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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沉浮] 绝对权力(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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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9章 雷区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稍顷,齐正鸿笑着说道:“范县长,这个事情,我们以前还真没有什么经验,一切听范县长的安排……我就是有点好奇……”

  范鸿宇问道:“齐县长好奇什么?”

  “就是,这些香港专家到咱们县里来住两个月,要发不少工资吧?”

  大家不由都竖起了耳朵。

  实话说,这也正是大伙关心的事情。

  香港的工资水平,可不是内地能比的,听说好几万一个月呢,最少也要一两万一个月,内地的干部,一百个才顶得上人家一个。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工资的事,咱们不管,就管个吃喝接待。有人给他们发工资。”

  “啊?这么好?谁给他们发工资啊?”

  顿时所有人都来了兴趣。

  这香港专家团来云湖指导工作,另外有人给开工资?这什么人啊?钱多得没处花了还是怎么的。

  范鸿宇笑道:“这个专家团的工资,由令氏集团负责。”

  这话好不牛逼。

  合着令氏集团是冤大头,没事就给范县长免费效劳?

  范县长凭什么这么牛叉,难道还是因为前任省府一秘的原因?

  齐正鸿笑着说道:“还是县长有办法,能管得到香港大老板。县长,给咱们大伙说说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挺好奇的。”

  不知不觉间,齐正鸿对范鸿宇的称呼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将前面那个“范”字去掉了,显得很是亲近。而范县长听起来,和齐县长魏县长没有太大的区别,显示不出一把手的身份。

  其他与会干部更是好奇,真想知道这位年轻县长,到底还有多少底牌不曾掀出来。九十年代初期,任何一位香港人,都会引起内地人的好奇之心,更不用说大名鼎鼎的令氏集团了。却不知范鸿宇和这个令氏集团,有何种深厚渊源。

  “也没什么。我在枫林镇工作的时候,就与令和繁有过合作,令氏集团在枫林建了个工厂,我和他还比较聊得来。他愿意给我帮个忙。”

  范鸿宇轻描淡写地说道。有关他与令和繁之间的真实关系,自然没必要在这里多做解释。

  “哎呀,这个忙可真帮得够大的,最少要贴进去几十万吧?”

  齐正鸿就惊叹地说道。

  其他人跟着频频点头。

  几十万,可是个不小的数目。要得是怎样的交情,人家才肯为范鸿宇贴进去几十万?而且不是贴给范鸿宇个人,是贴给云湖县。

  就算是人情往来,似乎也没有这样的。

  陈霞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齐正鸿看上去完全是因为好奇,但陈霞很清楚,齐正鸿真实的想法。绝不会这样简单。范鸿宇把出厉害手段对付谢厚明。已经引起了云湖县这些主要领导的格外警惕。范既然范鸿宇能轻易打败谢厚明,将政法委书记硬生生地抢到自己手里,理论上,他也能打败其他县领导。甚至陆玖都不稳当,遑论齐正鸿等人了。

  而且相对来说。齐正鸿更加没有腾挪闪避的余地。

  陆玖毕竟是县委书记,一把手,范鸿宇总是跟陆玖对着干,也要考虑个影响问题。齐正鸿就不一样。他是范鸿宇的副手,如果配合不好,范鸿宇向他出手,乃是理所当然。只怕官司打上去,市里省里领导都不会向着他齐正鸿。

  假如能够多了解一点范鸿宇的“内幕”,无论如何不是坏事吧?

  在齐正鸿看来,范鸿宇再厉害,终归只有二十几岁,年轻气盛。大凡年轻人,总是忍不住炫耀。这就是齐正鸿的机会。

  范鸿宇淡然一笑,说道:“帮助总是相互的,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云湖也能和令氏集团合作吧。我们现在主要讨论一下,怎么和专家团进行工作衔接。后天,我和齐县长还有陈主任去省城一趟,和专家团的女士先生们先见个面,尽尽地主之谊。这些接待方面的工作,倒不是重点。令总和我在电话里沟通过,专家团都是些脚踏实地的专家,不在意面子上的繁文缛节,主要是把工作干好。我刚才已经说过,专家团来我们县里,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工作。其一,是给我们云湖的经济大局做个基本的总结概括,找到一个适合我们今后发展的方案或者主体模式。其二,就是给我们培养一批经济人才。我们现在就商量一下,怎么样组建这个陪同考察的干部团队。”

  齐正鸿就有点郁闷。

  范鸿宇一点实底都不露,谨慎得很。

  魏清平说道:“范县长,这对我们大伙来说,都是个新鲜事,还是请县长做安排吧。”

  “好,那我就先谈个基本的意见。首先,就是陪同考察的干部团队的规模。这一回,我们要改一改以往的方式,不再以政府办为主。因为专家团在县里要待上一两个月,全程陪同他们的干部,在考察调研的过程中,就要学习人家先进的工作方法。身教重于言传嘛……所以这个陪同考察的工作,要组建专门的团队来完成。我认为,三十到四十人的规模是比较合适的。其次,就是陪同考察团人选的选拔。这批人,将成为我们县里日后发展经济工作的骨干力量。所以,他们的选拔,要作为重点来考量。”

  范鸿宇侃侃而谈,显得成竹在胸。

  这个事,他早已在脑海中反复酝酿过,基本有了一整套的方案。

  “照这么说,那应该选拔一些文化程度较高,相对比较年轻的干部了……”

  一位副县长脱口而出。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原则上是这样。我个人的建议,也要设定几条标准。年龄在四十岁以下,高中或中专以上文化程度,大专和本科毕业生优先考虑。正式干部编制,职务不限,但要有一定比例的正科级和副科级干部。各个区镇和主要的县直机关都要有一个代表。当然,这是全程陪同的考察人员。专家团在我们县里,还要讲公开课。参加听课的干部,人数可以多一些,一两百人甚至两三百人都是可以的。要让我们的干部,都对经济市场和企业管理有个初步的了解。这个等专家团到了之后,我们再具体商量,主要是听专家团的意见。我们现在,先把这个大框架定下来,把指标分配给各个区镇个县直单位,让他们明天就把相关人选报上来,直接送到我那里。”

  说着,范鸿宇的眼神落在了陈霞脸上。陈霞是政府办主任,这样的事务性工作,理所当然要由她来完成。

  陈霞忙即含笑点头,说道:“好的,县长。”

  每次县政府常务会议形成的决议,都是政府办打印成文件下发的,一些工作也由政府办负责跟进。

  “同志们还有什么建议,都谈谈吧,一起探讨一下。”

  没人开口,大家都望向齐正鸿。

  通常在这样的会议上,其他与会干部,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分管的领域,一般都很自觉地保持着“下属”的身份,由得两位主要领导去做最终的决定。

  以前崔县长在的时候,重大工作,都要征询齐正鸿的意见。老崔在云湖两年,齐正鸿的威望,从来就不在县长之下。

  现在大伙也还是这么个习惯。

  齐正鸿想了想,说道:“范县长,这样子,是不是动静太大了?咱们云湖,甚至是整个齐河市,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

  双眉微蹙,神情颇为忧虑。

  不要说云湖与齐河,就算是整个青山省,也没有这样的先例,绝对是范鸿宇的首创。不过范县长首创奇妙招数,也不止一回两回,连邱明山和尤利民有时候都觉得他的想法挺新鲜。

  立即就有一名副县长随声附和:“是啊,范县长,这个,香港和我们的社会制度有些不同……”

  这位副县长没有将话说完,那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香港是资本主义社会,我们是社会主义社会,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制度。现在云湖县这么大张旗鼓地请香港的专家团前来调研考察,还要抽调大批的年轻干部陪同考察,向他们学习什么先进经验,甚至要在全县开大课,让县里所有的干部都来听课。这个,是不是太疯狂了?

  让资本主义的经济专家来教导社会主义国家的干部!

  一不小心,就要犯路线错误。

  齐正鸿说道:“范县长,我认为,这个事还是应该慎重考虑,不要急着做决定。专家团来了,我们可以先接待,至于要不要派这么庞大的陪同考察队伍,还是再商量商量吧……最好是先请示一下市里,看看市里领导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严格来说,齐正鸿这是老成之言。

  现阶段,全国大环境都比较敏感,“姓什么”的大辩论,愈演愈烈,没有丝毫要平息下去的征兆。云湖县忽然整出偌大的动静,万一被人揪住不放,可不仅仅是范鸿宇一个人的问题。

  须知这是在县政府常务会议上经过集体讨论做出来的决定。

  集体决定,人人都要担责。

  齐正鸿凭什么陪着范鸿宇去蹚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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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1章 掺沙子的丰盛大餐

  下午上班没多久,陆玖的电话就打到了范鸿宇的办公桌上。

  “县长,现在有时间吗?”

  陆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柔和。

  “书记有何指示?”

  “呵呵,县长要是有时间的话,到我这里来坐坐吧。”

  “好,我马上就过去。”

  范鸿宇随即起身,前往县委办公楼。

  陆玖早已在待客区等着他,见范鸿宇进门,微笑点头招呼:“县长,过来坐吧。”

  “谢谢书记。”

  范鸿宇走过去,在一侧的沙发落座。

  陆玖随手递给他一支香烟,说道:“县长,听说香港的专家,后天就到省里了?”

  这个事,陆玖以前也听陈霞提起过,没太当回事。不就是来两三个香港人到云湖转悠一圈么?也不值得多么的重视。当然,如果是带着投资意向前来,自要隆重接待。不管最终能不能把投资落到实处,接待上不能怠慢,这是一个态度的问题。

  现在,大凡经济发展良好的地区,都在竭尽全力的招商引资,云湖也得有个好的态度才行。

  只是陆玖没想到,范鸿宇请来的专家团,规模如此庞大,十几个人,还要在云湖住上一两个月,甚至要给云湖的干部们讲课。

  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是这样的,书记……”

  范鸿宇随即将专家团的情况和今天上午县政府常务会议决议的情况向陆玖做了个简单的汇报。

  陆玖的双眉就微微蹙了起来,沉吟着说道:“县长,这样做,合适吗?是不是动静太大了点?”

