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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修真] 三界血歌【作者:血红】(12月26日更新至“第一百四十五章 琅琊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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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章 立鼎鸿蒙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仙界,如今少了无数繁华。

  虚空中不见纵横往来的仙家巨舰,修士星球上没有了时刻闪烁的传送仙阵爆发出的灵光,就连大气中也不见了飞天遁地的修士身影。

  长生的仙人们在短短几个月内蒸发得无影无踪,无数修士依仗为靠山的本家老祖本命魂牌突然碎裂,再也捉摸不到他们的半点儿气息。胆战心惊的修士们吓破了胆,他们纷纷藏进了自家营造的秘密洞府中苟延残喘,再也不敢抛头露面。

  凡人没有任何察觉,他们依旧平静的生活在茫茫大地上。

  对于凡人而言,一颗修士星球就是他们全部的世界。巨大的修士星球,不,不是一颗修士星球,仅仅是一颗普通修士星球上一块普通的陆地,对于一个凡人而言,那也是他们一辈子不可能找到边缘的庞大世界。

  仙界的所有变化都和凡人无关。

  只是那些在凡人世界中有着极高地位和身份的大人物,他们才隐隐接触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个自称人皇正统的族群正在和这些凡人接触,勒令他们投靠新登基的人皇第一至尊,并且静候人皇的册封。从今以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这么多的皇帝、亲王,他们都是人皇的臣属。

  一个又一个鸿蒙小世界不断的和仙界所在的虚空融合,无数小世界的空间逐渐融入了仙界,让仙界的整体面积数以万亿倍的扩张。

  当所有的鸿蒙小世界都和仙界融为一体后,鸿蒙本陆所在的虚空,也开始向仙界飘来。在鸿蒙世界树的推动下,鸿蒙本陆悄无声息的和仙界融合一如两滴水融在了一起。

  漫天星辰都旋转起来在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力推动下,所有的修士星球都向着鸿蒙本陆移了过去。凡人们目瞪口呆的站在大陆上,他们的神魂陷入了一片空洞的僵硬中,他们的所有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鸿蒙世界树彻底屏蔽。

  无数修士星球,无数仙界的浮空大陆犹如飞鸟投林一般,轻盈的掠过漫长的虚空,悄然向着鸿蒙本陆挪移了过去。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动静,这些有着无数神灵寄居其上的星球和大陆就和鸿蒙本陆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朋、就连仙人都难以想象的巨大陆块。

  巨大的陆块涵括了仙界所有的修士星球和浮空大陆,包容了鸿蒙万界所有生灵居住的地域。无比巨大无比厚重,同样也无比的富饶。

  无量生灵居住在这块大陆上,却只是占垩据了这块新生大陆不到千亿分之一的范围。任凭这些生灵如何努力的繁衍后代,想要占满这块大陆,他们需要无比漫长的时间。

  一株大树的虚影从虚空中延伸过来,无数粗大的树根虚影深深的扎进了这块新生鸿蒙大陆的核心地带。这些树根就好似一条一条巨大无朋的天地灵脉在地下急速穿梭树根所过之处,天地灵气滚滚涌出,不断融入鸿蒙大陆的每一块土石中,为这块大陆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生机生气。

  鸿蒙世界树时刻吞吐鸿蒙虚空中的能量,他将抽取来的一部分能量提供给这块大陆,就能让这块大陆不断的向四周延伸。如此一来,就算这块大陆上的生灵增长的速度再快,这块大陆也能轻松满足他们的生活起居的要求。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的长生种都已经被消灭!

  修炼了长生术的神灵和仙人都被丢进了跨界转生的大阵不知去向,现在这块大陆上修为最高的凡人也不过是三灾三劫境的修士,他们虽然能有数千年的寿命,但是他们并不能长生逍遥。

  天地法则已经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从今以后,完整的天道监察,将不允许任何生灵长生不死。他们的生命力再顽强,生命气息再强悍,他们也终归有尘归尘、土归土的一天。

  天地轮回重建,所有生灵有生有死,就算再强大的神兽仙禽也不能长生逍遥。这对整个天地的正常运转都有好处,起码对于维系这一方世界的鸿蒙世界树而言,他的负担不会再这么庞大。

  当所有的陆块、星球都合并为一体,合并成一个统一的鸿蒙大陆后,大陆的上空出现了一片瑰丽的悬浮在高高云端上的宫殿。

  这一片宫殿就是直接将仙庭曾经的宫殿楼阁拿来使用,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建立了四座天门。从地面到天门,有长达百万里的云团天梯可供人往来,如有修为强横的强者,他尽可能从地面攀升到高高在上的天宫中,觐见这一片天宫的主人——统领鸿蒙大陆的人皇。

  如今在这一片宫殿中,第一至尊正大咧咧的端坐在宝座上,气恼的灌着美酒。

  “说到底,没老子什么事情嘛。什么天地气运所钟,老子注定成为人皇,成为天地之主,结果都是靠自己的儿子得来的好处。总感觉,老子是吃软饭的。”

  殷凰舞穿了一条大红色的宫裙,懒洋洋的坐在另外一张宝座上,翘着二郎腿往血鹦鹉的嘴里塞杏仁一类的干果。她也不管血鹦鹉是否爱玩这些玩意儿,反正掰开了他的嘴就往里面塞。

  血鹦鹉被撑得直翻白眼,他可怜巴巴的回头向自己的父亲望了过去,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慰藉。但是鬼圣罗睺正抓着第一天、第一地、第一人三位第一世家的长垩老,叽叽咕咕的讨论着人、鬼分治,阴阳相隔的问题。

  幽冥界未来将是轮回转世的重地,六道轮回天道掌控的场所。罗睺将成为幽冥界的掌控者,负责在幽冥界赏善罚恶,顺带着追拿通缉某些桀骜不驯的凶魂厉鬼等等。

  人鬼有别,这人和鬼之间的关系,还得双方好好的商量出一个章节法度来。现在的幽冥界实行的是那一套拳头大的就是大爷刀口硬的就是王的生存哲学。这一套蛮横的法子在未来是肯定不能沿用的罗睺对于制定各种规章制度却又不怎么拿手,他必须得向第一世家取经。

  顺带着,罗睺见到了仙庭诸多豪华奢美的宫殿楼阁后,他就觉得自己在幽冥界的居所只能用‘巢穴、洞窟’来形容。他觉得,未来自己怎么也是幽冥之主,和人皇相当的存在。

  他想要从第一至尊这里挖点工程建造的人才,弄点华美奢靡的材料,或者,他想要干脆将仙庭现成的宫殿楼阁搬走一些,送去幽冥界使用。

  罗睺现在兴奋着呢忙碌着呢,他哪里有空理睬血鹦鹉的死活?

  用罗睺自己的话来说——只要他想要儿子、女儿之类的玩意儿想要多少有多少,死伤几个,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虽然血鹦鹉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但是也不过是一个儿子而已。

  殷凰舞掐着血鹦鹉的脖子,强迫他张开嘴将一枚一枚干果不断的吞下去,笑吟吟的说道:“好了好了,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你还啰嗦什么?我就说了,我的宝贝儿子注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现在看起来……”

  说着说着,殷凰舞的脸色也有点犹豫、尴尬。

  就算她对自己的儿子有再大的自信,有再大的期望,她也没想到自家的儿子会是那样的根脚。

  整个鸿蒙世界都在他体垩内开辟出来,他就是这一方世界的根基。

  殷血歌悍然是鸿蒙世界树的真灵显化,因为太古的盟约,借了第一至尊这人皇血脉和殷族这血妖血统显化真形,凝聚真身。

  借助第一至尊人皇血脉,这是借用人皇气运,行末法之劫。

  借助殷族蕴藏血妖血统,这是吞噬无数仙人、修士的精血,行那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手段,和整个人类以及其他族群了断因果,彻底展开太古之时的各种因果纠缠。

  无数种族的仙人,无论是人类、妖族,或者是魔头、鬼怪,他们寄生在鸿蒙世界中,无穷尽的、无比贪婪的抽取天地灵气进行修炼。他们抽取的天地灵气,就是鸿蒙世界树的精血。

  无数年来,鸿蒙世界树因为越来越多的仙人,越来越多永生不灭的生灵,被抽取、被掠夺的天地灵气越来越庞大,这差点导致了鸿蒙世界树的本源枯萎。

  殷血歌特意记下这一段因果,怀血妖之躯,吞噬那些仙人、修士的精血,就是一报还一报,以此让自己和其他各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彻底斩断。

  从此干干净净,再无牵扯牵连,周身轻松清爽,可以肆意施为,心头再无任何挂记。

  新生的鸿蒙大陆核心部位,就是当年的鸿蒙本陆。末法之劫时,鸿蒙本陆和其他周天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隔绝了仙界和其他各界大能对鸿蒙本陆的窥视,断绝了他们对鸿蒙世界树根源的窥伺。

  末法之劫,让鸿蒙世界树有了喘息之机,借助人皇血脉凝结了真形肉身。

  所以在殷血歌心中,这块鸿蒙本陆拥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而且从根源上来说,鸿蒙本陆本来就是他的一块胚芽演化而成,这本来就是他的血,本来就是他的肉,是他的一部分身躯。

  幽泉、盻珞等人紧随在殷血歌身边,他们静静行走在鸿蒙本陆上。

  曾经的大柏林城邦依旧人流拥挤,漫天星辰的汇合,并没有对这座城邦内的凡人造成任何的影响。殷血歌施展大神通、**力,屏蔽了这些人在星辰融合时对外界的感知,他们只以为,天地依旧是以往的天地,生活依旧是过去的生活。

  如今掌控大柏林城邦的,是几个来自血妖一族的小贵族。在血母的授意下,这些小血妖的统治手段和善、温和了许多。毕竟未来这一方天地,是人类的天地,是人皇统治的世界。

  血妖一族也好,得到允许,被命运双祖带回鸿蒙世界的神灵一族也罢。

  他们都将是人类一族的附庸,成为人皇统治世界的助手。神灵一族将是人皇麾下能征善战的军队,维持人皇统治的正统地位,同时也承担起抗击外敌的责任——这个外敌,可能出现可能永远不会出现但是谁能确保他们一定不会出现呢?

  反正这是神灵一族的老本行,作为‘人工造物’,他们本来承担的就是这样的责任。

  而血妖一族会得到合法合理的吸取人类血液供养自身的机会,他们将成为人皇一族在暗地里的一柄利刀。他们将藏身在黑暗中,监察鸿蒙世界所有智慧族群的一举一动。

  如果还有人修炼长生术,还有人妄图永生不死,他们将迎来血妖一族的疯狂打击。

  一如殷血歌所言,鸿蒙世界树,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出租了自己身体垩内的一部分空间容纳这些逃生的生灵。既然只是出租,那么你们就不能作出太过分的事情来。

  现在的鸿蒙世界树还只能算是一株小树苗。亿万智慧族群在这里繁衍生息,如果他们愿意遵循六道轮回的天道,自然而然的增长族群数量,殷血歌是可以容忍的,这本来就是他和某些存在的太古盟约中的内容。

  但是如果这些族群中,某些个体居然避开了轮回天道的控制他们想要永生不死,永久的侵占属于殷血歌的那一部分天地灵气——而且他们侵占的份额还越来越大的话,那么他就要动用雷霆手段,将他们彻底抹杀。

  殷血歌走过大柏林城邦的大街小巷,回想着多少年前,他在这里拥有过的挣扎和恐惧。

  然后他带着人回到了曾经殷族城邦所在的山谷,偌大的殷族城邦已经被外族侵占,当年殷族因为殷凰舞和第一至尊的关系同样被仙界的大能存在施展神通接引到了仙界。

  殷族城邦人去楼空,殷族的地盘当即被各方势力瓜分。现在的庄园,现在已经成为了大柏林城邦的一个卫星城镇,附近的山林里,也开辟出了大量的农田。

  “这样挺好,也不错。”殷血歌看着自己童年生长过的地方,他突然笑了起来:“老是说我是一根木头,不懂得人情人理。这不好,这样很不好。”

  “我起码在殷族生长过,当然,或许我经历过的历练还不够。”

  他回过头来,询问帝锦:“帝锦,你说,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最能锻炼人?”

