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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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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9 体制问题文:齐橙


  “这么说来,应当是有一名县衙的上官在背后策划此事了?老戴,据你的判断,应当是谁呢?”苏昊问道

  戴奇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约苏昊谈话,目的在于提醒他注意县衙里的政治斗争,但如果说要具体指向某个官员,他还没这个胆量再说,以他的位置,也的确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后是谁,让他说也说不出来

  苏昊其实也只是想试探一下,看到戴奇为难的样子,他呵呵一笑,道:“老戴,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样机密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是的,是的,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呢”戴奇连忙顺台阶下了

  苏昊蓦然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老戴,王凤韶这个人,你平时交往多吗?”

  戴奇一愣,点点头道:“王主簿分管钱粮,与工房颇有一些渊源,所以我们交往不少”

  “私交呢?”

  “私交……也有一点,王主簿喜欢喝酒,在下对这杯中之物也有一些嗜好,所以倒也有过几次在一起共饮的机会”

  苏昊道:“既是如此,你可曾听他说起过对我不满的话?”

  戴奇不明白苏昊为什么会单独把王凤韶这个主簿挑出来询问,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不曾听他说过,倒是有一回饮酒时,大家提到打井一事,王主簿对你还颇有几分赞赏之意”

  “嗯,这样就好”苏昊道

  戴奇问道:“苏师爷,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到他了呢?莫非师爷听到过什么风声?”

  苏昊也不想瞒戴奇,便把在蔡家村的事情向戴奇说了一遍当时城里开酱坊的李员外看中了程仪,托王凤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长蔡有寿打招呼,结果被程仪给拒绝了在此之后,发生了打井占田的事情,苏昊让韩倩帮忙,把程仪介绍到了县衙来当厨娘苏昊当初这样做的事情,并没有特别去考虑到王凤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事后才想起来,这似乎有点不给王凤韶面子的意思

  戴奇听苏昊说完,想了想,道:“王主簿与那李员外,也就是喝酒时候结下的交情,私下里或许收过李员外一些孝敬,但这也是一般的礼尚往来,据我所知,二人没有什么太深的交往王主簿替李员外去说和程家娘子之事,恐怕只是顺手帮忙,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更不至于因此而怨恨于你吧”

  “哦,看来是我过虑了”苏昊道

  戴奇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事情,万一有些有心人从中挑拨,也难免王主簿对你会有一些误会毕竟,你和他之间,什么交道都没有打过,或许他还觉得你有些清高孤傲呢”

  “我清高孤傲?”苏昊指着自己的鼻子,呵呵笑道,“此话怎讲?”

  戴奇道:“苏师爷,恕我直言,你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了,却从未去拜见过县丞主簿和典史这三位官员,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你清高呢?”

  苏昊哭笑不得:“老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虽说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但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乡下,在县衙里总共呆了没有三天,哪有时间去拜见他们这些不相干之人?”

  戴奇微微一笑:“有没有时间,取决于师爷如何想了比如今天下午时分,你有时间去书院与那些夫子闲聊,难道不能呆在县衙去拜拜上官吗?”

  “这……”苏昊语塞了,转而恍然大悟,自己的确是太不注意这为官之道了

  前世的苏昊是吃技术饭的,由于才华出众,得到大领导的赏识,所以下面的小领导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这也养成了他不太注重与领导沟通的习惯以他的智商,对于官场里的这些猫腻,并非看不明白,有时候单位里新分配来的年轻人做事不够圆滑,他还会去点拨一二,但回到他自己头上,他还真有点戴奇所说的清高孤傲的性格

  来到明朝之后,他凭着打井的技能得到了韩文的青睐,被任命为工房师爷,直接听命于韩文,所以他也忽略了与其他官员的沟通再加上打井的事情十分繁忙,他脑子里也就放不进这些办公室政治的念头了

  正如戴奇提醒的那样,打井的时候,苏昊可以找借口不去拜见上官,但打井回来,他无论如何也应当在第一时间去向县丞等人报个道问个安,当然,如果能够带上几两孝敬银子,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

  可苏昊却偏偏忘记了这一项,上午在工房开会,大张旗鼓地分钱,下午就去书院招聘生员来给自己当帮手他本是无心之举,但在那几位朝廷命官看来,就是嚣张拔扈,不把官员当干部了

  “那么,老戴,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呢?”苏昊从善如流,谦虚地向戴奇请教道

  戴奇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不如我们一会就一块到县丞等人的家中去拜访拜访,你就说白天在县衙里有些话不好说,所以选择在晚上到府上来拜见咱们推广韩氏灶收来的银子不是还有一些节余吗?正好拿一些出来,分别给各位上官送去”

  “好吧……”苏昊无奈地答应了,这也算是入乡随俗吧

  小二把酒菜送上来了,因为决定了一会要去几位官员家里拜见,所以苏昊和戴奇不敢喝得太多,以免一会满口酒气,引起官员们的不悦两个人吃了几口菜,苏昊问道:

  “老戴,这县衙里的规矩,是不是各房挣的钱都要和所有的官员分润,否则就会引起是非?”

  戴奇道:“按一般的规矩来说,各房都有分管的官员,房里挣的钱,主要是孝敬知县和自己本房的上官,其他的官员只要意思一下即可不过,这也要看挣的钱有多少,如果钱挣得多了,恐怕大家都会眼红的”

  “这么说,咱们工房如果一年挣到1万两银子,怎么也得拿出几千两去孝敬各位官员了?”苏昊问道想到这么多的钱都要拿去当孝敬,苏昊就觉得心里冤得慌但这一次的教训在这摆着,如果不肯与其他官员分钱,那么各种明枪暗箭,也的确是自己无力应付的

  戴奇道:“苏师爷,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情今天上午你在工房说要做的那些事情,乍听起来的确让人心动不已,但到下午的时候,我坐下来细想了一下,觉得其中大有不妥啊”

  “如何不妥?”苏昊问道,其实他这会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计划存在着巨大漏洞了这个漏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这个时代不适应,如果没有今天地痞滋事,恐怕他还想不到这么多,到时候不但事情办不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明白了

  戴奇道:“照师爷的筹划,我们工房要出面采煤烧石灰冶铁,所有这些事情哪怕办成一半,一年下来,都是几千两银子的收益这银子一多,是非就多起来了”

  “你说说看”苏昊道

  戴奇道:“这些银子,既然是打着工房的旗号挣的,它就属于公款,不但我们无权私分,恐怕连韩知县都不能决定它的用场”

  “不会吧?”苏昊道,“咱们前期推广韩氏灶挣的银子,韩知县不是让咱们自主分配了吗?”

  “这是因为这笔银子少啊”戴奇道,“咱们工房一直都没什么进项,偶尔来这么一笔钱,大家也不放在心上,所以韩知县大笔一挥,就划给咱们了但如果下一步我们还能继续挣钱,而且一挣就是几千两,想来分这笔钱的人就多了

  到时候,别说没分到钱的人不高兴,就算是分到了钱的,还会觉得自己分的不够多万一有谁到南昌府衙去告上一状,恐怕你我都要落一个贪墨公款的罪名啊”

  “靠!”苏昊忍不住就想骂人了,老子辛辛苦苦替县衙挣钱,临了还要落一个罪名,这TD不是活脱脱的体制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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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交保护费

  苏昊前世是国有单位里的人,做事、挣钱,都是站在单位立场上的,这就导致了他来到明朝后,还习惯于用这样的思维方式去做事。

  后世的国有单位里都有“创收”这样的说法,所谓创收,就是以单位的名义去从事一些社会服务,挣来的钱归单位所有,即可以用于给职工发放酬金,也可以用于盖宿舍楼、公款旅游等与职工福利相关的支出。

  后世单位上的这种创收,是受到财政政策保护的,只要交够了给上级单位的管理费,那么单位上如何分配,完全可以由单位领导说了算。

  到了明朝,就是另一码事了。从潜规则上说,县衙也罢,各房也罢,自己都能够做点事情来创收,上级单位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潜规则毕竟只是潜规则,它在法律上是不受保护的。

  在各部门挣的钱不多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去追究这种行为,甚至于大明中枢也都知道下面省府州县有自己的小金库,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这只是针对小钱而言的,如果一个县衙里的工房一年能够挣到上万两的银子,那么县衙、府衙、布政司等等各级领导部门,恐怕都无法保持淡定了。

  在这件事情上,苏昊是因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而戴奇则是因为从来没有挣过大钱,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如今,两个人都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工房的事情,就不能再像苏昊最初设想的那样去做了。

  “老戴,依你之见,咱们的事情,该如何做呢?”苏昊问道。

  戴奇道:“苏师爷,我觉得,你既有如此绝技,为何不自己开个商号做买卖挣钱呢?像那开酱坊的李员外,不过就是祖传的一点做酱菜的绝技,他的酱菜比别家更好吃,结果就家私万贯了。苏师爷你的才干与李员外相比,高出岂止十倍,如果你自己开个商号,那么当个富家翁不是易如反掌?届时,无论是知县,还是县丞,都是你家的座上宾,谁不尊称你一声苏翁?”

  “苏翁……”苏昊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了,我才17岁好不好,怎么就能被称为翁了?他也知道,在明朝后期,市井里的称谓是十分混乱的,有钱人哪怕年龄再小,也会被称为“某老”或者“某翁”,就像后世里说的“某总”或者“某董”一样。

  不过,戴奇所说的方案,却给了苏昊一个启发。以工房的名义去做事情,挣来的钱是属于县衙的,谁都可以伸手索取,抢不到手的,则有可能干脆拆台,让谁都无法挣。既然有这样大的麻烦,何不索性自己来运作,反正这个时代经商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

  在中国的传统中,各个职业的地位是按“士农工商”这样的顺序排列的,商人处于非常非常受歧视的位置。在明朝开国之初,明太祖朱元璋甚至规定农民可以穿丝绸衣服,而商人则不许,对商人的轻贱可见一斑。

  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到了明朝中后期,商人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从前那些对商人的抑制政策早已名存实亡。商人们住豪宅、穿绫罗、吃山珍、宠名妓,挥金如土。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不但吸引着大量的农民弃农从商,甚至于一向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也兴起了弃儒就贾之风。

  如果往前推100年,戴奇劝苏昊这样有秀才功名的人去经商挣钱,恐怕会遭来一番痛斥,认为这是对一名读书人的侮辱。但到了万历年间,说这种话就非常正常了,这时候的读书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对于商人的风光也是艳羡不已的。

  戴奇会向苏昊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还有一点原因,就是他发现苏昊远比其他的读书人更为现实,至少在推广韩氏灶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苏昊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金钱的追求的。

  “老戴,我如果自己开个商号,县衙这边能许可吗?”苏昊向戴奇请教道。

  戴奇道:“苏师爷,你是韩知县聘的师爷,如果自己开商号当掌柜,当然不太合适,传出去韩知县脸上也无光。但如果是别人当掌柜,你只是在其中入股,那就无所谓了。县衙上下如此多的官吏,谁没有在外面的商号里有几成股份的?”

