戚都不来往了,都是因为你呀……亲戚不来往也罢了,你作的孽,他们心里有愧呐,不但给陈建霆抚养的女儿,一直供她上了大学,而且还当孝子贤孙,把陈老师养老送终呐………十八年呐,给你整整赎了十八罪,你就不觉得你父母可怜吗?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们解脱吗?”

  武小磊照片捂在心口,神情悲恸,他不可抑制地,眼睫眨着,两行热泪簌簌而下,他抹掉了,又流出来了,又抹掉了,可怎么抹得掉这十八年的魂牵梦绕……

  “你还会哭呀?”余罪挖苦着,直斥着:“你为他们做了点什么?就拿着他们辛苦挣来血汗钱,在外面逍遥?你父亲被关起来,你没回去……你最亲的奶奶去世,你也没回去……你是不是还等着,你爸妈有一天也快闭上眼了,你也不回去?你垩他妈还算人吗?那怕当年被毙了,现在也该成一条好汉了,十八年了……你活得还像个畜牲,还准备让你父母替你背着这个罪孽,到死都不能瞑目?”

  武小磊失声地,声音在颤抖着,喉咙里哽咽着,表情悲恸,大颗大颗的泪无声地掉着,一双乞怜地看着余罪,似乎在乞怜他不要再说下去。

  余罪慢慢地起身了,他走到车窗前,哗声开了车窗,背过身,看着武小磊,一指窗外道着:“窗开着,没人拦你,你跳吧。大不了老子拉着你尸首回去交差。”

  这句不是假话,厢里的刑垩警们任由嫌疑人没戴警械,不过谁也清楚,他不会跳,还能哭出来,那就是还有舍不得的东西,武小磊抹着泪,在众人的眼光中异外地站起来了,有名队员要起身时,袁亮一伸大手拦住了。

  他没跳,走到厢的中垩央,对着余罪,扑通声跪下了,他捧着照片跪下来,眼泪长流地哀求着:“我不是想跑,我……我没脸回去啊,我没脸见我爸妈,老婆孩子一直都不知道我是个逃犯……我……我认罪……求你们一件事,把我儿子带回老家,我没机会了……求你们了。”

  这一句听到李逸风几位乡警,亮无征兆地鼻子一酸,侧过脸了。

  余罪却是你没感情似地盯着他看,看着他流泪,看着他重重在磕头,半晌才道着:“冲你求的不是因为自己,我答应。”

  “谢谢。”武小磊释然一般,一抹满眼的泪,想镇定下来,却怎么也办不到了。

  “你还做错了一件事。”余罪道,挥手,毫无征兆地,啪声给了武小磊一个耳光,很重,而且武小磊像根本没有反抗意识一样,任凭那个耳光扇过来,一侧脸,嘴角殷着血,余罪指着,很凶恶地道着:“你跪错了,被你害的家属、被你害惨的小伙伴、一直替你赎罪的父母,你都该跪……唯一独不该跪的就是警垩察,我们不会给你一点同情。”

  言罢,扬长而去,打开了厢门,像是郁闷至极,想舒出心里那口浊气一样,却没人看到,余罪在厢外的角落里,也偷偷地抹着泪。

  良久,武小磊发现自己还跪着,环伺的刑垩警看着他,却没有人扶一把的意思,甚至于他相信,那怕自己现在就纵身跳下去,也没有人会拦着,那是一种可怜之极,却又可恶之至的目光,似乎谁也不愿意靠近他一般。

  他慢慢地爬起来,把余罪排下的照片,原样摆好,眷恋地看了一眼,抖抖索索拿着扔在地上的一副铐子,铐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再然后,他龟缩在角落里,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的抹着泪,满厢都是他唏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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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心归何处

  十八年的逃亡之路,在沉闷的车轨声中缩短、缩短、缩得更短,渐渐接近了终点……

  试图跳车的武小磊慢慢像变了一个人,去掉了因为恐惧而凭生的凶恶,同车的刑垩警慢慢地发现,其实这个持刀杀人的狂徒,和在座的大家没有什么两样。

  沟通最初是怎么建立起的,似乎被人忽略了,好像是李逸风递了个盒饭,又好像是那位队员给了他一支烟,还说不定是谁给他点了个火,或者递了杯水的缘故吧,反正武小磊开始和大家说话了,那样子一点也不凶恶,袁亮在列车上找了药,让被人打晕的队员,给他身上的几处伤口草草敷好,他居然很不好意思,说了声对不起。

  那样子是真有点不好意思,很小的一件事,让几位刑垩警都异样地笑了。

  没人再喝斥他,没人再防贼一般盯着他,也没有人再用另类的眼光看着他,他也坦然以待,开始向几位刑垩警问着,像他这样的要判多少年,问着家乡的变化,问着他那几位小伙伴的近况,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其实被心里的牵挂拴着,要比铐着结实的多。

  比如现在,听到别人给他解释现在的刑法,像他这样的量刑绝对会在接受的范围内,他甚至长舒一口气,倒巴不得开始漫长的刑期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倒过说也对,比如这个可恨的人,如果真准备认罪伏法,谁也会觉得很可怜,六七十岁的父母,不满十岁的儿子,独守空房的老婆,谁可能想像等重获自由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的行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晚饭过后,袁亮从餐车回来时,他正和几位刑垩警聊着,一看到袁亮,似乎神情里还有点不服的意思,袁亮给他递了支烟,点上,坐到了他对面,笑着问着:“还疼么?”

  不可能不疼,从抓捕开始,他浑身就挨了不止一下子,不过武小磊够硬气,摇摇头,不屑地道着:“没事。”

  “到了省城五原,要换乘警车回去,明天中午以前就到家了。”袁亮道,看着武小磊的反应。

  没什么反应,伤过了、悲过了、歇斯底里的哭过了,他反而平静多了,大口地抽着烟,不时地看着袁亮,那眼光向外瞟了瞟,似乎在看余罪的床铺,袁亮笑了,他知道能真正震摄到嫌疑人的,不是枪,不是警械,而是余罪那股子狠劲,他轻声道着:“怎么,想认识认识这位?”

  “他叫什么?”武小磊突然问。

  “怎么了?”袁亮道。

  “我想记住他。”武小磊道。

  “一会儿你自己问他,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好好休息,你的案情不复杂,可能程序要复杂一点,会在县里看守所呆上一段时间,审判结束后,就可以探监了。”袁亮道,对于嫌疑人承诺,仅止于此。

  武小磊抽了一口烟,说了声谢谢,随着谢字,喷着浓浓的烟雾,袁亮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状如队员般无声安慰下,让轮班的去吃饭了。

  接下来是两个舌头长的货陪着武小磊了,李逸风和李呆,两人的家住的就不远,满口古寨土话,这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亲切,说来说去,李逸风倒用县城里那处处可见的旧闻,换回了武小磊这个十八年的经历。

  当年他是沿着山路跑的,一直在山上走,连公路都不敢上,等干粮吃完,钱花完,他已经走出省境,最后饿倒在路边,后来被内蒙一家牧民救过来,他放了几年牛羊才试着往更远处走一点……后来到了长安,又到了中州,最后在安徽落脚,在一家小煤矿里给司机装车,每天抹得浑身像个黑人,估计谁也怀疑不到那厚厚的煤灰下藏着的是位在逃嫌疑人。

  再后来,当地煤矿也发生了一例打架斗殴至死的案子,又把他惊跑了,他于是流浪,又流浪到了沪城,在这里搞着汽修,那是在煤矿边上一家私人修车摊上学到的唯一的糊口本事,在沪城白天修车,晚上跑黑出租,成了他谋生的职业,加上了家里的资助,不数年居然还在沪城成家立业,置了房产。

  一直就在社会的边缘艰难地活着,一转眼十八年,白了一半少年发,这日子是怎么渡过的呀,看到警龘察就远远躲着,听到警笛就以为是来抓自己来了,他说了,很多年会夜里惊醒,又回到那个血淋淋的杀人现场。他甚至希望那天躺下的不是陈建霆,而是他,那样的话,就不用经历这十八年的逃亡煎熬,就不用把厄运带给家里,这么长的时间,死者的家属或者比生者的家属更幸运,毕竟他们可以遗忘了,可以重新开始了。而武小磊这一家子,却一直不能。

  是啊,冥冥中就像有报应一般,在弥补着法律缺失的那点平衡,让那个噩梦和恐惧一直在困挠着他。

  说到唏嘘处,把李逸风和李呆听得也是叹气不已,对于这个生死仇敌,李逸风倒不觉得他有多可恶了,逼到这份上没有杀人放火拦路抢劫,已经不错了。

  他用这种言辞劝的时候,李呆悄悄捅了捅他,侧头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余罪进来了,默然无声地看着,李逸风和李呆赶紧起身,给余罪让座,这些天所长像变了一个人,老是阴着脸,连他们俩也有点怕似的。

  余罪坐下时,明显地看着武小磊坐得不自然了,他脸上抽了抽,想站起来,又没敢,直到余罪递了支烟,他才惶恐地接住,连声说谢谢。

  “你的案子还有几个疑点,能和我说说吗?”余罪问。

  武小磊脸色一糗,已经这样了,警龘察还追着不放。

  余罪不管不顾,直问着:“艾小楠,也就是陈建霆的妻子,作为你和你家里联系的中间人,已经被我们识破,这点你不用讲了,我觉得,在此之前,你还应该通过某种渠道,联系上了你家里,我说的对吗?”

  武小磊似有心结,不点头,也不摇头。

  “应该是梁爽吧,你叔叔的儿子,比你小两岁,后来他到长安上学,和你的经历有吻合处。”余罪道。

  武小磊一下子气苦了,他苦着脸道着:“我已经这样了……还要追查下去吗?”

  “放心,这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帮你,也帮他们……回去的时候不要有什么顾忌,把真相原原本本地说出来,除了你这一桩命案没有追诉期,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负刑事责任了,都是些小节了……不过把真相说出来,你不觉得对于他们也是一种解脱吗?忧心重重藏了十几年杀人在逃嫌疑人的消息,对谁也不好受啊。”余罪道。

  武小磊想了想,逃亡的人最会选择该相信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没恶意,他盯了余罪好久,半晌才喃喃地道着:“是,梁爽他把我消息告诉了我家里,后面他还帮我找的人,花钱办了个户口。在长安开证明,到中州办。答应我,别让我的事再牵扯到我家人,亲戚。”

  “法庭会酌情判决,我相信对你一定有个公正的判决,我答应不了什么。”你知道吗,你不光牵扯的是你的家人,因为你这件事,中州反查出来两名警龘察,因为你的事,估计要开除警籍了……对于普通人可以有追诉期,对于警龘察,他们可是要为自己的做事付出代价的,这个没有期限。”余罪有点挽惜地道。

  武小磊鼻子抽了抽,没吭声,造的孽够多了,这似乎算轻的了。

  余罪想了想,又问着一个他心里不解的事,他道着:“据艾小楠说,零★年,你当时还在安徽,你父母曾经有意让你投案自首……因为当时县里公龘安几位领龘导做工作,解决这个悬案,当时的法制环境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你这种情况不会处以极刑,有这回事吗?”

  “有。”武小磊点点头。

  “那后来为什么没有投案自首呢?”余罪问。他有点奇怪,那一对老俩口,应该是通情达理的。

  “我……我……”武小磊喃喃地,不敢看余罪的眼睛,半晌才蚊蚋似的声音憋出来了:“我儿子今年八岁,就是那一年怀上的。”

  哦,余罪心一松,最后一个扣子解开了,那两位父母不但在保着儿子,还在护着孙子呐!

  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油然而生,那些伤神的谜底原来竟是如此地简单,早该想到了。

  “我准备去,一直下不了决心,我有点害怕……去了当地的派龘出所几次,我都远远的坐在一家小饭店的里,几次都没敢进去。”武小磊说道,有点难堪地。

  “后来呢?”余罪觉得似乎有隐情,难以启齿。

  “后来……”武小磊喃喃地把下文道出来了:“后来去了好几次,就和那家饭店老板的闺女好上了……”

  敢情是投案自首,却遇到红颜知己了,李逸风听到此处噗声笑了,不过一看武小磊难堪的表情,马上又拉下脸了,武小磊难堪地道着:“后来煤矿里出事了,我就带着她一起到沪城打工,到现在房子也买了,孩子都八岁了,我们俩的结婚证还没办,儿子一直是黑户。”

  这回,连余罪也笑了,所有的谜底解开之后,释然中带着几分无奈,他起身时,武小磊抬眼看着他,意外地说了句:“能提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余罪问。

  武小磊似乎不好意思,看了看他那个包,余罪明白了,起身拿过包来,拣了两张他父母的照片,递给了他道着:“拿着吧,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

  “谢谢。”武小磊如获至宝,双手捧着捂在胸口,偶而悄悄地看一眼,又紧紧地捂着,似乎怕别人抢走一般。

  余罪盯着看了他好久,没有再说什么,像疲惫之极一般,躺在枕上,昏昏地睡了,这么多天,恐怕是最沉的一次睡眠了。

  最后一夜慢慢地过去了,列车泊在五原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武小磊一点疲惫也没有,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把照片紧紧地捂在胸口,就那么坐了一夜。满厢的刑垩警看他这样子,一想到将要有不知道多少年的深牢大狱等着他,也是唏嘘不已。

  下了车,换乘警车,两辆,一路向古寨县驶来,坐在车后囚笼里的武小磊,不时地看着窗外,那应该熟悉却陌生的景色、那多年未见却依然牵挂的亲人,让他显得有点不安,间或兴龘奋,间或黯然。

  接近古寨县的时候,袁亮打着手势,让先头的迎接的两辆车先进,他却驾着车,沿着县城的河坝,从小路往回驶,到了一处院落之前时,嘎然刹车,武小磊侧头看着,一下子呼吸急促,全身痉挛。

  那是他家,还是十八年前的样子,他甚至比上刑场还要紧张和惶恐。

  袁亮和余罪下车,后面跟着的车里队员不解了,都下来了,袁亮嘭声拉开了囚笼的后厢,把武小磊放出来,武小磊顿时涌起着一股感激之情,他突然想起了为什么在下列车的时候,有人给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那或许是让他回家见到父母时不至于太过难看。

  可是,有机会吗?他知道看照片都是一种奢望。

  袁亮没有说话,看了余罪,似乎有点犹豫,余罪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咬着牙,终于还是做了一件他都不相信的事。

  哧哧地拧着铐子,把武小磊放开了,武小磊愕然看着这种待遇,有点不相信了,他紧张地问着:“这……这……这是……”

  “十八年没回家了,回家看看吧……你爸妈在家,我下火车就通知他们了。”袁亮道。

  “我……”武小磊徒然一阵血涌,脸上一片悲恸,差点跪倒,余罪却笑了:“别他妈那么没出息,大大方方走回去,省得庭上见了又哭天呛地。”

  “你们……你们不怕我跑了?”武小磊惶恐地问。

  “跑了就再把你抓回来,我们就是干这个的。现在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我在路上开得快了,午时前,自己来公龘安局吧。来了不算投案自首,跑了可是罪加一等。”袁亮道。

  余罪也道着:“你跑了十八年了,那种日子还没过够啊?”