  不管陆玖都此事的真实想法如何,作为县委书记,他必须得这么说。尤其是在“姓什么”的争论如火如荼之时。更加必须要小心谨慎。

  范鸿宇很认真地说道:“书记,这是纯经济领域的研究和探讨,不涉及到任何其他方面的问题。国家在搞改革开放,就是要把经济搞上去,让国家和人民都富裕起来。改革开放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和世界接轨,闭门造车是不行的。我认为,我们可以把这个事情看得单纯一点,没有那么复杂。”

  陆玖想了想。说道:“十几位专家,三十几名脱产干部陪同考察调研,我看,还是上常委会研究一下吧,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

  范鸿宇轻轻摇头。说道:“书记,我认为这完全是政府分内的工作,政府常务会议已经研究过,形成了决议,刚才文件已经发下去了。我看,就没必要上常委会研究了吧?”

  陆玖不吭声,默默地抽烟。双眉蹙得更紧。

  他是真的纠结。

  范鸿宇又将他推到了墙上。

  在陆玖的内心,他不赞同这个事情。毕竟要冒的风险太大。万一被人揪住来大做文章,身为县委书记,他也要担责任的。而且陆玖认为。此事被人揪住做文章的可能性极大。别人不说,至少郑美堂肯定会特别关注。

  有关范鸿宇和郑美堂在省里闹的那些别扭,陆玖有所耳闻。郑美堂就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在范鸿宇手里吃过那么大的瘪。不找回来,心里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那口气去。

  所以陆玖很纠结。

  他不想担风险。却又很希望有人出面修理一下范鸿宇。

  前几天,夏芸再赴云湖,召开干部大会,当众宣读了任命李文翰为云湖县委常委兼县委政法委书记的文件,立即在云湖官场引起轩然大波。一时之间,范鸿宇威望暴涨。不要说谢厚明颜面大失,就算陆玖,在那一刻似乎也黯然失色。

  宣布李文翰升官的干部大会,主角竟然既不是李文翰,也不是陆玖谢厚明,而是看似不相干的范鸿宇。

  陆玖感受到某种深重的危机,就好像范鸿宇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已经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陆玖甚至嗅到了范鸿宇那“血盆大口”里喷出的恐怖气息。

  任谁处在陆玖的位置上,都会如坐针毡。

  陆玖很清楚地意识到,要压制住范鸿宇,单单靠他自己的能力,明显不够,必须要有更加强势的重量级人物出手。

  郑美堂应该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范鸿宇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等于将一个偌大的把柄,双手送到郑美堂手里去。

  这正是陆玖所期盼的。

  就算为此担点风险,似乎也很值得。

  然而真正让陆玖纠结的是,范鸿宇对他内心的想法,几乎是了如指掌,故此才这样“跋扈”。这么大的事,县政府常务会议“擅自”做了决定,压根就没往县委报,直接下达了文件。

  范鸿宇这是明白告诉陆玖:这事啊,就是我范鸿宇做的决定,跟县委无关,跟你陆书记更加无关。真要有什么风险,我范鸿宇独自去承担,不连累同志们。

  将陆玖将来可能要面临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与此同时,范鸿宇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陪同考察的干部团队,选什么样的人,选哪些人,我说了算,请陆书记不要干涉。

  干部调配,自来是县委书记的正管,范鸿宇却硬生生将手伸了过来,一口气就要走三四十个干部。

  陆玖还不好反对。

  他要想全面掌控这事的进程,就得召开常委会来讨论,可是一旦上了常委会,做出决议,将来真有了风险,他就是第一位的责任人。上级的板子,第一个就打在他的屁股上。当然,他也可以强力否决县政府常务会议的决定,不让那个所谓的香港专家团踏进云湖地界。

  但那样一来,他就等于直接和范鸿宇撕破了脸,从此势同水火,再无丝毫转圜余地。想让范鸿宇自己犯错误,然后“借刀杀人”的计策,自也无从施展。

  单凭一己之力,是否能打败范鸿宇,陆玖一点把握都没有。

  仿佛一个饿极了的大汉,范鸿宇给他端上来一大盘油津津的肉片子,偏偏掺杂了一半的砂砾,让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家伙真是个年轻人吗?怎么如此奸猾!”

  刹那间,陆玖心里不由也涌上了这样的感叹,算是理解了陈霞对范鸿宇的看法。

  “县长,原则上我赞同你的意见,改革开放,是应该有些与众不同的新举措。不走寻常路,才有不同寻常的收获。香港专家团不用我们发工资,等于是无偿给予我们帮助,我们应该表示热烈欢迎和由衷的感谢……不过,陪同考察的干部,人数是不是多了点?我看可以考虑一对一的陪同嘛。香港来多少专家,我们就派多少干部陪同。再加上县政府办公室那边搞好接待工作,应该就差不多了。”

  沉吟稍顷,陆玖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说道,双目炯炯地望着范鸿宇。

  我就让一步,但你也不要太贪心。你才来一个多月,就已经把县委政法委书记换上了自己人,现在再给你一个培养“嫡系部队”的机会,让你挑选十几个干部,应该足够了吧?你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要三十几个,还明白要求其中必须有一定数量的科级副科级干部,是不是太过分了?

  真当我陆玖好欺负呢!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书记,可能我刚才没有解释清楚。这些陪同考察的干部,其实主要任务不是陪同,而是跟进学习。书记,这次来的香港专家,其中好几位,是香港大学的客座教授。我们不妨反过来想一想,假如我们把三四十名干部送到香港大学去培训两个月,该是多大的一笔开销?最少也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还不一定能天天跟先生们呆在一起,手把手的教导。所以我认为,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如果不是考虑到不能影响正常的工作开展,我还想把更多的干部送到这些专家身边去。书记,我认为一个地方的经济要发展,最重要的不是自然条件,不是客观因素,而是干部队伍思想观念的转变,对市场经济,对现代化企业管理的全新认识。归根结底一句话,今后的竞争就是人才的竞争。”

  陆玖叹了口气,说道:“县长不愧是大机关下来的干部,思想观念就是我们不一样。看来我是在基层呆久了,一门心思只想着正常工作的开展,担心抽调的干部太多,会影响其他工作。”

  陆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折服的性格。

  “书记,我认为这个担心倒是没必要。毕竟这些干部陪同专家们是在咱们云湖县考察调研,不是去外地。真有要紧的工作,他们还是可以兼顾得到。”

  范鸿宇寸步不让。

  也许陆玖已经完全误会他这样干是为了争权,但范鸿宇不去理会。事关原则,范鸿宇从不轻易妥协。如同他自己所言,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改变干部的思想观念,确确实实是保证地方经济高速发展的最关键所在。

  “县长,文件已经发下去了?”

  陆玖忽然问道。

  “嗯,刚刚发下去的。”

  陆玖点点头,身子微微后靠,抽了一口烟。

  既然文件已经发下去,陆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范鸿宇一定要给自己惹麻烦,那就由得他去吧。倒要看看,他还想怎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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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4章 厚黑之学

  打头那台车,挂着县委三号牌照,竟然是县人大主任谢厚明的座驾。

  不是吧,谢主任也来了?

  来迎接香港专家团,或者说,来迎接范县长?

  这怎么可能!

  太颠覆了。

  黄伟杰二话不说,和妻子谢慧玲一起大步迎了上去。其他干部懵懵懂懂的,也赶紧跟上。但是接下来,让大伙更加惊诧的事情发生了。

  紧随县委三号车之后的,竟然是一台安着警灯的尼桑警车,公安局长李文翰的座驾。

  哦,现在应该称李书记了。

  正儿八经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

  这这这……

  谢厚明竟然和李文翰一起过来了?

  这世界难道出问题了么?

  以谢厚明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来!

  但这事,偏偏就发生了。

  三号车在欢迎队伍前缓缓停下,黄伟杰疾步上前,拉开了后座车门,微笑说道:“谢主任好!”

  在公共场合,黄伟杰从来都是称呼谢厚明的官衔,绝不叫“爸爸”。

  谢厚明走下车,朝黄伟杰微微颔首,脸色平静。

  尼桑车紧随其后停下,黄伟杰又大步走过去,从尼桑警车里走下来的,果然是李文翰。黄伟杰一样的脸带微笑,向李文翰问好:“李书记好!”

  “哈哈,黄区长,你好你好。”

  李文翰倒是笑容可掬,主动向黄伟杰伸出了手。

  就算所有其他县领导都不露面,李文翰也是一定要到这里来迎接范鸿宇的。这不但是官场规则,也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李文翰如何对得起范县长的提携之恩?

  只怕这县委政法委书记的宝座。坐不长久。

  范鸿宇这位年轻县长。是真的可以决定他的前程。人家能硬生生的将政法委书记的大帽子端端正正戴在他的头上。也一样可以将这顶乌纱帽给他摘掉。

  和谢厚明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谢慧玲犹豫了一下,才走到黄伟杰身边,望着李文翰,似笑非笑地叫了一声:“李叔叔。你好。”

  就在一个多月前,李文翰还是谢家的常客,谢慧玲叫他李叔叔,早已经习惯了。不过现在这声“李叔叔”。却不可避免的带着讥讽之意。

  谢厚明可以和李文翰一起赶到这里来迎接范鸿宇,黄伟杰也可以毫无异色地和李文翰握手言欢,那是他们男人的事。

  官场惯例,厚黑之学而已。

  谢慧玲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其实昨晚上,黄伟杰给老头子做工作,请他一定要走这一遭,表明一个态度,谢慧玲心里就很不乐意。她承认范鸿宇很厉害,连老头子都不是对手。但那又怎么样?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只是和黄伟杰一起这么多年。谢慧玲已经习惯了大事由黄伟杰做主,也不好提出什么异议。而且谢慧玲心里也明镜似的。就事论事,黄伟杰说得有道理。

  谢厚明已经狠狠得罪了陆玖,又彻底和范鸿宇闹崩,眼见得过两年就要退二线,到那时候,陆玖和范鸿宇肯定还在台上,却叫黄伟杰如何自处?