  “受教了。”苏昊向戴奇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谢。他本来也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戴奇说到这个程度,他如果再不明白该如何做,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师爷要做的事情,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需要以县衙的名义来做的,像现在推广韩氏灶一事,还有师爷说的改造冷水田的事情,以商号来做,恐难有所作为,这样的事情,还是继续留在工房。但另外一部分,就可以放到商号里去做。这些事,如果要用到工房里的人,只要给他们一份红利即可,大家都会念你苏师爷的好的。”戴奇继续说道。

  “哈哈,工房里其他人如何,可以以后再说。只要我把这个商号开起来,肯定要给你老戴留一成股份的,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推辞哦。”

  苏昊哈哈笑着,先把戴奇名下的利益给敲定了。戴奇这个人在县衙里干了二十多年,上下的关系都非常熟悉,这样一个人,对于苏昊来说是非常有用的,所以他并不吝惜分给戴奇一成干股。现在苏昊手里能用的人非常缺少,他必须用这种方法把尽可能多的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这如何能行,我戴某何德何能,岂敢拿师爷的股份。”戴奇假意地推辞道。

  苏昊笑着摆摆手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未来这个商号要办起来,还少不了戴书吏你指点呢。”

  “戴某敢不从命?”戴奇应道,这就算是半推半就地把苏昊给的股份接收下来了。

  商定好了下一步的做法,二人再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他们草草地吃过了饭,便离开酒楼,前去拜访县衙里除韩文之外的另外三位官员。这三位官员都没有住在县衙里,而是在县城里另租了大宅子住着。他们这些官员都是隔几年就要提拔或者调动的,所以也没必要在当地买房。

  县丞王奇、主薄王凤韶、典史王一学分别在自己的豪宅里接见了苏昊和戴奇二人,接见的过程极其相似:

  在分宾主落座之后,领导先是高度评价了苏昊下乡打井时取得的成绩,同时要求苏昊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勇立新功。接着,领导会对工房下一步的工作做出重要指示,再对苏昊个人的工作和生活表示亲切的关怀。

  随后,自然就是苏昊向领导们检讨自己一直未能登门请示工作的重大错误,表示了以后将在各位领导的指导下茁壮成长。

  会谈的气氛是非常友好、和谐的,当然,宾主双方各自心怀鬼胎,互相试探对方的用意,那是不可避免的。在会谈结束之后,戴奇往往会比苏昊晚一步离开,至于他与领导私下里说了什么,又互相交换了什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苏昊只知道领导与戴奇肩并肩从客厅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明显灿烂了许多。

  这就是交保护费啊,其实官员和地痞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前者在收保护费的时候,显得更冠冕堂皇一些罢了,苏昊在心里暗自想着。

  等到从最后一位官员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亥时了,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晚上9点左右。站在大街上,苏昊向戴奇问道:“老戴,你觉得我今天晚上的表现如何?”

  戴奇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回答道:“师爷果然有才子风度,谈笑自如,风流倜傥……呃,忍辱负重。”

  “忍辱负重……这也太夸张了吧?”苏昊道。

  “是小的失言了。”戴奇道,“不过,师爷,咱们今天晚上去拜见了这几位上官,多的我不敢说,起码一个月之内,县衙里应当没人再会挑我们的毛病了。师爷如果想开商号,还是要抓紧为好。”

  “我明白,多谢老戴。你早点回去歇息吧。”苏昊向戴奇拱拱手,晃晃荡荡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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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1 掌柜的

  苏昊回到家,只见母亲杨根娣和妹妹陆秀儿都在堂屋里坐着,见到他进门,两个人都有些释然的样子。苏昊一打听,才知道母亲和妹妹见他深夜未归,正在替他担心,先前郝彤也来问过,说想出去找找他,但又苦于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是与工房的戴书吏在一起,到县丞、主簿和典史他们家里去走了走,你们不用担心的。”苏昊说道。

  杨根娣到县城生活已经快一个月时间了,平时与左邻右舍聊天,也了解了一些县衙里的官吏结构,听苏昊说去的都是县衙的大官家里,她虽不明白儿子是去干什么,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毕竟能够到大官家里去走动,也是一种资格的象征了。

  “昊儿啊,要去拜见这些老爷,白天去也可以啊,这晚上多不太平?今天下午你和秀儿碰上的事情,可把妈给吓坏了。”杨根娣说道。

  苏昊道:“这件事应该差不多了结了,我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那伙光棍,但我今天与戴书吏拜访了县丞这些人,未来应当不会再有人和我们过不去了。”

  “这么说,我还可以去卖茶叶蛋了?”陆秀儿还在惦记着她的挣钱大业。

  苏昊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进门就闻到你煮蛋的香味了,如果我说这件事还没有解决,那你煮的这些蛋,还要不要拿去卖呢?”

  陆秀儿道:“当然要去卖,邓哥和郝哥说了,以后他们轮流跟我去,谁敢捣乱,他们就揍谁。”

  苏昊用手拍着前额:“秀儿,你有没有搞错?就为了卖几个茶叶蛋,你让邓总兵的亲兵给你当保镖?你算算你挣的那点钱够不够给他们俩发饷的。”

  “反正他们也是闲着嘛。”陆秀儿嘻嘻笑着说道。今天邓奎和郝彤去救场,让陆秀儿对他俩的印象大好,颇有些把他们当成了亲哥的感觉,说话也随便多了。

  苏昊道:“说到这事,我还正好有话要跟你说呢。秀儿,以后你别去卖茶叶蛋了。”

  “为什么?”陆秀儿不满地问道。一天七八十文钱的收入,在小姑娘眼里可是了不起的一笔钱,她哪舍得随便放弃。()

  苏昊道:“今天我和戴书吏商量了一下,打算开个商号,做点买卖。我是县衙的人,直接出面当掌柜不太合适。但如果让别人来当掌柜,我又不放心。想来想去,也只有让你当掌柜是最合适的。”

  “哪有女人当掌柜的?”杨根娣在一旁插话了,“这当掌柜是要跟客人打交道的,让秀儿去抛头露面,可不合适。”

  苏昊道:“这无妨吧?秀儿现在卖茶叶蛋,不也是抛头露面?当掌柜总比卖茶叶蛋要光彩得多吧?”

  “我可不会当掌柜。”陆秀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两只手背在身后,像是怕苏昊硬要把掌柜的权柄塞到她手里去,“我又不会算账,也不会做买卖。”

  苏昊道:“我想过了,你只是当掌柜,账房先生让陈观鱼来当,那个老道会算账,也会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你只要管着他就行了,不用做具体的事情。”

  杨根娣在这方面有些见识,她皱着眉头道:“昊儿,你打算做的是什么买卖,你一个读书人,哪会做买卖呢,别回头把本钱都赔掉了。”

  苏昊笑着从身上掏出十几锭银子,搁在桌上,对母亲说道:“妈,你看,这是我做的第一笔买卖挣的银子。我做的买卖很简单,就是让工房的人照着我在家里垒的那口灶的样子,给全县百姓每家垒一口。一口灶里面我提一分银子,最终也有几百两的收入了。这些就是我拿的第一笔分润。”

  “就这一口灶,竟然能够挣这么多钱?”杨根娣拿起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知道有七八十两之多,心里抨抨真跳,既有高兴,又有些不安。县衙推广韩氏灶,也推到龙口村去了,所以她是知道此事的,只是没想到此事与儿子有关,而且儿子还能从中挣到这么多的钱。

  其中苏昊拿给杨根娣看的这些银子,并不全是在韩氏灶上的提成,其中还包括了他自己早上带到县衙去准备交给韩文的那些乡下来的贿赂,以及南昌知府范涞给他的赏银。苏昊懒得去解释这么多,他只需要用这个来向母亲证明自己有经商的能力就足够了。

  “哥,咱们要开的商号,也是帮人家垒灶吗?”陆秀儿问道,她虽然口头拒绝了当商号的掌柜,但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进入角色了。

  苏昊摇头道:“垒灶的这件事,还是让县衙的人去做,我只要拿我的分润就可以了。我想开的商号,能做的事情非常多,我准备采煤、烧石灰、冶铁,还有造玻璃、造水泥啥的,总之,什么挣钱就做什么。”

  “采煤、烧石灰、冶铁……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杨根娣很是惊讶。

  苏昊道:“这些事情,有些是我从书上读到的,有些则是打算请工房的衙役来帮忙做。只要买卖做起来,不会的事情请别人来做就是了。”

  “那……咱们做这些买卖能挣多少钱啊?”陆秀儿问道,看来苏昊想让她当掌柜还真没选错人,这丫头绝对是个财迷。

  苏昊笑道:“看做得怎么样了,据我估计,头一年需要有些投入,可能挣不了太多钱,也就是三五千两吧,等到……”

  “三五千两!”陆秀儿失声道。杨根娣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喊出声来,否则,光这一嗓子,半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苏昊要发财了。

  “光是说采煤吧。现在100斤煤的价钱是2钱,如果一年采1000万斤,就是1万两银子。矿税大概要交掉1000两,雇工人要2000两,各种材料的消耗,算2000两,余下来的……”苏昊给陆秀儿算着账。

  “余下的是5000两。”陆秀儿抢着说道。

  “你不是不会算数的吗?”苏昊郁闷道,陆秀儿可没接受过义务教育,怎么四位数的减法还能算得这么快?

  陆秀儿道:“我当然不会算数,可是我会算钱啊。”

  “呃……好吧。”苏昊被陆秀儿击败了,他说道:“你算得很对。你们看,光是采煤一项,一年起码就是5000两的进项,这样的买卖,可能做否?”