  两人无所谓地一拍车后厢,上车了,后面队员都看得目瞪口呆了,敢情前车的余罪和袁队长在商量着这事,可要私放嫌疑人,别说队长,就局长也扛不住啊,袁亮上车发动时朝后面吼了一句:“走啊,出事我负责。”

  没说的了,两辆车即时开动,把嫌疑人就那么扔在原地了,然后在倒视镜了,看到了他紧张兮兮地,继而又疯也似地奔跑起来了,不是逃跑,而是奔向了家门……

  车里,袁亮挠挠脑袋,问余罪:“余所,你可把我押上去了啊。”

  “我不和你押在一块吗?”余罪道,这是两人车上商量的,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

  可这个机会可能毁了两个警龘察,而且袁亮一直没有觉得这还有什么意义,他问着道:“他要真跑了,咱俩可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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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得了吗?以前光上有老,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老婆,往那儿跑啊?几千万人口的沪城都抓到他了,屁大点县城算什么?”余罪道。

  “可这有什么意义?该判终究要判,说不定还得赔上咱们。”袁亮道,稍有紧张,这回,或许该为自己的紧张了,只是抹不开和余罪的交情而已。

  “你也看到了,能拴住他野性的,只有亲情了。”余罪道,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补充着:“何不让这根亲情的缰绳,把他拴得更紧一点。”

  “你还是想想,怎么和顾局交待吧。”袁亮道。

  “只要结局好,一切就都好。况且这个功劳,我想咱们这一队人,没人愿意要吧?大不了功过相抵。”余罪不以为然道,懒懒地靠着车座,叹了句开始吃后悔药了:“哎……老子真不该接这个案子,办了办不了,结果都是王八蛋。反正是胡干,还怕再多一次。”

  袁亮听得那——个哭笑不得,心慌意乱地路上磨蹭了很久,晃悠悠地回到县公龘安局时,也不过二十几分钟。

  于是这个天大的意外出现了,八人追捕队伍齐齐站在公龘安局大院里,队员回来了,嫌疑人没见,大门上挂着欢迎专案民龘警载誉归来的条幅白挂了,一听到两位带队的居然把人放回家了,顾尚涛气得脸绿了,大吼着欢迎队伍,通知着局里的应急警力,一指站在院中龘央的抓捕小组,雷霆大怒地一句话:

  “把他们都扣起来。”

  功臣就这么成阶下囚了,全被关进了值班室,守门的居然是副局长赵少龙,他怎么也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垂着头,谁也不吭声,这样子不是放人了,似乎是把人丢了。

  可不管是放了,还是丢了,都要演变成重大事故了,局里直接发布紧急命令,各派龘出所、刑垩警队、治安巡逻大队,蜂涌着从驻地出来,警车、摩托车风驰电掣,如同十八年前一样,直扑向武小磊的家里。

  意外了,家里已经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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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白发亲娘

  通!

  门被踹开了,失态的顾尚涛局长进来了,后面唯唯喏喏的赵副局赶紧地掩着门。

  “李逸风,出来。”

  顾局长吼着,李逸风吓了一跳,可没想到矛头怎么朝向自己了,他紧张兮兮地站出来了,顾尚涛训斥着:“把放人的经过讲一下。”

  这回是真发火了,平时说话如爆豆的李逸风,结结巴巴地把经过一讲,基本吻合,顾尚涛看了眼垂着脑袋的袁亮和余罪,他知道没有这两位带队的同意,下面的恐怕不敢造次,问清楚了,火气却是越大了,他几次是吼着对着袁亮道着:

  “你这是犯罪……私放嫌疑人,袁亮啊,你是嫌过得不自在了,也想进里面蹲两年?这种事责任有多大?你能不清楚……刚刚到他家里,家里已经没人啦……你啊,你呀……"

  那表情几乎是一种极度痛惜的表情,手指点着,恨不得把袁亮就地正法一般。

  几十岁的人了,被领龘导指着鼻子骂,袁亮有点难堪,要站出来时,有人抢在他前面了,是余罪,他向前一步,挺着胸脯汇报着:“报告顾局,人是我放的。”

  “你!?你算那根葱?不用说也知道是你在搞鬼。”

  顾尚涛现在看着余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所有的期待和欣赏此时都成了痛悔,早知道他的前科,真不该用这种人,这娄子捅下来,可要命了。

  偏偏这要命的事,要扣在他任上了,此时早气得脸气煞白,也训句什么也说不上来了。这娄子捅得,他都棘手了。

  “顾局,何必这么上火呢,他又跑不了。”余罪很淡定

  “就人不跑,你的责任也跑不了,你第一天当警龘察呀?不知道这事的责任有多重大?”顾尚涛几乎贴上脸训人来了,几乎就要上手扇一耳光了。

  “我既然敢放他,就敢负责;抓他是让他心甘情愿伏法,不是就地正法。”余罪挺着胸膛道口气得顾尚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余罪生吞活剥一样。

  余罪看领龘导这样,没有太多的感觉,依然故我的地道着:

  “顾局,在这个案子里,虽然是故意伤害致死案,可被害人行为不端,嫌疑人也是因为怒极失手,这没假;又经历了这么多年,再加上我们查案用了不少不见光的手段,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家属,那戾气、怒气、怨气、火气已经憋了这么多年了,在火车上他就想寻死……给他们个缓冲的机会吧,让他们忘了那些难堪,重新开始。”

  余罪道,他想,也许没有什么比别后重见更值得高兴的事了。除了走回来,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说得好听,我的怒气、怨气朝谁发……告诉你吧,他已经跑了!你等着受法律制裁吧……赵少龙,先把他铐走。”顾局长火冒三丈,根本听不进去,手指直戳着余罪,吼着道。

  要抓人了,关武小磊的囚车要把余罪拉走,那可就成大笑话了。

  惊得那些队员面面相觑,紧张地往前涌了一步,似乎要保护余罪似的,顾局凶纠纠地对着众人一吼:“怎么了?还想集体造反是不是?后退。”

  没人退,虽然都知道自己错了,可依然没有往后退,就那么低着头,准备错到底了。

  “疯了,都他妈疯了……”顾尚涛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心慌意乱之际,又吼着要把抓捕队员全部铐起来。

  这场面可把赵副局也吓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执行,余罪掏着口袋,拿着手机看了眼,直道着:“顾局,还有三十分钟,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呢?你这么急着要把事情搞大?”

  是啊,就顾尚涛也有顾忌,他忿忿地看了余罪一眼,正要把袁亮揪出来教训一顿,门口值守的办公室主任疯也似地奔进来,边跑边嚷着:

  “顾局长、顾局长……没跑,没跑,人在呢,人在呢,刚找到……”

  这下了顾不上教训队员们了,顾尚涛紧张地道着:“在哪儿发现的?抓到了没有。”

  “在上坟呢,城关所和梅河所的警力都调上去了。”办公室主任紧张地道。

  “走。”顾尚涛局长摔门而去。刚出门,办公室主任又小话递着:“顾局,您还是别去现场了,一大家族子都在呢,听城关所杜伟平所长说,有几十号人呢。”

  嗯?又遇到了难题了,要是因为抓人再惹个群体事件,那也麻烦。顾局没敢迈出局门,还好,人在就好,于是嚷着赵少龙,向外面现场的警力下了死命令: 务必抓捕归案! 这一下画蛇添足,不但给局里添了无数的乱子,也给牵连的队员添了一堆堵,不过值班室里被隔离的几位,却也没人埋怨余罪,侦破的时候,他做了大家不会做不敢做的事,抓到的时候,他做的,又做了大家想做也不敢做的事,无形中在这个小小的团体里已经竖起了相当大的威信。

  疯狂一把的痛快,再怎么说也比委曲着的窝囊强。

  这不,连袁亮也跟着下水了,他看着局里大门忙碌进出的曾经同事们,瞥眼的看余罪道: “余所啊,要是兄弟们都脱了警服,你可得给找好下家啊。”

  “没事,包在我身上。”李逸风拍着胸脯道,不过他一开口,换的却是大伙质疑的眼光,于是讪讪退开,问着余罪道着:“哥,这咋办,要不给我爸打个电话。”

  “不用,这事没人敢处理咱们。”余罪道,很肯定。

  “你确定?”袁亮不相信了。

  “当然确定,要追究私放嫌疑人的责任,我们当然跑不了,可顾局是专案组长啊,难道他没责任?最起码没有把咱们教育好,是他的领龘导责任吧?光等着坐享其成,那有那么好的事。”余罪严肃地道。

  于是这个肃穆的环境,不紧张了,反而响起了一阵吃吃的笑声……

  “停!”

  城关派龘出所杜伟平所长一伸手,后面吃力的往山上跑的片警们好容易喘了一口气。

  哎妈呀,听说抓杀人嫌疑人,可把所里警力忙坏了,从家里查到店里,从店里查到亲戚家,居然都不在家,还是碰着了六十多的老太太,杜所长认识,随口问了句,这才找到地方。

  这位年过四旬的老所长对本案还是有了解的,他叫停了一队警龘察,回头摆着手,连喊着往后退,退了好远,就坐在山路上,抽烟的,喘气的,看得心情本就不怎么好的杜所长骂着,娘的,看这一个个熊样,只能尼马上了酒场,打了麻将,上正场就犯怂,听口令,立正,稍息。

  把队伍整理了一下子,他又看着那个冒着缕缕青烟的地方,没错,是祭祖,一大家子,三十多口子,老的拄拐的、小的还抱在怀里的,偶而间能听到凄切的哭声,杜所长不时的巡梭着,看着他这一队二十多名警力的队伍,似乎在想一个更合适的解决方式。

  小县城和大地方不一样,随便拉仨人说不定就一对半是亲戚,就这么抓回人去,他怕自己一家都得被人戳脊梁骨。老百姓心里那杆秤,准星可不是法律条文,李惠兰两口子在县里实在是太出名了。

  又有队伍来了,是防暴巡逻的,十辆车,五十多人,差不多把县城的巡逻队全部拉来壮声威了。

  杜所长鼻子嗤了声,实在觉得没必要,就连他听说把武小磊抓回来,也觉得没必要。

  可职责终究还是职责,他守在下山的路口,等了不久,那一行祭祖的队伍呜咽着下山时,他吼了声,自己的片警队伍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杜所长一马当先,拦在当路,双手一合,连连作揖,开始执法了:

  “等等……武叔,李阿姨……各位叔叔婶婶辈份的,都认识我杜伟平吧,我对不住了啊。”

  队伍停下来了,武小磊被父母拦了背后,杜所长有点难堪地道着:“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让孩子跟我们走吧,都十几年了,该有个了结了……小磊,好样的!”

  说着,还赞了句,武向前抹着眼睛,看着如此多的警龘察,他道着:“杜所长,让他自己走着去吧……十八年了,最后一段路了,让我们老两口把这个逆子亲自送走……谢谢你们啊,谢谢你们让他回来上柱香、烧刀纸。”

  说着老泪纵横,人群呜咽声起,武向前悲切的脸,看着就差跪地求人了。杜伟平鼻子一酸,这白发人送黑发人送的,他回头吼着:“都让开!”

  一吼路开,一队片警带着这队伍迤逦下山,到了山脚,杜伟平和巡逻警交涉着,那剽悍的队伍空空地让开了一条路。

  这是一群白发苍苍的父母叔婶,谁又下得了手?

  于是县城里就出来这么一个奇观,一队老的快走不动了,小的还抱在怀里的,几十人的队伍慢慢地走着,队伍后面,跟着上百名随时戒备的警龘察。

  “那是谁?向前那两口子?”

  “对,是啊……中间那是?啊,那是小石头,他回来了?”

  “就是啊……”

  “嗨,这一家子是怎么了?”

  奇异的队伍,穿街而过,引起了莫大的好奇,不少惊讶的、愕然的、甚至于认出武小磊来的,好奇地跟在队伍的背后,甚至于那些杂牌拼起来的片警队伍、巡垩警队伍,曾经也不过是张家的淘气包,李家的鼻涕娃,跟来的群众连那些警龘察队伍也没放过。 有人在拽着胳膊,嗨,铁蛋,这咋回事。 当警龘察的一拉脸,说句执行公务,肯定会赢得一堆鄙视:切,看把你拽得。

  有人甚至插进了警龘察的队伍里,左右好奇地问着:咋啦?咋啦?这是。

  去去去,插队的被巡垩警轰出队伍之外,然后人群一阵起哄。

  就是啊,拽个毛呀,谁不知道你是找不着工作才去应聘当巡垩警的,挣钱不多脾气还不小!?

  来了,来了,曾经还记得那年血案的人,曾经目睹这一家十几年艰难的人,看着武向前、李惠兰夫妻两人,不时地悲恸地抹着泪,他们抱之以同情的一瞥,然后对着那些整装整队的警龘察,呸地吐上一口。

  来了,来了,王丽丽从她栖身的那个快递公司奔出来,她看到了人群之中,已经长大成人的武小磊,十八年前的惊恐,仿佛今天才化开这个心结,她莫名地有点愧疚,看了一眼,悄悄地躲开了。

  来了,来了,几十人的队伍席卷着邻里、席卷着街坊、席卷着这个小小的县城,看到丁字路口那个偌大的“人民公龘安”标识时,李惠兰再忍不住了,哇声大哭,一侧头抱着儿子,难受地喊着:

  “儿呀,妈救不了你了,你别恨妈啊。”

  “妈……你别说了……我不恨,我恨我自己……妈……”武小磊扑通跪下了,娘俩抱着,哭得肝肠寸断,武向前抹了把泪,一手搀着儿子,一手扶着老伴,慢慢地挪着,后面的警龘察奔向前队,在丁字路口排成人墙,暂时阻断了交通。

  让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公龘安局大门的路,一条通往救赎的归宿。

  来了,来了,顾尚涛和赵少龙局长,紧张地从办公楼里奔出来了,这个结果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旋即被这个场面吓住了,除了维持秩序的警龘察,黑压压向局大字涌来的人,何止几百。

  “怎么回事?”顾局问。

  “不知道。”赵副局摇头。

  快步奔来的杜伟平敬礼汇报,这时候却是没时间听了,顾局安排着,解押队伍重新列阵,以最快、最妥当的速度,把嫌疑人解押走,以防再出意外。

  可这么解押呀,一进大门,哗声把外围维持秩序的警龘察全撞开了,一大院子家属、外三层里三层街坊邻居,有人在嚷着,陈建霆杀得好,杀人无罪。有人在嚷着,好样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杜所长火了,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家伙,他叫着片警,把那几个胡嚷着给揪起来,那几位捣蛋的见势也快,吱溜声钻进人群跑了。

  来了,终于走到了归宿。

  时间,指向十二时一刻,延误了一刻,可终究还是来了,值班室里还被扣着的几位,长长地吁了口气。

  人真到了,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顾尚涛倒觉得头疼了,突然间他扫到追捕归来的车时,他拉着赵少龙附耳一句,赵少龙急匆匆地往办公楼里奔,踢开值班室,拉着袁亮不容分说一句:“快。”

  “怎么了?”

  “把人带走。”

  “他就准备走,还用带吗?”

  袁亮有点不屑,现在倒是看得更清了,有胆放武小磊的人,怨不得是能抓到他的人,已经把他抓死死的了,除了这儿,他无路可走。

  出到楼口,顾局挥手示意,那几位迟迟不敢动手的刑垩警自动地站到袁亮的背后,袁亮分开人群,直到武小磊面前,哭着的娘俩抹了泪,武小磊道着:“妈,就是他……袁队长放我回去的。”

  “谢谢……谢谢啊,亮啊,别怪我老糊涂了啊,谢谢。”李惠兰要来大礼,袁亮赶紧的搀住了,他搀着李惠兰道着:“李阿姨,我要带他走了,知道他在那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您二老就不用这么揪心了,还可以常去看他。”

  嗯……李惠兰流着泪,抱了儿子一把,悲从中来,哭诉着呀:“儿呐,妈给你赎了十八年罪,可那是一条命啊,赎不清呐……你要是还能出来,你可得好好做个人呐!”