  谢慧玲一个妇道人家,倒没有太大的野心,对现在的小日子很满足。就算一辈子在财政局当个股长,干到退休,那也没什么,挺好的。关键她知道黄伟杰不满足现状,黄伟杰是那种很有政治抱负的人,也确实有才华。陆玖那边,明显靠不上去,还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向范鸿宇靠拢。

  毕竟范鸿宇和谢厚明之间的矛盾,并没有激化到完全没办法化解的程度。官场上,分分合合,又打又拉太正常了。

  而且范鸿宇之所以愿意放谢厚明一马,主要就是因为黄伟杰向范鸿宇表过态,谢厚明今后会支持范鸿宇和李文翰的工作,不再出幺蛾子。

  范鸿宇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就该轮到谢厚明有所表示了。

  说起来,谢厚明也是个狠的。既然已经大大的丢了一回脸,那就索性将这张老脸皮豁出去,给范鸿宇一个十足十的偌大脸面。

  能够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升到如今的高位,谢厚明绝对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可不仅仅是凭着脾气暴躁,横蛮霸道。

  李文翰神色如常,笑着说道:“慧玲啊,你也报名参加陪同考察了?”

  谢慧玲随即将自己心中对李文翰的厌憎强行压了下去,点了点头,答道:“是啊,李叔叔,我是学财会的,也很想跟着香港的专家,好好学习一些新的知识。”

  李文翰哈哈一笑,说道:“好好,你们两口子都这样支持县政府的工作,很好啊,非常好,范县长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文翰也是个狠人,决定投靠范鸿宇,就投靠得非常彻底,当着谢厚明一家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黄伟杰微笑说道:“李书记,我们都是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下的干部,响应上级的号召,理所当然。”

  “对对,大家都应该响应上级的号召,坚决贯彻落实县里的文件精神。”

  李文翰又连连点头。

  除了谢厚明和李文翰,县人大居然还来了两位副主任,都是比较年轻的,在人大管事的主要领导。谢厚明算是将他的“家底”都亮出来了。

  干部们便纷纷涌上来,和谢厚明李文翰等县领导握手问好。

  谢厚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和几位熟悉的干部都握了手,寒暄几句。李文翰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恪守着官场上的规矩。就好像他俩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谢厚明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几位县领导刚刚赶到这里没几分钟,省城方向“烟尘大起”,一个小型车队滚滚而来。最前边就是范鸿宇的二号车,中间是一台中巴车,齐正鸿的座驾殿后。

  大伙立即在路边排好队形,谢厚明站在最前边,李文翰紧挨着他,人大两位副主任紧随其后,其他人都是按照职务高低,自觉“定位”。人员太多,排成一字长蛇阵的话,队形拖得太长,就排成了两列横队。

  远远见到欢迎的队伍,打头的二号车迅疾靠边,中巴车加速,超越二号车,到了车队最前边,在欢迎队伍近前停了下来。

  中巴车车门打开,范鸿宇首先露出了身影,很客气地礼让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瞧这位中年男子的衣着打扮和气质,应该就是香港专家团的领队了。头发长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略显瘦削。

  “范县长!”

  谢厚明上前一步,微笑着招呼了一声。

  实话说,范鸿宇也没想到谢厚明居然会亲自来到边界处迎接他,颇感意外,连忙上前和谢厚明握手,笑着说道:“谢主任,你怎么亲自来了,这么老大的太阳。”

  “哈哈,县长这么说就见外了。香港客人不远万里赶到我们云湖县,来帮助我们搞经济建设,这是大喜事嘛,是我们云湖全体干部群众的大喜事。我代表县人大的同志们,到这里来欢迎香港专家,完全应该。”

  谢厚明打着哈哈,笑容满面,对范鸿宇的称呼也显得十分亲近。

  一些年轻的干部,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叹气。

  这些“大人物”,就是非同一般,自己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修成这样的“境界”。这胸襟,这脸皮,那真是杠杠的!

  “来来,谢主任,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大学客座教授董全庆先生。董先生是香港知名的经济学专家,哈佛大学商学院mba,香港令氏集团首席投资顾问……董教授,这位是我们云湖县人大主任谢厚明先生,专程到这里来迎接贵客的。”

  “您好,谢主任,感谢感谢!”

  董全庆连忙主动和谢厚明握手,普通话十分的标准流畅,不带半点港式口音。

  “你好你好,董教授,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谢厚明就有点晕乎。他还真不知道啥叫“哈佛大学商学院mba”,不过这位董教授看上去倒确实是满腹经纶的样子,是个做学问的。

  当下范鸿宇将香港来的十二位专家学者一一引介给前来迎接的几位县领导和黄伟杰,大家在公路上顶着渐渐灼人的骄阳,握了一轮手,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

  望着笑容可掬的谢厚明和县人大两位副主任,齐正鸿与陈霞的眼神都很复杂。

  谢厚明这就被范鸿宇“收服”了?

  那从今往后,云湖县的政治格局,可真的要大变样了。

  一位强势县长,呼之欲出。

  好不容易,这个欢迎仪式才算是告一段落。大伙纷纷登上汽车,十来台车辆组成一条长龙,滚滚向县里进发。

  谢厚明没有上自己的三号车,而是和李文翰一起,登上了中巴。

  中午,陆玖代表云湖县委,在云湖宾馆大摆筵席,为香港专家团接风洗尘,很是热情客气。我们国家自古就是礼仪之邦嘛,这种礼数,肯定不能少了。

  不过参加宴会的干部都注意到一个小细节,陆书记并没有按照惯例,在宴席上致欢迎词,而是由范县长代表县政府致辞,热烈欢迎香港专家团来云湖调研考察。

  范县长也只代表县政府表示对香港专家团热烈欢迎,并未代表县委。

  一些心思机敏的干部,便暗暗警惕起来。

  这情况明显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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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6章 干部队伍建设的关键

  范鸿宇望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子轩,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你的品格,只要你留在农场一天,我确实能够完全放心。但是,万一你调走了呢?”

  “调走?”

  黄子轩又一次意外。

  他还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像自己这一辈子,就该呆在朝阳农场,像老书记耿飞那样,一直在农场干到退休。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没错,你今年才三十几岁,离退休还有二十几年呢。难道你就在农场干一辈子?就算你愿意,上级领导也未必会同意吧?”

  黄子轩搔了搔头,说道:“书记,实话说我还真没这样想过。这么些年,咱们农场就没有一个干部走出去过,都是在农场终老。就前几年出去过一个副场长,还是自己托关系走门路调出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可不是上级组织的意思,不过是人家自己本事大,跳出去了。

  范鸿宇就笑了,说道:“你说的那是以前的情况。农场条件不好,实话说,也没有做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以后肯定会不一样了。”

  这话听上去很牛叉,好像拿得定农场以后一定会大变样。

  黄子轩不怀疑这话。

  照范鸿宇的办法干下去,网箱养鱼,饲料厂都搞起来,再加上强有力的销售公司,农场经济振兴不说指日可待,起码也不再是镜中花水中月那样可望不可即的幻想。

  “再有一点,按照干部使用原则来说,让同一个干部在同一个单位担任三十年的主要领导职务,本来就是不合适的。你要是在农场一干就是三十年,那其他同志,还有一点指望吗?干部不交流。思想就会越来越保守。经验主义的毛病会越来越严重。这对工作很不利。社会在飞速发展,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格局都在不断地变化,干部队伍,也要不断地增添新鲜血液。才能有活力,有干劲。”

  黄子轩不由发起呆来。

  一时之间,他有点难以想象,自己离开农场之后。还能去哪里。

  范鸿宇不徐不疾地继续说道:“子轩,要保证干部队伍的纯洁性和战斗力,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正直无私就可以做得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不可能是全才。实话说,你在农场,我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一点……”

  “哪一点?是我脾气太冲动吗?”

  黄子轩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不是最主要的,有老书记在,我还不是十分担心这一点。我真正担心的,就是你太强势。太强势的人。难免刚愎自用,听不进去其他同志的意见。但是你也应该明白。你不可能在任何事情上都是永远正确的,这不附和辨证唯物主义的观点。事实早已证明,不管是谁,太固执己见的话,很容易犯错误。你是农场的主要领导,你如果听不进其他同志的意见,一旦做了错误的决定,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麻烦,整个农场几万职工家属都要跟着你吃苦头。所以这一点,你一定要注意,平时多和同志们沟通,听听他们的意见,多多综合考虑,不会有坏处的。”

  范鸿宇娓娓道来,俨然是一位谆谆善诱的兄长。

  生理年龄,黄子轩比他大十来岁,心理年龄,范鸿宇足以做黄子轩的兄长。一番话说得自自然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意。

  黄子轩讪讪一笑,说道:“书记说得没错,我还真有这个毛病……哎呀,我这个人吧,书记也是知道的,就是性子比较急,最烦开会什么的,讨论来讨论去,时间都浪费了。总想着什么事情都要赶紧搞好,不想拖。”

  范鸿宇就笑,说道:“子轩,这不是坏毛病。雷厉风行和善于纳谏,不矛盾。孙子兵法不都说了,打仗之前要庙算吗?这其实是两个阶段,开战之前,要多开会多研究,把战争的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尽量不打没把握的遭遇战。一旦开战了,那就要动作迅速,以快打慢。古人有个成语,叫多谋善断,就是这个意思了。大事,要多商量,不急着拍桌子做决定,具体工作,那就要抓紧落到实处。”

  “是这个理。”

  黄子轩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所以,今后农场工作的重点,不在于你个人,而在于整个干部队伍的建设。打造一支合格的,过硬的干部队伍,是保证农场以后能够持续发展的根本所在。但是这个干部队伍,要怎样建设呢?你有没有全面的考虑过?”