  杨根娣道:“昊儿啊,这采煤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咱们折桂乡南边的山里,就有人开洞采煤的,咱们家过去也去买过他们的煤,可是我从来没听说他们能挣这么多钱啊。我去买煤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们,他们说一个煤井一年也就是产几万斤煤。你说要采1000万斤,如何能做到呢?”

  苏昊道:“妈,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儿子既然敢这样说,自然就有把握能做到。你想,我会勘井,地下什么地方有水,什么地方没水,我都能看出来。煤也是一样的,别人找不到煤,我能找得到,1000万斤算得了什么?”

  1000万斤,也就相当于5000吨而已,后世的煤矿,哪个不是几十万、几百万吨的储量?如果搁到山西、内蒙一带去,少于一两亿吨的储量,你都不好意思说是煤矿了。

  丰城是江南重要的产煤县,在后世的煤炭探明地质储量达到了6亿吨之多。此时受勘探手段的限制,人们很难找到大煤矿,只是凭着经验挖煤,产量自然会受到限制。苏昊虽然手头没有后世的那些勘测设备,但凭着丰富的地质经验,要找到几处大的煤矿应当是没问题的。

  听说光是采煤一项就起码有5000两银子的收入,陆秀儿动心了。她早出晚归卖茶叶蛋,一天不过挣个百十文钱,还合不到1钱银子。如果一年真的能够挣到5000两,不,哪怕只是500两、50两,也值得她付出努力去做了。

  “可是,哥,我如果去当掌柜,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啊?”陆秀儿开始评估自己当掌柜的可行性了。

  杨根娣踌躇道:“昊儿,如果你说的买卖真的有这么大,倒是不能交给外人去管,必须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人来管着。只是,秀儿去当掌柜,一个女孩子家,人家会不会欺负她呀?”

  苏昊道:“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能够当这个掌柜的?咱们家的亲戚也不多,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找来帮忙的。”

  “我有一个好办法了!”陆秀儿突然跳起来,拍着手对杨根娣和苏昊说道。

  “什么办法?”苏昊问道。

  陆秀儿道:“哥,我们把小虎喊到城里来帮忙好不好?我当大掌柜,他当二掌柜,让那个陈老道当账房先生。如果有什么外面的事情,就让小虎去办,我在背后管着银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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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2 苏氏科贸商行-

  苏小虎怎么也不会想到,苏昊派人送了10两银子到乡下来,说要雇他去县城做半年的短工,而这个短工的名目居然叫作“二掌柜的”。

  苏小虎家里土地少,劳动力多,所以他平日里也经常出去替人做短工。他做短工的身价大概是一天50文钱,一个月如果中间不休息,也就是挣到1500文,按时下的市价,也就是合一两多银子。苏昊给了他10两银子,买他半年的劳动,而且还承诺包吃包住,这实在是非常不错的一桩活了。

  苏小虎是个老实敦厚的小伙子,与苏昊沾着点远亲,算是苏昊出了五服的堂弟。以往,苏昊一家劳动力不足,农忙时候总是忙不过来,苏小虎经常会主动上门来帮忙,所得也就是在苏昊家吃顿饭而已。由于两家经常来往,所以苏昊一家人对苏小虎都非常熟悉,关系也非常密切。

  在苏昊绞尽脑汁想不出谁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时,陆秀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苏小虎。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杨根娣和苏昊的赞同,于是第二天,苏昊就托了一个下乡去的衙役,把苏小虎从乡下叫到县城来了。

  “什么,让我当掌柜的?”苏小虎坐在苏昊家的堂屋里,一边大口地往嘴里拨着猪肝炒米粉,一边拼命地摇着头道:“不行不行,我哪会当掌柜的,我连字都不识。”

  “是让你当二掌柜的,我才是大掌柜的。”陆秀儿坐在一旁嘻嘻笑着纠正道,她比苏小虎小不到一岁,小时候也曾在一起玩耍,算是非常不错的伙伴了。到城里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村里来的朋友,陆秀儿很是高兴。

  苏小虎道:“秀儿,你当大掌柜,我给你当跟班就好了。跑个腿、搬个东西什么的,我有的是力气。当二掌柜的……这是干啥的?”

  苏昊道:“咱们要开商号,肯定要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有些场面上的人来了,比如说别的商号的掌柜,或者官差之类的,咱们不能派个账房去和人家打交道吧?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掌柜的出来搭话,有些事要由掌柜的做主。

  我现在在县衙当差,很多事不便直接出面,所以让秀儿代我当掌柜的。()但秀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在大场面里抛头露面也不合适,所以呢,就请你来当这个二掌柜的。你要做的,就是照着秀儿交代的话去说、去做,就可以了。”

  “我是按我哥交代的话去说、去做。”陆秀儿笑着补充道。

  苏小虎想了想,算是把这中间的关系给搞明白了,他点点头道:“好,既然是昊哥让我做,我就做。秀儿,你就躲到我背后,我如果说错了什么,你就咳嗽一声,我就知道了,行不?”

  “给你的薪水是每个月2两银子,吃住都由商号包。”苏昊开始向苏小虎介绍待遇。

  “吃住就在我们家里好了。”杨根娣在一旁插话道,“只要你不嫌你婶做的饭难吃。”

  “我最喜欢吃婶做的饭了。”苏小虎连忙说道。

  杨根娣闻听此言满心欢喜:“你这碗粉吃完了吧,我再去给你添一碗去。”

  杨根娣拿着苏小虎的碗给他盛粉去了,苏小虎喝着水,听苏昊接着跟他说:“除了薪水之外,每到半年和年底的时候,我们会分一次红。所有挣来的钱,扣掉留作商号发展的部分之外,你可以拿半成。”

  “分成就不用了吧,你给的薪水够高了。”苏小虎下意识地推辞道,他还是把自己定位于一个短工,而不是一个高管的位置,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分享红利。

  在他心里想来,苏昊的商号一年没准能挣到1000两银子,半成就是50两了,自己怎么能够拿这么多钱呢?如果他知道苏昊的目标是一年挣1万两,给他的分红可以高达500两,恐怕这个青年农民当时就要惊得从凳子上掉下去了。

  苏昊道:“你既然是掌柜,就该拿分红,这是惯例。不过,我可得说好了,城里能干的人多得很,我专门从乡下把你叫到城市里,请你当二掌柜,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小虎只是憨厚,脑子还是很够用的,情商也足够高,他马上回答道:“昊哥,我知道,你是信得过我。你放心,我肯定会全心全意管好商号,不会让你吃一点亏的。商号里如果有谁敢吃里扒外,就算我答应,我的拳头也不答应。”

  “这样我就放心了。”苏昊道,“至于说商号的日常管理,回头我会把陈老道和戴书吏都找来,我们一齐商议一下,有不懂的东西,你们两个平日里多向他们请教。这个商号,总得掌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心里才踏实。”

  “昊哥你放心吧!”苏小虎响亮地回答道,陆秀儿也在一旁拼命地点头附和着。

  和苏小虎对好了口径之后,苏昊找了个时间,把陈观鱼、戴奇都叫到了自己家里,加上苏小虎、陆秀儿在内,五个人在苏昊的书房里召开了“苏氏科贸商行”的第一次高管会议。

  商行以东家的姓氏命名,在当年也是比较常见的做法,这一点大家都没有什么疑义。但“科贸”二字,就纯粹是苏昊的恶趣味了,在当年并没有这样的说法。苏昊想突出自己的商行与其他商行的不同之处,那么以科技为基础的贸易,就是最大的卖点。他相信,这个词现在会让一些人觉得不适应,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个流行词的,他并不拒绝成为引领时尚的第一人。

  在苏昊定下的五名高管之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陈观鱼,他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会被苏昊指定为商行的账房先生,经手所有的银钱交易。苏昊最早向他说及此事时,他先是死活不相信,拼命地在心里猜测苏昊的用意。待到确信苏昊是真心实意聘他时,他立马跪倒在地,指着自己的十八辈祖宗以及什么张天师、李道长之类的神灵向苏昊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辜负苏昊的信任,如果有半点贪赃渎职之举,必将遭受最恶毒的下场。

  苏昊微笑着接受了陈观鱼的誓言,同时告诉他,只要好好干,年底的分红是少不了他的。干上几年,弄个一两千两银子不在话下,届时他也可以衣锦还乡,好好去得瑟一下了。

  第一次高管会议开得非常和谐,苏昊在会上给众人进行了分工:

  陆秀儿是大掌柜,负责管理商行的日常内部事务,一定额度以上的花费必须由陆秀儿画押才能支出。

  苏小虎是二掌柜,负责一些必要的接来送往,以及需要下乡、出差之类的事务。

  陈观鱼当账房先生,相当于总会计师,负责记账、出纳,此外,他还要用他丰富的江湖知识,对商行的各项经营活动出谋划策,应对诸如流氓滋事、消费者投诉之类的琐事。

  戴奇是商行的隐蔽股东,参与日常的各项决策,主要负责协商与官方的关系。

  苏昊是商行的大股东,拥有最终决策权,可以监督所有人的工作。同时,苏昊也是商行的总工程师,用后世的时髦术语来说,就是cto,负责技术开发。苏氏科贸商行的核心业务都是基于苏昊拥有的技术,以一家以技术为核心竞争力的商行。

  除了苏昊等高管之外,苏氏商行的许多业务,还需要工房那些有技术的衙役以及苏昊在书院招的那些生员来完成,不过苏昊暂时还不打算让这些人参与决策。他现在的根基还很浅,控制不了这么多的人,因此整个管理层的结构,要越简单越好。

  商量完各自的分工之后,戴奇着急地问道:“苏师爷,现在咱们的商行就算是建起来了,你看咱们先做哪项生意为好呢?”

  苏昊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采煤吧,我们要烧石灰、冶铁,都要用到煤,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

  戴奇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记得师爷你曾说过自己精通找矿之术,不知有几成的成算能够找到大煤藏啊?”

  苏昊笑道:“这个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在乡下勘井的时候,已经积累了一些材料,近几天我打算再出去走走,找到一两个大煤矿肯定是没问题的。我只是不了解开煤矿的具体手续,老戴,你对此事可否了解?”