  那声音悲痛的已经嘶哑,武小磊扑通声跪下了,抱着亲娘哭着:“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武向前搀起颤危危的老伴,武小磊跪着抹干净了脸了,恭恭敬敬地朝爸妈,朝叔伯一大家子,磕了三个头,悲呛地喊着:“姨啊、叔啊……别怪我爸妈给你们找的麻烦,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七尺男儿的膝下,一跪千金,一众亲戚抹着眼睛,唏嘘不已。

  武小磊抹了把泪起身,面对着袁亮,伸出了双手,那表情里却是再没有恐惧,他道:“谢谢,袁队……来吧。”

  袁亮掏出了铐子,嚓……嚓,慢慢地扣在武小磊的腕上,领着人,向车走去,车后厢洞开,一个钢筋网状的牢笼,嘭声合盖,盖定了十八年悬着的这一案。

  车倒出来了,慢慢的驶向涌着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着:

  “街坊邻居们,老少爷们,都让一让,别挡着阿姨送孩子的路……”

  这一路有无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的让开了,李惠兰透过钢网的车窗,在仅留的缝隙处看着儿子,抹着泪,跟着车走,是那么的不舍。

  开了,让开了,袁亮在倒视镜里看着,那一群追来的老老少少,那个奔跑着,满头白发飞扬的妈妈,他总是狠不心来,踩上一脚油门,总想给他们留一点,再多留那怕一秒钟的时间……

  囚笼里的武小磊双手死死的扣着钢网,他看着爸妈还是那个样子,他焦急地喊着,妈,爸,妈爸……你们回去吧,你们别送了……

  儿啊……我的儿啊……李惠兰跟着车走着,跑着,哭着,走了好远,仍然舍不得放弃,就像十八年了,怎么也舍不得放弃。她拍打着车窗,哭喊着,甚至后悔亲手把儿子送进这个牢笼里。

  “袁队……袁哥……你快点吧。别让我爸妈遭罪了……”武小磊在车厢里哀求着的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

  车后哭着、奔着、喊着,再也支撑不住的妈妈,扑倒在地。她仍然爬着,哭天呛地爬着,依然试图爬着追上来,可怎么追得上渐行渐远的囚车,悲恸的老父,搀着依然执迷不悟的老妻,却怎么也搀不起、拉不走、劝不住。

  亲戚围了一圈,劝着这两位,街坊跟了一群,围着这一家。

  有小伙背着已经昏厥的李惠兰,一群亲戚街坊慌乱地喊着快救人。杜伟平看着戒备的警龘察,他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妈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帮一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了,那一帮子小警们开车的、封路的,还有分开人群把李惠兰接到背上,送到车上来,巡逻车载着家属直驱医院,后面跟着数百放心不下的街坊。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公龘安局的大院清空了,孤零零的台阶上,只剩下顾局和赵副局两人,目睹着和街坊邻居一起送两位老人的警员们,顾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着:“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在武小磊的档案加进去‘悔罪表现”给他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呐。"

  说着,匆匆回身,赵少龙追问着:“那顾局,他们怎么办?还需要报告吗?”

  “报告什么?枉法的事多了,今天这件不算。有什么责任我担着。”顾尚涛踌蹰满志地道,倒把赵副局说得愣在当地了。

  是啊,结果很好,谁还会过问那过程中的瑕眦呢?

  顾尚涛匆匆直奔值班室,到了门口,他长舒了一口气,调整着心态,刚刚那场景,他也差点没忍住,终于找到了平时自信的表情,他准备安抚这几位抓捕队员一番。

  一推门,笑吟吟地一看,愣了,那一群被关着的,齐齐站在窗口,齐齐回头看,然后齐齐的慌乱地抹着眼睛,有的甚至还在抽泣,一抽,赶紧地害羞似的低下头。

  好歹是刑垩警,怂成这样啊,顾尚涛一笑,不过他一下子又省得为什么会这样,刚刚伪装的住情绪上来了,他鼻子一酸,一侧头,又拍门而去,因为他也止不住了,手指抹过眼睛的时候,湿湿的两滴泪。

  是日,潜逃十八年零五十六天的嫌疑人武小磊验明正身,被羁押于县看守所。

  也在当日,此案向上一级的情况汇报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

  ……鉴于该嫌疑人的悔罪表现,以及其家属对受害人主动赔偿的情况,考虑到有助于对嫌疑人日后的改造,专案组特许他回家祭祖省亲,时间为两个小时,该嫌疑人表现良好,在事毕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回到了公龘安部门认罪伏法,现已正式羁押于看守所……特此报告……

  又一起枉法,却不循私的事,被悄无声息的掩盖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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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太息何长

  一周后,五原城。 省厅的办公楼传达室的老杨,像往常一样,笑吟吟把平时的报纸挨着办公室发过去,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加上了一句:看第四版,咱们五原公龘安的报道。

  人事上的、财务上的、政治处的,连那些平时不怎么关心时事的后勤人员,也被撩起了兴趣,翻着都市晨报的第四版,一副占了小半个版面的照片,给人的眼前一亮的感觉。 标题是:《心的救赎》 副标题是:一个逃亡十八年嫌疑人的心路历程。 配图是武小磊在看守所被民龘警羁押的照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报道的侧重不在于民龘警如何地机智勇敢,擒获嫌犯,大量笔墨叙述了这一家三代人在逃亡人员身上倾注的心血,有去世的长辈,有守望的父母,还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下一代,看至中途,不少人扔下了,看不下去,看到父母含辛茹苦时,很多人愤愤地把报纸扔过一边。

  有的强忍着看完了,看完了就一句感觉:一个人害了三代人啊。

  这个案子是省厅挂牌的命案,因为年限长的缘故,省里不少同行知道,一朝告破,自然而然成了关注的焦点,县里的报告被市局宣传部挂在了内网,又触动了省厅政治处的敏感嗅觉,两方都派专人了解过,最终形成报道虽几经删改,仍然让观者唏嘘不已。

  厅长,崔厅手边放着前一阶段差强人意的破案大会战报告,他无心去看,而是动着鼠标,看着采访的视频记录,县局长、副局、刑垩警大队长的采访他快进拉过了,反倒在那个乱哄哄的场面上多看了几眼,秘书和政治处的看领龘导注意,赶紧提醒着:

  “崔厅长,这是当时准备摄录他归案场面的同志,无意拍下来的,后来据地方报告,是考虑到对此人的日后改造,特意在解押归来时,放了他两小时假,让他回家祭祖探亲,之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到县公龘安机关认罪伏法。”

  “好,好……这样好。”崔厅看着那个画面,和普通人没有两样,视线的焦点,仍然在那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身上,他拿着单子,签上了名字,递给政治处的道着:“你们把关吧,这个画面一定留着,法律不应该仅仅是冷冰冰的条文,应该是有血有肉,甚至有感情的东西,因为它毕竟是绝大多数人的守护神。”

  两人颇有感触,接过了签字,退出了厅办,拿着这份量不轻的签字,直交给等着消息的省电视台编辑。

  连续两年拍摄立项不少,通过审核的,两年仅此一例。

  同在这一栋办公楼里,许平秋同样在观摩着内部的采访记录,他前后看了两三遍,对于他专业领域的事情,他却有点纳闷。

  顾尚涛他知道,以前市二分局副局长,下放到古寨当局长,无非是个跳板,迟早要跳回市里,其他懂,这追捕潜藏如此之深的嫌疑人,他绝对不懂。再往下,刑垩警队长袁亮是个转业军人,应该也不擅此行,就即便再往下,他查到了李逸风的简历,明显是地方硬塞进去的编制,满纸的报告上,没有发现一个擅长刑事侦查的内部人。

  “又是他!?”许平秋有点怀疑,而且怀疑很重,毕竟李逸风的手续还在羊头崖乡派龘出所,怀疑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如果县里有这类人才,恐怕早崭露头角不至于等十八年了。

  想不明白,刚想直接问一下,有人敲门进来了,秘书拿着刚刚誉印的报告,总队政委、刑侦支队长,次弟进了处长办,落坐时,许平秋拿着报告,先让放下,招呼着两人。

  政委是总队的老搭裆了,对于还身兼总队长许处可不显得生份,倒着茶,递着烟,直打趣着:“这次效果不错啊,省厅挂牌的案子去了四分之一,居然还有交警找到重要命案线索的。”

  “副作用也不小啊,被检察院盯上的,也有好几例,老万,你说我这手紧一紧呢,还是松一松?”许平秋问,和老搭裆商议着。

  要是紧,肯定是下一份纪律通报,让各地注意侦办方式方法。要是松,就催一催各地的办案进度。这是惯例,可往往就是这样,一抓就行,一松就乱,现在办案的透明太高,稍有不慎,马上就里外不是人了。

  “许处,慈不掌兵、善不从警,您当年可是带过行刑队的人,怎么还可能手软?应该有当年不畏骂名滚滚,誓把罪犯抓捕归案的气势啊。好的治安来自于铁腕。”政委道。

  许平秋笑了,直摆着手,不复当年勇了,支队长提醒着:“万政委,不一定是骂名吧?古寨这例见报的案子,那绝对都是正能量,据说省台都盯上了,要做法制节目。”

  “你信那玩意?还没准下面怎么鼓捣的,不过只要没抓错,就是好事。”政委道。

  开着玩笑,有意地回避着这个话题,理想和现实是个什么样子,在这些深谙阴暗之道的人眼中,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此番的来意却是年度授衔和技术专业培训的事,原省刑事侦查总队大部职能划归省厅刑侦处之后,总队主要负责的就是人员培训工作,计划、人员名单、培训内容,厚厚的一摞摆到了许平秋的办公桌上。

  两人告辞之后,许平秋粗粗一览,扔过一边了,他看得出这些东西是往年的文字粘贴复制改了时间重新打印的,除了浪费的办公用品,没有什么效果。他心里还是揪着其他的事,查着电话,这个电话直拔到了古寨县公龘安局局长顾尚涛的手机上。

  “喂,我省厅刑侦处许平秋。”

  “哟……您好,许处长您好,早就听过您的大名了。

  “得了,电话里都不忘拍马屁呀,我问了你件事。”

  “您说。”

  “8,2l杀人案,十八年前这一例,主办人员是谁?”

  “哦,是这样的,我们成了一个专案组,主要领龘导由我和赵少龙副局长负责,局里的刑侦科的陈玉科长参加,外勤主要由刑垩警大队袁亮负责,主办人员有李逸风、张琛、杨晓明……对了,还有羊头崖乡的两名乡警,李呆、李拴羊……"

  “打住打住……就芝麻粒大点的功劳,你们一窝蜂抢呀?”

  “哎哟,许处长,您应该清楚呀,每件案子侦破,都是我们集体智慧呐,这么乱的线索,又过了十几年了,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办了的事啊。”

  “这个我理解,我问你,羊头崖乡的挂职所长余罪同志参案没有?放着一个现成的神探不可能不用吧?”

  “哦,他参加了。”

  “那为什么请功报告上,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主办怎么是李逸风?这是个什么人?”

  “那个……主办确实是李逸风,他带头揭的英雄榜,余罪同志确实参加了,不过他个人放弃这个功劳了。”

  “放弃!?是你们有意打垩压他吧?”

  “不不不,绝对不是,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下面也是想照顾羊头崖乡这位叫李拴羊的协警,准备把他转成合同制民龘警,在硬件条件上还差了点……余罪同志就主动退出了,把功劳让给这位乡警,不过这位乡警表现相当出色,在沪城和刑垩警抓捕武小磊的时候,还受了点伤……”

  “好了,我知道了……”

  许平秋扣了电话,扣下了一刹那,他心里泛起着一种异样的感觉,警龘察这个职业他干了几十年最了解,行内人对于功劳的追求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像商人逐利、文人求名一样,那是对付出的一种肯定,也是升迁的台阶,真正舍得放弃功劳的警龘察还真不多。

  “发生了什么事?这小子变性子了。”

  许平秋喃喃地道,想了很久,想不明其中的所以然。不过他知道,那位他一眼挑出来的奇葩,在最基层的警务历练中,已经变了样子……

  同样在这一天,袁亮五原机场外等着接机。来了两辆车,就为对嫌疑人的一个承诺,这种事可是他头回事,心里有点怪怪的。

  熙熙攘攘的客流中,出现的第一眼,他便看到了一组奇怪的队伍,余罪带着头,李逸风牵着个小孩,还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和另一位少龘妇并肩走着,提着一大包行李,李逸风远远的招手。

  “快,换件衣服,咱们这儿冷,小石头没回过老家啊,看这样细皮嫩肉。”余罪说着,李逸风和小孩商量着,那姑娘从行李里找着秋装,给孩子换上,旁边那位少龘妇一直默不作声,像睹物思人一般,总是圈红红的。那位姑娘总是陪在身边安慰着。

  是陈琅,接到的是武小磊的儿子和老婆,一起回古寨县看看,从来没有去过的婆家。

  李逸风带着这一家子上了车,余罪和袁亮一车,前行着,又一次重复着回古寨县的路。

  走着的时候,袁亮总是不时地笑,看着余罪笑,余罪也在笑,笑着半晌,问袁亮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呀,你真可以,把陈琅给拉上了,接小孩吧,把娘也给带回来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正经八百的警务,好像就没办,我严重怀疑,你懂不懂啊?办案民龘警未经许可,理论上是不能直接接触嫌疑人家属的。”袁亮道。

  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防止滋生腐败,阻挠办案,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最起码在判决以前是不行的。余罪撇着嘴道着:“既然知道我不懂,提醒个屁呀?什么规章制度,净扯蛋。都遵守制度,环境还能差成这样?”

  “哦,看来你恢复了。”袁亮道。

  “什么恢复?”余罪不解。

  “你一开始大放厥词,基本就恢复心理创伤了,这我就放心了。”袁亮笑道。这下倒把余罪听愣了,一愣旋即又笑,两个人在一个曲折的案情侦破中,已经有了很多默契。

  一路说的是家里的事,刘继祖已经被释放,对于他,局里作了不予追究刑事责任的决定,艾小楠从医院出来直接回家了,不过她的事还没完,暂时监视居住,这几乎是形同虚设的,你就不监视,她也不走。

  还有更让人唏嘘的是武向前和李惠兰,两人在清醒后,又相携着到公龘安局投案自首,把这些年窝藏和包庇儿子的事,声情并茂地交待了一番,据说把记录的民龘警都听得哭鼻子了。

  这不是来自首,是来给领龘导找麻烦,顾局又是把局里所里几位女警通知到场,温言劝慰回家,听候处理。

  这个不重要了,仅仅主动对受害家属赔偿这一条,足够在法庭为他们赢得主动。

  两人唏嘘着,一路急驰,快到古寨县的时候却有点近乡情怯了,对了,谁去送孩子?这个案子行内叫好,行外可是叫骂,袁亮和余罪的感觉如出一辙,仿佛做了错事一般,都有点怯,快到县城的时候,袁亮和他还有争执着:“你去啊……”

  “凭什么我去?”

  “你脸皮厚。”

  “废话,你脸皮好像薄了。”

  “那让李逸风去?”