  范鸿宇继续充当“导师”的角色,饶有兴趣地望着黄子轩,启发诱导。

  这一回,黄子轩倒没有迟疑犹豫,马上说道:“关键是当领导的自身要过硬,行得正站得稳,下边的人就不敢乱搞。谁乱搞,我就处分谁!”

  语气中透出丝丝的自豪之意。

  行得正站得稳,在农场拥有一言九鼎的无上权威,一直都是黄子轩引以为傲的。

  范鸿宇微微一笑,点点头,说道:“完全正确,你已经说出了干部队伍建设两个关键点之中的一个。”

  “两个关键点?”

  黄子轩又诧异起来。

  迄今为止,他和范鸿宇打交道的次数其实并不多,范鸿宇刚到农场的时候,黄子轩还抱着很深的抵触心理,对范鸿宇的话一点都不信服。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子轩的观念正在逐渐转变,每次和范鸿宇面对面谈话,都特别认真。原因无他,范鸿宇总能讲出一些他意想不到的道理。

  “对,你讲到的,是事后监督这个环节。干部队伍建设,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点,就是制度建设。一套好的制度,是保证整个体系良好运行的基础。所以,制度合不合理很重要。我们农场,接下来要按照集团化的模式进行经营,整个农场就是一个大型的集团化公司。和我们以往单纯的搞农业生产,管理模式完全不一样。涉及到生产销售再发展等一系列的流程,也会涉及到大量的资金往来。所以,就必须要制定一套完整的有效的制度,用制度来约束每一个人。我们现在的管理模式,还带着很浓郁的人治色彩。评判一件事情的对与错,评判一个干部的优与劣,不是基于制度和数据,而是基于主要领导个人的观感和印象,难免会出现很大的偏差。你虽然正直无私,但也有你个人的喜爱和偏好。把个人的喜爱和偏好放到工作上去,那就是不对的,难免犯错误。”

  黄子轩又连连点头,说道:“嗯嗯,这个很有道理,谁也不是圣人……”

  “呵呵,这话就对了。子轩,我请香港专家到农场来,不仅仅是帮助我们搞销售公司,还要辛苦他们给我们做一套好的制度,现代化集团公司成长过程中必须要依赖这种好制度。把这个制度搞起来之后,你也比较轻松了,再没有必要事必躬亲,主要就是起个领导和督促的作用。你抓好监督这个环节,具体的工作,放手让下边的同志们去做。做得好,有成绩的,就表扬,奖励,提拔;做得不好的,批评教育,再不行,换人换岗位。一切按制度办事,事情就简单,也好掌控。花个两三年时间,把制度管人管事这个观念深入人心,今后哪怕我和你都离开了农场,只要这套制度还在,这个观念还在,农场就能够一直良性运转下去。子轩,这应该是你今后这段时间最重要的头等工作。一把手有一把手的工作方法,有一把手应该关注的重点。”

  黄子轩没有急着点头,双眉微蹙,显然正在努力消化范鸿宇这套理论。

  范鸿宇笑了笑,也不催促他。

  两台小车很快就开到了四大队的辖区。天空依旧在飘落着小雨,范鸿宇毫不在意,从车里下来,径直走上了宽宽的防洪大堤。杜双鱼连忙跟上来,交给他一把雨伞。

  放眼望去,只见沿着防洪大堤一侧,水面上一条直线漂浮着十来个养鱼的网箱,搭建漂浮平台的材料以空油桶为主,也有汽车内胎和木料,随着波涛一起一伏,还有两条小船在十来个网箱之间穿梭。

  黄子轩便在一旁解释说:“看来还顶得住。这些网箱都用绳索绑在一起,还下了锚在水底……鱼苗长得很快,我看过了这个汛期,就能大面积推广了。书记,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比捕捞强多了,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的。”

  黄子轩的神情很是振奋。

  范鸿宇微笑点头。

  这个技术,经过后世的无数验证,简单易行,产量很高。

  当下黄子轩等人陪同范鸿宇去了四大队大队部,听取了大队领导的汇报,又亲自登上小船,上到湖面的网箱平台之上,和养鱼的职工交谈,询问情况。看完网箱养鱼,范鸿宇随后又赶往大堤加固的工地,见加固工程基本完成,只剩下一些扫尾工作,范鸿宇就很满意,对李场长和其他几位负责干部大加表扬。

  领导管理这些具体的工作,黄子轩还真是一把好手,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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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8章 抓了现行

  范鸿宇就这么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满屋子的芦花镇主要领导干部。

  在座五人,他认识四位,除了周子其吕敏峰,还有一位副书记,唯一的那位女性,则是芦花镇党政办公室主任,也是副科级。

  剩下那名四十来岁,皮肤黝黑,挺胸凸肚的中年男子,范鸿宇没见过。

  范鸿宇上任至今,前后来过芦花镇三次,今天是第四回,对镇里的主要领导干部,基本都脸熟了。

  “范县长……”

  周子其从震惊中回过神,忙不迭地迎上前来,低声打了个招呼,满脸通红,神情讪讪的,尴尬得很。其他几名镇领导垂手站立,一样的十分尴尬。

  心中满是疑问。

  范鸿宇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谁走漏的消息?

  “周书记,今天镇里放假吗?”

  静默片刻,范鸿宇才缓缓问道,语气似乎并不如何严厉,脸色也没有十分难看。

  “这个……没有,没放假……我们,嘿嘿……”

  范鸿宇越是这样,周子其越是紧张,事发突然,一时之间,哪里能找到什么好的托词?

  被抓了现场啊!

  “那就是工作太紧张了,大伙要放松一下?”

  范鸿宇继续不徐不疾地问道。

  “是啊是啊,范县长,这段时间,大家工作都比较紧张,所以,所以我们就放松一下……也没打多久,刚刚来不一会,就是,就是大家打打牌好玩的……”

  周子其连忙顺着范鸿宇的话头解释起来,结结巴巴的,额头上冷汗渗了出来。

  范鸿宇不理他,眼神直接落在了麻将桌上。还摆放着一些钞票,粗粗一看,为数不少,至少也在一千元以上。

  九十年代初期。范鸿宇这位代县长每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也就两百多不到三百,一千元不算小数目。

  周子其情不自禁地顺着范鸿宇的目光望过去,脸上神情更加尴尬。

  上班时间。书记副书记镇长镇党政办主任一起在躲在宾馆打牌,还赌钱,被县长当场抓获,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自圆其说。

  吕敏峰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将桌面上的钱收起来,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遮掩动作。不过刚刚朝前一伸。马上又收了回去,额头上一样的冷汗澹澹而下。

  “这又是哪位?”

  范鸿宇的目光,停留在那位四十来岁的黝黑男子脸上,淡淡问道。

  “范县长,我,我叫罗中和,是。是镇上的群众……”

  黝黑男子忙不迭地答道,朝着范鸿宇连连点头哈腰,此人西装革履,打扮洋气,手指上套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显然不是普通群众,应该是个私人老板。

  这个时期的暴发户,不管京师的,省里的还是市里县里乡里的,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喜欢用金首饰来装扮自己,显摆自己的豪富。

  好的玉石比黄金高档,奈何没人识货啊。

  衣锦夜行,味道不好,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范鸿宇微微颔首,说道:“周书记,吕镇长,跟我去大堤上看看吧。我刚刚从农场和十原那边过来,他们的防洪工程,基本搞完了。我想了解一下芦花这边的工程进度。”

  “哎哎,好的好的……”

  周子其等人点头不迭,鸡啄米似的。

  先离开这个令人无比尴尬的地方再说。

  范鸿宇不再多言,转身就走,周子其吕敏峰和那位副书记紧紧跟上,党政办主任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将桌子上的钞票都收了起来,这才跟着出门。

  罗中和走在最后。

  六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这年轻后生竟然是县长?

  六子再也没想到,县长居然比他还年轻,并且年轻很多岁。

  好稀奇!

  瞧周书记吕镇长他们的神态,可是被吓坏了。

  这年轻县长又好威风!

  六子可知道周书记是个什么性格,平日里在芦花镇,那真是一言九鼎,高高在上,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周书记也会如此窘迫不堪。

  今儿真正开眼界了。

  芦花镇就这么大,两台车前后脚离开鸿鱼宾馆,很快就开到了混凝土搅拌的工地。和刚刚来的时候一样,工地上静悄悄的,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当然,旁边的工棚里,应该是有人看守材料的,只是没露面。

  范鸿宇站在工地一侧,周子其等人陪同,刚刚恢复一点的脸色,又变得极其尴尬。

  “周书记,吕镇长,大堤整修工程,已经搞完了吗?”

  范鸿宇不动声色地问道。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发过火,一直都是平平稳稳的,语气并不严厉。

  周子其便望向吕敏峰,显然是希望他来回答范鸿宇这个问题。按照镇里领导的分工,吕敏峰才是防汛抗旱工作的正管,芦花镇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指挥长。

  吕敏峰的尴尬紧张,丝毫也不在周子其之下,只是当此之时,他实在是没有腾挪闪避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范县长,基本快完工了,还差一点点……”

  范鸿宇一摆手,打断了他,问道:“差一点点是差多少?”