  “皇宫喽!”帝锦毫不犹豫的说道:“尤其是有一大群皇子皇女争夺皇位的皇宫,那是最锻炼人不过的地方了。只不过,谁敢和你争呢?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人皇的话。”

  “我对人皇的宝座不感兴趣。”殷血歌皱起了眉头:“我感兴趣的,是那个过程。”

  “嗯,我必须补充一些生存知识,一些很重要的,经验和教训。”殷血歌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天空:“得想个办法,让我父亲和母亲,多生点兄弟姐妹才好。如果有三五百个兄弟姐妹和我整天闹腾,会很锻炼人吧?”

  右手挥动处,天地灵气呼啸着汇聚过来。

  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浓郁的天地灵气凭空凝聚,很快就汇聚成了九尊高有万里的三足圆鼎。这是天地灵气凭空凝聚而成的实物,就是传说中鸿蒙大罗金仙的造物手段。

  九座巨大无比的三足圆鼎通体雕刻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人形、兽形的生灵,雕刻了茫茫山水图纹。但是无论是这些奇异的生灵,还是这些山水纹样,在这鸿蒙大陆上根本都找不到。

  比如说那些人形生灵中,那些生了三只眼、背后生了多少不一的羽翼的奇异生灵。

  比如说那些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蟒蛇形状,却生得端庄神圣,周身庆云环绕的生灵。

  比如说那些由无数柄利剑组成,甚至是一柄高达万里的利剑就化身为一座大山的奇异山水。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纹路密密麻麻的覆盖在这九座三足圆鼎上,巨大的圆鼎散发出沉重异常、古朴威严的气息,慢慢的从高空降落,稳稳的矗立在了这一方鸿蒙大陆的九处山水之间。

  “今日起,鸿蒙大陆,只有一个人皇朝廷。”殷血歌淡然微笑,声音传遍了整个世界:“第一至尊,就是这个朝廷的第一尊人皇。话说,有没有想好,给这个朝廷起个国号?”

  第一至尊高坐在宝座上犹豫,但是殷凰舞双眉一跳,她厉声喝道:“还有什么好想的?第一家的人做了人皇,姑奶奶起码也要分一笔功劳。得了,这国号还不容易么?就叫殷朝好了。大殷皇朝,多好听的名号?”

  第一至尊无语,第一世家的无数族人侧目,第一世家众多家臣家族的族人纷纷摇头苦笑。

  殷血歌则是笑了起来,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母亲应有的做派。

  九尊三组大鼎上灵光闪烁,在大鼎上,凭空就有一个繁复之极的花鸟虫鱼文的‘殷’字浮现。

  天地一阵颤抖,鸿蒙大陆上空风云滚动,天道法则一阵阵的悸动。

  人皇朝廷‘殷朝’的正统性,就此和天道法则彻底融合,再也无法分割。除非鸿蒙世界天道崩毁,否则大殷皇朝将万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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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渭南,雪

  阳春三月,渭水之滨,渭南古城,春雪。

  洁白如银、蓬松如羽的大雪纷纷落下,恰恰覆盖了渭南城的北半城。半城雪景,苍苍莽莽,青砖碧瓦,全部被尺许厚的积雪覆盖。

  南半城却正好春光,粗壮虬结的千年老桃树矗立在街头巷尾,迎着春阳吐露芬芳。狂蜂浪蝶在花蕊之间往来飞梭,偶尔有几只调皮的雏燕轻盈的掠过树梢头,吓得这些蜂蝶乱飞乱舞。

  古城,小巷,湿润的青苔在古朴的砖墙上铺了三寸厚的一层。小巷地面上的青石条边缘同样覆盖着斑驳的青苔绿痕,有行人在这里滑过一跤,所以好些地方的青苔印记都拉出了长长的一条。

  小巷正好位于渭南城的南北城正中,所以小巷北面半条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而南边半条则是沐浴在温煦的春光下,青石板都在阳光下熠熠光,温暖的日光照得巷子角落里几头野狗懒洋洋的打着呵欠,不自禁的哆嗦着身上斑驳的皮毛。

  阴雪歌斜斜的歪倒在小巷里,他的下半身正躺在积雪中,上半身则是沐浴在春光内。他的后脑勺上有好大一个血疙瘩肿了起来,一丝血迹从破碎的皮肤中流出,顺着微微黑的脖颈流淌到地上,引来了几只肥硕的大苍蝇绕着他的伤口盘旋不定。

  他身边一口小小的书匣被人大力踩得粉碎,纸墨笔砚胡乱的洒在了地上。

  《民律》、《兵律》等几本最基础的律法书被人扯得稀烂,淡黄色的桑皮纸犹如凋零的蝴蝶。有气无力的躺在积雪中。濒临阳光的地方,有一丝积雪融化,雪水浸润了残破的书本,原本油亮光泽的墨迹被染得乱糟糟的。这些书势必不能使用了。

  就在他躺卧的宅邸向北。大概一里多地的地方,有清越悠扬的《大雅乐》飘来。

  渭南城太守。当代渭侯第三子,荫封五品散侍云骑法卫的林惊风正在大宴宾客,奏《大雅乐》,赏逸品万年雪梅树。正因为林惊风欣赏的是万年逸品雪梅树这种罕见的灵根灵植。而哇年雪梅树只有在大雪纷飞的时节才能全盘怒放,所以太守府上的供奉就逆转天时,招来了大雪。

  阳春三月,渭南古城北城区大雪纷飞。

  鹅毛大雪轻盈的落在阴雪歌的下半身,逐渐在他的身上堆砌起了一寸厚的积雪。他的上半身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穿着夹袄衫的他上半身被晒得冒出了细汗。

  冷热相激,阴雪歌的身体古怪的打着寒战。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睁开眼睛,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神很迷离。很混乱。他摇了摇脑袋,后脑勺剧痛,鲜血在他的脖子上糊了厚厚一层,随着他的动作,这些血痂不断裂开,让他的皮肤无比的难受。

  下半身冻得和冰块一样,麻木的身躯好似被无数根锋利的长针乱扎,刺痛已经痛进了骨髓里。阴雪歌艰难的喘息着,他慢慢的挪动双臂,努力的在地上爬行着,耗费了半刻钟时间,终于将自己全部的身体都挪到了阳光下。

  春天的阳光温暖而纯净,蕴藏了无穷尽的生命力量,却并不狂暴而难以承受。

  被大雪冻得僵硬的身躯逐渐有了一丝热气。腰际线以下难以忍受的刺痛逐渐消散,阴雪歌呻吟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按住了后脑勺上的伤口。婴孩拳头大小的一个血疙瘩,一小块皮被打碎,鲜血已经在脑后糊了厚厚一层,将头全糊成了一块。

  手掌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一股钻心的的剧痛袭来,阴雪歌的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他闷哼了一声,强打起精神,死死的咬着牙想要撑起身体。

  他的手一不小心按在了身边一根长有三尺的铜梭罗木棍上,足足有他手腕粗细的木棍,上面还黏着一丝血迹,很显然刚才就死这根木棍从背后给了他沉重一击,将他放倒在这小巷子里。

  “糟糕。”阴雪歌看了看地上粉碎的书本和笔墨纸砚等物,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紧要的物事。他伸手往怀里一摸,果然怀里夹袋中的两锭小元宝已经不知去向,连带着他刚刚从宗学中领取的这个月份额的固元丹也不见了踪影。

  两锭小元宝十两纯银,这是他一家子一个月的全部开销用度。三颗能够养精淬血,提升**力量的固元丹,更是他接下来一个月所有的修炼资源。

  没有了固元丹的辅助,修炼的速度起码会被拖慢一倍以上。阴雪歌已经年满十六岁,依阴家的规矩,如果他到了十八岁还无法达到百钧力量,无法正式的开辟窍穴接引地穴灵气灌体,满足修炼阴家《阴风诀》入门篇的要求,他能够继承的一切都将被剥夺。

  “到底是哪个牲口做的?”阴雪歌气急败坏的咆哮着,他双手握拳,狠狠的往地上一锤。

  渭南城内的青石板都是开采自深山,经历无数岁月的捶打而丝毫没有毁坏的‘青钢条石’。这种石头比钢铁还要硬了数倍,哪怕数千年的人行车碾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阴雪歌恼怒中用双拳全力轰击地面,只听得双拳骨头‘嘭’的一声响,剧痛钻心,他双手痛得弹了起来,再也无法撑起自己的身体,一脑袋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一下重击让他半天没缓过气来,脑门剧痛,后脑勺痛得钻心,阴雪歌前后交加,差点没痛得昏厥过去。他强忍着剧痛趴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慢慢的吸着冷气,慢慢的一寸寸的直起了身体。

  “哎哟?这不是雪歌小兄弟么?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沉稳却又带着几分轻灵的脚步声传来,两个身穿黑色打底、镶嵌以红色条纹的公服,腰间悬挂着黑铁令牌和狭长破风刀的巡街法役快步走来。他们看到抱头呼痛的阴雪歌。急忙凑到了他面前。

  阴雪歌看着两人。认出了他们是自己父亲当年的手下,跟着自己父亲负责渭南城一条主街日常治安的法役。他张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一股冷风从他脑后的伤口内钻了进去,他只觉整个脑袋突然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两个法役呆了呆。他们同时伸手扶住了阴雪歌,相互望了一眼,再看看地上残破的书本和纸墨笔砚,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地上这些残破玩意也没有收拾的价值,就连墨锭都被人踩烂后故意踢进了积雪中,此刻已经和雪水混得一团糟。根本无法使用了。两个法役抬起了阴雪歌,扶着他顺着小巷快步的离开。

  一边走,一个看起来略微年轻点的法役一边扭头向北方看了一眼。

  “高堂宴客,奏的是《大雅乐》呢。这样的大人物,何必难为一孩子?”

  “噤声,别给自个儿找麻烦。”

  略微年长一点的法役低沉的呵斥了一声,他谨慎的向左右巷子口望了一眼,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咱们是猪狗一般的人,人家要拿捏我们,就是一句话的事。雪歌受委屈了,我们都知道,但是你能说什么?你能做什么?你……又敢怎么做?”