  “我们在飞机猜拳了,他也不去,非要一起去。”

  “……”

  争论未定,终点渐到,两人的脸皮果真都够厚,想了想还是结伴来了,车停在五金店门口,那两位老人依然故我在忙碌着,一个守柜后,一个柜前忙,辛苦也许是他们生活的麻醉剂,只有这样才能忘却失子之痛似的。

  “李阿姨,还认识我吗?”余罪厚着脸皮上来了。

  李惠兰看了眼,状若不识,不过他看到袁亮时,还是怔了下。

  “武叔叔,你认识我吗?”余罪厚着脸皮,又和武向前说话了。

  “你……你还来干什么?我都自首了。”武向前有点愤意地道,可即便有忿,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抓你们儿子,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是个恶人……那我就恶人做到底,把你们孙子也给抓回来了。”余罪严肃地道,两位老人一惊,看到了后面又一辆车门洞开,看到了陈琅,李惠兰赶紧从柜台后出来,当看到抱着孩子的少龘妇时,李惠兰状似雷击地愣在当地,激动、兴喜、悲伤,那种种复杂的表情聚在她脸上,一下子无法自制了。

  “奶奶,您真不认识?”陈琅拉着胳膊,催促着:“他是小石头啊,小名还是您取的。”

  “哦哦……这是……娜娜……孩子,孩子。”李惠兰惶恐地伸手,那孩子认生,躲在母亲背后,少龘妇抹了一眼泪,抱起孩子,走到李惠兰面前,轻声说着:“妈……我不走,我和石头等他出来。”

  “好孩子……好孩子……向前,你快来看,孩子,和他爸爸小时候一个样子……哦……”李惠兰抱着孩子,蹲下来,一下子无法自制,老泪纵横地号陶着,跟着孩子似乎吓哭了,母亲哄着孩子,看着这一家子,也是悲从中来,泪眼婆娑。

  左右邻居看热闹的围了一圈,恭喜的、同情的、安慰的,一圈子悲欢离合,在十八年后像一个轮回。仍然是老泪纵横,可那何尝又不是喜极而泣呢?

  “走吧。”余罪拉了拉袁亮。袁亮转身上车。

  “真是一人害了三代人呀。”袁亮颇有感触地道,实在为这一家子伤感。

  “你应该换一个角度看问题。”余罪道:“为什么不是三代人,救了这一个人呢?” 袁亮一怔,看着余罪,余罪在笑,很欣慰的样子。每每他看问题的角度和别人总不一样,他想起来了,武小磊从穷凶极恶到解押归来认罪伏法,什么原因都可能是,但绝对不是慑于法律的威压。

  “也是。”袁亮道,这结果总算差强人意吧。

  正准备发动车走,陈琅上来敲敲车窗,余罪摇下了车玻璃,这位受害人的后代,眼睛同样红红地,伸着手,要握手,两人握手,她很诚恳地道着:“谢谢你们。”

  “别客气,应该我们谢谢你,能理解我们的人不多。”袁亮也握了手,他道着,对这位姑娘的印像颇好。

  “您别误会,除了把小石头接回家这件事,其他事你们做的都不怎么样,我未必能都理解。”陈琅道,话里有话,余罪和袁亮好不尴尬,一耸肩,不接茬了,陈琅也没有多说,又和李逸风告了别,这位谈吐不凡的姑娘,似乎窥到了不少奥妙,最起码那乱七八糟的谣言,或许她就能猜到点。

  总算了却了这件心事,余罪如释负重,回头看着那一圈子人,他想,眼睛里蕴着温馨的笑容,收回目光时,他轻松地道着:“现在好了啊,又给老两口塞了个小石头,这罪有的受的啊,上学、接孩子、吃喝拉撒再加上将来娶媳妇买车置房,少说也得再奋头二十年啊。” 袁亮笑了,斥着道:“你这是给人家解脱吗?简直又给人家上了道枷锁。”

  “不一样滴。”余罪欠着身子道:“这种辛苦可是幸福滴,不信你回头看吧,他们比什么时候都来劲,我估计呀,时间不会很长……哎呀,武小磊这个混蛋,能摊上这么好的一个妈,他成功改变了全县人民对咱们警龘察的看法啊,都觉得咱们是王八蛋。” 袁亮一笑,只要是心里没事,余罪这扯蛋话就没边没沿,他不以为然地道着:“人家有个妈你都羡慕啊?”

  “当然羡慕了,我没有嘛。”余罪道,一下又想起其他事来了,直问着袁亮道:“咦,对了,你好像是后爸是不是?我发现呀,你性格里暴虐、冷血、而且有点内向的成因,就在这儿。”

  “有多远滚多远。”袁亮给气坏了,停下车,一字一顿骂了余罪一句,才又重新启动。

  余罪的性格向来是你越骂他越兴龘奋,兴龘奋到处,他开始分析,甚至籍此分析出了袁亮有恋母情结,气得袁亮真伸手要把他往车下推,说笑着,快到刑垩警队了,余罪发现了方向不对,直道着不去了,要羊头崖,还要瞅时间回老家看看,却不料指挥不动袁亮了,他直驶着,进了刑垩警队大门,嘎声一刹,拍门下车。

  余罪一愣,好家伙,院子里齐刷刷地一个方队,警服鲜亮,站姿挺拔,看样子等了不少时间了。

  “立正。”

  “稍息!”

  领队的奔上来,敬礼汇报着:“报告袁队长,古寨县刑侦大队奉命集龘合,应到三十七人,实到三十人。”

  “归队。”袁亮道。他回头看着余罪,看着下车的李逸风,余罪却是看到了队列中的李拴羊和李呆,那样子扮得越严肃,越显得傻了,他笑了。

  “同志们,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很怀疑,很迷茫,怀疑的是我们心里那秤,是不是失衡了,迷茫的是,是不是我们的路子全部走错了,我听到很多传言,都说我们不该把侦查手段全部放到这些普通人身上,不该把审讯和排查加诸到那些妇孺身上,我承认,我做过,我承认,为此我受到很沉重的谴责,我也承认,我和大家一样心里就一直怀疑和迷茫……”

  o 袁亮铿锵地说着,今天余罪才看到了他刚毅的一面,那也许是并不幸福和少年生活磨练出来的,也许是多年的军警生涯砺练出来的,他说话的时候经常是吼着出来的,那气势让余罪自叹弗如。

  “可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穿着这一身警服是为了什么?我们穿着要担负起什么样的责任?难道真像社会上传的,刑垩警队最实惠,天天有钱天天醉?”袁亮虎着脸,说了句笑话,队伍一轰笑,他转折着的道着:“我不否认有这种成份在内,我当警龘察的时候,抱着的也是这样一个理想,手里有点权好办事,人脉熟络点好来钱,等过上几年,升升职上上位子,这一辈子就安定了。我想,大家一定和我的理想一样吧?”

  又是一阵笑声,余罪却皱了皱眉头,这是要来战前动员令,他这数日不在,可不知道袁亮想干什么。 答龘案立见分晓,笑着的时候,袁亮吼着出来:“如果抱着这种想法,请你暂时收起来,武小磊的案子尘埃落定,折射出的不仅仅是对他家里几代人的痛惜,更多是,在场的你们,包括我,都不合格。因为我们让这个简单的案子拖延了十八年,我们给社会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隐患,一直持续的十八年,我们,也给那对可怜的父母造成了更大的苦难,让他多熬了十几年……这里是我们的故乡,守护这里的和平、安宁和幸福是我们职责,而我们,这些年交出的是一份不合格的答卷……你们说,还能这样下去吗?”

  “不能!”三十七位刑垩警挺身吼道,铿锵齐吼,知耻而勇。

  “除了武小磊杀人案,我县历年未决悬案旧案还有六起,你们说,能让那行凶作恶者,继续逍遥法外吗?”袁亮吼着,两眼精光四射,动员起来了。

  “不能!”三十七位刑垩警挺胸昂头,凛凛肃穆,扑面而来。

  “我宣布,现在开始,重启六起悬案、命案的侦破。”袁亮宣布道,他转着看了队伍一圈,沉闷地吼着道:“对于那些行凶作恶的,那些逍遥法外的,那些胆敢在我们这里做下血案的,刑垩警只有一个态度,告诉我,是什么?”

  “穷追到底、不死不休!”三十七位刑垩警,被队长唤起了凶性,怒吼道。突然间如此让人全身凛然。

  “敬礼!”袁亮带着,向余罪敬礼,那一个致意,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余罪知道又要被人拉下水了,对着全队刑垩警的致敬,那怕就是个火坑恐怕他也得硬着头皮跳下去,果不其然,袁亮走到他身边,问了句:“余所,难道你不准备给这些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讲几句?拴羊和李呆我们要了,而且,我们还想留着你,反正你挂职的,到年底就要走了,难得真舍得这些兄弟们?”

  余罪一笑,容不得他回绝,袁亮对着大队道着:“我准备邀请余罪同志加入我们,大家说,好不好。”

  “好!”劈里叭拉的掌声,连李呆和李拴羊也乐滋滋地跟着起哄。

  余罪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这个坑啊,恐怕得和大家一起跳下去了……

  两周后,武小磊的案子正式移交起诉,这例案子牵动了不少媒体的眼光,在监狱里的武小磊接受了数次采访,他的照片见诸于报端,说起来可要比抓他的刑垩警风光的多。所有报道出来的正面人物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共同的代号:办案民龘警。

  一个月后,案子正式开庭,又是一幕人间悲剧,庭审不在案情和作案细节,而在于受害人家属艾小楠和女儿陈琅,她们陈述的是这些年李惠兰对他们家的照顾,历数了这些年老俩口的含辛茹苦,那白发苍苍的一对老人,老泪纵横地一味哀求,即便铁面的法官也看到两眼湿润,庭审中断数次。

  不过法律仍旧是法律,故意杀人罪仍然成立。

  后数日,正式宣判,考虑到作案时尚未成年,武小磊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这是参照了他的悔罪表现以及对受害人家属主动赔偿而给的一个量刑,刑事附带民事赔偿五十六万元。

  这是个可以接受的惩罚,武家两口子敲锣打鼓给县法院送了一副大匾,嫌疑人家属给执法机关送匾,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家属感谢法院,却仍然对抓他儿子的公龘安局无法释怀,厚此薄彼到这样,就公龘安上的人也只有一笑置之了。

  还有一个更大的笑话是是那五十六万民事赔偿引起的,这么多钱,有人按捺不住了,陈建霆的两个弟弟、陈建洛和陈建岗跳出来了,这两位连爹妈都不怎么关心的儿子,又是聘请律师,又是写诉状,要求武家给他们两人赔偿,理由是大哥死后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经法院调查事实,以及开庭审理后做出了驳回上诉的定论。

  没有要到赔偿,两兄弟不服了,又上诉要求分老爷子留下了房产,怎么说也是儿子,总不能都给大媳妇吧?这一点按遗产分割可是合情合理,嫂叔妯娌每天吵吵嚷嚷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官司。

  生活中的悲欢离合就是这么继续着,更多的是增添普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可没有想到,武小磊案子时隔一个多月后,又一起震动全县的大案告破,是十年前发生在县城的一起爆炸案,那起案件炸死了熟睡的一对母子,受害人是一位经营大货车的小老板,后来无法承受丧妻之痛,远走他乡。

  真相浮出水面来却是这样,雇凶作案的就是这个受害人,因为试图离婚屡屡受挫,转而悍然下手,刑垩警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有成就的公司老总了。他被伪装成爆炸同伙的刑垩警敲诈钱财露了马脚,爆炸嫌疑人被捕后秘密解押回古寨县,蒙头反铐、身戴重镣,几乎是被人架进看守所的。 他有伤,不是他自己伤的;可他有罪,却肯定是他自己做的,他已经供认不讳。 那无数个阴暗的角落,犯罪和打击犯罪就是这样在此消彼长中持续着。

  两种人,都生活在阴暗中,两条路,都是不归路,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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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实验计划

  西山省厅,六层,刚装修过的办公室,年前新配的电脑,新布的DDN专线,从主管刑侦事侦查的这位许处长的办公室,可以直联到各地市的支队以及省厅所属的各专业大队,与以往相比,在信息化、实时化以及直观化等方面,刑事侦查的脚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又是一年过去了,刚刚闭幕的全省公龘安系统工作会议,刚刚闭幕了全省刑事侦查工作会议,许平秋终于可以向往年一样,坐下来歇口气了。

  不过似乎他没有,坐在临窗的办公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资料,看得很仔细,仔细到字斟句酌,偶而不解,还返回来再看一遍,他偏黑的脸膛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很凝重,那皱起的眉头,又浓又深,偶而撇嘴摩娑着下巴,似乎是烟瘾犯了,在极力的克制着。

  坐在一旁的史清淮科长仔细端详着这位从基层一步一步上来的领龘导,坦白地讲,他对以前的机制和体制是持怀疑态度的,像面前这位许处长,工农兵学员,警校培训两年就上岗,从专业素质的角度讲不比普通人强多少,而且这些几十年的老警龘察,都是从大抓大放大严打时代过来的,在执法过程中胡干蛮干瞎干的事屡见不鲜。

  随着法制进程的加快,人治时代造就的这一代奇葩已经渐渐被时代淘汰,可如果没有淘汰的,还硕果仅存的,那就是奇葩中的另类了。史清淮仔细研究过在全省有“神探”之名的许平秋指挥过所有的案例,他发现了一个特点,这位声名赫赫的刑侦处长、全省刑事侦查总队长,从来没有躬身侦破过那怕一件案子,可他选拔出来的参案人员,却侦破了大部分疑案、悬案以及轰动一时的大案。 他知道,这位领龘导胜在眼光过人。 于是这个他精心准备的计划就摆在许平秋的桌上了,他想,兴许这位处长能有和他一样的眼光。

  哗哗的纸声,翻过了最后一页,许平秋放下了计划书,沉吟着,看着计划书上那个草拟的名字《刑事侦查特勤支援组织构想及培训计划》。

  他摩娑着,看着史清淮,这位三十年许,警官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窝在省厅已经数年了,主管犯罪心理学研究,这个偏门学科即便在现时的刑侦侦查的实践中也没有多大用武之地,于是年华渐老,青春不在,三十多岁,恐怕要止步于科长这个位置了。

  “小史啊,咱们打过几次交道,我这人说话直,那我直接问你,你的动机是什么?”许平秋道。

  面对许处长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史清淮直道着:“我想走出去,走出去的结果可能碰壁,也可能走得更高,不过如果死守这儿,恐怕我只能止步于此了。”

  “好,这是实话。那我再问你,这个构想,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它的实践性又有多大?你注意一下啊,在咱们现行的体制内,你也知道,各地的协调办案都难得多,别说你这样横竖往人家的盘子插一杠了。”许平秋道。

  这也是实话,刑事侦查已经细分到每个刑垩警队的责任片区,对于外来者的干预,恐怕谁也不会高兴。有时候甚至出现这样一个怪圈,我宁愿我责任片区里的案子悬着、压着,也不会向上级汇报有多大的危害。

  “所以才叫‘支援”而不是代办,其实大家纠结的就是那点功劳,只要没有花落别家,还是有可能的。”史清淮道。

  “呵呵,你说得轻巧,我到那儿找那么多雷锋,光讲奉献,不要待遇。让你干,你愿意呀?”许平秋笑着道,这个模式构想可能很好,但它的实践性就值得推敲了。

  “那就是政治处要考虑层面了,许处长,我是单纯从提高刑事侦查水平的方面考虑的,也就您说的,要想做好一件事,那你的思想首先得纯粹。”

  史清淮道,看着许平秋似乎有点动心,他排着自己的理由:

  “从犯罪的角度讲,这些年的犯罪趋势向团队化、智能化、科技化方向发展很明显,我刚刚看过南方一例贩毒案子,他们团伙的头目是个自学成材的药剂师,下面组织分工很严密,有负责通讯的、有负责武器的,有负责转运的,而且犯罪的手法也很让人赞叹,他们组织地在南部沿海,而他们的市场却在欧美,这样跨省、跨境、跨国的案子已经屡见不鲜……试想一下,恰恰我们内部的严密分工,限制了我们对类似这种犯罪的侦破效率。”