  戴奇道:“采煤一事,一直都是工房在代管的,所以属下对此事略有几分了解。民间采煤应有官府所颁窑照,否则即为盗掘,比照‘盗无人看守物’而论。设若煤窑出产少,则可由县衙先出一个窑照,未来统一到布政司去报备。如果煤窑的出产多,就要先得批准,而后方可开采。”

  苏昊点点头道:“咱们的煤窑,要么不开,要开肯定就是大煤窑,一年怎么也得有个1000万斤的出产吧。所以,老戴,你抓紧去把窑照办下来,别耽误后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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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3 申办煤矿

  明朝政府对于煤炭的生产一直都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因为煤炭的供应不但关系到经济的发展,甚至可以上升到维持社会稳定的高度上去。

  中国民间传统上都是使用木柴或秸杆作为燃料。如果仅仅是维持家庭做饭的需要,则田里产出的秸杆,加上少量的薪柴,也就足够使用了。随着经济的发展,烧砖、冶铁、酿酒、烧瓷等等产业都需要大量地使用燃料,这就使燃料供应出现了危机,薪柴价格不断上涨,直接影响到了居民的生活成本。

  此外,由于大量砍伐薪柴,许多地方还出现了植被破坏、水土流失的情况。有些地方的青山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生态环境急剧恶化。

  在这种情况下,从皇帝到各级地方官吏都开始重视矿物燃料的使用,以官办和民办相结合的方式,加强煤炭的勘测和开采。

  例如,在嘉靖年间,四川马湖府有位名叫完素的郡守苦于“万室之国,斧斤相寻,则南方之薪不可继……百姓病之”,于是组织人手在府治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煤炭勘测工作。嘉靖四年三月,勘测人员终于在一个叫新滩溪的地方找到了煤炭矿藏,完素大喜,亲自前去视察,还摆上了供品去祭煤神,随后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开采。

  当时,马湖府的百姓还不习惯于用煤做燃料,于是完素又专门在府衙的东西大门之外架上煤炉,派专人向百姓演示煤炉的使用方法,“自是煤火万千,无复有艰薪之患矣”。

  丰城是南昌府治下传统的产煤县,采煤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在宋人谢维新的笔记中曾记载道:“江西路丰城、平乡二县皆产石炭于山间,掘土黑色可燃,有火而无焰……”到了明代,丰城全县已经拥有数十处煤窑,只是受勘探技术的限制,这些煤窑的产量还十分有限。

  古代人对煤炭的勘探知识,主要是来源于实践。负责勘探煤藏的专业人员被称为“煤师”,他们寻找煤炭的方法,一是观察石层,二是查矿苗、辨土色,三是视草木。

  例如,当时的人已经知道“凡脉炭者,视其山石,数石则行,青石、砂石则否”,其中“数石”是指页岩,“青石”为石灰岩,“砂石”为砂岩。()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当年的煤师对于煤层的围岩性质和沉积规律已经有所了解了。

  但这些基于经验而形成的勘煤技术,在苏昊眼里,就显得太过粗浅了。也正因为当年的勘煤技术有限,所以丰城的采煤业虽然一直都未间断,但发展却十分缓慢,每年产出的煤炭也就够城市里一些大户人家冬季取暖之用,间或有一些烧石灰、冶铁的作坊采购一些。由于产量低,煤炭的价格也居高不下,影响了其使用的范围。

  苏昊在下乡的时候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能够找到一两个大煤田,加大煤炭的产量,那么不但自己能够从中得到丰厚的回报,整个丰城县,甚至于南昌府、江西布政使司的百姓,都会因此而受益。

  苏昊做事情,总是要考虑其对国家、对百姓的意义,这也是他前世作为一个国家级专家而养成的习惯。但戴奇、陈观鱼等人就没这样大的理想了,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件事对于自己的价值。一个年产1000万斤煤炭的大煤窑,扣掉矿税、工钱、物料损耗以及打点各方官吏的支出,最终起码也能落下几千两银子的利润。自己在中间不管是拿半成还一成的分红,那也是好几百两。

  按照明朝中央政府的规定,像戴奇这样七品衙门里的书吏,一个月的薪俸是一石米,其中只能提取3斗,余下的部分要折成宝钞,而宝钞早已贬值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拿来当手纸都不够用。各地的衙门知道这点钱不足以养活下属,于是便会想方设法给下属增加薪俸,饶是如此,戴奇一年下来的薪俸也就是三四十两银子,如果不是能够在工程中捞点回扣,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现在,苏昊一个点子就让他一年多了几百两的收入,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这样的收入是不会减少的,这样的好事,普天之下上哪找去?

  钱帛动人心,在开完会议之后,陈观鱼、戴奇便像打了鸡血一样狂热地行动起来了,一个去搜罗挖煤的工匠,一个去办理开煤矿所需要的执照。陆秀儿和苏小虎两个人在这些方面都没有经验,只能给陈观鱼跑腿打杂,却也被支使得团团转,陆秀儿终于不再惦记她卖茶叶蛋的那番事业了。

  在与苏昊进行了充分交流之后,戴奇执笔撰写了一份申办煤窑的报告。在预计的产量方面,他在苏昊的计划基础上打了一个对折,声称年产大约在500万斤左右。这样写一来是避免万一苏昊预测有误,实际采不出这么多煤,二来则是可以有效地规避矿税。

  矿税的标准是按煤窑的生产规模计算的,至于实际的产量是多少,官方的监管人员也只能是简单地估算一下,不可能看得那么准。更何况,等监管人员来了,戴奇自然有大大的红包送上,届时就算1000万斤煤就堆在监管人员的鼻子底下,他也会视若不见的。

  报告写好,苏昊和戴奇一起来到县衙,求见知县韩文。韩文在县衙的三堂会见了他们,师爷方孟缙出于避嫌的考虑,没有参加这次会见。

  “韩大人,这是学生草拟的一份呈文,是关于开采煤炭的有关事宜,请您过目。”苏昊把报告递到韩文的面前,说道。

  韩文早就听苏昊谈起过采煤的事情,因此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当他看完这份呈文之后,还是有些震惊了:“改之,你真的有把握找到一个年产500万斤煤炭的大矿脉?”

  苏昊道:“学生也略懂一些勘煤之术,其实这与勘井之术是一脉相通的。学生这一次下乡去,走了五六个乡,顺带也观察了一下地下的矿脉走势,据我推测,在河西的宣风乡一带,可能有大煤藏,如果能够确切定位,年产500万斤当不成问题。”

  “500万斤煤炭,照时价每100斤2钱来算,可值白银1万两了,这可是一个极大的生意啊。”韩文吧嗒着嘴,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昊道:“韩大人,学生的想法是,如果煤炭的产量能够提高,煤价最好能够降低一些。如果煤价低到每100斤1钱的水平,那么大多数的百姓都能够用得起了。学生久在乡间,知道农家薪柴不足之苦,行此举也是希望能够造福一方百姓的。”

  “言之有理。”韩文点头道,“我去南昌府议事的时候,范府尊也曾经多次说起过百姓薪柴之资繁重的事情,还敦促过我多找人探煤,增加煤炭的出产。此前县衙也安排过煤师去探煤,收获甚微。若改之果能探到大煤藏,那将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好事啊。”

  “如此说来,韩大人是支持我等去探煤采煤了?”苏昊问道。

  韩文道:“这是自然,如此好事,本县岂能阻拦?”

  苏昊道:“大人,这采煤一事,颇有风险,稍有不慎,前期的投入就可能付之东流。所以,学生不敢以工房的名义去行此事,而是成立了一家商行来经办,这样万一采煤不成,也只是我个人付出了一些钱财,不至于让县衙蒙受损失。学生的这个考虑,还请大人明鉴。”

  韩文捋着胡子赞道:“改之果然是大公无私,时时处处都能够替县衙着想,实为官吏之楷模啊。戴书吏,你以后也要多向改之学习。”

  戴奇连连点头称唯,然后说道:“韩大人,这开矿所需的前期花费,是苏师爷和属下抵押了祖产筹集成得,目前还有一些缺口。苏师爷的意思,是想找一些商家入股,风险共担,您看可行否?”

  “还有多大的缺口?”韩文问道。

  “呃……还差50两。”戴奇道,“苏师爷的意思,是想拿出一成的红利来募人入股。”

  韩文也是老江湖了,戴奇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还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吗。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想了想,才用毅然决然的口吻说道:“采煤之事,现在还没有眉目,让商贾之家去担这个风险,也不合适。这样吧,本县让内衙节省一些,挤出50两银子来,给你们救救急。至于这股份之事嘛,现在也不必提了,日后如果开煤窑一事果能成功,把这些本钱还给本县,也就行了。”

  “多谢韩大人。”苏昊和戴奇双双起身,向韩文行礼道谢。韩文说自己不要股份,只求能够收回本钱,这种话大家也就是随便听听而已。苏昊和戴奇让韩文出50两银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够光明正大地以分红的名义给韩文送钱,这种官场的潜规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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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4 秃山无草木者

  摆平了知县韩文,戴奇接下来又分别去拜见了县丞、主簿和典史三人,也都以缺乏资金为名,向他们让出了一小部分股权。当然,根据各人官职大小的不同,股权的比例也是逐级递减的。至于说入股的资金,戴奇表示先存放在各人手里,日后要用钱的时候再来讨要。

  送出去两成的股份,换来的是县里各位官员对于苏氏科贸商行的全力支持。韩文表示,在煤矿的征地问题上将给予苏昊完全的支持;县丞王奇亲自把掌管快班的典吏叫来,指示他要全力配合苏昊、戴奇的工作,如果有不法之徒敢于在采煤之事上寻衅滋事,则要予以严厉的打击。

  主簿王凤韶是分管工商事务的,他帮着戴奇办妥了开办商行的各项证照,使苏氏科贸商行从此具备了合法身份;典史王一学最为辛苦,他亲自陪着戴奇和苏小虎前往南昌,去布政使司的有关部门办理采煤所需要的窑照,登记纳税等事务。

  在此还要稍微说一下,邓奎和郝彤暴打魏老虎的那个案子,莫名其妙地就被销案了。魏老虎没有到县衙去告状,快班的班头萧安似乎也忘了这件事,只是见了苏昊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至于当初是谁唆使魏老虎去找陆秀儿麻烦的,就成了一桩无头案,苏昊也懒得再去追究。