  “这个,这个,大概还有几公里大堤没有加固吧……”

  “到底是几公里?”

  范鸿宇毫不马虎,继续追问。

  “可能,可能是三公里左右吧……”

  吕敏峰硬着头皮答道,脊背上凉飕飕的,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范鸿宇淡然说道:“好,带我去看那三公里。”

  吕敏峰顿时就有点傻眼,不自禁地望向周子其,向他求援。三公里这个数据,吕镇长实在是信口开河,实际上还没有整修加固的堤段,远远不止三公里。只是没想到范鸿宇如此较真。

  “范县长。这个,吕镇长可能记错了,昨天下雨前,我了解过。应该还有五六公里的工程没有完成……”

  “五六公里?好,那我们就去看这五六公里的情况。”

  范鸿宇毫不放松,紧盯着说道。

  事已至此,周子其吕敏峰都被逼进了死胡同。没有丝毫腾挪余地,周子其将心一横,说道:“好的,范县长请!”

  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语气也镇定下来。

  就算范鸿宇要抓典型,此时求饶也晚了。再说,周子其绝对不能向范鸿宇求饶。否则。就算范鸿宇原谅了他。只怕陆玖也绝不会原谅的。

  周子其可不敢妄想自己能有李文翰那样的好运气,“背主求荣”,居然真的得了一个锦绣前程。陆玖毕竟是县委书记,在云湖的权威,绝非谢厚明可比的。范鸿宇可以硬生生的甩谢厚明一巴掌,谢厚明还得给他赔笑脸。同样的动作,决不能用到陆玖身上。

  纵算陆玖奈何不了范鸿宇。他周子其如果也像李文翰一样,却百分之百是“死路一条”。

  干部任用,县委书记的话语权总是最重的。

  既然点子那么背,被范鸿宇抓了现场,那就只能硬扛到底了。

  至少硬扛到底的话,还有陆玖给他撑着。

  两台小车再次上路,向镇外驶去。

  镇政府所在地的这一段防洪大堤,总是要先整修好的,这里的人口也最稠密。周子其吕敏峰也不想大水来时,自己第一个遭殃。

  芦花镇防洪大堤有二十来公里,但那是蜿蜒的水岸线所决定的,陆地上的公路,截弯取直,直线距离远远没有那么长。大约十来分钟之后,两台小车停在了一段防洪堤边上。

  范鸿宇下得车来,大步走上防洪堤。

  昨天下了一天雨,大湖水位有所上涨,不过前面干旱太久,水位暂时还没有淹没防洪堤的底部,一个个巨大的窟窿,赫然在目。还是范鸿宇以前看到的老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周书记,吕镇长,为什么还有这么长的防洪堤不加固?”

  范鸿宇双眉微微蹙了起来,缓缓问道。

  “范县长,这也是没办法啊,县里给规定的工期太紧张了,才二十来天,这么长的防洪堤要整修,二十天远远不够啊,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周子其便装出很委屈的样子,苦着脸解释道。

  “竭尽全力?”

  范鸿宇就笑了,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

  “那刚才的工地就是怎么回事?一个人都不见,这也是竭尽全力?”

  “范县长,昨天今天都在下雨,开不了工……”

  周子其的回答,越来越利索,已经基本镇静了下来,恢复了镇委书记应有的“水准”。

  “现在在下雨吗?”

  范鸿宇抬眼望了一下天空,湛蓝。

  周子其脖子一梗,说道:“范县长,上午还在下雨呢。工地一般都是上午开工,上午要是下雨的话,就给工人放假了。”

  “你说的是一般情况。现在是一般情况吗?雨季已经来了,今后一段时间,降雨只会越来越多,雨势越来越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要说下午已经晴了,就算是倾盆大雨,那也要冒雨施工。时间不等人,我们耽搁不起。”

  范鸿宇的语气,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周子其立即答道:“范县长,下雨天没法施工。混凝土是湿的,雨水一冲就没了,粘不住石头和钢筋。”

  语气也渐渐透出了一丝强硬。

  “谁说的?朝阳农场和十原区那边都在冒雨施工,用麻袋,编织袋或者油毡盖住就行了。周书记,这是理由吗?

  范鸿宇冷冷地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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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0章 你混蛋!

  尼桑车还没有离开芦花镇,周子其就匆匆忙忙地跑到自己办公室,给陆玖打电话去了。..

  今儿这事,非得马上向陆书记报告。

  别看刚才周子其梗着脖子,气壮如牛,实在是面子下不去,范鸿宇一走,浑身冷汗就呼呼的往外冒,从院子里下车到二楼办公室这短短几十米,就跑得气喘吁吁的。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陆玖平和的声音。

  周子其先就在心里敬佩了一把——陆书记就是这样,永远都不徐不疾,气定神闲,一把手气度俨然。

  “书记,是我,子其!”

  周子其尽量平复自己的气息,恭谨地说道。

  “子其,什么事?”

  陆玖的语气很柔和。

  周子其心中益发安然,无论发生什么事,陆书记永远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当初陆书记才到云湖县的时候,自己能够被选上给他做通讯员,实在是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算命先生说自己有贵人相助,这位贵人,无疑就是陆书记了。

  “书记,是这样的,刚才,就刚才,范鸿宇到我们镇里了,一来就大发雷霆,摆县长架子,把我和吕敏峰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子其随即向陆玖“哭诉”委屈。

  陆玖淡然问道:“他为什么要骂你们?”

  “还不是因为那个什么防洪大堤?书记你说,他这不是故意的吗?我们芦花镇有二十多公里防洪干堤,只给我们二十天时间,这怎么够?一天整修一公里,他以为我们都是神仙啊?他这就是故意找借口,要让我难看……我倒是没什么,他这是打狗欺主!”

  周子其愤怒地说道。毫不在意自己变成了“狗”。

  “他走的时候还威胁我和吕敏峰,说再给我们七天时间,要是七天之内,我们不能把防洪大堤弄好,就要撤我们的职……书记,咱们县的书记,还是您吧?不是他范鸿宇吧?他凭什么撤我们的职?”

  陆玖依然不动声色,问道:“那你们七天之内,到底能不能把防洪堤搞好?”

  “这个,书记。七天时间太紧张了,要是不下雨可能还有办法,我们加班。连轴转。要是再下大雨,恐怕很难。下那么大的雨,那些小工都不愿意干活啊……”

  “那今天下午呢?今天下午你们镇里下雨了没有?”

  “这倒没有……”

  “今天星期几?”

  陆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星期三……”

  “星期三?你确定是星期三,不是星期天?”

  “不是星期天啊……书记,您这是……”

  周子其忽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说话犯起了结巴。

  “你也知道今天不是星期天?那你们去鸿鱼宾馆干什么了?周书记,上班时间去宾馆打牌,你们芦花镇的工作很清闲嘛。”

  陆玖淡淡说道。

  周子其的脑子顿时轰的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额头冷汗澹澹而下,支支吾吾的解释道:“书记。这个,我们,我们也不是经常去的。就,就今天下午,吕敏峰说反正下雨呢,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打个牌。娱乐,娱乐一下……”

  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到底是谁将这个事向陆玖汇报的。

  照说范鸿宇现在还在回县城的路上呢,不至于急急忙忙给陆玖打电话告状吧?

  “你混蛋!”

  陆玖猛地一声怒吼,“砰”地一声,似乎一掌重重拍在了桌面上。

  周子其顿时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双腿立正站好,低眉垂目,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陆玖就站在他的面前,正瞪大眼睛怒视着他。

  “工作时间,你不好好工作,你跑去宾馆打牌。周子其,谁教你这么干的?这么多年领导干部,你越当越回去了?还敢向我告状,满嘴胡说八道。你胆子不小啊!”

  “书记,我……”

  周子其拼命擦冷汗,脸色煞白。他可以当众顶撞范鸿宇,在陆玖面前,都不敢有半点脾气。那怕陆玖操他祖宗十八代,也不敢放半个屁。

  “你什么?你这是自己找死!你是觉得这镇委书记当腻了,不想干了是不是?不想干了自己打报告辞职,别给我丢脸!”

  陆玖怒吼起来。

  “书记,书记,我错了我错了,您原谅我这一回吧……”

  周子其吓坏了,跟着陆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陆玖如此大发雷霆。

  “混帐东西,你还嫌我们县里现在不够乱是吧?大水马上就要来了,你还有心思上班时间去打牌赌博?还让人家抓了现场!你行啊你,越来越了不起了。周书记,照这么下去,我看咱们云湖县都没人敢管你了,我这个县委书记,让给你做吧。怎么样?”

  “书记,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不对,您千万千万别生气……”

  周子其吓得屁滚尿流,脑子似乎也打了结,不怎么好使了。

  陆玖刚刚接到陈霞的电话,说周子其吕敏峰等人在鸿鱼宾馆打牌,被范鸿宇逮个正着,陆玖当时就气得要吐血。

  这些混帐!

  不知道现在县里是什么局面吗?