  一说到案子,许平秋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听到史清淮停下时,他下意识地道着:“往下说。”

  “比如,让我们刑垩警和特警的大老粗,恰恰对付的是精通电脑和各类通讯的犯罪分子,那可能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再比如,让我们精通资金追查的经侦同志,遭遇到了对方有组织的武器对抗,又会是什么情况?现在犯罪不是单一性的,而是复合型的,我们各警种协调速度,直接决定着侦破的效率,而现在对速度要求几乎是苛刻的,很可能在我们协调进行中的时候,嫌疑人已经逃之天天了。”史清淮道。

  这就是所谓的擒贼难擒王,往往深居幕后的头目,被绳之以法的机会不多,因为那些作奸犯乎的嫌疑人,同样深谙警龘察的工作程序,对于他们,总能找到足够多的漏洞可钻。

  “理论是可行的。”许平秋沉吟道:“如果有一个或者几个这样的支援小组,能在案发第一时间里对于犯罪模式、侦破方向、甚至嫌疑人的大致范围作出准确判断,对刑事侦查水平的提高很有裨益。”

  “对,特别是针对一些突发性案件,高智商犯罪案件以及需要不同专业领域知识的复合性案件……简单地举个例子,现在全国民间借贷引发的刑事案件不少,要侦破这类案件,首先得了解资金的操作的方式,而且还需要懂一点他们的运作模式,同时还要提防他们和黑恶甚至境外势力相勾结,这不是我的单独的一个警务单位能处理的,普通人可能连利率都看不懂。这种案件如果有类似的外来支援,最起码,可以在第一时间看清整个案件的脉络,然后再对症下药,少走弯路。”史清淮道,期待地看着许平秋。

  “原则上我同意。”许平秋拍板了,史清淮一笑时,他又泼着凉水道:“设想和实践是两码事,说服厅长和厅领龘导班子,这个事不难,难的是你从那儿能找这样的黄金组合……”

  “我们全省数万警力,这个问题我觉得不算大。比如现在正进行的警官培训班,应该就有这样的人吧。”史清淮道o

  “相信我,那里面不可能有你想找的人。”许平秋异样地笑了。

  “能告诉我原因吗?”史清淮一下子没明白。

  “心里揣着升职的人,怎么可能躬身办事?工作只是他们谋取个人利益的一个方式而已。”许平秋道,很不屑,但肯定大多数时候不会错,难道现在谁还期待忧国忧民的人遍地都是?

  “那应该怎么样找?”史清淮请教着。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应该从以此为乐的人中间去找……”许平秋道,他说了句史清淮没听很懂的话,还未发问,许平秋拿起计划道着:“这个设想很好,我可以纳入到今年的刑事侦查工作规划中,你准备一下,作一个更详细一点的资料,咱们一起向崔厅汇报一下,只要领龘导班子讨论通过,我全力支持。”

  “谢谢!”史清淮起身,踌蹰满志地敬礼,接过报告。

  其实内心炽热,总想成就点事业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被日复一日的繁琐消磨殆尽了。

  许平秋看着兴冲冲走的史清淮,他如是想着。

  坐下来时,他又否定自己这个定论了,其实大部分还是想着混吃等死的人,理想是看词汇,不会是现实的。他无所事事地翻开了电脑里,去年新晋一批刑垩警,流失的补充的基本持平,他挨着点过每一个履历,马上又点了关闭,很多人根本无甚可圈可点之处,进队后很快会成同质化的一类,就即便离开,那原因也是出奇的相同。

  无非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找一个更安稳和收入更高的位置而已。

  蓦地,他点到了一个旧文件夹,那个文件夹是加密的,密码是当时案件发生的时间,一眨眼都快两年过去了,他输密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记忆力是如此之好,根本就是下意识地打开了,然后那一群奇葩队员,像一直就在电脑里藏着一样,蓦地出来,惹得满脸笑意,皱纹顿开。

  严德标,当时还在超市偷吃,这家伙身上有股贼性,这辈子改不了了。

  豆晓波,相对老实点,现在已经到机场工作了,行李安检上,禁毒局在那儿设了一个点,那是个相对清闲的工作。

  张猛,流失了,许平秋叹了口气,关闭了他。

  熊剑飞,是个好苗子,可惜有点愣,这辈子只能混在冲锋一线了。

  骆家龙,信息中心,估计已经和朝九晚五的同质化了。

  孙羿、吴光宇,这两位对车部件的认识超乎寻常,太投入了,反而干不了别的事。

  董韶军,已经安身在二队了,他的专业无可替代。

  汪慎修,许平秋凝视了良久,无言地关闭了他的页面。

  余罪!

  许平秋又看到他的照片时,笑了,笑着暗道着,这个兔崽子真沉得住气,被晾着已经三个多月了,工作安排暂时没有、进修培训也没通知、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上蹿下跳找工作寻门路了,偏偏这家伙不是一般地淡定,他估计要没有提起的话,余罪敢一直坐在家里。

  也不是没地方去,可以把他扔在二队冲锋去,不过那样许平秋觉得有点浪费。也可以放到个刑垩警队,他这水平当个小队长绰绰有余,不过许平秋仍然不放心,他太了解这个人的心计了,也许用不了几年他敢成为一个出类拔粹的黑警龘察。而且呀,回来住个培训班提一级到其他警种也不可能了,他如果在名单上,估计过不了市局王少峰那一关。多少人等着呢,就没人了也轮不到他。

  他的安排还在研究中,准确的情况是,王少峰局长想就地转正,把这位让他闹心的小警永远放在羊头崖乡派龘出所无私奉献去,不过这一次遭遇到了许平秋的狙击,他启动了特勤征召条例,直接提走了这个人的人事手续,因为此事两位老同学还犯毛病了。

  于是余罪就被挂住了,挂了好几个月了。

  很多事就是这样,晾着晾着就凉了,放着放着就忘了,再好的苗子也要荒成草了。

  这个人应该动了动了,许平秋想了很久,他拿起了电话,拔了史清淮,语重心长地道着:

  “小史啊,我想起几句话来得告诉你,省得我忘了提醒,这次如果成行,你……你本人务必亲自上门——邀请,我们可能给不了基层干警更多的待遇,但必须给他们足够多的尊重,还有宽容,而且,我希望你亲自带队,不要假手于人,如果你能组合出这么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队伍,那对我们的刑侦工作是有相当大的益处的……我推荐给你几个人,你可以尝试一下。”

  他想到了很多,说得缺乏逻辑,第一推荐名字居然是:严德标!

  “同志们,我们今天就讲到这儿,希望大家抽时间把留下的作业认真作一下……提醒一句啊,各位都是即将走上领龘导岗位的人,结业仪式的时候,市局领龘导将会来现场和大家讨论的……我希望到时候,别冷了场啊……”

  省警体训练馆,多功能会议厅,市局政治处宋应照结束了当天的马列课程,夹起了书,和大家道别。

  满座都是警服鲜亮同行,结束的话引起了一阵躁动,估计没人听老师的安排了,交头结耳的、窃窃私语的、还有和为数不多几位女警眉飞色舞的,老宋看了眼,稍稍有点不悦地夹起书离开了。

  “宋老师,您慢走。”

  有位年轻的小伙,帮着开门,很谦恭送他,让他的心情突然又好了几分,笑着对小伙道着:“解冰呀,每天都是这么送我,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就烦,也还是要送的,您是老师,又是前辈,这是起码的礼节问题。”解冰很礼貌地道着。

  “未必呀,现在什么课都没什么人听,就这政治课,恐怕很少有人能听得进去呀。你对信仰问题怎么看?”宋应照随口问着,他很纳闷,解冰这个年纪,关注什么也不应该关注这些在年轻人看来已经落伍的事。

  “有信仰才会有人生的目标,和归宿感,我觉得信仰之于精神,就像H20之于人体一样,可以忽视它的存在,但你无法否认,它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解冰道。

  宋应照异样地又回头看了眼,似乎在斟酌这孩子的话是不是刻意恭维,不过看着不像,那一张帅气而虔诚的脸庞,他突然问:“那你作为刑垩警,在不避免地接触着社会阴暗面,你信仰什么?”

  “我信仰人间正道,邪不胜正。”解冰道。

  依然是一副帅气,但却显得有点稚嫩的表情,老宋笑了笑,拍拍解冰的肩膀道:“保持你的信仰,别让其它东西改变了它,这样的信仰可不多了。”

  进电梯了,老宋灿然一笑,示意别送了,解冰咀嚼着这句话,不过看样对他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改变的必要。

  学员陆续出来了,这一届是全局各警种中的后备及挂职煅练人员培训,所说最多的自然是分配的去向,在这个群体里,理想和现实都是同样丰满的,有警官大学学历的、有特招的、还有很多很多,或许去向已定,根本不关心的人。

  比如李正宏就是一位,他出来时,嚷着解冰等着,相携的几位鱼贯而出,警校同一届的学员,尹波、欧阳擎天、武建宁都在其列,这几位虽是省警校不入流的学校毕业,可满座警官大学、警龘察学院毕业的都未敢小觑,一个小警校生,工作两年直接和他们打拼多年坐在一起,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晚上到什么庆祝一下,我坐东。”李正宏邀着。

  “凭什么你坐呀?我来。”尹波不服气了。

  “咱们班长来,前提条件,必须把刚泡的女朋友带上,让兄弟们过过眼。”武建宁提议,惹得一干朋友附合,欧阳擎天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勉为其难答应了,刚泡上了一位省税务局的一位,正热恋之中,说着他和朋友们小声道着奇闻,其实后来最牛逼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骆家龙,居然把省肿瘤医院院长家千金给勾走了,第二呢就是汪慎修了。

  这个穷属华丽丽地一转身成土豪了,让这群官二代也就叹呐,这可得卖身多少回才挣得到呐。

  说着谑笑着,众人邀着解冰,解冰听到时,替汪慎修正名道着:“你们别胡乱猜测,好歹也是同学呢,我觉得汪慎修心高气傲的,不是那种人。”

  “那你看得出来?要是提拔我当局长,我卖身都无所谓。”李正宏玩笑道。尹波打趣着:“喂,正宏,你考虑清楚,咱们上司差不多清一水爷们,你卖身不行。得献菊。”

  众友皆笑,解冰却是有点不好意思听这种玩笑,众人知道他向来脸皮薄,和安嘉璐的事后来没下文,别人一提男女问题他就脸红,别说接受男男话题了。之后倒没人触他这个心结了,说话着、下楼着转到了另几位奇葩上,那一届的妖孽不少,很多都去了二队,而且鼠标据说混得也不错,说起来让这干有背景的同志们大叹时运不济了。

  咦,还有一个最奇葩的,欧阳擎天想起来了,直道着:“对呀,你们谁听到余罪的消息了没有?这家伙去年风光得厉害,上刑侦论坛了,怎么今年没音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像他那号直接把领龘导拉下马的货,谁敢要?一拉还是一片。”李正宏说了一个最简单直观的判断。尹波凑上来小声道:“对了,我听我爸说了,这次往上提,压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余罪,不提不挂好几个月了。"

  “按理说,余罪这次应该能升上来啊?侦破好几起大案。当二队队长都能上会讨论了。”解冰道,甚至有点替余罪叫屈了,尽管他对此人不齿。

  “挂职煅练你不懂,考核条件,辖区内没有发生重大责任事故,挂职期间没有发生违纪行为、考核的各项指标等同于治安、户管、刑事等指标。”武建宁掰着指头道着:“简单地讲,就是你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干,就是优秀、合格……反正你干得事越多,哎,那就不对了,那说明你的治安防控不到位,发生治安、刑事案件了,对吧。”

  “所以呢,他的考核还是倒数第几。”尹波笑道。

  欧阳擎天也笑了,他补充着:“不过也别说啊,这贱垩人是够凶的,跨了好几省追逃,这么不要命的,想往上爬。”

  “累死丫的,也得趴着。”尹波道,几近不屑。

  解冰不说话了,他突然发现,在二队他没有成功地和那些队员溶为一体,却和原来的朋友们有裂隙,他居然对那个坑过他钱的余贱垩人隐隐地有了几分好感,直觉得那贱垩人,倒比原来这些朋友有血性的多了。

  他在想,如果那次被袭的是自己,绝对不会有人为他讨回那个血淋淋的公道和痛快!

  “想什么?解冰?哎对了,晚上来你来不?要来叫上你女朋友,别以我们不知道啊,你把省热电总裁家的小棉袄给穿上了。”尹波道,惹得众朋友一阵奸笑。

  解冰知道这事瞒不过众人,他讪讪地笑着,正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有人吹着口哨,有人挤眉弄眼,有人推着他,在门厅之外,慢慢摇下的车窗里,有位女人在招着手,蜷着长发、戴着墨镜、摘镜时嫣然一笑,笑得很惊艳。

  “各位,原谅我见色忘友啊,好容易有几个闲功夫,我得陪她,你们靠边……”

  解冰找到了一个充分的理由,踱着步快步走了,引起一干羡慕嫉妒的朋友频频向那位女人做着鬼脸,大声邀请着。

  “他们都是你朋友?要一起庆祝开个PARTY也不错嘛。”女友笑着道,向着那几位招手示意。

  “走吧,他们不是。一个班的学员而已。”解冰道。

  车走时,他看了眼出入鲜亮警服的同行,异样地回忆起了那青葱的警校生活,异样地想起那帮子经常吼着兄弟歌的贱垩人,似乎比他们这一拔官宦之家的朋友更显得亲切。

  变了,变了很多,他放弃了高傲、放下了身架、甚至放弃了曾经相信过的爱情,他依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缺失了点什么。而且那些失去的总让人眷顾,而得到的,却如此难以言欢呢?

  他看了眼身边的女友,如是想着,又意外地想起了,那个镌在心里的名字,一个是冰山骑士、一个是烈焰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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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良驹好马

  汾西市,南街口香果园。 春寒料峭的季节,行人方稀的街市,余罪从厚厚的透明塑料门帘里探了探头,夹着一块烧尽的煤球,被冻得打了个战,又缩回头去了。

  坐回了店里,又开始嘎蹦嘎蹦磕瓜子,时不时地看一眼身边坐着的一位小屁孩。邻居家钱大义的儿子钱小果,他爸和余满塘是狐朋狗友,这节气老哥俩凑一块进货去了,于是把这个缺管教被学校停课的小子放余罪这儿暂时接受管束了o

  “看我干什么?赶紧做作业。”余罪训了句,继续磕瓜子。

  “你一直磕磕磕,跟家里藏了只老鼠样,我怎么做作业?”小果瞪眼了,好不生气的样子。

  “戒烟,没办法,嘴里没点东西就痒……哎我说,小果,你犯什么事被学校停课了?”余罪好奇地问,一问那小子像所有嫌疑人一样拧着脑袋,不告诉他。

  余罪笑了笑,却是懒得和他较劲,方有人来,他赶紧起身相迎,是一对夫妻,三十年许,抱着小孩,看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和果贩子余罪同志聊着,这个果贩子似乎很认他们意外,先给怀里的小孩塞了小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直逗着孩子玩,这夫妻俩被人赞得极是高兴,转眼间,一百多块钱的水果打包送上车了。

  水果这生意,夏秋走量、冬春卖价,严格说起来还是个好生意,没什么淡季,余罪把钱夹回到抽屉里,乐滋滋抬眼时,那小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上他的书了,他一拍桌子伸着手:“拿来,一分钟不看着,你就走神,这是你看的么?”