  渭南城太守府内,使用了十八架大编钟,动用了一百零八名乐师才能合奏的《大雅乐》已然达到**,十八架大编钟出高亢入云的轰鸣,各色乐器齐声附和,化为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青色声浪直冲高空,将北城上空厚重的雪云冲得支离破碎。

  在北城上遮挡了足足一天一夜的乌黑色雪云散开,暄暖的阳光温柔的洒下。

  太守府内那一株刚刚移植成功的万年雪梅树被一道道灵光包裹着,十二名精通春风化雨、激活灵植生机的太守府供奉齐齐出手,他们围绕着雪梅树齐齐起舞,手中法扇轻盈的挥动着。

  四面八方有木青色灵气习习而来,温柔的灌入了雪梅树中。

  七十二朵碗口大小的血色雪梅花同时凋败,充沛的生机能量在雪梅树中酝酿,凋零的花蕾上逐渐有青色的梅子生出。在十二位太守府供奉的齐心施为下,这些梅子迅速的变成了淡黄色,随后逐渐蒙上了一层温润的、犹如生灵心脏一般的润红色泽。

  身长玉立,生得面如冠玉,下颌生了一部美须的抬渭南太守林惊风‘呵呵’长笑,他举起手中玉杯,向满座高朋惬意的大声招呼着。

  “诸位,诸位,请,请,这万年雪梅所结‘三心血梅’,最能滋补血气延年益寿。”

  “诸位请与本官共享佳果,得以延寿一甲子,又有《大雅乐》悦耳,实在是人生快事一件。”

  在座的渭南城阴家家主阴九幽仰天长笑,满脸春风的举起了手上玉杯。

  “太守大人果然是我渭河两岸第一雅人,赏《大雅乐》,品延年果,何等快活,何等逍遥?”

  得意洋洋的向四周的宾客望了一眼——满座高朋,尽是渭南城的文人雅士、豪门家主。阴九幽作为阴家家主,在这些高朋贵宾中,也是出挑的人物。他晃了晃酒杯中犹如血液般粘稠醇厚的美酒,再次放声高呼。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如此雅事,还请诸位骚人雅客不惜才气,做一曲《逸品雪梅赋》,为今日佳会锦上添花,再多一分颜色。”

  林惊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他举着酒杯向在场几个渭水两岸有名的文人词客连连示意。

  “诸位,请,请,请!”

  “今日若有惊世美文面世,本官不惜百金,以为润笔。”

  几个身穿青色长衫,衣襟袍袖处都洗得白的著名文人、词客闻声色变,纷纷露出欢喜的笑容。

  十两白银,可供一家三口很丰富的过上一月;一两黄金价值百两白银,可为一家三口一年之食。百金重金做润笔,都说林惊风是渭侯膝下最风流、最雅致的儿子。此果然不虚。

  有美貌侍女将碗口大小的三心血梅采摘下来,一一放在诸多宾客面前,连带林惊风自己,正好是一人得了一粒佳果。一旦服下就能延寿六十年。恰恰一甲子。

  天地生人有寿命极限,寻常人不生病、不遭劫。也不过是千年的阳寿。延寿一甲子,这诱惑力却又在百金之上了。也就是林惊风舍得如此奢靡,万年雪梅千年才开花结果一次,寻常人哪里见得到这样的天地灵根?

  骚人词客们纷纷端起美酒一饮而尽。抓起佳果慢条斯理的吃进腹中,就连果核都啃得干干净净。

  延寿一甲子的好处妥妥当当、确确实实的落进了腹中,这些衣衫寒酸的文人雅士们这才带着憋得通红的面孔,飘飘然走到大堂正中的盘龙大墨案前。

  妙笔生花,字字珠玑,吃了佳果,又有重金诱惑。文人雅士们才思泉涌,一篇又一篇花团锦簇的华美文章纷纷出手。林惊风面脸通红的抓着那些满是墨香的极品洒金雪花笺高声诵读,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纯然忘记了身处何方。

  大堂外。游廊角落里,一个身穿青衣,做管家服色的中年男子低声下气的垂手站在那里。

  他的袖子里,两枚缺少棱角的小银元宝,正沉甸甸的拉扯着他的袖子,拉出了一条鲜明的直线。

  天色渐渐黯淡,七轮苍青色的月亮从东方升上了天空。七轮圆月都色泽苍青,但是青色也有浓有淡。距离地面最近的那一轮青月上,隐隐可见宫殿楼阁,可见各色流光异彩在高空中驰骋往来。

  青色的月光照亮了天地,照亮了东洲,同样照亮了渭水之南一座古城的冷清宅院。

  院墙斑驳,有些地方的砖瓦已经残破,显然有好几年没有人修缮整理过了。墙头上生出了丈许高的青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座宅子内的野草好似总比隔壁院子里的杂草茁壮几分。

  一个瘦骨伶仃,穿着一件青色袄裙的小丫头子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索性春天的夜里并不是很寒冷,她坐在院子里一口水井边的石桌旁,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

  这座院子看得出来,曾经阔绰过。

  起码前后两进的院子,还带着一个偏院,屋子后面还有一个两亩大小的花园,正院里的一溜儿正房整整齐齐,侧房耳房也四平八稳,地面铺了水磨大青砖,当年造这院子的时候,还是狠下了功夫,很砸了一笔银子下去。

  虽然现在因为人气略少,显得凋零凋弊了一些,但是看上去依旧是这么一回事儿。

  正院、正房,后进卧房内。

  金星火纹黑檀木雕花的大床上,浑身梳洗得干干净净的阴雪歌皱着眉头睡在那里。

  他的眉头剧烈的跳动着,身体也轻轻的哆嗦着。身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在怪异的流动蠕动,似乎有无数细细的气流在他的皮肤下盘旋。

  他的身体不时的颤抖一下,双手紧紧握拳,脸上也露出一丝或者激动、或者愤怒、或者恐惧、或者郁闷的怪异表。他躺在那里犹如死人一般,但是他的脑子里却在走马灯一般的人影变幻。

  后脑勺上挨了一棍子,就好像一座尘封已久的,用瓦罐垒成的屋子被人一棍子敲碎了一个缺口,屋子里大量沉积的记忆流淌了出来。就好像万年古宅子里的灰尘,浩浩荡荡的灰尘蜂拥而出,外面的空气总是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将这些突如其来的灰尘消化、吸收,进而将他们藏纳起来。

  此刻阴雪歌的脑子里,就有无数闪烁的画面流淌出来,他的嘴角不时的抽搐几下,嘴里出低低的呻吟声。

  屋子外瘦骨嶙峋的青衣少女脑袋突然一沉,狠狠的一脑袋撞在了石桌子的棱角上。

  ‘咚’的一声,小丫头咧开嘴想要哭,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正房的屋子,双手捂着红肿了一块的额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茫然的看了看左右,然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屋子里,向着躺在床上的阴雪歌望了一眼。

  阴雪歌深深、深深,极其悠长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慢慢、慢慢,无比漫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向着枯瘦如柴、干瘪矮小的小侍女望了一眼。

  他静静的看着小侍女,伸手摸了摸脑袋后面没有消下去的肿包。

  “家里,还有鸡蛋?”

  “没了,大前天你就把最后一个鸡蛋给换了盐。”

  小丫头呆呆的看着阴雪歌,声音也显得有点呆呆的。

  “家里最后一只下蛋鸡,前天夜里也被人给摸了走。所以,家里不会有鸡蛋了。”

  “除非你能变出银子来,春天里鸡崽子便宜,一只只要十文钱,我们买上一百只,也就是一两银子。”

  “停下,家里一点银子都没有了。”

  阴雪歌龇牙咧嘴的直起上半身,一边揉搓着后脑勺,一边问。

  “硬要说,有点,倒是有点。”

  小丫头低下头,用眼角余光瞥了阴雪歌一眼。

  “是潘二叔、牛大哥留下的一点散碎,说是让你去买两副药吃吃,不要留了淤血在身子里。”

  “买药吃?”

  阴雪歌干脆从床上走了下来,伸手揉搓了一下小丫头枯黄无光的长。

  “以后我们会很有钱的。”

  “我现在,也不想吃药。”

  “我只想有个鸡蛋,煮熟了,用来烫烫伤口。这样消肿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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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渭城少年

  青壳鸡蛋很新鲜,甚至还带着母鸡身体的原始气味。

  沸水煮了半刻钟,青壳上裂开了几条细细的纹路,顺着纹路将蛋壳扒开,腾腾热气就从白净的鸡蛋上喷了出来。滚烫的,烫得手指剧痛,烫得手指通红的鸡蛋轻轻的放在脑后的血疙瘩上,阴雪歌突然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一黑差点没晕了过去。

  痛,很痛,真的非常痛。

  青蓏‘呼哧呼哧’的吐着冷气,滚烫的鸡蛋烫得阴雪歌差点没痛晕过去,同样烫得她手指很痛。她只顾着往自己的手指头上吹气,所以就忽略了手上的轻重。

  滚烫的鸡蛋结结实实的贴在了阴雪歌后脑勺血疙瘩的正中位置,那一块皮肤被闷棍打碎,正是最柔嫩的伤口。烫得钻心的痛,加上青蓏没轻没重的力道,放在梳妆桌上海棠纹青铜镜里的,阴雪歌的面孔就骤然扭曲。

  浓黑的,黑得发绿的双眉挑起,犹如两柄大刀呼啸劈来。

  阴雪歌顿时被带着一层淡淡锈气的镜面中,自己清秀的面孔上这一对豪雄的浓眉吸引。他倒抽着冷气,将面孔凑近了青铜镜,同时远离了身后手脚没个轻重的青蓏手上的鸡蛋。

  回头望了一眼不断往自己手指头上吹气的青蓏,阴雪歌轻叹了一声。

  “就算你烫死了你家少爷我。这宅子也落不到你手上。谋财害命,不成的。”

  青蓏‘咚’的一下将鸡蛋丢在了梳妆台上,双手飞快的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她懵懂、茫然的看着阴雪歌,不解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烫死呢?少爷自己说的,用煮透的鸡蛋消肿,我没有用开水。”

  “两个鸡蛋就花了我三文钱呢。”

  青蓏口风一转,很快就从自家少爷是否会烫死的关键问题,转到了很奇怪的话题上。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一个鸡蛋还只要一文钱。前年这个时候,三个鸡蛋只要两文钱。”

  “现在两个鸡蛋就要三文钱。少爷。我们还是把宅子卖掉一半,不然真没办法过日子了。”

  青蓏很认真的看着自家少爷。

  “毕竟家里开销越来越大,少爷您最近半年,每个月都要买两三套文房四宝。太费钱。”

  “还有汤药费。”阴雪歌微微蹙眉。于是镜子里。两条浓黑,黑得发绿,好似两条大刀一样张扬张狂的横跨在阴雪歌脸上。刀锋几乎刺进他鬓角的浓眉,就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阴雪歌的长相很清秀,除了皮肤有一点点黑,他其实很有做小白脸的潜质。

  但是他脸上这一对儿浓眉,却让他彻底和小白脸绝缘。用很多阴家族人的话来说,每次见到阴雪歌,第一眼都会注意到他的眉毛,反而会忽略他算得上英俊的面容。

  而且还有很多阴家族人说,阴雪歌的眉毛就是两柄大刀,每次见到他,他的眉毛都好像扑面劈下来一样,让人心底发寒。

  还有很多很多阴家人偷偷摸摸的说,有这两条眉毛的阴雪歌面相太凶,命相太硬,所以……

  话很难听,阴雪歌就当没听到,同时也懒得去想,。。

  “还有汤药费。”