  谢厚明已经彻底被范鸿宇打趴下,根据种种迹象来分析,黄伟杰已经下定决心向范鸿宇靠拢,谢厚明为了女儿女婿他日的前程,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准备丢下一张老脸皮,真的给范鸿宇擦皮鞋了。

  对于陆玖而言,再没有比这个更坏的结果。

  当初范鸿宇和谢厚明斗法,陆玖实实在在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准备坐收渔翁之利,再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职务,落到了李文翰手里,范鸿宇不说一手掌控了全县政法机关,起码有了很大的话语权。谢厚明这个排名第三的县委副书记兼县人大主任再向范鸿宇“投降”,范鸿宇的实力,一下子就膨胀了起来,直接对陆玖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陆玖迫不得已,准备暂避锋芒,等着范鸿宇自己犯错误,再从旁推上一把。

  这次的香港专家团,说不定就是个机会。

  谁知这节骨眼上,周子其却给范鸿宇双手奉上这么大一个把柄。

  如果是别的镇委书记,也就罢了,范鸿宇如果真提出来换人,或许陆玖权衡利弊之后会答应下来。偏偏这个不开眼的家伙,却是周子其。抛开周子其这几年跟他的感情不谈,单单周子其是他前任通讯员的身份,就绝对不能被范鸿宇撸了。

  真把周子其给撸掉,那就等于昭告全县,陆书记被范县长打败了。

  连他最亲信的嫡系心腹都保不住。

  如果在后世,陆玖只怕会由衷发出感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周子其,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干净。我告诉你,如果范县长提出来把你撤掉,我绝不会反对的。上班时间带着镇长副书记党政办主任一起去宾馆打牌,你狗胆包天!”

  陆玖怒气冲冲地喝道。

  “书记,书记,我知道我错了,我检讨我检讨,我深刻检讨……”

  周子其语无伦次,冷汗淋漓。

  “哐当”一声,陆玖扔了电话。

  对着“嘟嘟”作响的话筒,周子其好一阵发呆,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只觉得浑身都虚脱了。

  他相信,陆玖不会真的撤了他,但这回,陆书记是实实在在的生气了,周子其完全能够感觉得到陆玖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愤怒之意。

  联想到前段时间县里的人事变动,联想到谢厚明亲自去边界处迎接范鸿宇,联想到黄伟杰以区长之尊主动报名参加“干部团”,周子其确信,陆书记现在的处境,也十分艰难。

  云湖县的政治格局,是真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个范鸿宇,把云湖县的一切全都搞乱套了。

  什么人啊!

  胡乱擦了几把冷汗,周子其慢慢掏出一支烟来点上,狠狠抽了几口,才勉强将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给强压回胸腔里去,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半截香烟狠狠在烟灰缸里摁熄,又伸手抓起了电话。

  电话一拨就通。

  “你好,哪位?”

  电话那边,传来陈霞优雅妩媚的声音。

  “陈主任,你好你好,我是周子其……”

  周子其很客气地说道。

  对陈霞和陆玖的关系,大约知道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周子其了。如果说,在云湖县,还有一个人在陆玖心目中的分量比他周子其更重,那就非陈霞莫属。

  “周书记,有何指示啊?”

  陈霞依旧很优雅地说道,带着笑意。

  “哈哈,陈主任真会开玩笑,我哪敢指示你啊?咱们县里,谁敢那么牛?哈哈……陈主任,是这样的,今天发生了一个误会……”

  周子其打着哈哈,期期艾艾地将情况说明了一下。

  想来想去,今儿这个事,或许只有陈霞能帮得上忙。既是陆玖的“好朋友”,又是县政府办主任,在范鸿宇面上料必也能说得上话。

  这个女人的本事,绝对不能低估了。

  “这样啊……周书记,这可真的不巧了……”

  陈霞便很惊讶地说道,好像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情况。

  “是啊是啊,很不巧啊,陈主任,嘿嘿,这回啊,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帮个忙……”

  周子其益发客气起来,甚至有点低声下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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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2章 好出格的课程内容

  “吕镇长没来?”

  陈霞又问了一句。

  周子其叹了口气,说道:“他呀,现在在工地上。七天……要是雨照这个样子下下去,七天想要完成任务,恐怕不大可能了。”

  陈霞的脸色便郑重起来,认真地说道:“周书记,越是下雨,这个任务越是要完成。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很被动了。”

  周子其脸上微微变色,迟疑着说道:“陈主任,你也知道,雨太大,水位上涨过快的话,混凝土没办法浇灌的。”

  “所以你要多做一手准备,实在不行,那些大窟窿也要用麻袋和石头填进去,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陈霞虽然没有在乡镇干过,但身为湖区县的干部,对于防汛抗洪工作绝不陌生。用麻袋装土和石块补窟窿,不是正途,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得用这办法。确确实实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周子其忽然就很郁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还真打算把我们这些人都干掉啊?”

  陈霞瞥他一眼,淡然说道:“关键要看你是不是给他机会了。”

  周子其愤愤地说道:“再怎么说,这云湖也不是谁家里开的吧?党的领导,总还得要讲的。”

  陈霞轻轻摇头,没有再说。

  她和周子其的关系,谈不上多么的密切,最多也就是因为陆玖的缘故,大伙算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吧。周子其为人刚愎自用,陈霞也不愿意和他牵扯太深。

  在陈霞看来,官场上要想走得更远一点,顺势而为是至关重要的。总是想要让别人来适应自己,除非你真到了那个份位上,不然注定有一天会碰得头破血流。

  见陈霞没有和自己继续闲聊的意思。周子其也很识趣地闭上了嘴,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事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摆出了做课堂记录的架势。

  陈霞忽然又微微一笑,说道:“周书记,这堂课,我建议你还是要认真听。有些东西,真的很新鲜,资本主义的观念,和我们就是不一样。”

  周子其双眉轻轻扬起。投过去一个征询的眼神。

  他来听这堂所谓的公开课,完全是给范鸿宇一个面子,摆出纸笔,也是装模作样,难道还真的会认真听讲不成?

  却不知陈霞这话。是何种含义。

  陈霞却又是浅浅一笑,不再吭声。

  官场上,就讲究个悟性。周子其要是悟不透,那就证明他的水平就这么回事,在乡镇当个一把手还行,日后陆玖若是高升,周子其只怕就会跟不上陆玖的步伐了。

  周子其的脑子便高速运转起来。

  陈霞这种故作高深的样子。实话说,他真有点看不惯。然而此时此刻,却又不得不认真思考陈霞的话里到底有何内涵。

  这个女人,始终能得到陆玖的宠信。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据周子其所知,陆玖在外边的女人,不止陈霞一个,陈霞算得是年纪最大的一位。却又是得到好处最多的一位。

  没有点真本事,光靠在床上发浪。怕是不成。

  随着上课时间临近,在外边抽烟闲聊的干部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很快,偌大的教室就被挤得满满当当,怕不有一百多人。

  只有第一排的位置还空着。

  人多了,教室里反倒变得安安静静,不再有人交头接耳讲小话。

  陈霞却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走廊上又响起脚步声,只见陈霞引领着十来位县领导和香港专家走了进来。

  教室里哗啦啦一阵乱响,大伙都站了起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一位四十来岁,穿着黄色格子衬衣的男子走在最前边,范鸿宇还落后一个身子。无疑,最前边的这位就是香港专家团的要紧人物了,周子其记得,香港专家团的领队,叫做董全庆。

  县政府的文件中,介绍过这些专家的姓名性别和基本履历。

  让周子其意想不到的是,紧随范鸿宇之后的,竟然是谢厚明,再其后,是齐正鸿,齐正鸿身后,则是新晋县委常委的李文翰。县政府其余几位副县长,除了魏清平,都到了。

  魏清平是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常务副指挥长,天降大雨,他得在防汛抗旱指挥部坐镇,万一发生险情,可以第一时间赶赴处理。

  只是没想到谢厚明与李文翰都到了,他俩似乎并没有非要过来听课的理由。县人大主任和政法委书记和经济建设没有太直接的瓜葛。

  周子其一边使劲鼓掌,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范鸿宇,希望范县长能够察觉自己的“存在”。不过周子其随即就失望了,范鸿宇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在他脸上做过特别的停留。

  说起来也是,在场的县级领导都有将近十人之多,正科级干部则多达二三十位,范县长又岂能单独对周子其有何特别表示?

  范鸿宇礼让董全庆在第一排居中位置坐了,自己在一侧相陪。

  陈霞走上讲台,做了简单的开场白,然后恭请范县长给大伙作指示。

  教室里,掌声再次响了起来。

  范鸿宇的讲话也一样的很简短,只是大致介绍了今天的课程安排和几位主讲香港专家的基本情况,要求大家认真听课,遵守课堂纪律,便即邀请专家团领队董全庆教授上台给大伙上第一堂课。

  董全庆也不客气,微微向范鸿宇点头致意,大步走上讲台,二话不说,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资本家赚钱的理念!

  前来听课的干部都吓了一跳,禁不住面面相觑。

  有没有搞错啊,这里可是云湖,不是香港!

  董全庆毫不在意大家惊讶的神情,挺直身子,以很标准的普通话朗声说道:“同学们。我们今天要探讨的第一个课题,就是有关资本主义社会那些著名的大资本家赚钱的理念!”

  周子其震惊之余,忽然发现,坐在他身边的陈霞,已经摊开了笔记本,很认真地在上边记下了大标题。陈霞的字写得很漂亮,和她的长相一样,娇柔妩媚。

  周子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顿时就领悟到了陈霞刚才和他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何种内涵,马上拿起笔,郑而重之地在笔记本上将标题记了下来。

  上午安排了三堂课,每一堂课,周子其都做了十分详尽的课堂笔记。精神高度集中,全神贯注,似乎生怕漏掉了任何一句重要的内容。

  陈霞也是一样。

  第三堂课结束,差不多就到了饭口。

  周子其又发现了一个“新鲜事”,县里安排的中餐地点,竟然就是一中的教职工食堂,并且不是摆宴席。而是每人一份饭一份菜一碗汤,最简单的工作餐。

  不管是县长,县人大主任,香港专家还是普通干部。俱皆一视同仁,谁也没有丝毫特殊。唯一的特殊,或许就在于香港专家的菜肴,没有放多少辣椒。

  香港人。不习惯吃辣。

  这也太抠门了!

  周子其简直无法想象,县里就是这样招待香港专家的。

  范鸿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葩啊?