  拿到手里,却是《犯罪行为与动机剖析》,他瞪着眼道,我都没看懂呢,你能看懂啊?

  小果被训,哼了哼,又开始磨叽着根本不会做的作业了。

  这是家里闲来无事时候咀嚼的东西,不是非要看,而是觉得没有什么可看的,他又翻了几页,此时却是没什么心思了,担心老爸和钱叔叔前一天就去接货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刚放下书,他看到钱小果又走神了,这孩子左顾右盼的,心慌意乱的,那猫抓痒痒的样子,把余罪给逗乐了。

  两人说起来还是有共同语言的,最起码被学校停课打发回家的经历是共通的,余罪不诈唬孩子了,给他抓了把瓜子,热水泡了几个苹果,吃着,烤着火,直安慰着差不多到太黑,你爸就回来了,我看你这样反正也学不成,玩呗,你以为我想看你呀?

  而小果似乎对于余罪的身份很好奇似的,聊着,指着余罪的书道着:“哥,你们当警龘察就看这东西?”

  “啊,行为与动机,是犯罪的两个组成方面……哎呀,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余罪道,嘎然而止。

  “当警龘察好玩么?你有枪不?”小果好奇地问。

  “好玩,不过没枪。”余罪笑道。

  “没枪你玩个毛呀。”小果道,痞痞的声音,听得余罪眼光一刺,瞪着时,他突然发现那表情和他小时候如出一辙,是那种谁见了都想往脸上踹一脚的那种。这可不行,这孩子的思想有严重问题,他严肃地道着:“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别看我,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学校和别人打架了……办事得用脑子,就比如当警龘察,同样得用脑子,比如哥看的这行为与动机,揍是用来判断别人心理的……” 看小果不服,余罪指着他严肃地道:“比如一分析你这表情特征,揍是不想做作业。”

  “还用你说啊,当学生谁想做作业?”小果不屑道。

  哟,不服,余罪来劲了,又严肃地道:“比如再一看你这表情,可以分析出来,你是宁愿被打发回家,也不愿意上学啊。”

  “更不用你说了,当学生谁愿意去学校。”小果更不服了。

  这倒余罪说得有脸红了,他得瑟地一拍书道着:“再比如,刚才,那一对夫妻,有可能买咱们的水果,也有可能不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准确判断到他的心理,就能左右他们的行为,所以我讨好他们的儿子,而且我猜这个时间肯定是去看长辈,而且一准是丈母娘……哦,于是我把最贵的东西,成功的给他了。”

  “还夹了一颗坏的。”小果啃着苹果,补充道。

  “哟,你小子眼尖啊,观察这么细致。”余罪脸不红不白,笑歪了,直道着:“这就是学问,是通过长期学习和实践得来的。喜欢看哥这书,说明你也有当警龘察潜质啊。”

  偶而在这个小听众面前得瑟了一句,话音落时,余罪也愣了下,他突然省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马秋林教的、有在监狱学的、有在反扒队看的,还有自己揣摩的,但根子上,还在父亲这里,从小在这个揣摩人心的环境里长大,为了卖掉水果,智商已经被压榨到极致了。 就一个听众,说完了,余罪突然这小家伙根本不为所动,余罪异样地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是对,不过我没看内容。”小果坏笑着。

  “那你看……”余罪没听明白,小果翻着书,翻到了其中一页,一抽,一张照片一扬,余罪脸拉长了,一把抢到手里,吧唧给了小屁孩一巴掌,看着照片,那是在天龙山上,他和林宇婧自拍的照片,沐浴在夕阳中的景色,后来觉得那照片实在好,就冲印出来了,偶而间拿出来端详呢。

  “哥,她是你的妞?”小屁孩好奇地问,捂着脑袋。

  “是啊,女警龘察。当过特警。”余罪得意地,骄傲的一亮,塞回常看的书里了。

  “哥,那特警厉害不?”

  “当然厉害了,一个打七八个都有富余。”

  “女特警呢?”

  “女特警也厉害,打三五个不成问题,你问这干吗?”

  “我决定了。我将来也当警龘察。”

  小果一拍胸脯,终于找到理想,很严肃地道着:“多泡几个女警龘察,打起架来一起上。”

  余罪愣了下,然后他发现这孩子说的绝对不是假话,逗得他笑得直得瑟,赞着小果道着,真尼马有志气,比我强,最起码泡妞的出发点还算纯洁。就为打架人多点。

  两人笑着,不一会儿车回来了,老余和老钱在门口嚷着,小余和小钱奔出来,加入到下货的队伍里了,余罪看着小果学习愁眉苦脸,干活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按正常逻辑,学业这样一塌糊涂的娃,将来除了子承父业几乎不可能再有出路。

  其实那样也不错,衣食无虞,挣得也不比当差少,只是余罪心里免不了记挂着还有那么一份工作和编制,这都几个月了,愣是没消息,他忍不住有点心理失衡的感觉,而且特别怕父亲问起。 就在这个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 实验计划审批的很快,正如史清淮所料,只要说通许处这尊神,他有的办法让计划通过,外部可能不知道厅长叫什么,可能不知道有几正几副,但无人不知许平秋这位最老的处长,有关刑侦类别的工作,他几乎就能当了家。

  从提议到批复不到三天,在史清淮看来也算是一个特例了,他踌蹰满志地端着一摞影印件,又一次敲响了许处长的门,应声而进时,许处长正和水吞着药片,一伸手,接过了他厚厚的资料。

  全部是待选人选,几乎是海选,许处长建议把实验范围缩在省城一隅,先找找经验,如果可行最好给全省做一个模板出来,于是省城全城六千多警力首选成了史科长的筛选模板。 选拔不难,首选是学历,次之是资历,当然还要有平时表现的参考,这些年基层警力的整体水平也提高了不少,最起码近几年招聘数百比一的比例,还真招进来了不少名牌大学毕业,品学皆优的学生。 他静静地坐着,看着许处长的表情变化,两人已经通过气了,特别在筛选标准上,史清淮这次提供了八十多位候选的名单,他想,自己的眼光,应该能过了。

  “不行,你的思路……我是说,咱们还需要在某些地方上磨合磨合,我不是干涉啊,比如你挑的这个人,解冰,绝对不行。”许平秋道。

  “我觉得他很合适啊,这次警官培训,报上来的材料我看了,难得夸奖人的宋处长都专门表扬了他几句,我参考了一下他的工作经历,发现这个人成长很快,尽管学历是省警校稍差了点,不过丰富的实践能把这一块弥补了。”史清淮道,那是他第一位挑到的人。

  “我也知道他行,但是。”许平秋笑着强调着:“你想从邵万戈手里挖人,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每年给二队压的担子不轻啊,就市局王副厅都给这小伙几分面子,下死力气的就他们了……不信你可以试试去说服一下邵万戈,他敢瞪你两眼,然后让你从外面给他关上办公室门。”

  否定,史清淮耸耸肩,知道这个建议很中肯,下面那些打打杀杀出来的队长,根本不尿厅里文职干部这一壶。刚扔一个旋即许平秋又挑出几分来了,直道着:“这一摞,可能都不行。”

  啊?

  一看去掉了三分之二,史清淮倍受打击,赶紧起身来看,几乎还都是他选的种子选手,高学历、高智商、在某一领域已经崭露头角,偏偏这些人许平秋都说不行。

  老许翻看着,知道有点打击人了,他干脆放下资料,指点着剔出去的人道着: “康成军,背景很深,从警三年直接就在经侦支队上位,绝对不行,不信你可以试试,这种人的路早有人铺好了,你的计划他根本看不入眼。”

  也对,史清淮抽着一份问着:“这个呢,张凯峰,政法大学毕业的,学校时候论文就在全国性期刊上发表过,对法理研究很有一套。”

  “错了,你找的是执法的,不是研究法律的,这是两张皮。他两年前的实习评价不高,做人做到让别人连句好话都吝于给的地步,你不觉得他情商有问题?要么太古板,要么就是个书呆子。”许平秋道,直接否决。

  “那这位……”史清淮一扬,这个扔了有点可惜,已经进入后备干部的名单了。

  “不行,太优秀,你看他的档案,从学生时代开始,写了满满两页获得荣誉。”许平秋道。

  “这肯定不是假的。有些荣誉可以查到。确实是很优秀的基层警龘察。”史清淮道。

  “对,缺点就是优秀,这样的人特征是虚伪、沽名钓誉,再加上不择手段往上爬,不信你也可以试试,没有足够的回报,你拉不动他。”许平秋道。

  史清淮虽有不信,可也不敢不信,全警里,还能找到几个不择手段不往上爬的?这个好像可以理解,他放下时,又掉出一份来,许平秋淡淡地评价着:“你注意看他们自己写东西时候的措辞,比如这个人自我评价相当谦虚,谦虚到几乎卑躬的地步……你这样的人,他没傲气,只会按部就班的工作,让他们干活没问题,可让他们把活干漂亮,就有问题了。”

  受教了,敢情老处长看人的方式和他不一样,简简单单的资料他能看出这么多东西,史清淮正整理着资料的时候,许平秋咦了声,直道着:“这个人凑合,参加过几起经济案件资金的追踪,单独办过案,评价一般,自我鉴定几句话,写得很拽啊……”

  “这个……俞峰?确实不错,”史清淮道,犹豫了下,把实情说出来了:“不过,我和他原单位联系时,单位说他已经递辞职了,正活动着调工作。”

  “那就试试他,敢扔下工作走的,一般都是有相当能力的人。”许平秋道,反而对他有兴趣了。

  挑着又来一位,许平秋翻看着简历道着:“曹亚杰,参加过天网三期工程,有计算机工程师资质,对他这个年龄的人可不多见……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在郊区分局。”

  “这个……”史清淮道着,看许平秋征询的表情,他压低了声音道:“是个领空饷的,自己都开了两家公司。”

  许平秋愣了下,哑然失笑了,不上班光领工资的人,那个单位似乎也不缺,可不到三十年龄的就这样,倒让他稀罕了,史清淮介绍着,这个人当年天网建设时候就属从大学直接特招,干了几年嫌工资低,就在外面做小工程挣外快,没几年倒成了气候,自己有公司了,而原单位他混得也不赖,几任分局长都不管,上面也不问,下面不少和他私人关系不错,结果就产生了这么一位奇葩。

  “他还是警龘察吗?”许平秋问。

  “严格地说,是,在警籍里。”史清淮道。

  “那不就得了,算上他。”许平秋道。

  这当会史清淮发现了,领龘导在找的都是有毛病的货色,他小心翼翼地提着:“许处,您看到这几位,都放在下面,可能性我觉得都不大,多多少少都有点小问题。”

  “哦……有问题的人,才能用于去解决问题。连问题都没出过的人,难道还让咱们手把手教他们怎么去解决?”许平秋自言自语道着,根本没当回事,说着又挑出一份来,手指敲着道着:“这位也不错,信息中心呆了六年……支撑中心的,那应该对这数年发生的大多数案件都有涉猎,外勤信息大部分都是他们支撑中心提供的,需要这样一个人,你考虑的很全面。”

  “李……李玫?”史清淮异样地道。

  “怎么了?女的也行啊,在这个上面不能性别歧视。”许平秋道。

  “倒没什么问题,就是……”史清淮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也有毛病?”许平秋奇怪地问。

  “她……她……她体重108公个算不算毛病?”史清淮吞吞吐吐地讲出来了。

  许平秋一愣,一扔资料,哈哈大笑上了,两人相视而笑,这鳞选的,似乎有点进入岔道了,半晌许平秋才摆手道着:“这样,咱们也不能单纯从资料上看,有时候资料反映出来的东西,太局限了……你亲自走一趟,见一下所有的人,就桌上这些人,然后咱们再选定……时间嘛,今天是三月二十七号了,下周,我带你去一趟总队,把这事给定一下,前期可以多选几个试试……”

  “行,那我就这样办……哎对了,许处,您推荐的那位……”史清淮道,小心翼翼地问,处长推荐,他不敢作主了。许平秋一笑道:“你是指那一位,严德标?”

  “不是他,而是那一位?”

  “余罪?怎么了?”

  “他挂职已经期满,理论上,早该安排新的工作单位了……可现在还没单位,我连人也找不到。”

  轻声地道着,史清淮也很认同这一位,那是从基层摔打出来的本事,和这些学院生天生就有互补性,只不过他更知道那位争议颇大的小警,很可能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在手心,就像大多数忤逆过上级领龘导的基层人员一样,命运可能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最起码在体制内是如此。

  “这个事……我来处理吧,你过一遍,看看志愿者有多少?我知道你可能不太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实践尝试一下,可能要处处碰壁,现在这种既有能力、又有点精神的人可不多,估计这人选得费一番功夫。”

  许平秋道,手惯常地摩娑着下巴,有点犯烟瘾了,他在强忍着,每每遇到棘手的事,需要动脑筋的时候,总会有这种感觉出现,而这一次,可能不是一般地棘手。

  他需要的考虑的事情很多,前期的培训、后期的实战、全期的经费,还有人选,人选遇到了手续上的问题,一下子让他愁眉结住了,这回可能不是余罪一个人的问题了。

  他思考着,连史清淮悄悄退出去也没发现,想了很久,仍然没有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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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躬身细察

  史清淮从市公垩安局法制科出来的时候,心头的沉重,莫名地又增加了几分。很遗憾的是,许平秋的话隔了一天就被证明了,而且现实比他预料的更残酷一点。

  “谢谢,没兴趣”

  这是张凯峰给他的回答。

  他很郑重地把这一套成文的东西让对方仔细看过,然后换回了这样一个回答。他注意到对方的表情了,和所有已经坐惯办公室的那类一样,漠然,漫不经心,谁也看得出他很厌烦,可谁也别指望他们还会有什么改变。

  在他看来,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年轻有为,朝气蓬勃,似乎应该有干劲,有闯劲才对,毕竟他们不像大多数这样那样途径进入公垩安部门的,目标和理想就是挣份工资而已。

  可仍然和大多数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上车里撇了撇嘴,实在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的事,讫今为止没有得到一句赞同的话。

  “于师傅,您说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车上他无聊问司机。出门就被堵了,司机是省厅后勤车队的老同志,一指市局之外道着:“还不就那些。”

  那些?史清淮看了眼,什么也没看到,司机笑着解释着:“车子房子票子呗。”

  “这是泛泛的目标,我是指,再怎么说也是警垩察,和普通人应该有所不同吧。”史清淮道。

  “当然有点不同,警垩察相比普通人,买车置房挣钱,难度要更大点。工资太低,灰色收入风险又太高。”司机道。

  “有那么难吗?”史清淮异样地问。

  司机笑了,省厅大院里出来的,恐怕不知道民间的饥苦,他笑着道着:“史科长您赶上最后一批集资房了,当然没感觉,现在一个普通地段的怎么着也六七千一平,单位的福利房以后都别想了……很简单嘛,应聘当个警垩察,大几千工资,不吃不喝也得几十年才能置座房子,而且工作又累,值班又多,挣外快的机会少,他们的压力相比十几年前,那可大多了………”

  车走开了,絮絮叨叨地讲着闲话,史清淮倒是听得入耳,此时他方发现,许平秋的眼光还是相当独到的,最起码第一眼就看到很多现实困难,而且没有指出自己纸上谈兵的毛病,他倒有点感激这位许处了。