  青蓏叹了一口气,捡起了变得不是很烫手的鸡蛋,再次重重的按在了阴雪歌的后脑勺上。

  阴雪歌闷哼了一声,瘦小干瘪的青蓏,芦柴棒一样的胳膊上却很有一把子力气。被她这么一按,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挨了一棍子,差点又昏了过去。

  “别人家的少爷,同样去宗学读书,就不像我们家的少爷这样,经常遍体鳞伤的回来。”

  滚烫的鸡蛋慢慢的在伤口上滚动着,或许是烫得那块肉都麻木了,果然伤口不是很痛了,甚至有点痒酥酥的快感涌了上来。阴雪歌伸出手,在那块很有些年头的海棠纹青铜镜上抹了抹,然后点了点头。

  镜子里的眉毛分开,轻轻的舞动了一下。

  “过些天,找个磨镜子的,把他拾掇拾掇。镜子里的人,有点花。”

  “磨镜子的?现在磨一面镜子,得一百五十文。”

  青蓏皱起了眉头。

  “涨价了,我打听过。”

  “一百五十文,这可是一百个鸡蛋呢。”

  想到为了磨镜子,就要丢出去一百个鸡蛋,青蓏的手一抖,鸡蛋狠狠的压了伤口一下。

  阴雪歌闷哼一声,他后脑勺剧痛,下意识的脑袋向前一冲,狠狠的撞在了梳妆台上,鼻子里一阵酸涩,差点没流出鼻血来。

  脑袋紧紧的贴着梳妆台,阴雪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在自家丫鬟的自尊心和自己的小命之间,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所以他反过手,从青蓏手上抢过了鸡蛋,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伤口上慢慢滚动。

  “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

  狠狠的在自家的丫鬟本来就不多的自尊心上补了一脚,阴雪歌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趁着天没亮,去砸巷子口书店的门,再买一套文房四宝、律法匣。”

  犹豫了一阵,阴雪歌轻声叹了口气。

  “记住,买最便宜的。潘二叔、牛大哥他们留下的那点银子,够不?”

  不等青蓏开口,阴雪歌就轻轻的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青铜镜子。

  “不够,也不要赊账,人家也小本买卖,不容易。”

  “这镜子,反正也花了,舍不得花钱磨,就抵给人家。”

  “记住。这镜子是有年头的,算古董,不能抵得太便宜,得让人家,折点银子回来。”

  ‘哦’,青蓏应了一声,抛下了被自家少爷责骂‘笨手笨脚’变得有点郁闷的心情,小心的抱起了梳妆台上的青铜镜,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一边走,她一边回头看阴雪歌。

  走了整整半刻钟。青蓏还没走出房门。

  面孔紧贴在梳妆台上的阴雪歌听着她拖泥带水的脚步声。伸出握着鸡蛋的手,向她勾了勾手指。

  “算了,银子不够,还是赊账吧。”

  “好,!”

  青蓏欢快的叫了一声。几个大步就跨了回来。但是她走得太快。手上镜子想对她干瘪矮小的身躯又有点太过于沉重。。她脚下一滑,身体向前扑倒,镜子就狠狠的砸在了阴雪歌的后脑勺上。

  结痂的伤口裂开。一缕鲜血很麻利的流了出来。

  阴雪歌长长、长长的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嘶声尖叫起来。

  “蠢丫头,我说过,你害死了我,这宅子你还是拿不走的。”

  青蓏低头,放下青铜镜,然后几个大步就闯出门去。结果她逃得仓皇,脚在门槛上一绊,很干净利落的平拍在了地上。她痛得闷哼,四平八稳的趴在地上半天没动弹。

  阴雪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的心情突然莫名的好转,声音也变得格外的温柔。

  “真是个蠢丫头,赶紧去买我交代的东西。”

  “嗯,出门的时候,身上的灰拍拍干净,别让人家误会我整天在家里打你出气,这样不好。”

  青蓏趴在地上,过了好半晌才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又过了好半天,才双手捂着鼻子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向前走了一步,只顾着心痛可能被撞扁的鼻梁,结果脚下一脚踩空,‘叽里咕噜’的就顺着门前的台阶滚了下去。

  阴雪歌缓缓抬起头,慢慢的握着鸡蛋在流血的伤口上滚动。

  他连连摇头,低声的咕哝着。

  “蠢丫头,你就算想害死你家少爷,卖了这宅子,卷了钱财回家嫁人,实现你生一大堆孩子的人生理想。起码在你害死你家少爷之前,自己得活得安稳一些吧?”

  翌日黎明,春光明媚,春色大好。

  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夹袄,背着书匣,阴雪歌打着饱嗝,喷出一股子鸡蛋味儿,精神抖擞的走出了家门。青蓏跟在他身后,重重的把黑漆院门在他身后关上。

  门缝里,传来了青蓏的抱怨声。

  “煮熟的鸡蛋,怎么能变成蛋花汤呢?不可能嘛。”

  “黏上了血腥味,反正是自家的血,又不脏,怎么不能吃?总不能丢掉,太败家了。”

  “吃煮鸡蛋噎住,这是少爷你太笨,能怪我么?”

  “现在鸡蛋可是三文钱才能买两个,能浪费么?”

  温煦的阳光不是很炽热,但是足够暖和。阴雪歌披着满身的阳光,只觉门缝里青蓏阴风阵阵的抱怨声,很快就被阳光驱散。他带着绚烂的笑容,向着街道上的老邻居们打着招呼。

  几个蹲在墙根角,一大早就提溜着茶壶,摆出了棋盘下棋的老人笑呵呵的向阴雪歌点头示意。阴雪歌出身阴家,但是没有其他阴家人那种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习气,偶尔还会出头为老邻居们解决一些小麻烦,所以他的人缘不坏,甚至算得上很好。

  前面说了,除了皮肤有点点微不足道的黑,阴雪歌甚至算得上很英俊,很有小白脸的潜质。所以他一路上自信满满的,向拎着菜篮走出家门的小姑娘、大媳妇们抛去了灿烂的笑容。

  但是他一笑,两条豪雄过分的浓眉就一挑,小姑娘、大媳妇们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两条眉毛,彻底就忽略了他英俊的面容。所以她们还没看清阴雪歌到底长什么模样,就羞涩的低下了头去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快速离开。

  “有点,心酸。”

  看着一个个低头快步离开的青春活力四溢的少女,阴雪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其他书友正在看:。

  青蓏都有着如果哪天自家少爷死了,她就把宅子卖掉,卷款回到她自己都记不清的乡下去嫁人,然后生一大堆娃娃的人生理想。但是阴雪歌觉得。如果他不解决自己两条眉毛带给他的困惑,他想要实现类似的人生目标,希望很茫然。

  “除非是,相亲?”

  身体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阴雪歌很诚恳的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姑娘了。”

  “现在养一个青蓏都很局促,下个月的饭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哪里养得起女人?”

  “要不,真的把宅子卖掉一半?”

  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青蓏的某些建议,阴雪歌回过头。用农夫打量猪圈里的大肥猪的目光。深深的、深沉的向自家祖宅望了一眼,两眼,三眼。

  望了三眼后,阴雪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变卖祖产。这是败家子儿啊。传出去名声太坏。想要继承老爹。老爹的老爹,还有老爹的老爹的老爹,以及更加古老的老爹留下来的遗产。就没指望了。”

  “关键时刻,不能犯错啊。”

  从阴雪歌家的宅子,到阴家的宗学,顺着一条大道走,得走上一刻多钟。

  但是如果转小巷子绕路,那么只要半刻钟就能抵达。

  站在平日里熟悉的小巷口,看着两侧的高墙,以及墙壁上厚厚的青苔,阴雪歌下意识的摸了摸用滚烫的鸡蛋揉搓过后,依旧肿起一个血疙瘩的后脑勺。

  转过身,他顺着大道向宗学走去。

  渭南城有十横十纵二十条大道,每一条大道都有一巡街法尉统辖十名法役负责日常的治安巡哨。行走在大街上,这是绝对安全的,城狐社鼠绝对不敢在大街上犯事。

  但是小巷子里么。

  “十两银子,那是一万文铜钱。还有三颗固元丹,每颗价值二十两银子。”

  “不知不觉,最近大半年时间,我居然已经损失了这么多银子?败家子儿,真是。”

  双手揣在袖子里,好似一个冬烘先生一般缓步在大街上行走着,阴雪歌低声抱怨着自己。或者说,是低声抱怨着昨天昏迷之前的自己。

  “得想个办法挣钱哪。但是自己会的东西不多,手头没资源,该怎么挣?”

  “或许,还是某个家伙说得对,无本钱的买卖,来钱最快。得,琢磨下。”

  渭水的一条支流经过渭南城,顺着大街往前走,跨过河上一条长有十丈的拱桥,对岸一片绿荫环绕中,一角飞檐挑起的地方,就是阴家的宗学。

  桥头有一株大槐树,根深蒂固,枝叶繁茂,足足有七八人合抱那样粗细。

  阴雪歌走过大槐树的时候,轻轻的伸手在他粗糙不平的树皮上摸了摸。

  外人视线不及的地方,树皮内渗出一道极细的青气,大概只有两寸长段,很轻巧的渗进了他的手掌心。一道细细的凉气顺着手臂上的经络窜到了后脑勺上,依旧肿胀疼痛的伤口顿时凉沁沁的,舒服了许多。

  而且这条凉气流过手臂上的经络时,经络内也凉沁沁的,有一种通电的感觉,好看的小说:。

  若是能够内视,就能看到经络上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窍穴同时亮起了一层淡淡的青光。这一层黯淡的光芒一闪即逝,这条青气流过后,这些窍穴就黯淡了下来。

  满意的点了点头,用力的拍了拍老槐树的树皮,阴雪歌低声的咕哝了几句。

  “老槐啊老槐,你也不缺这点生气对不?你起码数千年的树龄,这点生气算什么?随便吸点土肥就回来了。”

  “所以,借了就不还了,你也不会记在心上是不?”

  “记在心上也不要紧,城内有法尉、法也哨,你就算成了树精,也会被劈碎了当柴烧。所以……”

  手掌微微一动,又是一条细细的青气流了出来,这次的青气就足足有半尺长,飞快的窜进了后脑勺的伤口内。阴雪歌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肚皮,顿时脸色黯淡了下来。

  这实力太弱了就是不好。

  找这颗生命力惊人的老槐树借点生气疗伤而已,早上刚刚吃下去的两个鸡蛋,居然就耗尽了。

  “我的固元丹啊。”

  阴雪歌烦恼的,带着一丝怨怒甚至是仇恨的低声念叨着。一颗固元丹,起码能支撑他吸走刚才百倍的生气吧?用老槐树的生气滋养身体,这又比单纯服用固元丹强太多了。

  一边念叨,他一边快步的向宗学跑去。今天没抄近道,所以他估错了时间,宗学内已经响起了低沉的钟鸣声,这是预备钟,很快就要正式开讲了。

  宗学法度森严,若是宗学学子敢迟到,一顿毒打势不可免。

  那可是真正的毒打,能够把两条大腿都给打得骨裂的毒打。

  “缺钱啊,可不能挨打,否则汤药费从哪里来?”