  有关煤窑申办手续上的事情,戴奇驾轻就熟,苏昊自不必去插手。他带上了陈观鱼,以及几名衙役和书院的生员,坐船过赣江,来到了河西的宣风乡,去选择煤矿的矿址。

  宣风乡在后世称为曲江镇,位于县城的东北方向,与县城隔赣江相望。这一区域处于九岭山余脉,地形为平缓的丘陵,最高处的仙姑岭海拔也仅有150米左右。

  因为打井的缘故,苏昊曾经到过宣风乡,并对这里的地质条件进行过考察,确认此处具备成煤条件,应当是煤炭资源富集的地区。在打井的时候,苏昊主要是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活动,这一次,他反其道而行,专门选择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因为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成煤地带。

  出发之前,苏昊先大致地画了一张宣风乡的地理概图,在考察的过程中,他不断地对这张图进行增补,标出各处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信息。未来如果要在此处采煤,一幅相对比较精确的地图是非常必要的。

  众人在宣风乡进行拉网式排查,进展速度不算快。这一天,一行人来到一处名叫王家坡的丘陵地带,顺着低山丘陵间的谷地向前走。苏昊和马玉二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两旁的地貌,同时在图上做着标记,不时简单地交流几句。

  走着走着,老道陈观鱼忽然手指前方,扭转头对苏昊说道:“师爷,你看前面这片山,倒像是出产煤炭之所。”

  苏昊抬眼看了看前面的小山丘,然后诧异地看着陈观鱼,笑着说道:“不错啊,老陈,你居然也懂勘煤术?”

  苏昊说这话是无心,但要细细琢磨,似乎也有贬低陈观鱼的意思。毕竟两个人初次交手是在勘井的时候,而陈观鱼以其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过是一个神棍,根本不懂勘井。听到苏昊的评价,陈观鱼脸上微微一红,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在师爷面前,小道岂敢班门弄斧。”

  苏昊大摇其头:“老陈,你就别谦虚了,你刚才所言,还真有一些道理。我只是纳闷,你是如何看出这片山像是产煤之所的。对了,如果你拿那套八卦玄机来糊弄我,我可跟你没完。”

  陈观鱼见苏昊不像是开玩笑,便认真地说道:“师爷说笑了,小道那点微末的道行,哪怕拿出来骗师爷你啊。我所以觉得眼前这片山像是产煤之所,主要是看这山上草木稀疏。小道学勘舆之术时,曾听师尊说起过,其下有煤,则其上草木不生。至于说是什么道理,小道可就说不上来了。”

  苏昊点头道:“看来你的师尊也是有学问之人啊。《天工开物》中言:凡煤炭不生茂草盛木之乡……南方秃山无草木者,下即有煤。这些陈述,与你师尊的说法倒是无谋而合的。”

  “那是那是,我师尊可是有道之士,只可惜小道学艺不精,给师尊丢脸了。”陈观鱼半是自夸半是自责地说道。

  马玉是苏昊的忠实粉丝,对于苏昊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认真体会。听苏昊说起《天工开物》中的叙述,他忍不住插话道:“天工开物?这是什么奇书,小弟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么著名的书,你没听说过吗?”苏昊看看马玉,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以一个穿越者的身份来谈论天工开物这本神书的,而当下,写天工开物的那位仁兄,应当还在江西奉新的家里呆着,是否识字还是一个问题呢。

  “这是小弟早年看过的一本书,也不知是何人所著,其中提到开物成务的道理,倒是颇有一些见地的。”苏昊掩饰地说道。所谓开物成务,是《易-系辞》中的一个说法,意思是通过破解万物的道理,并按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要说起来,这也算是中国古代对物理学的一种理解了。《天工开物》的书名,便是取了“巧夺天工”和“开物成务”这两个词搭配起来的。

  “改之兄可有此书,可否借小弟一阅?”马玉追问道。

  苏昊只好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说道:“小弟也是在参加童子试的时候,在一位同年处偶然观得此书,当时不懂事,也没有借来抄录,只是记住了其中一些辞句而已。那位同年兄的名氏,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似乎是奉新县的考生,姓宋。”

  “奉新县,姓宋……”马玉飞快地拿出纸笔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了,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去打听打听。

  既然认定前面这座小山上有煤,几个人便离开了大道,沿着不知什么人踩出来的小道向山上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幸运地发现山上的煤苗,也就是煤藏的露头。

  这座山正如陈观鱼说的那样,植被稀疏,只有少许的松树和茶树,地上的野草也长得东一篷西一篷地,不成规模。众人走了一段,衙役许宗突然指着前方的地上喊了起来:“师爷,快看,真的有煤。”

  居然这么巧,能发现露天的煤苗了?苏昊惊奇地想着。他顺着许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些黑乎乎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两块闪着光泽的小黑石块,这分明就是煤炭的样子。

  众人走到那煤炭的跟前,不由得都笑了,原来这并不是煤藏的露头,而是不知什么人洒下的一小堆原煤而已。

  “这么说,这山中已经有人在采煤了?”苏昊说道。

  这周围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没看到有什么人家居住,小山坡上也不是烧石灰或者冶铁的场所,所以这些煤不可能是从外面运进来,倒更像是从山里往外运的。估计是运煤出山的人在这里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洒下了一些煤,被眼尖的许宗给看见了。

  “是那个方向。”陈观鱼仔细辩认了一下地上模模糊糊的几道车辙印,然后指了一个方向。这车辙是农村最常见的独轮小车走过的印迹,可以猜想,采煤的人一定是用这种车把煤推到山外去销售的。

  众人顺着车辙印迹,向着山里又走了一里来路,越过一个小山包,眼前出现一片低洼地。在洼地的中央,歪歪斜斜地搭着十几个小窝棚,还有炊烟在袅枭升起。洼地的一角,堆了一座小小的煤堆,看上去能有个几千斤的样子。再往旁边去,苏昊看到了一个辘轱架,有两个工匠正在摇着辘轱把,从地下吊上来一筐一筐黑灿灿的煤。

  “原来真的已经有人在此采煤了。”许宗沮丧地说道。

  苏昊笑笑,说道:“无妨,既然他们也在采煤,那大家就是同行了,过去看看吧。”

  照苏昊的想法,既然已经辛辛苦苦地来了,也没必要着急离开。他还是当年读书的时候,在文献上看过有关中国古代采煤技术的阐述,至于古人采煤的真实情况如何,他穿越过来之后,还真没见过。现在见到一个活样本了,岂有不上前去看看的道理。

  众人从山坡上向着那片洼地走去,快要走到的时候,窝棚里的狗先发现了他们,开始狂吠起来。接着,工匠们也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似乎有些慌乱。随着一阵骚动,一个看起来像工头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伙计从窝棚群中走了出来,迎向苏昊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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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5 硐头

  “各位差爷,小的喻复阳,是本煤硐的硐头,率本硐义夫,在这给各位差爷行礼了。”

  工头模样的汉子走到苏昊等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他带着的几个伙计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脚下却隐隐有些扎上了马步的架式。看这意思,这个名叫喻复阳的家伙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万一苏昊他们是来找煤窑麻烦的,喻复阳就要带着工匠们显示一下武力了。

  中国古代对于煤窑的称呼有很多种,诸如煤洞、煤磘、煤槽、煤窝、煤窿等,煤硐是一种比较书面的叫法。负责率众开掘煤硐的人叫做硐头,工人则称为义夫。如果是比较大的煤矿,还有攻主、井头、账房等各种角色,这些也不必细说了。

  苏昊一伙人的穿着打扮很是古怪,苏昊和马玉是一身生员装束,陈观鱼穿的是道袍,许宗穿着衙役的制服,其他人服饰也各有不同。这样一群人凑在一起,突然出现煤窑附近,这不能不让喻复阳心生警惕。他这个煤窑是没有在县衙备案的,县衙的公差出现在此,在他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哦,喻硐头,在下苏昊,是县衙工房的师爷,今日与兄弟们外出办差,偶然路过此处,看到此处正在采煤,故前来观摩一二。打搅之处,还请见谅。”苏昊向喻复阳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

  “原来是苏师爷,失敬,失敬。”喻复阳敷衍地应道,同时用眼睛来回地看着苏昊和他的随从们,猜测着这伙人的动机。苏昊说自己是外出办差偶然路过,这话哄哄别人也就罢了,喻复阳可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这个煤窑所在的山窝窝,根本就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有什么差使需要办到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来呢。

  但要说对方就是专门来找茬的,喻复阳觉得也不像。谁不知道开煤窑都有几分黑色的背景,这个黑不仅仅是指煤炭的黑色,还有黑-道的含义。苏昊一行如果是专门来查抄他们这个无照小煤窑的,那人手未免太少了一点,动起手来,官差可占不了上风。

  琢磨不透苏昊等人的用意,喻复阳决定以静制动,先观察一下对方的举动再说。

  “喻硐头,可否让我们过去观摩一下你们采煤的状况?”苏昊问道。

  “这个恐怕就不必了吧。”喻复阳道,“采煤之所污秽不堪,小的岂敢有辱师爷和各位官差的尊足?这样吧,各位差爷远来也辛苦了,这山上也没法招待各位爷,我这就让人去取五两银子来,算是我请各位爷到镇上喝酒的酒资,各位看如何?”