  只是越感激就越让他觉得惶恐,看这样子,拿这份计划书就招车队司机,恐怕人家都不去呐

  忧心重重地到了郊区分局,下车的时候,他刻意整了整警容,把表情里的忧虑剔除,然后进了局里,这回更直接,要找的人根本不在,他是以朋友身份去的,还是办公室里的一位同志指了方向,于是车又绕了数公里,在一处刚装修的写字楼里停下了。

  曹亚杰,男,28岁,郊区分局治安科副科长,参加过全市天网三期工程建设,有计算机工程师资质。

  这就是此人的简历,这样的人在公垩安系统不多,一直是个分局的小科长还是个副的,史清淮第一眼看到他的简历时严重怀疑他属于那类郁郁不得志的类型,不过了解之后才发现他大错特错了,有数次调回市局的机会他都放弃了,原单位干得敷衍了事,外面的生意可是红红火火,据说某几个品牌监控设备,他是全市的总代理。

  当然,幕后的,前台的公司注册名字肯定不叫曹亚杰。

  像这样的人史清淮第一眼就觉得很厌恶,如果不是许处长点了下之后他估计根本不会考虑。

  沿着散发着装修气味的楼层走着,拔着电话联系着,话筒里是一个听得磁性,语音高亢男中音,很直观:“您好,我是曹亚杰……监控设备您可以直接联络千里眼公司,我现在在工地上。”

  “我不要监控,不过我现在也在您的工地上。”史清淮开了句玩笑。

  对方异样了,几句话后,扣了电话奔出来了,史清淮听到他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了,楼梯一拐就看到真容了,西装革履的样子,走起路来步步生气,好不意气风发,奔上来直握着手,一介绍,此人好不热情地道着:“对不起,对不起,史科长,看我这忙得也不在单位……要不,咱们找个茶楼坐坐。”

  “不用,你别客气啊。”

  “不是客气,您是上级领垩导,怎么能主动找我呢,有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什么领垩导不领垩导,咱们都是小科长……”

  “不一样,省厅里的科室,和分局科室,称呼一样,级别可就差远了,哎对了,史科长,您老这大老远来,是……”

  “很简单,耽误你十分钟,把这份资料详细看一遍。”

  直入正题了,两人就站到临窗的空房里,曹亚杰带着疑惑,翻上这份草拟的计划了,那样子很专注,本来他以为又是上级部门那个领垩导来找,要办点私事了,这么严肃的拜访,他也收起那副商人的作态了。

  确实是个商人,史清淮有点怀疑,基层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穿着警垩服,在忙着私活的同志。

  很快浏览完了,曹亚杰蹙着眉头道着:“哦,这是针对高智商、跨境以及团伙犯罪,要组织一个快速响应,即时接警,全天候支援的小组对吧?”

  “对。”史清淮点点头,对此人的印象好了几分,他看得出对方很赞同。

  “好,早该这样了。”曹亚杰兴奋地一合资料,介绍着:“史科长您放心,全市所有单位的办公室、写字楼,以及咱们天网监控的设备型号、产地,以及工厂级的接入代码,我们可以全部提供……即时通讯和快速反应类技术设备,我可以做一封详细的报告给您……省厅到我们小分局寻求支援,那是看得起我们,对了,外界虽然传说我是商警,那是谣言,这里是朋友的生意,就是来帮帮忙。”

  心虚了,示好了,如果是私事好谈,但这是省厅的公事,曹亚杰确实揣不准来路了。史清淮一听笑了,敢情对方把他当成采购商了,他笑着问道:“哦,看来曹科长对需要的设备很熟悉了?”

  “不是熟悉,是太熟悉了,天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从第一代就开始了。”曹亚杰笑道,征询似地问着:“史科长,能透露一下,大致的装备规模吗?”

  “你对这个感兴趣?”史清淮异样地问。

  “不是,我是有点奇怪,如果是大规模的,应该在后勤装备处;如果是小规模的,那应该直接找代理商。找我……我仅限于能提供点建议啊。”曹亚杰不好意思地道着,生怕被省厅来人揪了小辫一般。

  “设备的事我不用考虑。”史清淮笑了笑,一扬头问着:“如果有兴趣,您本人愿意加入吗?”

  “啊?”

  曹亚杰惊得嘴咧下来了。往下看,看看西装革履,再往下看,看看微微发福的肚子,看到脚底,又看着警垩服锃亮的史清淮,他突然间有点羞赧的感觉,自己好像离那个队伍已经走得太远了,他不相信地喃喃地着:“您是指?当快速反应队员,参加集训?”

  “对,快速反应,全天候的支援,打击各类刑事犯罪。”史清淮道。

  曹亚杰惊得一个激灵,咬住下嘴唇了,我我,我了几句,才道着,史科长,我一直就是内勤啊,接触犯罪顶多是通过监控看过偷东西的,我……干不了啊。

  “你这样说,我倒一点也不意外。”史清淮拿回了资料,看了看眼神像滞着的同行,他默默地收起了东西,突然轻声问着:“曹科长,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穿过警垩服了?”

  “啊?什…什么?”曹亚杰愣了下。

  “我觉得你还是穿着警垩服帅一点,比这身金利来帅。”史清淮道。

  好奇怪一句话,他说着慢慢转身走了,留下曹亚杰站在那儿发呆。

  曹亚杰看出来了,那眼光里是一种厌恶,他下意识地摸摸领口,整整额头,抚过胸口,那是整理警容的下意识动作,确实被遗忘很久了。他对着玻璃敬了个警礼,然后开始神经质地看着手,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行你来补,你不行他就上,警营里不缺人。史清淮继续往下走,在不同的警种里寻找着可能成了计划一份子的人,不过访的越多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是个光讲奉献,暂无回报的计划,丰满的理想和骨感的现实,怎么着也不搭调了。

  “没兴趣,现在干得不挺好?”

  “算了吧,还要重新开始体能训练,那谁受得了?”

  “史科长……这个,我真不行,我刚结婚。”

  “我更不行,我武器都没摸过,我这眼睛高度近视,进单位就是文职。”

  “这个计划……这个,好像不是省厅编制的,是刑侦总队实验计划啊?刑事侦查,不去”

  一个一个,很简单、很直观,也很有说服力的籍口,史清淮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这样冷场,冷得那怕连一个赞同的也没有,唯一一个赞同的还以为他是采购设备。

  “于师傅,辛苦您了。”车上史清淮歉意地道了句。

  “客气什么呀,我就是干这个的。”司机是位老同志了,笑着道。

  “于师傅您从警多少年了?”史清淮问。

  “有二十来年了吧,给两任处长开过车,一直是临时的,后来陈处长提拔走时,才进了编。”于师傅道,纯粹在后勤上。

  “你说咱们队伍里,有那种无私奉献的人吗?”史清淮笑着道,私人谈话的语气。

  “有吧。”司机笑了,笑着道:“不过我没见过。”

  两人都笑了,或许事业上总是要被这样那样的生活问题困挠着,那种极度纯粹的精神已经濒临绝迹了。司机看史清淮的表情,恐怕知道事情不顺利,他宽心道着:“史科长啊,您太认真了,有些事不能太较真。”

  “我不较真,我是比较灰心。呵呵……东阳分局,完了咱们就回省厅。”史清淮道。

  散布在全市各个角落的警务单位,一天的时间走不完,不过越走越心凉,他倒没什么心劲了,就近选了处地方,这是许处长推荐的人选,履历看过,叫严德标,学历有点差了,省警校毕业的,工作经历实在勉强,反扒队任过职,现在分局治安科,这些明显都是和小毛贼打交道的警员,根本不是史清淮最初筛选的对象。

  还真不是,分局没找着人,说是出警去了。电话联系他说回不来,还是治安科看在省厅来人的面子上,让他务必马上回来。等了好久……最终回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史清淮已经走了,严德标同志被分局长叫住训了一顿。

  没办法呀,严德标同志中午就喝多了,下午怕纠风的查住,不敢来上班啊。

  这时候史清淮已经回到省厅了,他整理着已经走访过了人,郁闷了好一阵子,梳理着一堆资料的时候,翻到余罪的简历时,他停顿了下,又找出以前的笔记对比着看了看。

  参加过数次联合行动,去年的盗窃耕牛案他尚记得刑侦论坛上那位,细细揣摩,这倒是一位很好的人选,尽管学历起点低了点,可经验应该是已经相当丰富了,他找着联系方式,试探开始了第一次接触:“喂……您是余罪同志吗?”

  终于通了,以前联系过几次所里,都没有联系上。

  “是啊,您是……”

  “我是省厅犯罪心理研究室史清淮,我们曾经见过。”

  “哦,想起来了,你去我们学校招过人。”

  “呵呵,两年多前的事了,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史科长,有事吗?”

  “有这样个事,我想知道一下你个人的意见………”

  史清淮简练地把情况一讲,这位选手身在汾阳,电话倒省事了,草草一说,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史清淮问着:“怎么样?余罪同志,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抽时间当面聊聊。”

  “我……没兴趣。”

  “没有?等等,余罪同志,你可是刑事侦查上冒出来新星啊,我刚知道,去年古寨县的几起旧案你也参与侦破了,这可是一个能让你一展抱负的机会啊……如果这个计划能付诸实现,而且在实践中取得一定效果,对你以后的个人发展肯定会有帮助的。”

  “现在我都没着落,还想以后发展?没兴趣……对不起啊,史科长,我有事了,随后有时候聊,要不算了,不用聊了……”

  电话嗒声扣了,史清淮就即便再有涵养,也被气得拍桌子,堂堂的省厅心理研究室的主任科长,从早到晚,碰了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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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浓情迸发

  余罪机械地把手机装回兜里,眼珠子一动不动,像盯着一个重要嫌疑人一样,那动作、那表情没有那怕一个细节会漏掉。

  她正从禁毒局的楼门里出来,和一行同事相跟着,在说着什么,即便是威武的男警在她面前也相形失色,那轩昂的身姿、飒爽的短发、灿烂的笑容,能激起余罪心里最深的回忆。

  他笑了,他异样地想起两人滚床单时候那个表情,这位绝对表里如一,即便在床上也相当地霸气,这么久了,余罪都难得看到她温柔一面,他严重怀疑警营生活,早把她身上那点原本就不多的温柔磨没了。

  可没有温柔的女人,又何尝不是一道另类而惊艳的风景呢?

  比如此时,余罪就只敢远远等着,心里总是脱不去那么点自惭形秽,严格地讲起来,林宇婧可是他连哄带骗勾搭上的,这一年多了,一个在乡下、一个经常出任务,别离时长、相聚无多,他严重怀疑两个人的关系还能维持多久。

  当然,那怕就一刻也值得珍惜。所以接到林宇婧的电话,余罪巴巴从汾西就赶来了,一直在禁毒局门口等着林宇婧下班。

  出门的时候那群人相互告别,林宇婧只身出了大门口,四下张望着,余罪手嘬在嘴里,吁声一个的响亮的口哨,然后林宇婧看到他了,笑了笑,快步奔上来了。

  记忆还留在年前,她看到了养得脸色红润,眼里的坏笑的余罪,上得前来时,相视一笑,然后很顺手了揽着余罪的肩膀往前走,余罪一侧头,差半个脑袋呢,他稍有不悦地挣脱了林宇婧揽弟弟似的动作,拿着她的手,挽到自己的臂弯处,来了个很没面子的表情道着:“应该这样?不能老是那样。”

  “你长这么矮怨谁呀?”林宇婧笑道。

  “怨你长太高呗。”余罪道。

  两人互相埋怨着,笑着,边走边道着,问到了家里,问到了工作,一问到工作余罪拉脸了,林宇婧知道还没下文,直斥道着:“这可就有点怨你了,挂职期满回城,谁不是四处托关系找门路,你倒好,直接在家里休长假是吧?”

  “我没关系呀?我找谁呀?”余罪咧着嘴道。

  “找找你们原来刘队呀,好歹人家也分局长;马老也行,他认识厅里领龘导都有。你就真说出来,邵万戈他也不敢不给面子啊,好像你去年干了几件大事啊……没想到居然还站到刑侦论坛上了。”林宇婧饶有兴致地看着,每每余罪总会给他带来惊奇,可两人相处的时候,她居然没有发现这个人什么地方还有闪光之处。

  “刘队一个分局副局长管什么用?马老现在全身引退,我还真不相打挠他,邵万戈吧,他肯定拉我壮丁,我才不干呢。”余罪道。

  “那找找许处啊。”林宇婧道。

  “拉倒吧,我怕又被他卖了,还得替他数钱呢。”余罪心有余悸,一直以来就是玩人的角色,对于比他更厉害的,总是敬而远之。

  林宇婧笑了笑,又饶有兴致地看着余罪,她哭笑不得地问着:“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想干吧,干得还都是大活,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带几个乡警就敢跨省抓杀人逃犯去?严格地讲,像你这号没经过专业训练,没配备武器的,知道有多危险吗?”

  “没危险,十几岁杀的人,跑了十几年,早吓破胆了……”余罪轻描淡写地略过那次让他难忘的抓捕,不愿再提。

  林宇婧走着,不时地侧头看着余罪,总想劝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有时候觉得他比嫌疑人还难琢磨,像有点强迫症或者神经质一样,似乎就喜欢这么不上不下吊在空中,她突然问出来了:“那你这么挂着?”

  “啊,反正又没扣工资。”余罪道。

  林宇婧噗声笑了,笑着抽回手,轻轻地在余罪脑后扇了一下,这是在羊城就养成那么个原来显得剽悍,后来却显得暧昧的动作,余罪一捂脑袋,仍然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傻样子,林宇婧有点为难地道着:“可能你的事还真有点麻烦,我听马鹏说,杜立才向我们寥局推荐了,我们寥局都没把你的手续要过来……”

  “我就没想来你们禁毒局,什么破单位,一年得在外头呆十一个半月。”

  “你想来都来不了呢?你知道你错在哪儿?”

  “不就是,那那原来支队长孔庆业和王局是什么铁关系,因为我他被下课了?”

  “知道就好……那你还傻呆在家里?”

  “难道出来就有用?”

  “当然有用,或者找邵万戈,或者去求求许处……他们总会有办法的,我估计领龘导挂着你,也就是晾晾你,等晾得差不多,再随便找个没人去的破地方把你扔那儿得了……现在唯一没有随便扔的原因,是因为你干了几个件大活,保不齐还有机会。”

  “我倒希望被扔在羊头崖得了。”

  “……”

  余罪发了句牢骚,没有怨气是不可能滴,就再淡定的人,都接受不了不被认可,而他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对于羊头崖挂职的考核都是些软指标,一排列下来,他仍然和曾经上学一样,泯然众人矣,连进入干部培训的机会都没拿到。

  一见面就郁闷上了,他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成一个人了,回头时,看到了林宇婧站在原地,似嗔似怒地盯着他,他憨憨一笑,直道着:“我就这样了,难道你还指望,我成第二个邵万戈?”

  “你比他强。”林宇婧踱步上来了,又那么揽着余罪,郑重地道着:“他只限于按部就班地履行职责,而你,有很多种不同的方式达到目标,我不是赞同你的方式,而是很欣赏你这种思维。”

  “我自己一点都不欣赏,坦白地讲,在古寨县接案子,其实我想靠这个上个台阶的,就即便用上点什么见不得光的方式,我觉得能接受……不过当我真正用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我自己的承受力没有想像中那么强,那怕他们并不是无辜的人。”余罪道,心结于此,自己难解。

  “于是你一点功劳都没拿?”林宇婧问道,看出他的纠结来了。

  “对,成全了一个协警,不过我倒不觉得是个人功劳,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比如我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余罪自嘲地道。看了林宇婧一眼,转着话题道着:“别光说我啊,你呢?”