  “宗学只管毒打,可不管疗伤。没人情味,真是,太没人情味了。”

  飞快的窜进了宗学黑漆漆的,打了青铜门钉的大门,几个箭步窜进了讲堂,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阴雪歌这才放心的重重喘了一口气。

  “山贼打劫杀人了,偶尔还管杀管埋呢?”

  “由此可证,宗学的这些师范,他们的人格连山贼都不如啊。”

  ‘嘭’的一声巨响,一支肥厚犹如熊掌的大手狠狠的拍在了阴雪歌面前的书案上。

  一个块头比他高出了起码一个头,浑身都是白嫩嫩大白肉的少年气喘吁吁的站在阴雪歌身边,咬牙切齿的低声咕哝着。

  “雪少,你脑袋上是怎么回事?”

  “敢招惹我们阴家双秀的老大,这真真是找死了。”

  “给我说,是谁敢敲你脑袋?咱今晚上拎一桶大粪,全喷他家大门口去。”

  阴雪歌抬起头,看着这个在阴家宗学内唯一和自己走得亲近的阴飞飞,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肥肥啊,师范到门口了,你想挨揍么?”

  阴飞飞浑身的大白肉剧烈的翻滚了一下,然后他犹如一只轻盈的小鸟,一个大步就窜回了两丈外的座位上,狠狠的一屁股砸了下去。

  门开处,阴家宗学律科师范阴九重缓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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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恩袭律,少年

  宗学,宗族根基命脉。

  凝聚宗族人心,栽培宗族精英,传承宗族薪火,提升宗族实力,一切尽在宗学。

  阴家宗学,古朴厚重,肃杀森严。飞檐斗拱,庭院森森。所有建筑尽是黑瓦白墙,被满院子数千年以上的青松翠柏衬托得凛凛有一丝寒气。

  阴雪歌所在的讲堂外,就是一行三人合抱粗的古松。

  虬节如龙的松枝斜斜挑出,几乎伸进了讲堂巨大的落地窗内。春晨的阳光,将古松的影子投射在黑檀木拼成的地板上。黑漆漆的地板平滑如镜,每天都被宗学杂役反复擦拭数十次,光亮得可以当镜子使用。

  阴家宗学律科师范阴九重身着黑色长衫,腰间扎着一条象征着律法威严的暗红色腰带,双手端端正正的捧着三册律法书卷,书卷上放着一根长两尺四寸,宽两寸四分,厚一寸两分的法尺缓步走了进来。

  阴九重的身形稳重,每一步都不差毫厘。仔细注意他的落足点,他每一步都正好踏在一块地板的正中位置,绝对不会有丝毫的偏斜。

  端端正正,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块雕成了正方体的花岗岩,端正坚硬得让人望而生畏。

  黑漆漆的面孔绷起,阴九重来到了讲堂正前方的长条书案后,端端正正的往那里一站。

  所有讲堂中的阴家子弟,包括阴雪歌在内共是三十六人,正好暗合天罡之数。见到阴九重的身形停下,转过身面向自己,他们同时起身,整齐划一的向其九十度鞠躬行礼。

  所有人的动作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就好像三十六尊木头傀儡一般工整。

  阴九重灰色的目光严苛、挑剔的扫过讲堂中所有子弟,目光如刀,一丝一丝的快速扫过了所有的细节。他的目光突然在阴飞飞的身上停下,他缓缓放下手上书卷,抓起上面那柄法尺紧握在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阴飞飞的身边。

  阴飞飞的身体就好像风中落叶般颤抖起来,浑身大白肉抖动犹如波浪。

  “人性本恶,故圣人制《律》约束芸芸人族,制约天生恶性,引人向善。”

  “律,天地之根本,万物之根基。不可行差踏错,不可有丝毫瑕疵纰漏。”

  “阴飞飞,你发髻上有一缕散发,宗学讲堂之上,岂能如此疏忽大意呢?”

  “按《学律》,伸出手来。”

  阴飞飞哆哆嗦嗦的伸出左手,雪白肥嫩的左手好似白色脂粉搓成一般,天下所有女人都会羡慕阴飞飞这一身细皮嫩肉。

  阴九重瞪了阴飞飞一眼,鼻孔里喷出一团冷气,右手握紧法尺,带起一道黑影砸在了阴飞飞手掌上。‘啪’的一声脆响,讲堂上阴家子弟身体同时一抽,这法尺好似就打在了他们身上一般。

  阴飞飞咬牙切齿,好容易忍住了已经到了嘴唇边的惨嗥声。

  他的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泛青,然后急速变成了紫黑色。一条清晰的方形血印子从他的皮肉下透了出来,血印子肿得几乎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粘稠的淤血正在流动。

  阴飞飞瞪大死鱼一般灰白色的双眼,额头上冷汗潺潺而下,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敢动,敢发声,阴九重就能再给他一法尺。宗族宗学上,有子弟被师范当场打死,这种事情在渭南古城,发生过何止一次?师范打死本家子弟,不知不是罪,反而是维护律法威严的大功劳。

  作为阴家宗学师范,阴九重自然有相匹配的实力。

  他淬体有成,这就是百钧之力。一万斤为一钧,一钧之力也是这世界正常健康男子的平均力量。百钧巨力,称之为一鼎,这就是常人百倍的力量。

  他又修炼阴家《阴风诀》,最少已经打开了九处窍穴,沟通天地之气,餐风饮露,得天地灵髓补益肉身,一口元气自内而生。以《阴风诀》的品阶,每一处窍穴开通,都起码能为阴九重增加五钧到十钧之力。

  阴九重,最少应有凡人百五十人的**力量。

  而法尺乃皇室循《学律》规格所致,小小一条法尺,重达五十钧,寻常人甚至无法拿动。

  以阴九重之大力,以法尺之沉重,轻轻一次敲击,阴飞飞的手掌就迅速肿胀淤血,甚至还伤损到了骨骼经络。幸而《学律》仅仅是针对未成年的宗学学子,并非可怕的《刑律》等律法,故而阴飞飞只是吃了皮肉之苦,手掌并没有彻底作废。

  “法尺一击,振聋发聩。当切记今日苦楚,来日不得再犯。”

  阴九重放下法尺,站在了阴飞飞身后,解开了他的发绳,仔仔细细无比谨慎的为他扎了一个油光水滑没有半点儿瑕疵,端端正正犹如一根木桩子般杵在他头颅正中的发髻。

  “如此,方合乎《律》之韵味。须知道,天地根基,都在《律》上。”

  “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人性本恶,汝等若是对小恶放之任之,未来灰飞烟灭之时,后悔却都无用。”

  阴九重紧握法尺,绕着讲堂缓缓的走了一圈,在每个子弟的身边都微微顿了一顿,语气严重的解说着他对《律》的认知。他尤其着重的,对阴飞飞今天发髻上居然有一丝散乱头发的恶行,进行了严苛而精确的剖析。

  “今日乱一缕长发,明天就不正衣冠。”

  “衣冠不整,则心神不正,内魔自生。”

  “先天恶念,化身为魔,灭杀后天灵神;从此行为荒诞荒唐,yin邪奢华只是小事,杀人放火不过寻常,甚至欺师灭祖、祸乱天下,真正遗毒无穷。”

  “今日小恶,明日大祸。唯有事事遵循《律》之指引,严守本分,恪守本心,当能公正神明,自有无边福祉随身。”

  在讲堂内转了一圈,阴九重四平八稳的走回了书案后,正襟危坐,跪坐在了书案后。

  法尺就放在右手侧,若有子弟敢咆哮讲堂、触犯《学律》,他随时能怒起痛击,以匡正《律》之神圣和庄严。

  双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指甲也是休整得工工整整。阴九重在翻开《官律》一书前,依旧掏出一条白色手绢,将十指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

  将手绢折叠整齐,端正的放在书案左侧,阴九重翻开砖头厚的《官律》,语气森严的开始讲解。

  这普天之下,各国各朝,都循《律》而行,各国官吏,也都遵循《官律》,不敢有丝毫逾越处。

  这一册《官律》中,和阴雪歌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就是其中的《恩袭律》一篇。所谓恩袭,是有正式品级之官佐,若为公事亡故,其子嗣中嫡长子,可恩袭其职。

  按恩袭律,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阴雪歌,若是能够在十八岁成年之前淬体有成,拥有百钧也就是一鼎之力,则能承袭亡父生前官衔,以草民之身,直接晋升渭南城副九品巡街法尉一职。

  巡街法尉,副九品,官衔极低,甚至连点官味儿都没了。

  但这是入品官职,他是官,不是吏,也不是役,更不是地位卑贱的差。官,是统治阶层的一员,拥有正式的官品官职,这就有了无限向上晋升的可能。

  按《官律》,区区渭南城巡街法尉,副九品的小小芝麻官,每月当有二十两白银禄正俸,两百斤精米、五十斤猪肉、两只鸡、两只鸭、两头鹅、上好香油十斤、极品青盐三斤的贴补。

  除开这些,巡街法尉每月可额外合法得到十两养廉银,春季每月有五两新衣银,夏季每月有五两防暑银,秋季同春季,同样五两新衣银,而冬季则是有十两的酷寒银。

  巡街法尉若是管辖的街道上,有任何动乱发生,巡街法尉当街斩杀凶徒,则是大功一件。淬体境凶徒头颅一颗,赏银百两;淬体境以上凶徒头颅一颗,按照修为,最低也是一千两白银的赏金。

  如果说黄金白银、粮油米面之物,对修炼者无甚吸引力,巡街法尉副九品小官,每月可得十颗固元丹滋养**,得五颗风露丹淬炼元气。

  固元丹白银可以购得,二十两白银一颗。

  风露丹在市面上就极其罕见,一旦出现就是一两黄金一粒,而且只能以黄金结算。

  除开固元丹、风露丹,最重要的是,巡街法尉每个月都能得到一颗辟穴丹。所谓辟穴,是以药力化为无形刀锋,冲击体内各处窍穴,帮助修炼者冲突窍穴。

  辟穴丹乃官方严格控制之物,民间草民极难一见。每一粒十两黄金的高价,更是让平民绝望,却足以让任何非官身的修炼者疯狂。

  辟穴丹能帮助修炼者快速提升修为,故而各国朝官方和其他有资格拥有辟穴丹之大势力对其严酷掌控,民间若有私自贩售辟穴丹者,一旦发现,满门抄斩,甚至会以‘知情不报、窝藏同罪’的《刑律》条款,诛杀犯案者左右邻舍以震慑天下。

  “如果我现在就能接过老爹的官位。”

  阴雪歌跪坐在书案后,两条长眉紧紧蹙在一起,不由得暗自盘算着。

  恩袭律,真正是好律法,若是他能顺利继承亡父的官职,家中开支用度自然是完全无忧,自己的修炼也有了极大的保障。

  最少,青蓏那蠢丫头,就不用整天惦记着贩卖祖宅的勾当。

  恩袭律,恩袭律,恩袭……

  阴雪歌皱着眉头,怔怔的看着书案后的阴九重。

  按《官律》,天下各国朝,一州一郡一城之官位都有定数。渭南古城横纵二十条大街,就只能有二十位巡街法尉,就算当今皇帝,他也不敢说在渭南古城,增设一位巡街法尉。

  除非林惊风太守大人有那力量,将渭南古城治理得富饶丰登,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六畜繁茂,等得城内再也无法居住这么多居民时,自然能遵循《城律》,扩建新城。