  喻复阳认定苏昊等人是想借机敲诈一下,他本来也是无照煤窑,遇到官差,只能是送点钱打点一下。以他的想法,五两银子的价码已经不算太低了,这些官差拿了银子,自然也就回去了。

  谁知,苏昊对于喻复阳的贿赂之意毫不领情,他笑着说道:“喻硐头,银子什么的,就免了。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查矿税的,也不是来敲诈银子的。我只是对你们采煤的方法有些兴趣,想看看而已。”

  “哪里哪里。”听到苏昊的这番婉拒,喻复阳感到有些意外,他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既然苏师爷想看,那小的岂敢不从。各位差爷,这边请吧。”

  喻复阳在前面带路,苏昊与他肩并着肩向前走,其余的人便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苏昊一边走一边向喻复阳打听煤窑的井深、煤层的厚度、巷道的长度等等,弄得喻复阳更加奇怪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采煤技术如此精通的官差。

  “不知苏师爷从前是做什么的,莫非家人之中也有开煤硐的?”喻复阳好奇地问道。

  苏昊笑了笑,说道:“人们常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在大明从来没有见过煤窑,只不过是在书里看到一些说法,想向喻硐头求证一下而已。”

  苏昊这话可绝对没有作假,他在大明的确没有看过一个煤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400年后的那个社会中也没有下过矿井。作为一个地质学家,苏昊下过的各种矿井不计其数,看过的矿山资料可谓汗牛充栋,简单地与喻复阳聊了几句之后,他对于这个煤窑的基本情况已经了然于心了。

  “苏师爷果然是博闻强记,小的佩服之至。”喻复阳道。

  “喻硐头,你这个煤硐,再挖个把月时间,就该关掉,重新找新的矿脉了吧?”苏昊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喻复阳说道。

  喻复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苏师爷真会说笑话,小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矿脉,如何会半途而废呢。”

  苏昊道:“适才听你说,这个井,你们向东挖了40尺,向西挖了30尺,现在正在向南北两个方向挖。若非东西两侧已经挖到煤脉的边缘,你们如何会只挖三四十尺就停下来呢?你们现在向南北方向挖,我估计前景也不妙,再挖出十几尺,可能也到边缘了。”

  “这……”喻复阳看向苏昊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因为苏昊所说的情况,简直就像是亲自下井去看过一样。

  这段煤脉,是喻复阳自己勘测出来的,一开始,他觉得地下的储量很丰富,便招了一群工人开始开采。谁知道,挖到煤层之后,向东、向西没有挖出去多远,煤层就已经薄到没有开采价值了。现在他带着人转向南北两边开挖,两边的巷道刚刚打了20来尺,煤层便由原来的三尺厚,下降到了两尺厚,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再挖十几尺,煤层就真的薄到毫无开采价值了。

  “苏师爷看来对于采煤一道,也是行家里手啊。”喻复阳说道。

  苏昊道:“实不相瞒,喻硐头,在下到这王家坡来,也是想开个硐挖煤的,只是不料被喻硐头抢先了。”

  喻复阳此时已经把苏昊当成了自己的同行,而浑然忘记了苏昊是衙门里的人。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倒宁可被你抢先了,这个煤硐,算是把我坑苦了。”

  “喻硐头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吧?”跟在苏昊身后的许宗插话道,“这采煤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你这个煤硐,想必也没办窑照,没向衙门交税吧?挖出多少煤都是你自己挣的,还说什么被坑了。”

  许宗是个有江湖经验的人,他知道在丰城山间有许多私采的煤矿和其他矿,这些矿因为规模小,又藏在山里之中,轻易不会被官府发现,所以一般都是不办照、不交税的。遇到有官差前来查办的时候,这些矿的矿主只要拿出一些银子来,就可以堵住官差们的嘴。他看喻复阳这个煤窑藏在山洼里,便料想也是属于这种情况。

  喻复阳没好气地说道:“谁说采煤是无本万利?你自己来试试就知道了。要开硐,我不要向山场主人交钱吗?我出了整整20两银子,才让这片山场的主人赵员外允许我在此采煤。

  交了钱,我才能开硐,挖一口竖井,就是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如果井下没有煤,这口井就算是废了。就算井下有煤,如果碰到现在这种事情,煤脉太小,我能收回本钱就算是感谢上天了。就这样,你让我交税,我哪有银子去交?”

  “这么说,你不交税还有道理了?”苏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师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喻复阳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哪有当着衙门人的面说自己不交税的,他支吾着说道:“师爷,你不知道,我们采煤,就算赌钱一样。这一把下去,如果赌中了一条大煤脉,就发财了,挣个几百、上千两银子的时候都有。万一要是没赌中,那前面花的这些银子,就全打了水漂。”

  “这勘煤不准,实在是太坑爹了。”苏昊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是太坑……这个爹了。”喻复阳接受了苏昊的俏皮话,也跟着说道。

  “喻硐头,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办法啊?”苏昊问道。

  喻复阳问道:“换什么办法?”

  苏昊道:“如果我请你来帮着采煤,租山场的钱、打井的钱、雇义夫的钱,都由我出,不管能不能挖出煤,都给你一份钱,这样的事,你干不干?”苏昊问道。

  喻复阳毫不犹豫地答道:“干,只要给的钱足够,孙子才愿意自己掏钱去打井呢。”

  “怎么说话的你!”没等苏昊反应过来,许宗先暴跳起来。

  好嘛,苏昊说自己掏钱请喻复阳去挖煤,喻复阳说孙子才愿意自己掏钱打井,这不是拐着弯把苏昊给骂了吗?如今的苏昊,在工房的衙役之中已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了,听到喻复阳骂苏昊,许宗岂能不恼火。

  “呃……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喻复阳连忙向苏昊鞠躬赔罪,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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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6 地师的传说

  喻复阳其实也就是一个采煤工匠出身,他比其他人强的地方,在于比较善于学习,所以在当义夫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勘看煤脉,以及打井采煤的全套工序。由于觉得当工匠挣的钱太少,所以便凑了点钱,拉了一帮人出来单干,他自己当硐头,这样既可以拿到一份挖煤的工钱,还可以获得煤窑的利润。

  这样干了五六年,喻复阳也小挣了一些钱,但其中的苦处也是无以言状的。纯粹当工匠的时候,他只管出力做事就可以。当了硐头,就要协调山场主、官府、买家、义夫等各方的关系,这都是要费时、费神而且费钱的。他采过的几个煤窑,都不曾办理窑照,但来来往往用于打点差役的支出一点也不少。

  遇到煤脉比较好的情况,他的付出还是值得的,一个煤窑能够给他挣来几百两的银子。但如果遇到看走了眼,一口井打下去不见半点煤星,起码几十两银子就付之东流了。采煤是高风险的工作,如果井下发生了事故,造成工人的死伤,作为硐主的他,还要负责赔偿,这往往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喻复阳有时候也想过,如果能够有人愿意出资来聘他去打井,帮他摆平各种关系、承担打井失误的风险,那么他宁可放弃自己开硐,而去替别人做事。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一些白领,当员工的时候,总想着自己出去创业当老板;等当了几年老板,就知道其实替别人打工也不坏,最起码能够旱涝保收,不必天天睁开眼就要想着从哪弄点钱回来养活全公司的人。

  正因为喻复阳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所以苏昊一发问,他便立即做出了答复,弄得苏昊都有些意外了。

  “喻硐头,你真的愿意扔掉自己的煤硐,去替别人采煤?”苏昊没有在意喻复阳的失言,只是平静地问道。

  喻复阳脑子转了几圈,谨慎地回答道:“苏师爷,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

  苏昊耸耸肩膀,道:“我吃饱没事跑到这荒山里来,就是为了跟你逗乐子的?”

  喻复阳道:“如果苏师爷所言为真,那小的愿意替师爷做事,只要师爷能给小的一份合适的工食银就行。”

  苏昊问道:“如果要请你当硐头采煤,一年要多少工食银?”

  喻复阳道:“回师爷,采煤这行,有自己的行规。如果是单纯当硐头,只管勘煤,再带领义夫打井采煤,一年是100两的工食银,另外再加上煤窑红利的分润,一般是三十抽一的规矩。”

  工食银就是工资了,照喻复阳的说法,他的要求是一年100两银子的工资,再加上大约3.3%左右分红。像喻复阳自己开的煤窑,正常情况下一年的红利也就是三四百两银子,按三十抽一,只能拿到10两左右,额度并不大。这笔抽头的钱,用后世的术语来说,就是绩效工资,是为了提高硐头的工作积极性而设置的。

  苏昊这些天也了解了一下明朝的工资标准,一般稍微有点技术的工匠,一个月的工钱是1.5两银子,一年是18两。喻复阳的角色属于工头,身兼技术和执行二职,工钱拿到普通工匠的5倍,倒也不算离谱。

  苏昊所长,仅仅是勘测煤矿而已,具体到煤井如何开掘,尤其是如何利用明代的技术来进行开掘,他就不太懂了,这些事必须是找专业人员来做才行。这趟出来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打算,准备招募一些小煤窑的工头和工人为己所用,喻复阳不过是他看中的第一个目标而已。

  “你开的这个价钱,倒也算合乎情理。不过,我还是得先看看你的手艺再说。”苏昊答道。

  听到苏昊说对自己的技术还不信任,喻复阳可有些急了。他拍着胸脯说道:“苏师爷,我不知道你见过多少打井的匠人,要说在咱们丰城县,手艺比我更好的,我不敢说没有,最多一个巴掌就能够数得过来。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看我们正在采的这口井。”

  苏昊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们就走吧,就在前面不远处。”喻复阳说道。

  一行人在喻复阳的带领下,来到了正在开采的那口煤窑跟前。这些人,包括苏昊和陈观鱼在内,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明朝的煤窑,所以有些奥妙之处,还需要喻复阳给他们讲解。

  明代的煤窑,大致分为竖井和横井两种。竖井是在煤藏的上方向下垂直打一口深井,一直通到煤层。横井则是针对煤层埋藏较浅的情况,从山边打一条水平或者略向下方倾斜的巷道,一直通到煤层。

  无论是竖井还是横井,在挖到煤层之后,就要转向水平方向,顺着煤层的分布开始挖掘。为了避免大面积的采空,挖煤是沿着一条一条的巷道进行的,每个采掘工作面称为膛、茬口、窝、尖、掌子面等等。当年的采矿技术,已经能够挖掘近100米深的矿井,水平延伸的巷道最长可达一两里。

  喻复阳拥有的这座煤窑,采取的就是竖井挖掘的技术,井深60米,井口直径2米多,架着一座硕大的辘轱,用于从井下往上提取挖出来的煤炭,以及工人的出入。在洞口,众人还看到了七八根粗大的毛竹,下端伸入井内。探头看去,依稀可见毛竹的末梢又连着其他的毛竹,一根续一根,一直通到黑漆漆的井底。

  “这些毛竹是做什么用的?”马玉首先发问了,这个充满好奇心的秀才,对于一切未知的东西都十分有兴趣。

  喻复阳非常严肃地答道:“这些毛竹是用来清除井下的秽气的,这些秽气可伤人,若不排出,工匠下井会有生命之忧。”

  苏昊当然知道喻复阳说的秽气,其实就是井下的瓦斯气。这些毛竹都是打通了竹节的,像是管道一样,伸入井下,可以把瓦斯气排出来。不过,这种排气的方法效率有多高,就另当别论了。想来,这口井应当属于低瓦斯井,否则仅仅靠几根毛竹管道来排瓦斯,是远远不够用的。

  “我下井去看看。”苏昊对喻复阳说道。

  喻复阳连忙阻拦:“苏师爷不可,这井下可不比寻常地方,没有下惯井的人,可万万不敢随意下去。”

  苏昊笑道:“老喻,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在井下呆过的时间可能没你长,但要论下过的井,我比你多10倍也不止了。上个月我受知县大人之命,在全县打井抗旱。像这样的井,下过岂止百个?”