  “我可没你这么刺头,当然也就没有这么纠结了,反正都是服从命令。”林宇婧道。

  这是当警龘察最基本的要求,而余罪自认目前为止还没有达到,他笑了笑道着:“管它呢,瞎混呗,我发誓啊,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组织的一块板砖,领龘导让搬我就搬,组织让我拍谁,我就拍谁……绝对不越位,不胡来……”

  “晚了,现在才想起来呀。”林宇婧食指一戳,直戳在余罪的额头,似乎实在不喜欢他这破罐子一直破摔着的得性,甩袖而去,余罪愣了下,赶紧追了上去。

  每每女人状似生气的时候,就是需要殷勤,需要抚慰,以及需要那些不着边际的扯淡话的时候。在这方面,余罪可从来都不郁闷。

  “林姐,一起吃小肥羊涮锅去?要不川味楼也行啊,就杏花区那家?”余罪恬着脸道。

  林宇婧作势不理,他小步跑又换了个方位,男左女右成了男右女左,只听余罪殷勤地邀着:“那咱们干什么?不能老走着啊,逛街,也成……爬山也行啊,天黑了也无所谓,大不了一起走黑道?”

  没理,林宇婧知道是故意撩她,白了一眼,等她把脸转过去时,余罪又跑到她面前了,面对着她深情地道:“这么真情滴表白,都搏不了佳人一笑?不要为难我好不好,你知道咱警龘察文化素质不高?”

  “我可以笑。就怕有人要哭了。”林宇婧快步走着,一副无视他存在的样子。余罪正在追着继续表白个因为想你才寂寞的话,却不料刚一侧身,啊了一声,吧唧撞额头上了,捂着一瞅,撞上交通标示的钢筋杆了,疼得他呲牙咧嘴。

  这回林宇婧真笑了,笑着直捂肚子,回头看着糗在当地的余罪,催着道:“喂,继续真情表白呀?”

  余罪这厚脸,难得了有点发烧了,讪讪地走上来,一圈胳膊,一挺胸,那是邀请林宇婧挽着他的动作,林宇婧却也不是真怒,笑着挽起他了,给他揉了揉,忽灵灵地大眼盯着他,看了眼,又把把目光移开了。

  期待他能有什么改变,估计林宇婧已经绝望了。他喜欢的仍然是种把酒言欢、花前月下的生活,林宇婧只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总是阴差阳错地,让哪些充满着悬念、诡异和危险的谜,都在他手里解开。

  “给我说说那个偷牛案呗……杜组长参加那次论坛了,他对你的评价很高啊。”林宇婧缓过来后,好奇地问。

  “你最好不要知道细节,否则你又想扇我耳光滴。”余罪贱贱地一笑,但凡此笑,肯定没好事,林宇婧哭笑不得地道着:“你什么时候才能正正经经当个警龘察呀,非要搞这些不黑不白的事吗?”

  “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不黑不白的职业,难道你们抓到毒贩,会温柔地审问他,亲啊,你交待吧,交待了我好送你去监狱住上十几年。”余罪呶着身子,蹭蹭林宇婧,以极度暧昧的口吻道着,惹得林宇婧生气地把他推过一边,不过一看那贱样子,又忍不住笑了。

  每每总会这样,严肃的事情会被余罪演绎成笑话,就像他总是用啼笑皆非的手段办案一样,林宇婧无意中总会被左右心情以及行动。

  走了两公里,笑逐颜开了,两人相携着上了公交车,余罪赢来的那辆专车留在古寨刑垩警队了,据说是心疼养那辆大越野的油钱,惹得林宇婧对他又一阵挖苦,不过两人商定了,到了林宇婧家里不远,她回家换下了警服,不久穿着一身米色的休闲服,做贼似地从家里跑出来了。

  沉闷的生活总是需要点渲泻的,两人每每的相聚总是充满着这种偷偷摸摸的刺激,先打的到了近郊,尝了尝鱼头王,吃得兴高采烈,回市区又到小店那条很出名的酒吧路,吆五喝六摔骰子,喝了不少调酒,那间吧里舞池不错,玩得兴起的林宇婧扔了杯子,扯着余罪在舞池里飞旋,把余罪旋得头昏眼花,败下阵来。可不料这个开放的空间有的是高手,一位高个子的老外的替代了余罪的位置,和林宇婧搭成了临时舞伴,中西全璧,金发的老外,短发的林姐,说不出的惊艳,一曲恰恰扭得全场叫好,余罪那——个怒火中烧。

  这个时候,林宇婧总会照顾着他这个小男人情绪,转眼间拉着他,很暧昧的情侣样子,带着余罪笨拙的舞步,不过这样的亲蜜,除了增加笑料之外,别无他用。

  余罪倒不介意怀拥美人,接受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只是这一次玩得这么嗨,让他心里暗暗有了点疑虑,他看着喝得两腮坨红、酒意薰人,长腿舞步如飞的林宇婧,疑虑过后,又有那么点遗憾,是那种他给不了她更好生活的那种遗憾。

  作为男人有这种遗憾的时候,是不是有爱上了的感觉?

  也许不是,男人骨子总有多吃多占的因子,余罪在检点自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身边那几常见的女人,明显自己贼心未泯。

  也许是,因为此时他觉得,两个人就这样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跳得好不尽兴的林宇婧从舞池出来时,接到的是余罪递上来的冰水,然后又附耳听到了余罪在警示:别喝酒了啊,喝多了我不管你了。

  也许就是,林宇婧笑着吻了吻他,真不喝了,玩了良久,两人相携着出了酒吧,林宇婧很没品地大吼了声,直道着好玩,看余罪不那么爽,她好霸气地挑挑余罪的下巴教育着,你得好好学学跳舞,跳舞很能释放人的情绪。

  余罪笑了笑,未作回答。这种事恐怕他学不来。

  迎着夜风踱步着,时间越来越晚,在走到一家快捷酒店的时候,两个人像心有灵犀一般,驻住脚步了,林宇婧带着醉意看余罪,余罪坏坏地笑着扬头问:“要不就这家?”

  “好啊,我还真有点累了。”林宇婧眼光迷离地道。

  就像所有的情男欲女一样,进了酒店,带着醉意地开房,上楼,门反锁上的一刹那,林宇婧像有点迫不及待地,抱着余罪,两人陷在一个长长的吻里,一个长长的吻燃起了欲火,余罪尝着那带着酒意的吻,感觉到了,林宇婧在粗暴地、在不容分说地解他的衣服,抽掉了他的皮带……她似乎有一种急切地、渴望地冲动,甚至于余罪无法拒绝地,被她像往常一样抱着扔在床上。然后以戏谑的眼光,看着他下体勃起的丑态,赞扬那是余罪唯一的长处。

  今天,似乎不同,她看着床上猫抓痒痒似的余罪,慢慢解开了胸衫,慢慢地扔掉了粉红的罩罩,看着余罪馋涎欲滴的样子,又羞涩地半遮半掩,跟着慢慢地移开了胳膊的遮挡……不时地看着余罪期待的样子,以一种极慢的速度褪去了长裤,裸露着修长而健美的长腿,带着醉意,朦胧的眼神,轻声问着余罪:“我漂亮吗?”

  灯光,像具有某种魔幻的魅力一般,在她长硕的胴体上闪着辉亮的光泽,那暧昧的姿势,让余罪艰难地吞着口水,半晌才艰难地说了句:“叉开腿更漂亮!”

  “是这样吗?”林宇婧慢慢地,脸上挂着揶揄的笑,慢慢地抬着长腿,然后手搭着脚踝,抬到了一个朝天蹬的位置,那雪白的豪胸、傲挺的紫珠,还有那夸张的动作,裸出来的一点粉红的私处,一下子看得余罪血脉贲张。

  蓦地,林宇婧看着他一笑,余罪低头看自己,反而害羞地捂上了。

  那情迷意乱呀,是何等的让人陶醉,余罪慢慢地抱上那副,像在展示她绝美的胴体,他轻轻地吻着透着酒意的双唇,慢慢地,两人相拥着,慢慢地倾倒在雪白的枕上,在四目相对中,陶醉地深吻着,当他又一次,娴熟地,慢慢地插进那个柔软而温润的欲望之处时,他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悸动似乎传遍了全身,依然让她紧张、让她呻吟,让她战栗,而脸上却浮现着幸福、舒爽的微笑。

  于是满屋春色,温暖了这个夜,唯余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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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今夜无眠

  房间里的灯光依然亮着…… 无暇去顾及现在几点了,余罪疲惫而兴龘奋地枕着,看着透明的洗澡间里,氲氤的蒸汽里那个雪白的身体,很刺激的一次体验,有点违反常规,以前两人一直很传统的,拉了灯盖着被子胡来,却不像这一次,是在默默相视中,那种仿佛两人溶为一体的绝妙体验,让余罪凭生出如此地恋恋不舍。

  水停了,她在擦着身,玻璃门声响,围着大浴巾,裹着头发的林宇婧出来了,她像意犹未竟一般,坐到了床上,半躺着,以为余罪困了,掰着他的脑袋朝用自己,不容分说地道着:“别困啊,陪我说会话。”

  “说什么?”余罪看着林宇婧,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往上凑时,被林宇婧一指点着摁下了,笑着问他:“难道你还想试图挑战?”

  “不想。”余罪马上识趣地乖巧了,女人的兴龘奋可能好满足一下,亢奋就不好说了。

  “那就陪我说话喽……说说你在乡下的事,是不是挺好玩,我都没时间去一趟。”林宇婧好奇地道,一手支头,侧躺着,另一只手,随意地揽着余罪的项部。

  那眼神似乎有一种留恋,那表情似乎有一种不舍,余罪心里蓦地动了一下,笑了笑,随意地道着:“有什么说的,咱们的生活讲出来,对普通人来说几乎就是恐怖故事不小心就把自己陷进去了,本来就想找几头牛,结果追到海南,本来只想试试查十几年的悬案,结果差点把我淹到河里……现在想想都后怕。”

  “你太情绪化了,这个职业天职就是服从,你总想标新立异,能不碰壁吗?”林宇婧轻轻抚着余罪的脸庞,嗔怪地道。

  说到此处却是余罪有点难为情了,工作一直悬着,就他不在乎,可关心的人在乎着,总让他有点尴尬的感觉,现在或许能体味到马老的那种境界了,那是把一切身外之事都置之不理的境界,他明显还有差距。

  看余罪若有所思了,林宇婧眉睫眨眨,突然轻声道着:“我也给你讲个恐怖故事怎么样?”

  “好啊。”余罪随口应到。

  “你不害怕?”林宇婧手放开了,支着身,严肃地讲。

  “我怕人,不怕鬼。”余罪笑道。

  “那好,我给你讲啊……”林宇婧很严肃地,坐正了,然后很正色地看着余罪,慢慢地说了句:“我怀孕了。”

  “什么?”余罪惊得一支肘,坐起来了。

  “我怀孕了,就上次,有两个月了……”林宇婧补充道

  余罪看着林宇婧这么严肃,手臂一哆嗦,想坐正的时候,一托空了,吧唧一声,结结实实地滚床边了,哎哟了一声,艰难地扶着床沿起来。

  床上的林宇婧像害羞似地蒙着被子,余罪紧张地一扯,却发现林宇婧在捂着嘴、眯着眼,使劲地笑,他被惊得狂跳的小心肝,这才又收回来了。

  “能把你吓得掉床底,确实够恐怖啊,呵呵。”林宇婧笑着,直看着余罪的糗相,余罪要说话时,她却是斥着:“这是我一位朋友教我的,用这个测试男人是不是适合当丈夫,百试百灵。”

  “那我……好像不及格?”余罪讪讪地钻进被窝里。

  “不,吓成这样,勉强及格。”林宇婧笑着,看余罪这样,似乎觉得这个玩笑过了,她附下身,手指撩过余罪的鼻子问着:“生气了?”

  “没有……多给我点时间啊,我总得弄个像样的家娶你吧?”余罪侧着眼,保持着一种幸福的微笑打量着林宇婧,林宇婧心里微微一动,反而有点脸红了,她讪讪地藏进被窝,直斥着:“少来了,说好听话……老实交待,我不在时候,对别的美女动过歪心眼没有?”

  “有。”

  “有!?居然这么大胆?有几个?”

  “有好几个。”

  “啊?那说说,得手了没有?”

  林宇婧翻身眼睛剜着余罪,似乎有一股子醋意,似乎又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余罪却是轻声道着:“有很多个能让男人动歪心眼的美女太多了,可让我动心的,好像只有你一个。”

  “切……”林宇婧嗤了声,不过躺下时,把余罪抱得紧了点,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姐,你什么时候走。”余罪的声音,很小几不可闻o

  “什么?”林宇婧一惊。

  “你什么时候走?”余罪问,挪着位置,看着林宇婧。

  “去哪里?”林宇婧懵然道。

  “你不会撒谎。”余罪道,笑着看着她。

  林宇婧慢慢的讪然笑了,抚着余罪的脸道:“你又猜到了?”

  “这还用猜吗?一般你欲求不满,在床上对我百般蹂躏的时候,就是要走了,而且要走很长时间。”余罪轻声道着,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那眼神是如此地依恋,如此地不舍。

  这个准确无误的判断,让林宇婧顿有一种好笑而又难堪的感觉,她没有回答,只是那么痴痴地看着余罪,两个人始于激情的开始,似乎没有附加更多的感情成份,可现在,不经意间却发现已经积聚了如此之多,多得让她也觉得多了份牵挂。

  余罪没有问,他知道这又是一个别离的前夜,过了今夜,又要煎熬在分别留下的思念里,不知道会有多久。

  于是两个人在四目相接中,那种别离的滋味都聚在不舍的眼光中,林宇婧慢慢地解下了围着浴巾,慢慢地抱着余罪,轻轻地吻着,紧紧地贴附着,仿佛试图把他溶进自己的身体带走一般。

  于是又一次欲求不满的性爱,在两人的摩娑于亲呢中开始了,时间像跳跃的音符,是两人粗重的喘息、是她呻吟的呓语,美妙而动听;空间像凝固的画面,是两人相拥的缠绵、是目光相灼中的火热、又或是赤裎相见的身体,在亲呢中倾诉着那不舍的爱意。 这一夜啊,春色无边。 这一夜啊,激情无眠。 凌晨的时候,林宇婧悄悄地穿戴整齐,她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黑暗中余罪说了句:我送送你。

  她没有回绝,两个人悄悄离开了酒店,不久,从家里出来的林宇婧已经提上了一个大旅行包,然后默然无声地坐在出租车后座,侧头靠着余罪的肩膀,握着他的手,一言未发,直到集龘合地。

  集龘合在武垩警下属的一个训练基地,夜色中孤零零地停着一辆大巴,余罪知道,车厢的暗影中,应该已经有了很多连家人也不知道他们去向的同志,在那条隐敝的战线上,一直就有着很多值得尊敬,却不值得效仿的同行,他们大部分生活得连自己的名字也要隐藏。

  离着很远就下车了,余罪让出租车等着,他从后备给林宇婧提出了行李,两人走了几步,林宇婧停下来,轻声道了句:“别送了,有纪律。”

  “我知道,那你保重。”余罪道,千言万语,唯此一句o

  “别这么伤感嘛,笑一个。”林宇婧附着身,凑着脸,打趣似地道。

  余罪笑了笑,然后林宇婧揽着他,一个重重的吻印上来了,一吻而放,她退着步,招着手,然后轻盈地奔向集龘合地,身影,消失在那辆车里。

  又过了不久,车轰然发动,车灯齐亮,载着余罪的思念开向一个不知名的远方,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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