  多一条大街,多若干子民数,就能多一位巡街法尉。

  但是渭南古城名之为古城,在渭水之南矗立了无数年,地处国朝膏腴之地,四周已经全无发展空间。

  除非林惊风是传说中的神仙,否则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让渭南古城的规模再扩大了。四周的田土山林,养不活更多的居民,也无法供应相对应的人口增加后应该增加的修炼者的耗费。

  所以,渭南古城只能有二十位巡街法尉。

  现在只有十九位,因为有一个巡街法尉的头衔暂时由太守府派人代管,要等阴雪歌成年后,若他能达到一鼎之力,成功的完成淬体筑基,他才能恩袭这官职。

  “香馍馍,大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却都不敢触犯律法对我真个下死手。”

  两条浓眉高高挑起,阴雪歌望着坐在书案后款款而谈的阴九重,浑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声低沉的钟鸣声响起,阴家宗学下课钟声回荡在古松翠柏郁郁葱葱、森森沉重的庭院。

  各处讲堂中的师范同时闭嘴,缓缓起身。

  讲堂内的子弟们整齐的站起身来,再次向师范们九十度深鞠躬。

  一切都完成得无声无息,接着第二声钟鸣慢悠悠的飘了过来。

  钟鸣的余韵还在空中回荡,阴九重深深的向阴雪歌望了一眼。

  “今日回去,有功课。写一篇千字《律文》,谈谈汝等对《官律》见解。明日早上交来,若有错失,汝等知晓后果。”

  一众子弟的嘴角同时抽了抽,在宗学就读,他们最怕的就是书写《律文》。

  尤其是千字级别的《律文》,要全部用工整的馆阁体书写而成,一笔一划不许有丝毫错失。卷面上有哪怕一个墨迹点儿就必须返工重写,否则有瑕疵的文章送到师范手上,绝对逃不了法尺一击,振聋发聩。

  阴九重再次看了阴雪歌一眼,他本来向门口走去的脚步突然停下。

  转身到了阴雪歌面前,阴九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锦囊,缓缓的放在了殷血歌的书案上。

  “日后下学,和同族兄弟们一并走。兄弟友爱,这也是《族律》中提点过的。若是兄弟之间都没有了感情,这家族势必不能长久矗立在天地之间。”

  手中法尺微微一抖,阴九重向四周阴家子弟冷哼了一声。

  “记住,兄弟友爱,此乃家族立足根本。人性本恶,尔等更应该约束心头恶念。”

  不等阴雪歌说话,阴九重依旧迈着刻板、稳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在一块木地板的正中位置,每一步都一丝不苟的,上半身一丝不动的走出了讲堂。

  阴雪歌抓起了面前的黑色锦囊,里面是不大的一点硬邦邦的物事。他打开锦囊微微一瞥,却是一颗金豆子,大概有五钱上下,总值得五十两白银。

  不顾四周一众同族兄弟异样的目光,将锦囊塞进袖子里,将书卷整整齐齐的放进了书匣中,阴飞飞已经带着一股恶风冲了过来。

  一边抖着已经肿得发黑的左手,一边麻利的将一层药膏涂在肿得好似球一般的手掌上,阴飞飞再次大声的胡咧咧起来。

  “雪少,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狗种?”

  “我们阴家双秀,是这么好欺辱的么?”

  “来,我们找准了对头,咱这就去弄一桶,不,一车大粪,全倒他家门口去。”

  那药膏有神效,肿胀的手掌正在很快的恢复正常。这种跌打膏药,可是任何一个家族,任何一个子弟的必备品,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被法尺一击,然后振聋发聩。

  只不过,这膏药对如今的阴雪歌而言,也略微昂贵了一些,所以,他手上没有存货,只能借助鸡蛋。

  阴雪歌笑了笑,他拍了拍阴飞飞的胳膊。

  阴飞飞的胳膊动了动,然后他全身的大白肉都随着阴雪歌的拍打抖动起来,就好像翻起了一层肉浪。

  “丢人,我没看清是谁下手。”

  “耳后一道恶风,我就眼前一黑,扑街倒地。”

  殷血歌讥嘲的指了指后脑勺,吸走了老槐树两道生气,伤口已经平复,就是破损的皮肤上刺眼的血痂在告诉大家,这伤口曾经如何的吓人。

  阴飞飞跺了跺脚,然后他身上又是一阵肉浪滚动。

  一旁的阴家子弟们没有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和阴飞飞一般高,但是浑身都是疙瘩腱子肉的青年双手抱在胸前,厉声呵斥起来。

  “好了,赶紧去校场集合。按照武科师范的安排,今天,是要测试淬体修为的。”

  这是阴飞熊,殷血歌他们这间讲堂的堂首,三十六个子弟的首领,更有辅助师范教学的权力。

  不怀好意的向殷血歌望了一眼,阴飞熊冷笑了几声。

  “阴飞飞,你不要自甘堕落,和某些不成器的烂泥厮混。”

  大拇指向着自己的鼻子一指,阴飞熊倨傲的昂起了头。

  “真个要找大哥,也要找我这样的。就阴雪歌这废物,同样修炼了这么多年,他才有多少钧的力量?”

  “五十,还是六十?”

  一个矮小精悍的阴家子弟阴飞鹰‘嘎嘎’大笑了几声。

  “阴雪歌,你的修为,可是有好些月份没怎么增长了罢?”

  “若是你这个月,还没有显著提升,三法尺重罚,你是逃不过的。”

  除开阴飞飞,讲堂内所有阴家子弟都恶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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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谁家少年,得意

  阴家,渭南古城世家第一。

  当今天下,能称为世家者,至少也要有万年传承方有资格。而阴家,则是渭南古城还是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扎根落户的地头蛇,繁衍历史何止十万年?

  实力强大,枝叶繁茂,财大气粗,这些词都可以用在阴家身上。

  阴家宗学,也是渭南古城所有大小家族中名气最盛的一个,好些和阴家交好,或是有姻亲关系的家族,往往会挑选三五个精英子弟送来进学。而阴家在民间草根平民子弟中,也会优中择优,挑选一些天资不凡者送入宗学,作为家族的力量补充。

  故而和阴雪歌同时在宗学进学的年轻人,数量几乎近千。

  阴家宗学的校场面积极大,足以容纳上千人在这里摸打滚爬。校场以黄土奠基,青钢条石垒地,在条石上铺以三尺厚细细筛选的白色河沙。偌大的校场软硬适度,平整干净,正适合淬体修士在这里熬打筋骨、淬炼脏腑。

  将近三十个讲堂的宗学弟子纷纷列队赶到校场,按照平日里划定的区域列队站定。

  数十位身穿黑色劲装,腰间同样扎着血色腰带的孔武大汉双手抱胸,肃立在校场各处,阴冷如狼的目光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这些大气都不敢哼一声的少年。

  阴雪歌在校场上站定,就听到一声钟鸣传来,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

  就有大群身穿灰白色粗布衣衫的杂役列队走来,从手上木桶中舀出一碗一碗猩红色药汁递给校场上的子弟。阴雪歌接过大碗一口灌下,一股鲜甜、苦涩、微酸、麻,诸般滋味俱全的滚烫药汁流入腹中。已经饿得‘咕噜噜’直响的肠胃顿时欢快的蠕动起来。

  经过一堂律法课程,阴雪歌早上吃下的两个鸡蛋早就被消化干净。

  此刻肠胃蠕动的频率最高,这种用各种药草和猛兽骨髓、精血熬炼而成的汤汁正好消化吸收,足以让宗学子弟们在校场上保持充沛的体力。

  哪怕是淬体境的修炼者。都有着数十倍于常人的**力量。他们每一顿饭菜的消耗都极其惊人,寻常食物根本无法支撑他们演武修炼时的耗费。

  所以在宗学。所有弟子早晨都不会吃太多东西,上了一堂律法课后,正好空出肠胃,服用家族特意熬炼的大补汤汁。这汤药蕴藏极强效力。大补血气、力量,最好是一滴都不要浪费才好。

  滚烫热流在腹中散开,阴雪歌浑身微微汗,他脑后的伤口都轻微的跳动起来,好似有一只小蛤蟆在里面抖动。他轻轻的活动着手脚身躯,肌肉按照某种频率仔细的绷紧、放松,关节经络逐渐活络开来。热流就渐渐的流遍了全身。

  强大的力量充斥身体,阴雪歌眉头挑起,眯起双眼的他目光中顿时充满了力量感。

  站在他们这一讲堂队列前的彪形大汉,并非阴家子弟。而是阴家数十年前网罗的平民少年,如今娶了阴家的旁系族女,阴家的外戚冯不平。

  比起律法师范阴九重,专心修炼充当家族武力中坚的冯不平修为更高,据说他已经打开了三十个以上窍穴,周身气流翻滚,呵气成风,拳如流星,一身力量强得可怕。

  肃然向阴雪歌等子弟望了一眼,生得好似黑熊般雄壮的冯不平冷笑了一声。

  “昨日,尔等领了宗学钱米和固元丹,这是家族恩赏。”

  “家族为何要在你等身上花费金钱、灵丹?力求上进!”

  “家族希望你们能够勇猛精进,在十八岁前淬体成功。”

  “如此,你们方能称之为精英子弟,才能承担起重任。”

  重重哼了一声,冯不平不再废话,而是指了一下阴飞熊。

  “堂出列,看看你上个月可有努力修行?不要让我失望。”

  阴飞熊大步从队列中走出,他肃然向冯不平鞠躬行了一礼,然后缓步走到了冯不平身边摆放的测试石锁前。这些石锁都是一般大小,而且都是用特殊的石材制成。

  因为石材的密度不同,炼制时的手法不同,相同大小的石锁重量相差极大。

  最轻的一支只有一钧重,正好是和一个健康男子的全部力量相当。而最重的一个黑色石锁重达百钧,上面还刻意的雕刻了一个圆鼎形状。

  若是能举起这个最重的石锁,就证明你有了一鼎也就是百钧之力,淬体奠基的功法就算完成了。

  阴雪歌他们六岁进宗学,开始舞刀弄棒打磨力气,到了十二岁**逐渐凝固,就服用固元丹激血气,每一颗固元丹按照天赋资质,看**的吸纳程度,能够让人增加数百斤到数千斤力量不等。

  **资质极佳的阴飞熊,他每服用一颗固元丹,都能稳定的为他增加三千五百斤力量。宗学每个月赐下三颗固元丹,他就能顺利的增长一钧之力。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四年时间,阴飞熊凭借宗学赐下的固元丹,增加的力量就有五十钧。加上他自己日夜苦练不缀,又有自家父母购买固元丹供他修炼,现在阴飞熊比阴雪歌只是大了三个月上下,但是他的**力量已经突破了九十钧。

  缓步走到九十钧石锁前,阴飞熊蹲下马步,双手紧握石锁,然后轻松的将他举起。

  阴雪歌身边三十几个子弟的脸同时跳动一下,十六岁的年纪,九十钧力量,在渭南古城,算得上天纵之资。就算在街面上,他也能胜任巡街法役一职了。

  轻轻冷哼一声,冯不平挥了挥手:“上个月,你就是九十钧力量。”

  阴飞熊丢下石锁,砸得地上洁白的河沙溅起大片。他向冯不平笑了笑,然后自得的走到了九十三钧的石锁前,面色严肃的扎下马步,双手缓缓握住了石锁。

  凭空增加三钧!