  但那些香港人看上去。却没有丝毫不悦,反倒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和范鸿宇以及其他县领导有说有笑的。

  范鸿宇还添了一次饭,用一份菜,吃下去两大钵子米饭,胃口好得很。

  周子其本来打算趁着吃饭敬酒的机会,向范鸿宇道歉,谁知道压根就没有酒水,一百多干部和香港专家像是普通学生一样,吃份饭。

  周子其直接傻眼。

  吃完中饭,略事休息。

  窗外,雨越下越大。

  大伙就在食堂坐着聊天说话,不一会,范鸿宇很礼貌地向董全庆等人打了个招呼,就起身去门口抽烟去了。范县长也是个大烟枪,整整熬了一个上午没抽烟,实在有点顶不住了。

  周子其立即跟了上去,来到范鸿宇身边,掏出打火机,为范鸿宇点上了烟。

  范鸿宇微微点头示意,脸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范县长,对不起啊,昨天……嘿嘿,我真是昏了头,说话不过脑子,您是领导,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我再次向您做深刻检讨……”

  周子其压低声音,急急说道。

  范鸿宇抽了口烟,并没有接他这个话茬,直接问道:“周书记,今天在施工了吗?”

  “在的在的,施工施工,吕镇长亲自去现场督促,又临时增加了几十个小工,大家冒雨工作,一定会如期完成县长交代的任务。”

  周子其又不住地轻轻弯腰,低声说道。

  范鸿宇摇了摇头,双眉微蹙,说道:“周书记,照这个样子,恐怕咱们没有七天时间了。这几天,大江上游的几个省份,都普降大到暴雨,洪峰会比我们预料的来得更快。你们差不多还有一半的堤段没有加固,赶在洪峰到来之前完工,难度太大。”

  一半的堤段没有加固,这才是芦花镇的真实情况。却不知又是谁向范鸿宇提供了这样准确的“情报”,芦花镇肯定有“内奸”。只是当此之时,自不是去深究此事的时候。

  周子其连忙说道:“请县长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等今天听完课,我明天就上大堤,实在赶不上速度,我们也要用土方和条石先把所有的窟窿都堵起来。”

  “嗯,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周书记,你们镇里的防汛值班安排,一定要落实到位。从今天开始,重要堤段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有干部值班。还是那句话,如果真出了问题,是必须有人要负责的。”

  范鸿宇沉声说道。

  周子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脸上微微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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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4章 有人背后捅刀子

  周子其立即很贴心地说道:“范县长,是不是有很要紧的事情?前边管理区有电话……”

  从范鸿宇脸上的神情也能看得出来,这个传呼似乎很重要。

  “好,先去管理区打个电话。”

  范鸿宇随即做了决定。

  高洁此时急着找他,肯定不是小事。

  范县长忽然莅临西涌管理区,顿时将管理区的干部搞得手忙脚乱。范鸿宇没有和他们多聊,直接进了管理区书记的办公室,抓起电话,给高洁回了过去。

  “姐,什么事?”

  头上手臂上的雨水,淋淋漓漓的滴落在桌面上,范鸿宇随手擦拭了一把。

  “鸿宇,六月份上半月的《时事论坛》,看了没有?”

  高洁问道,语气略略有些焦虑。

  所谓《时事论坛》,是一本半月刊,由中宣部某个下属机构主办的,很官方的一份刊物,在体制内地位很高,虽然比不上《号角》杂志,也很有影响力,是各地党委政府必订的党刊杂志。经常会有一些重量级的文章发表在《时事论坛》之上。

  “上半月的《时事论坛》到了?这几天下大雨,忙着防汛的事,还没顾得上看。怎么啦,有新情况?”

  “嗯,你又被点名了。”

  高洁直截了当地说道。

  貌似范二哥时不时会被一些重要的党刊报纸“点名”。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官职不过是代县长,大名却经常在国家级的党刊上出现,也算得十分奇葩了。

  “是不是香港专家团的事?”

  范鸿宇问道。有关这个事情,他也早就跟高洁提起过的,高洁曾经劝过他,让他慎重考虑。毕竟前不久。彦华的国企改制都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连最高首长都惊动了。范鸿宇刚去云湖,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口气请了十几位香港专家过来,还抽调了三四十名干部脱产陪同考察学习,尤其重要的是,居然还给全县干部开大课,实在太敏感了。

  特别是在这种大环境之下。

  《时事论坛》忽然又给他点名,估计应该就是这个事。

  高洁说道:“当然是这个事了,别的事。人家也不惦记,更不会为你摆好。”

  范鸿宇就笑了,**地在椅子里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一支,这才说道:“姐,听这话里的意思,你已经知道是谁在惦记我了?”

  “不太肯定。但是有可能……”

  范鸿宇说道:“我现在还在下边的镇里,两天之后,第一波洪峰就到了,我这边完全走不开。你先跟我说说基本内容吧。”

  看上去,范县长不是很在意被《时事论坛》点名。当此紧急之时,他也确实没精力去搭理这些事。数十万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在他心目中才是第一位的。

  “好吧,那篇文章,是某某署名写的……”

  “又是他!”

  范鸿宇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高洁嘴里这位“某某”。可是有名的“御用文人”,时事评论界顶尖的大腕。去年彦华的国企改制工作,这位御用文人就在中央权威媒体上发表过不少激烈抨击的文章,堪称是某个极端路线的代言人之一。再往前,范鸿宇在《群众日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也遭到该人的抨击。

  貌似小范同志,成了该大腕的专用标靶。只要范鸿宇一搞出点动静,该大腕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口诛笔伐。

  说起来,这也要怪范鸿宇自己。体制内一个不入流的小干部,连“七品芝麻官”都算不上,最多是个从七品甚至正八品官,偏偏“好大喜功”,不屑于小打小闹,一搞就是大动作,生生合了大腕的心意,批判起来毫无顾忌,酣畅淋漓。

  如果是某个省区或者某个国家领域搞的大动作,御用文人要跳出来批判,多多少少还会有点忌惮,毕竟对方也是大人物,可不那么好批,搞不好就会惹火烧身。

  范鸿宇就不一样。

  在人家眼里,小范同志这样的,啥都不算,撑死算是个小地方的土霸王,和天子脚下的御用大腕比较而言,轻如鸿毛,想怎么批就怎么批,反正小范同志拿人家一点辙都没有。

  现阶段的时事评论家,颇有点古代“监察御史”的味道,可以风闻奏事,错了也不治罪。自然是大嘴一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同样,他们的评论也和监察御史的奏章一样,可以直达天听。《时事论坛》本来就有资格堂而皇之地摆放在当朝诸公的案头,重要文章,庙堂大佬们都要浏览的。

  “对,就是他。文章标题很吓人,叫做《警惕基层政权机构资本主义思想复辟》。副标题更吓人,直接就叫‘青山省云湖县到底要走什么样的道路’?整篇文章都在质问,质问的重点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云湖县请这么多所谓的香港专家过来调研考察,还要为整个县里的经济发展提供思路和模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指导思想在作怪?第二,云湖县抽调三十多名在职干部,脱产陪同所谓的香港专家全程考察调研,还组织全县所有区镇和直属局委办的领导听香港专家讲课,课堂上讲的全是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思想,市场理念,到底想要将云湖县引向何处?第三,那就更彻底了,直接质问你们云湖,到底要走什么道路?云湖还算不算是执政党领导的国土……”

  高洁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文章的基本内容,总结归纳十分到位,可见她对这篇文章十分熟悉,肯定不止看过一遍。也体现了前省报记者的功底。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不错嘛,功底很深厚,手法很老辣,不愧是御用文人中的大腕。这位老先生,年纪一大把,还是那么喜欢冲动,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看来这人一旦习惯了给人当枪使,就会上瘾,时不时喜欢表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呵呵,这也难怪,他端的就是这个饭碗,不卖力一点,人家就不给他好处了。”

  高洁却没有范鸿宇那么乐观,女同志一般都比较现实,喜欢把事情先往坏处想,有点担忧地说道:“鸿宇,你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了。这段时间,上边斗得很厉害,当心人家抓典型。有不少人一天到晚盼着你倒霉呢。”

  “这倒是。我不倒霉,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的,千方百计都要弄点事前出来,让我倒霉。姐,实话跟你说,这个事证明了我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范鸿宇的语气依旧很轻松。

  高洁有点莫名其妙,说道:“你当初什么决定很正确?”

  “就是把你抢过来啊!瞧陆月同志这小家子气,真不咋的。小手段玩得太精,格调就不免低下了。陆月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看很悬。”

  范鸿宇笑着说道。

  高洁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这什么人啊?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着当初怎么撬人家陆月的墙角,真不知道他脑袋的构造,是否与众不同。

  不过,高洁也忍不住有几分好奇,问道:“陆月怎么就很悬了?”

  “他是老张家的女婿啊。张家那么显赫的一个豪门,张老爷子张部长都是大人物。大人物就得有大人物的气度和做派,小手段不是不可以用,但不能成为常态。世家豪门的威望和号召力,才是真正重要的。小手段,阴谋诡计都上不了台面。陆月如果只是把自己当作张家的小字辈,时不时出个馊主意,那也就算了。假如他要想成为张家的重要一员,被张家长辈接纳,那他就得学会堂堂正正的和人正面交锋。不然,永远都只能躲在幕后,做个摇鹅毛扇的谋士。不过据我所知,陆处长可不甘心一辈子躲在别人的阴影里。”

  听上去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但高洁不关心陆月,她关心的是范鸿宇,当即说道:“得了,你也别替人家陆处长操心了。不管他今后怎么样,至少他现在搞出来这么一出,你得想办法应对才行。”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姐,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有办法的。我还有点奇怪呢,专家团到云湖都二十来天了,他们怎么到现在才开始有动作……”

  一句话没说完,窗外电光一闪,随后霹雳之声隆隆震耳。

  高洁连忙问道:“你们那边,雨下得很大吗?防汛的事,没什么大问题吧?”