  “打井抗旱?”喻复阳脑子里一亮,“你可是被百姓称为地师的那位县衙年轻师爷?”

  “地师……”苏昊又汗了一个,“这都是谁给起的绰号啊。”

  喻复阳倒是一下子回忆起来了:“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村子里的人说过,那位地师老爷就是姓苏,岁数也和你相仿,应该就是你。大家都说,你勘井百发百中,比最好的风水先生还要强出百倍。我家那个村子,全靠了你指点打出来的两口井,才保住了今年的收成。你不知道,好多人家都摆了你的牌位,把你当成万家生佛,给你烧香磕头呢。”

  “不会吧,我还活着就给我摆牌位了。”苏昊笑道,“其实我也就是瞎蒙,恰好打出了几口好井,哪里当得起地师的称号。”

  喻复阳道:“如果是打了一口好井,那倒有可能是瞎蒙出来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你苏师爷打了上百口井,每口都是好井,那就是只有地师才能办到的了。”

  苏昊纠正道:“这可不能乱编,我勘的井位,也有两成是错的,哪有百发百中之说。”

  “勘井能够八成有水,这还了得?”喻复阳道,“像我们找煤师勘煤,能够有五成看准的,就已经是非常好的大师了。像这样好的煤师,勘一口煤硐的香火钱,起码要20两。”

  “这么值钱?”这回轮到苏昊吃惊了,他开玩笑道:“早知如此,我还开什么煤窑,我专门去替别人勘煤好了。我如果去勘煤,多的不敢说,起码七八成的成算还是有的。”

  “肯定有,肯定有。”喻复阳连声说道。他虽然是个采煤工匠,但家里也是在农村的。苏昊勘井的事情,在丰城县的各个乡村已经被传成了一段神话故事,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的,有说他是龙虎山第几代天师传人的,还有说他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能够看穿土地的。喻复阳自己学过一些勘煤的技巧,知道勘探的难度,所以对苏昊的勘探技能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如今见到了活的苏昊,又听他说自己不但会勘水,还能勘煤,喻复阳自然是笃信不疑的。

  “怎么样,现在你不拦着我下井了吧?”苏昊问道。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陪师爷下井去。”喻复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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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7 成煤环境

  苏昊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打了几口水井,就创下了如此大的名声,以至于让喻复阳立马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由原来多少带有几分桀骜,变成五体投地的样子。

  喻复阳对苏昊如此服气,原因有二。其一是苏昊打井,救了万千农家之急;其二则是苏昊勘井精准,让人觉得如有神助。古人的科学意识不强,对于这种超出凡人的能力,往往会归因于神鬼之说。在包括喻复阳在内的许多人心目中,苏昊是一个能够破解天机的人,身上是带着闪闪发亮的光环的。

  小工拉过下井用的大筐,让喻复阳和苏昊两个人坐进去,然后慢慢地往井下放。这个筐比苏昊当初与韩倩合坐过的那个筐又要大出了几分,因为矿井与水井不同,矿工和采煤工具都要通过这个井口出入,因此井口的口径便比水井要大得多了。

  喻复阳手里举着一个火把,给苏昊照明。看到喻复阳带的是明火,苏昊觉得有些诧异,后世的煤矿可是严禁明火的,井下的电器都是专门设计的,不能有任何接触不良而引发火星的情况。不过,苏昊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在明代,没有使用电池的矿灯,井下的照明只能使用明火。此时的矿井一般都不太深,巷道也不长,只要注意通风,使井下产生瓦斯不富集于一处,倒也不会有瓦斯爆炸之忧。

  与当初勘井的时候一样,苏昊让地面上负责摇辘轱的小工慢慢地放绳索,他自己则借着火光细细地观察着井壁,分析井下的地质状况。

  在别人看来,这井壁上不外乎是一层一层的石头和泥土,而在苏昊的眼里,这就是活生生的地层演进记录。从岩层的结构上,苏昊可以看出,喻复阳开采的这个煤窑,处于二叠纪上统龙潭组王潘里段,其成煤环境属于海退障壁岛沉积体系中的泻湖、滨海平原聚煤亚环境,其特点是泥炭泥泽成煤环境不稳定,煤层层数多,各层的厚度差异显著。

  喻复阳目前正在采的,应该是处于最上面的一个煤层,其发育不够充分,或者说,这只是整个煤藏的一点表皮而已。如果他有足够的地质知识,那么就会甩开这一层,再往下挖。只要再挖下去10米左右,就有可能碰到发育良好的厚煤层。这样的煤层厚度可达2米以上,而且分布范围更为广阔,足以支撑年产100万斤以上的产量。

  苏昊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分析着地质构造,但他不会傻呵呵地把这个分析结果告诉喻复阳。事实上,喻复阳选择的这个地区是非常不错的,只是他非常不幸地碰到了一个薄煤层,然后就在这里停下来了。如果苏昊不去点破这层窗户纸,那么喻复阳在采完这个薄煤层的煤炭之后,就会把井填完,然后怅然而归。

  喻复阳坐在大筐里,看着苏昊一点一点地观察井壁,心里充满了崇拜的感觉。他虽然学过一些勘煤的技巧,但主要是从地面上去进行观察,对于地下的构造与成煤环境有什么关系,他是一无所知的。看苏昊的样子,对于那些不同颜色的岩层代表着什么,显然都是了如指掌,这份能耐,是喻复阳骑着快马都赶不上的。

  “师爷,你看到了什么?”喻复阳忍不住问道。

  苏昊笑了笑,说道:“喻硐头,你选的这个位置很不错啊。”

  喻复阳道:“师爷,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一开始以为地下有大煤脉,结果打井下来一看,不过是两三尺厚的一个小煤脉,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苏昊也不多解释,只是嘿嘿笑着。他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煤硐从喻复阳手里买下来,等到交割之后,他再吩咐喻复阳丢掉目前正在挖掘的这个煤层,继续向下挖掘。等喻复阳看到下面的大煤层时,恐怕肠子就真的会悔青了。

  绳索终于放到了尽头,二人下到了井底。苏昊走出大筐,抬眼看去,只见井下已经挖出了几条水平的巷道,由于煤层较薄,所以巷道的高度也有限,只有四五尺的样子,工人只有猫着腰才能进去。巷道里隐隐有豆大的火光在闪烁着,照着正在用铁镐奋力凿击煤壁的工人的身影。

  喻复阳也走了过来,向苏昊解释道:“在这些巷道里,不能点大火,怕把煤引燃了。就是稍微有点光,能够照着掌子面就行了。”

  正说着,有一条巷道开始向外出煤了,工人弯着腰,四肢着地,肩上拉着一根绳索,艰难向外爬出来。在绳索后面系着一个硕大的篓子,里面装满了煤炭。

  那工人爬到苏昊和喻复阳的面前,站起身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喻复阳问道:“硐头,怎么,客人都下到窑里来了,是来看煤的成色吗?”

  显然,他是把苏昊当成了前来买煤的客商,喻复阳连忙摇头道:“老周,可别乱说,这位是县衙里的苏师爷。”

  “县衙的师爷?”老周诧异道,“师爷怎么到咱们窑里来了?”

  “呵呵,我就是一个专门挖煤的师爷,所以就下井来了。”苏昊笑着说道,“周师傅,我打听一下,你刚才挖的巷道里,煤层还有多厚?”

  老周不知苏昊是敌是友,不敢直言,他向喻复阳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喻复阳道:“没事,老周,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老周这才说道:“情况不好,刚刚挖进去不到三尺,煤层又薄了两分,现在也就剩下两尺四分了。再挖下去,我担心就没煤可挖了。”

  喻复阳叹了口气,对苏昊道:“师爷,你看,这口井就这样了。如果不是还想挣回点本钱,我现在就想把井填了。弟兄们辛苦一天,一个人还挖不出300斤煤,真是没法干了。”

  苏昊微笑着说道:“喻硐头先不要急,让师傅们先继续挖煤,咱们到上面去说话。”

  喻复阳点头称唯,他在井下对工人们交代了几句,便与苏昊一起,坐入大筐又回到了地面上。随后,他把苏昊一行带到了自己住的小窝棚外,拿了几个马扎让众人坐下,还喊来一个做饭的女人,让她给众人倒茶、拿点心。

  苏昊接过做饭女人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对喻复阳说道:“老喻,我刚才在井下看过了,喻硐头的手艺的确不凡。这口竖井打得很齐整,井下的各种布置也井井有条,可以看出是行家里手所为。能够雇到像喻硐头这样好手艺的人,一年100两的工食银,我还算是拣了点便宜呢。”

  “师爷谬赞了,小的只是挖煤的时间长,手熟而已。”喻复阳谦虚地说道。这就是互相给面子的事情了,苏昊夸他的技术好,他必须得客气几句,这样大家才好继续往下说。

  苏昊道:“我的意思也向你说明一下,我想买下你这个窑,再聘你继续担任硐头。你的这些义夫如果愿意留下,我也全部接收,工钱在你以往给他们的数之上,再加两成,你看如何?”

  “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谢苏师爷了。”喻复阳道,“不知师爷愿意出多少银子买下我这个窑呢?”

  苏昊笑道:“窑是你的,总得你先开价吧?哪有我先出价的道理?”