  所有子弟屏住了呼吸。这种跨度对于他们这种宗学的学子而,实在是太惊人。

  每个人每个能够消化的固元丹总有一个极限,他们这种程度的子弟一个月服用三颗已经到顶,其中还会有一小部分药力会浪费掉。

  以阴飞熊的资质。他一个月能够多服用一颗固元丹。增加的力量也就是一钧三四千斤上下。

  跨过三钧挑战,如果成功自然是光彩无限;但是如果失败。法尺一击,振聋聩,可不是好受的。越级挑战失败,武科师范打你一个鼻青脸肿。也合乎《学律》——不自量力者,重罚!

  阴雪歌眯起了眼睛,阴飞熊在宗学中,总是对他冷嘲热讽,甚至在昨天之前的自己都曾经察觉,阴飞熊偷偷摸摸将自己的行踪泄露给某些人。

  如果这家伙真能挑战九十三钧重量而成功,会有些小麻烦。

  “小麻烦。不过如此。”

  双手抱在胸前,学着冯不平的样子,阴雪歌眯着眼笑了笑。

  阴飞熊浑身肌肉突然膨胀,皮肤下一条条青筋凸起。他重重喷出一道热气,出牛鸣大吼,双手紧握石锁,浑身肌肉一抖,石锁就缓慢的离开了地面。石锁逐渐被他举起,然后高高举过了头顶。

  “好!”

  冯不平大叫一声。

  邻近的几个讲堂众多子弟纷纷侧目,他们同时鼓噪大吼。

  几个武科师范也是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他们犹如看某种珍稀动物般看着阴飞熊,脸上隐隐有一层红光。

  不过十六岁零几个月的岁数,居然就能突破到九十三钧**力量,若是家族栽培得当,十七岁时就能达到一鼎之力。这样的精英,甚至可以用‘天才’来冠之。

  “老冯,你走运了。”

  一名师范感慨连连,用力拍了一下冯不平的肩膀。

  冯不平咧开嘴得意大笑,阴飞熊表现越好,他从家族中得到的奖赏就越大。或许,这次家族能够因为他培养阴飞熊得力,给他一粒辟穴丹?那可是拿着黄金都买不到的宝贝!

  阴飞熊得意洋洋的丢下石锁,按照冯不平的吩咐去一旁活动肌肉经络去了。

  毕竟刚刚达到了九十三钧的门槛,举起那石锁还有点勉强。如果用力过猛扭伤了肌肉经络,这不是好事。所以冯不平要阴飞熊赶紧将经络活动开来,不要留下了暗伤。

  其他子弟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去测试,他们从六十钧到八十钧,力量不等,其中有希望在十八岁的时候突破到一鼎之力的,也不过寥寥三五人。

  只不过这成绩,也足以让冯不平开心。

  对一个家族而,其实拥有的资源并不足以供应所有的族人修炼。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其中最精锐的一小批人而已。所有能够在十八岁的时候拥有一鼎之力的精英天才,都会得到家族的全力栽培。

  而其他人么,以后就会被分配去家族各处产业历练,他们也能继续修炼下去,但是那时候就全靠自己。

  和阴雪歌同一个讲堂的子弟,也有几个人实力进度缓慢,几乎没有任何的进展,一个月的苦练,消耗了三粒固元丹,他们的力气居然只增长了不到一千斤。

  这证明他们的潜力已经到了极限,除非有某些珍贵至极的灵药滋养**、固本培元,否则他们再也无法继续修炼。但是那种珍贵的灵药,如果阴家到手,肯定用去栽培自家精英,谁会用来给这些废物?

  这几个倒霉蛋整齐的跪在地上,冯不平抓起法尺,对着他们的后背就是一尺打下。

  “不求上进,靡费家族资源,活该重罚。人性本恶,尔等当时刻自省内心,不可犯错。”

  法尺打得几个倒霉蛋龇牙咧嘴,后背衣衫上隐隐有血水渗出,显然皮肤都破碎了。

  但是他们不敢出半点儿声音,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如此众多子弟络绎测试过,最后轮到了阴雪歌走到了石锁前。

  阴雪歌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石锁。他对自己的力量深有了解。

  八十九钧,这是他七个月前的成绩。换之,他的禀赋资质比阴飞熊还要高出一截。

  但是七个月来,他的力量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增益。没有固元丹。单纯依靠自行修炼,甚至没有足够的米面肥肉滋养身体,他能维持住当初的实力就很不容易。

  每月一查,他已经连续三个月尝到了法尺的滋味。

  冯不平和林九重不同。林九重是真正的阴家人。他看重的是阴家的根基。

  但是冯不平么,他是阴家外戚。他看重的更多是自己的利益。

  所以每次他用法尺惩戒阴雪歌,都会比别人额外多加几分力气,每次都能让阴雪歌卧床数日。

  冯不平目光如刀,狠狠的刺在了阴雪歌背上。他原本还带着几分豪勇之气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刺人。

  “阴雪歌,你什么呆?这里是宗学校场!”

  “速速测试,你上个月勉强达到了九十钧的力气,对比一下阴飞熊,你若是不如他,你该当重罚。”

  “须知道,当年你资质比飞熊还要强出一等。修为进度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但,这几个月,修为进度如此缓慢,你定然是耽于享乐。没有用心用功。”

  冯不平轻轻的哼出一道冷气,冷气如风,吹打在阴雪歌背上,将他长吹得胡乱舞动。

  “速速测试,莫非你想要挨法尺么?”

  沉吟片刻,阴雪歌没有去抓石锁,而是转过身,伸手向自己的后脑勺指了指,长叹了一声。

  “师范,学律有,宗学弟子若是身上有伤,当可免去当月测试。”

  他低下头,露出了后脑勺上那个血痂模糊的伤口,无奈的,却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了一声。

  “学生昨晚放学归家,路遇歹人,挨了一闷棍,却是伤得不轻。”

  带着浅浅的笑容,阴雪歌无奈的向冯不平深深鞠躬。

  “还请师范按《学律》,免去学生这月的测试。毕竟学生的伤,却是不能作假。”

  “哎哟,这是谁啊?想要借伤遁逃?”

  一个带着几分油滑、浮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个身穿淡青色锦缎长衫,袖口绣了几朵淡粉色桃花瓣,生得尖嘴猴腮却自以为风流倜傥,扭捏作态的青年缓步向这边行了过来。

  阴雪歌向这青年望了一眼,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一切都因为这家伙,一切都从他而起。

  苗天杰,寄读在阴家宗学的外来子弟。

  他姐姐,苗渺渺,是渭城太守林惊风侧夫人,也就是林惊风最宠爱的小妾。

  三年前,林惊风调任渭城太守,苗天杰就跟着自家姐夫来到渭城,并直接被送进了阴家宗学。

  不知怎的,苗天杰就盯上了阴雪歌身上那恩袭的官职。

  这厮自身资质极差,在阴家宗学厮混三年,更有苗渺渺私下里给予的大批修炼资源,但这厮的兴趣不在校场,而在云榻之上,且云榻之间,至少也要有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侍女才能爽快。

  三年‘苦修’,苗天杰至今不过有八十钧的力量,这根本对不起他吃下去的那些丹药。

  以他的资质和品性,就算林惊风是他的姐夫,也极难为他弄到一个合乎律法的官职。

  所以他就径直向殷血歌提出,他愿意用百两黄金,买下那副九品巡街法尉的恩袭权。

  恩袭权,这是朝国对立功者的奖赏,但是《官律》也注明,若是有权恩袭者自觉自己才德不足,不足以恩袭其官职,可以请辞恩袭,由当地主官从当地青年俊彦中‘举贤’履职。

  ‘举贤’,苗天杰看中的就是这个‘举贤’。

  他苗天杰‘贤’不‘贤’,这是毫无疑问的。

  林惊风是渭城太守,是他姐夫,林惊风说他‘贤’,他就‘贤’,就算他是一团狗屎,那也是一团‘贤气飘逸’的狗屎,就是比你们所谓的青年俊彦‘贤’。

  更重要的是,苗天杰还看中了‘举贤’得官后的附加好处。

  那些俸禄和每个月的修炼资源固然诱人,但是更加诱人的,是以他的年纪成为正式官员后,他就能进入某些真正大人物的视线。

  凡国朝之内,不满二十而成功跻身正式官员行列者,都有机会得到国朝大力栽培。

  一旦入选,则高级修炼资源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就是一头野猪,也能将你推到极高的修为境界去。

  对于出身小家族,自家没有什么根基的苗天杰而,这个机会太重要了。他能否出人头地,能否光宗耀祖,能否享受无边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借着自己姐姐的面子在林惊风身边蹭吃蹭喝,就全看这一遭了。

  所以,阴雪歌倒霉了。

  七个月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厄运在他身上不断生。

  到了昨天,干脆就演变成了直接打闷棍抢夺钱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苗天杰。

  “这不是阴家双秀的老大,雪歌公子么?”

  “怎么着?雪歌公子你,想要借伤逃遁?”

  苗天杰大惊小怪的摇晃着一条丝帕,走到阴雪歌面前长叹了一口气。

  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珠叽里咕噜的乱转了一阵,苗天杰狠狠的伸手戳了一下阴雪歌的胸膛。

  “就你,也有资格承袭巡街法尉一职?看看你这落水狗的模样!”

  冯不平不不语,双眼望天。

  阴飞飞用力跺脚想要冲出来,但是阴飞熊和阴飞鹰一左一右夹住了他,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阴雪歌看着苗天杰,突然笑了。

  “按《学律》,阴家宗学弟子阴雪歌,向苗天杰提出切磋赌斗。”

  “五钱黄金,可有胆量?”

  掏出阴九重给的那粒金豆子,阴雪歌将他狠狠的按在了苗天杰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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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轻松取胜

  春天,太嫩,所以天色也嫩得很善变。

  律法课时春光灿烂,漫天阳光温煦。阴雪歌一提出赌斗,渭水那边就飘来了一片薄薄的云彩,淅淅沥沥的春雨就落了下来。

  这一小片儿雨云,恰恰就笼罩了整个渭南城,透过雨云的边缘,还能看到远处滑落的光线。一根一根的淡青黄色的光从高空洒落,很清晰,很透亮,就和蛋清一样。

  不知道渭南城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养了两只白翅膀的麻鹰,正经是冬天的时候才熬炼熟了,翅膀里的骨髓才长坚实的小鹰崽子,这时候正盘旋在阴家宗学上空。

  虽然稚嫩,但是已经初有长空霸主味道的鹰啼声从高空飘落,阴家宗学苍松翠柏间,数以千计的大小鸟儿就全闭上了嘴,没有一个敢吭声的。

  苗天杰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他看着阴雪歌不敢吭声。

  就算阴雪歌这七个月来被他连下暗手,不断的拖延他的修炼。但是七个月前,他就有了八十九钧的力量,而且无论阴家宗学秘传的阴风步、阴风掌,都比常人厉害许多。

  而他苗天杰,依靠大量资源才堆砌了八十钧的力量,步法、拳法样样稀松。要是在云榻上比‘枪法’,他敢说是独步渭南城,可是真个实战,他就是垃圾一团。

  “五钱黄金而已。”

  阴雪歌笑得很温和,但是目光却阴冷如刀。

  “苗大公子,不敢?或者说。你对上的律法,不满?”