  范鸿宇说道:“真要说起来,防汛的事,我还比较担心呢,我来的时间太短,很多工作来不及布置下去……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他们还真会选时机啊,就是让我两线作战,顾此失彼。哼哼,打的好如意算盘!”

  范县长确实有点生气了。

  这些人,为了整人,无所不用其极。明知道他这边忙着抗洪,无法分心,就选在这个时候给他背后捅刀子。

  果然毒辣!

  高洁连忙说道:“鸿宇,我看这事,你还是马上向尤省长汇报吧。上边的事,让他帮你一把。这段时间,你安心搞好县里的防洪工作……洪水无情,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千万不要逞强,我知道你的性格……”

  言辞之中,满是担忧和关心。

  “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越是打大仗,主将越是要确保安全。”

  “你知道就好。”

  高洁又在电话那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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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6章 范县长,请你自己去打擂台!

  云湖到齐河市区的公路路况还不错,主要是雨下得太大,视野很不清晰,吴辉不敢开得太快。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之后,尼桑车才终于开到齐河市委办公楼的门厅前停下。

  范鸿宇走下车来,并未直接去谭启华办公室,而是在一楼一间办公室借电话用了一下,给谭启华的秘书柳飞扬打传呼。

  办公室的市委机关工作人员对范鸿宇都很客气,忙着给他倒茶水,打量他的眼神,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好奇之意。

  柳飞扬的电话很快就回了过来。

  “哪位?”

  “柳主任,你好,我是范鸿宇。”

  柳飞扬的正式职务是市委办公室副主任。

  柳飞扬立即很客气地说道:“范县长,你好,请问你现在到了哪里?”

  范鸿宇微笑说道:“我在市委一楼呢。柳主任,谭书记在不在办公室?”

  “你已经到了?哎呀,范县长,你既然到了,那就直接上来吧,还打什么电话啊?谭书记一直都在等你呢……”

  柳飞扬就有些诧异。

  谭启华的办公室就在市委办公楼三楼,范鸿宇这都已经到了楼下,还先给他打传呼。

  范鸿宇笑道:“柳主任,这是谭书记吩咐的,让我到了市里,就和你联系。我可不敢不遵守谭书记的指示啊。”

  柳飞扬哈哈一笑,说道:“范县长严格执行领导指示,真是我们大家的楷模啊……”

  心里头暗暗腹诽不已。

  你范鸿宇什么时候是个那么讲规矩的人了?

  装什么装啊?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大伙对范鸿宇的误会,范鸿宇绝对是个讲规矩的人,只有在别人不讲规矩的时候。他才会不讲规矩。尤其是一些明面上的东西,只要不是关乎原则,范鸿宇都不会轻易去破坏。

  挂断电话,范鸿宇向办公室的同志们道了谢,这才缓步上楼。

  “范县长,来得挺快的。”

  柳飞扬和范鸿宇握手,笑着说道。

  这位齐河市委一秘,年纪大约在三十四五岁左右,看上去很是成熟稳重。

  范鸿宇微笑说道:“谭书记召唤很急。不能不快啊。”

  柳飞扬一边和范鸿宇寒暄,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范鸿宇看上去,十分镇定,完全没有丝毫惊慌焦虑之意。柳飞扬便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如果是自己碰到这么大的事,不知道能不能像范鸿宇这样镇定自若。

  这跟过省长的人。就是不一样,养气功夫了得。

  寒暄几句,柳飞扬说道:“范县长,请,谭书记一直在等你。”

  却是无须事先通报了。

  市委书记一直在等着下边的代县长觐见,可见谭启华对这个事情的重视程度。

  “谭书记好!”

  跟在柳飞扬身后进了门,谭启华端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双眉微蹙,似乎满腹心事。

  见范鸿宇进来,谭启华微蹙的双眉舒展开来,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鸿宇同志来了,过来请坐吧。”

  并未起身和范鸿宇握手,更没有要礼让范鸿宇去待客沙发区谈话的意思,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架势。

  范鸿宇大步走过去。在谭启华办公桌对面落座,坐姿很是端正。柳飞扬给范鸿宇奉上茶水。见谭启华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了出去。

  谭启华面前,就摆着那份最新出版的《时事论坛》。此时此刻,在尼桑车里也有一份同样的杂志。范鸿宇在车上仔细拜读了某某同志那篇大作。说起来,范鸿宇和这位御用大腕,也算是“老熟人”了,对他的行文风格,了如指掌。

  至于政治观点,御用文人其实没有自己的坚持的东西,多数都是奉命行事,鹦鹉学舌罢了。

  谭启华没有马上谈公事,拿起手边的“青山王”香烟,递给范鸿宇一支,范鸿宇连忙双手接过,又给谭启华点上了火。

  在省里的时候,谭启华还在交通厅长的任上,对范鸿宇客客气气的,那是双方身份地位使然,现在情形变了,打交道的方式自也要有所改变。

  “鸿宇同志,这个香港专家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给我说说吧。”

  谭启华抽着烟,沉吟着说道,语气中隐藏着一抹不悦之意。

  他辖下的一个县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事先居然并没有谁向他做过正式汇报。陆玖肯定是汇报过的,但不正式。官场上,所谓正式的汇报,一般来说,要有书面报告或者文件。范鸿宇在云湖擅做主张,陆玖“劝不住”。

  这是陆玖向谭启华汇报时的原话。

  当时谭启华并未如何斥责陆玖,陆玖那点小九九,谭启华心里明镜似的。陆玖尽管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那意思清清楚楚。这也是“嫡系心腹”该有的态度。你要是让你的“老大”都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了,那就只能说明,你已经很危险,失宠是迟早的事。

  谭启华倒也认同陆玖的“策略”。

  不要说陆玖,就算是他谭启华,都没打算硬碰硬的去惹范鸿宇。

  那不明智。

  一个郑美堂已经够谭启华头疼的了,可不好再“逼反”范鸿宇。尽管郑美堂和范鸿宇之间的矛盾很深,谭启华对此心知肚明。但那绝不表示,他俩之间就完全没有合作的可能。政治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况且,荣启高亲自点将,让范鸿宇前往云湖担任代县长,往齐河本土势力掺沙子的意图十分明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范鸿宇甚至可以看做是荣启高给他谭启华派过来的“援兵”。现在范鸿宇刚刚到任未久,谭启华如果就“逼反”范鸿宇,让范鸿宇转而寻求和郑美堂的合作,只怕荣启高从今往后,对他谭启华会“另眼相看”。

  就这样的政治智慧,实在也不值得省委书记过于看重。

  故此谭启华尽管对范鸿宇此番所作所为很不感冒,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客气。

  “谭书记,有关香港专家团在云湖调研考察的事情,是这样的……”范鸿宇简明扼要地向谭启华做了汇报,重点阐述了自己的思路和香港专家团在云湖的主要工作动向:“谭书记,这是一个纯调研项目,我们县里请这些专家过来,主要就是两个目的,第一是为云湖今后经济发展把把脉,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参考意见。第二则是给云湖的干部们上上课,让大家对外边的世界有所了解,对发达国家的市场经济和现代化企业管理模式,有个初步的认识。开阔大家的眼界,在今后的经济建设工作中,希望他们能有一些创造性的思维和眼光。”

  谭启华又沉吟起来,稍顷,说道:“鸿宇同志,你的思路不能说是不正确的。但现在大环境如此,这样的事情,不宜搞得太张扬。某某同志这篇文章,虽然措辞比较尖锐,不过有些观点,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啊……”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谭书记,我很赞同您的意见。所以这次请香港专家团过来,完全界定在经济建设领域的范围之内。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通过,请这些专家来给我们云湖规划一下今后经济发展的方向。”

  这等于是明白告诉谭启华,此事就是我范鸿宇的决定,和其他人不相干。

  然而谭启华身为市委书记,干部队伍的“思想纯洁性”完全是他的正管。上边真要追究起来,焉能完全推在下属一个代县长的身上?你这个市委书记是干什么吃的,连属下的代县长都管不好?

  谭启华双眉微微一蹙,说道:“鸿宇同志,云湖的经济应该怎么发展,主要还是应该由县委县政府来制定规划,不能太迷信外边的专家。毕竟他们和我们适用的不是同一套体系,社会制度不同,市场经济发展的方式方法,也会有很大的差别。”

  范鸿宇说道:“谭书记,香港专家主要也是给我们提供一些参考的意见,最终的规划,肯定会通过县委县政府来制定。我们云湖,是省里明文规定的四个国企改制试点县之一,我认为,应该尝试一些新的方法,积累经验,供市里和省里领导参考。”

  谭启华略略一愣,貌似他几乎忘记了,云湖还是国企改制试点县。

  实在被省里确定为国企改制试点县之后,云湖基本没有拿出任何像样的规划,更没有多少实际行动,以至于试点县名存实亡。

  “鸿宇同志,试点县是可以尝试新的改革方法。不过某某同志这篇文章,也不能等闲视之。我看,你们县里还是把你们的意见和思路,好好整理整理,也写一篇文章,发表出来,让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就不会产生误解了。”

  谭启华再次沉吟稍顷,说道。

  范鸿宇嘴角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谭启华这是半点责任都不想担了,要打官司,请你范县长直接和御用大腕去打,不管这是不是尤利民属意的,咱都不掺和。

  “好的,谭书记,我也正有这个想法。不过这段时间,县里的主要工作是防汛抗洪,等这个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我再全面整理一下我们的思路和意见。”

  范鸿宇立即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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