  喻复阳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那小的就冒犯了,为了开这口窑,我专门请了煤师来勘看,花了不少银子。为了租这个山场,我还给山场主赵员外交了20两。另外,前期打井、买材料,所费也不在小数。这些加加拢,差不多是300来两了,我想要个整价,要不师爷给小的200两,你看如何?”

  碰到这种讲价钱的场合,陈观鱼不用苏昊招呼就主动地开腔了,他说道:“喻硐头,你这就不地道了。你请的煤师是个样子货,勘出来的煤脉不行,这钱算是你出的冤枉钱,如何能让我家师爷来付?至于说打井、买材料,我想你拢共花了不到100两吧?

  还有,你也采了好几个月的煤,赚了些钱,这些钱也得刨掉。再则,我们师爷也说了,你这个井根本挖不了多久就得挖空了,你觉得剩下这点煤,能值200两吗?”

  喻复阳对于陈观鱼的反驳并不觉得意外,他本来也是漫天要价,等着苏昊坐地还钱的。听到陈观鱼这样说,他呵呵笑道:“呵呵,小的本来也没打算开价,是苏师爷让小的说,小的就随便乱说一个价钱了。陈道长说的,也有道理,不知苏师爷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小的这个窑呢?”

  苏昊没有回答喻复阳的话,而是摊开一张地图,对喻复阳说道:“喻硐头,你刚才说,为了开这个煤窑,你给山场主赵员外付了20两,不知道你这20两是管多大的地方,能采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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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 五十顷中田

  我就知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想漫天要价,还扯什么地气人脉啥的,苏昊在心里鄙夷地想道。刚才他看到祝熙在装神弄鬼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知道他是在编瞎话,目的仅仅是想在谈价钱的时候多一些砝码。不过,话又说回来,赵洛家里也的确得有这样一位老管家,否则以赵洛那富二代的禀性,那点家产早让人给蒙走了。

  “祝先生,不知你所说的弥补地气之资,大概要多少钱?”苏昊不想和祝熙多扯淡,直截了当地就让对方开价了。

  “不知苏师爷打算开几个煤硐?”祝熙反问道。

  山场是人家的,自己未来开几个硐,肯定瞒不过人家,所以苏昊也就实话实说了:“这片山场,煤脉众多,我估计前后要开三四十个硐吧。不过,这些硐不是同时开的,估计要花几年时间。”

  “若是这样,那老朽就说一个整数吧,1000两,师爷看如何?”祝熙竖起一个手指头,看着苏昊说道。

  “你……”

  陈观鱼当即就想跳起来了,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敲诈了。这些山场本来都是荒山,闲着也是闲着。在这山上采煤,交给山场主一些钱,这是应该的,但一下子开到1000两的高价,就是讹人了。

  苏昊眼明手快地把陈观鱼拦住,不让他多说,然后依然笑着对祝熙问道:“祝先生说的,是总共1000两吗?”

  “老朽说的,是每年1000两。”祝熙应道。

  “祝先生,这个价钱是不是有点……”赵洛在一旁也听不下去了,当初喻复阳来找他说要开个煤窑的时候,他才收了喻复阳20两银子,现在祝熙一张嘴就是1000两,而且还是每年,这实在有点狮子大开口的味道了。赵洛作为一个风雅之人,觉得这种漫天要价的行为有点不太合适了。

  祝熙回头对赵洛说道:“东家,老朽开的这个价钱,其实并不算高。你想,苏师爷带人在山场里采煤,这煤炭是会污损地面的。苏师爷他们采完煤就走了,日后我们还得请短工来清扫,这个开销可不小啊。”

  赵洛见祝熙说得如此坚定,也无奈了,他尴尬地笑着对苏昊说道:“苏师爷,此事你看……”

  苏昊还是一脸微笑的样子,看着祝熙问道:“祝先生,你说的这个价钱,不知还有商量的余地没有?”

  “商量余地嘛……自然也是有的。”祝熙迟疑地说道,他开出一年1000两的价钱,本来也是打算让苏昊还价的。以他的想法,苏昊即使拦腰砍掉一半,剩下500两,甚至400两,他也是愿意接受的。这些年赵家的收入已经不比当年了,光靠田里收的那点租子,日子过得有些捉襟见肘,如果能够额外再加上几百两的收入,至少也可以缓解一下。

  祝熙做好了让苏昊砍价的准备,却不料苏昊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只甩出一句话,问他这个价钱能不能动。他有心装装硬气,说一口价,绝无余地,又怕苏昊是个二楞子,不懂砍价之道,被他一句话真的说跑了。

  赵家的这片山场,一直都有人说地下有煤,但谁也说不清煤在何处。前一段来开煤窑的喻复阳,据说开出来的煤硐前景也非常黯淡。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打算把山场全包下来,开十几个硐,如果因为一句话没说好而让他跑掉了,祝熙可要追悔莫及了。

  “有商量就好,祝先生能不能给晚生一个底价呢?”苏昊问道。

  祝熙硬着头皮说道:“苏师爷,这谈买卖,就是一方要价,另一方还钱。苏师爷如果觉得老朽开的价钱略高了一些,可以出个你觉得合适的价,大家商量着来嘛。”

  苏昊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就说说我的价。我的价钱是,一两银子都不出……”

  “你说什么!”祝熙的眼睛瞪得滚圆,原本还有点白内障的样子,现在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如果苏昊还价还到100两甚至50两,他都能理解,但对方一开口就说一两银子都不出,这是想吃霸王餐吗?

  “苏师爷,这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赵洛也接受不了苏昊的霸气,神色不预地说道,“祝先生开的价钱,确是偏高了一些,但苏师爷说一两银子都不出,莫不是想以官威压人?”

  苏昊哈哈一笑,道:“枫岭先生,祝先生,二位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苏师爷请讲。”祝熙压住了火气,说道。

  苏昊道:“白银千两,总有用完的时候。过几年我等把煤采完了,不知贵府这片山场又能做何用场?我倒有个想法,想和做贵府做笔交易,让贵府能够得到百年的收益,二位看如何?”

  “什么交易?”祝熙问道。

  苏昊道:“我想请求贵府许我在山场中采煤,租银分文不付。我送给贵府50顷中田,如何?”

  “50顷中田!”祝熙惊得差点要站起来了。田地根据产量的高低,可以分为上中下等,一亩上田值二三十两银子,一亩中田值十几两银子,一亩下田就只能值几两银子。苏昊声称要送给赵家50顷中田,相当于七八万两银子,这怎么可能呢?

  “苏师爷不是开玩笑消遣老朽吧?”祝熙沉住了气,问道。

  苏昊指着案子上的地图,对祝熙问道:“祝先生,从这图上看,这条小河沿岸有不下百顷的平地,适才我等从此经过时,看到这地里长满野草,想必已经荒芜多时,不知是何缘故?”

  “那片地都是红土,土地贫瘠,无法耕作。先父在世时,曾经请农人试耕,一亩仅能收粮数斗,无利可图,是以弃耕。”赵洛不以为然地说道。

  苏昊道:“若是晚生能够把这片土地改造成可耕之地,产量不敢多说,一亩田出产两石当不在话下,这可算是中田否?”

  祝熙看着苏昊,问道:“苏师爷的意思是……”

  苏昊道:“这种红壤地,不过是酸性过大,另外就是缺乏有机……呃,反正土里还缺一些其他的东西。若能大量施用生石灰改其酸性,再辅之以其他肥料,一两年内,土质当有明显改善,可达中田之资。”

  对于红壤的改造,在明代已经有一些较为成熟的方法。施用生石灰中和酸性,是其中的一项。除此之外,农民们还要在田里施放鸡毛、牛骨等烧成的灰,当时的人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增加土壤中磷的含量,只知道能够起到改良土壤的效果。

  祝熙显然也是懂得这一套方法的,他说道:“苏师爷说的这个意思,其实老东家在的时候也想到过。只是这改造红土地,需用大量生石灰和牛骨,这二者都价高难得。慢说是改造50顷,就算是改造10顷,也需费石灰10万斤,牛骨2万斤,而且这还只是一年之费。不知苏师爷有何高招,可获得如此多的石灰与牛骨?”

  苏昊道:“祝先生,这就是晚生想和贵府商量的事情了。晚生在山中采煤,有了煤,要烧制石灰有何难哉?我保证每年给你供应50万斤生石灰,价钱嘛,就按每100斤8分银子算,你看如何?”

  前面已经说过,南方由于缺少煤炭,所以石灰的价格畸高,丰城市面上生石灰的价格是2钱银子100斤,而且供应量还十分有限。苏昊提出以8分银子100斤的价格向赵家提供生石灰,而且能够达到一年50万斤的供应量,这可让祝熙喜出望外了。

  “苏师爷此话当真?”祝熙追问道。

  苏昊道:“这个咱们可以签合同嘛,价格和供应量都可以写到合同上去,如果完不成,我依合同赔你钱就是了。”

  “岂敢,岂敢。”祝熙客气道,“那么,牛骨呢?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够找到的。”

  苏昊道:“我找不到那么多的牛骨,不过,我可以向你提供另外一种东西,肥田的效果不会比牛骨差,而价钱远低于牛骨,每100斤,就算3钱好了。”

  “果有此物?”祝熙诧异地问道,“老朽怎么从未闻听?”

  苏昊呵呵一笑,心说你如果听说过就怪了。农家在田里用牛骨灰拌草木灰来裹稻根,取的是牛骨灰中的磷质。后世的人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就直接使用磷矿粉来作为磷肥的来源了。苏昊在广丰乡打井的时候,曾经偶然在山中发现了一处小小的磷矿,储量小,品位也低,根本达不到后世工业生产所需的要求,但放到当下,采一些出来磨成磷矿粉,卖给农家当磷肥用,还是颇为有利可图的。

  “祝先生,此物名叫磷肥,是晚生用山中矿物秘制而成,肥田效果比牛骨更好,而且肥效可持续数年。晚生估算过,一亩红壤施用磷肥50斤,即可达到改土的效果。要改造贵府的50顷红壤地,有25万斤即可,而这25万斤磷肥,晚生是可以提供的。”苏昊说道。

  “好!”祝熙拍掌道,“若苏师爷果真能每年向敝府提供石灰50万斤,磷肥25万斤,那这租山场采煤之事,敝府可分文不收。”

  “一言为定?”苏昊笑着问道。

  “一言为定!”祝熙斩钉截铁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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