  很轻松的,一个大帽子就扣了下去。苗天杰顿时吓得浑身冷汗直冒,这是要害死他么?

  当今天下,谁敢对上古圣人制定的不满,唯有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祸及四邻。

  若个阴雪歌扣下的罪名被人当真,真有人‘乐意’相信苗天杰对不满,那么就连他姐夫林惊风满门老小,连带着渭侯满门,都会被斩草除根不留任何遗患。

  面色惨白。嘴唇青。本来生得尖嘴猴腮很是难看的苗天杰,硬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按。”

  冯不平说话了。

  “苗天杰身体不适,你看他脸色如此憔悴惨淡,他能抱病参加宗学课程。何对不满?”

  轻轻咳嗽一声。在阴家宗学厮混这么多年。冯不平对内各项条款煞是清楚。

  “遵循,学生有病,无法接受赌斗。”

  阴雪歌双眉如刀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冯不平都觉得眼球一痛,好似被他浓烈的双眉劈了一刀。

  冯不平和附近的几个师范同时皱眉,这阴雪歌的眉头果然如同那些族人传说一般,真正好大的煞气,果真是天生的杀胚面相,他的父母,或许……

  “妙哉,妙哉。有云,若是学子抱病,无法参加赌斗,可以由他人顶替。”

  阴飞熊丢开阴飞飞,大步闯出人群,他横身拦在了苗天杰面前,双手傲慢的抱在胸前。

  “我顶替苗少爷,和你赌斗。阴雪歌,只管放马过来。”

  “我赌斗五钱黄金,你若要代他,快取二十两黄金来!”

  阴雪歌将金豆子丢回锦囊,重重的丢在了地上,然后大声呵斥。

  “二十两黄金,拿来,拿来,速速拿来!按,你要顶替赌斗,莫非还不敢拿钱?”

  阴飞熊的脸色一阵狼狈,二十两黄金?他只是一个没成年的阴家子弟,二十两黄金的巨款,不要说他,就是他父母都一时半会筹措不齐。为了供应他修炼,他父母可是连家底子都掏了出来。

  但是苗天杰立刻恢复了活力,他志得意满的冷笑了一声,从袖子里慢条斯理的掏出了四个小小的金锞子。金光灿灿的金锞子在他掌心相互对撞,出清脆的声响。

  不以为然的将黄金丢在地上,苗天杰犹如打赏乞丐的王子一般傲然抬起了头。

  “若你赢了阴飞熊,只管拿去。就当,就当我赏你的。”

  细雨纷纷,不知道哪里的柳絮被大风吹了过来,飘飘荡荡的无数点细小柳絮飘进了校场。细雨让柳絮逐渐湿润、沉重,这些轻飘飘的白色绒毛,就慢慢的落在了地上,落在了众人的头顶、肩头。

  “请!”

  阴雪歌也不啰嗦,他看了一眼阴飞熊,身形一晃,踏着阴家秘传阴风步,身形飘忽不定的带着一道小小旋风向后急速腾挪。同时他双掌一前一后交错,轻飘飘的护在了胸前。

  阴家,在渭水之南都是鼎鼎有名的上品功法。

  这门功法走得是阴沉绵柔的路子,奠基的步法、掌法也是讲究一个绵绵不绝、阴柔缠绵,以柔和力量滴水穿石般,逐渐的淬炼**肉身。这样淬炼出的**虽然爆力欠缺,但是持久力极长,无论长途奔袭还是长时间作战,都有极大的便利。

  阴飞熊看着身形飘忽难以捉摸的阴雪歌,他的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

  他心知肚明阴雪歌的资质比他高出一截,阴雪歌父亲未曾去世前,有着巡街法尉官职在身的阴父家底子很是丰厚,每月上面拨的丹药,倒是有一半进了阴雪歌的肚皮。

  故而阴雪歌根底扎实,而且他悟性颇高,拳脚上的手段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如果不是这七个月来,因为某些特殊缘故,阴雪歌的修为停滞不前,他阴飞熊哪里敢对阴雪歌出手?更不要说主动纠集讲堂的本家子弟,孤立乃至是围攻嘲讽阴雪歌了。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

  大吼一声,身材比阴雪歌高出一大截。犹如一头大熊的阴飞熊同样踏着阴风步,挥动阴风掌,恶狠狠的向阴雪歌打了过去。

  一旁的冯不平等师范一见阴飞熊这般动作,就同时皱起了眉头,轻轻的摇了摇头。

  阴飞熊单纯看**力量,那真正是一把好手。但是看他的步法掌法,那简直是不堪入目。能够将飘忽莫测、疏忽往来、阴柔缠绵、至死不休的阴家基础步法和掌法打得犹如猛虎下山,这真是奇葩一个。

  “前途堪忧。”

  冯不平等师范迅速对阴飞熊下了一个结论。

  阴飞熊在阴风掌、阴风步上造诣堪忧,他对的领悟就势必出纰漏。搞不好他在上会浪费许多时光,最终只能改修阴家收集的其他功法。

  但是阴家收集的其他功法。尤其是那些刚猛有力的法门。可远远不及。

  “可惜了他这**资质。”

  冯不平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目露惋惜的向阴雪歌望了一眼。

  看着犹如猛虎一样扑面而来的阴飞熊,阴雪歌原本想要借助阴风步避开他的冲劲。但是转念一念,他身形一晃。主动向前迎了上去。

  双掌一错。阴雪歌运足全部力量。以阴风掌的化、融二诀,封住了阴飞熊的双掌。

  一声闷响,一股巨大的力量扑面而来。阴雪歌的身形一晃,踉跄着向后连连倒退。

  阴飞熊的**力量只是比阴雪歌高出三钧,但是这只是静态的死力。阴飞熊体格高大粗壮,带起的冲击之势何止三钧?他全力扑击上去,带起的额外冲击力怕是三十钧都不止,这一扑一拍,阴雪歌只是化去了一小半冲劲,融掉了一小半掌力。

  剩下的力量当面轰下,阴雪歌只觉胸口一阵滞闷,双臂一阵酸麻,脚步踉跄向后不断倒退,再也稳不住身形。阴飞熊得势不饶人,他大笑出声,笑声如雷,‘呵呵’连声挥动重拳,疯狂向阴雪歌打下。

  现在阴飞熊使用的,已经不是阴家阴风掌,而是他父亲专门为他淘换来的大力开山拳。

  这门大力开山拳粗浅粗暴,但是最适合阴飞熊使用。说白了,这门拳法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领悟各种运劲的法门,阴飞熊一到手就迷上了这门拳法,完全将阴风掌丢去了一旁。

  冯不平等师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身为阴家精英子弟,不使用家传阴风掌,却使出了这江湖上粗鲁武夫才视若珍宝的下三滥的外门拳法。阴飞熊这完全是在丢人,是在阴家列祖列宗的脸上吐吐沫。

  几个师范下意识的将法尺捏得‘咔咔’作响,就算阴飞熊获胜,他也逃不过一顿惩戒。

  巨响声中,阴雪歌接连中了几拳,他昨夜后脑勺受伤,今天的状态本来就不够完美,一身实力最多能挥出七成左右。加上阴飞熊本身实力就已经胜过了他,几拳砸下,阴雪歌被打得头昏目眩、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嗓子眼更是一口甜甜的热气快要冲了出来。

  接连倒退了数十丈,阴雪歌退到了校场边缘。

  后背突然剧痛,后方再无退路,他已经被逼到了一株五人合抱的龙爪松前。

  身体紧贴龙爪松,粗糙的树皮甚至磨破了衣衫,紧贴在了他皮肉上。阴雪歌一愣神间,阴飞熊欢喜大笑着欺近,一个右肘狠狠轰在了他面门上。

  犹如金锤贯顶,阴雪歌眼前金星乱闪,他的脖子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口热血喷出,全吐在了阴飞熊的衣袖上。这一肘子差点打晕了他,让他全身再无任何力道。

  “赢了!”

  苗天杰得意的挺起了胸膛,枯瘦的小脸蛋上突然带上了一层红晕。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柄折扇,苗天杰得意的摇了摇,笑着开口。

  “冯不平师范,你们阴家宗学,虽然有些不成器的败类,但是也有三五精锐,堪为大用。”

  傲然昂起头来,苗天杰得意洋洋的笑着。

  “日后,我苗天杰若是有所成就,当提拔阴飞熊这样的阴家俊彦,以为臂助。”

  不知不觉的,苗天杰已经将阴雪歌身上那个恩袭的巡街法尉的官职。当成了自己的。

  阴雪歌吐了一口血,身上舒服了一点。他瞪大了昏花的双眼,看到阴飞熊狞笑着,双手握拳,一个双峰贯耳向着自己的左右双耳打了下来。

  不能被打中,否则双峰贯耳,耳膜碎裂,头颅受到重击,起码一个月爬不起身来。

  诸般零碎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刚才腹中一晚汤药还在挥出强大的作用。这样一碗汤药蕴藏的力量。可比早上的两个鸡蛋强大得多。

  身后的龙爪松所有的针叶同时颤抖了一下,一道头丝般细小,但是绵绵长长没有尽头的青气从树干中喷出,绵绵泊泊注入了阴雪歌体内。

  阴飞熊几个重拳打出的伤势急速愈合。浑身上下重新充满了力量。

  与此同时。体内那一碗汤药的力量正在急速化去。短短一刹那的功夫,一碗汤药就化去了五成。

  破风声‘呼呼’响起,双峰贯耳重拳已经迫近双耳。被打得焦头烂额没有反抗之力的阴雪歌突然低下头来,轻松的避开了阴飞熊的重击。

  阴飞熊在大力开山拳上也是造诣粗浅,能不能收。

  为了重创阴雪歌,他拿出了吃奶的力气,眼看着阴雪歌的脑袋突然低了下去,他的双拳结结实实的撞击在了一起,左右双拳连带着冲劲,都有着近百钧的力道。沉重双拳对撞在一起,就听得一声惨嚎,一声巨响,阴飞熊的双拳所有骨头同时炸裂。

  细细的骨头渣子刺穿皮肉,从皮肤表面弹了出来。

  甚至有些碎裂的骨头完全飞出了体外,远远的飞出了好几步远。

  这两拳,如此沉重,如果落在阴雪歌的头颅上,或许他的头颅都会如此炸开。

  微微抬起双眼,双眉如刀,映照进了阴飞熊惊恐的双眼中。

  阴雪歌微微一笑,阴飞熊大吼大叫痛哭流涕的时候,他一个干净利落的前肘突击,右手肘狠狠的顶在了对方的胸椎剑突上。

  这是人体上半身最脆弱、神经节最集中的部位。

  阴飞熊惨嚎,他张开嘴,却连呼吸都无法呼吸。他瞪大茫然惊悚的眼睛呆呆看着阴雪歌,然后仰天向后一倒,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好似无意的踉跄了一步,一脚踏在了阴飞熊下体狠狠一踩,阴雪歌身形一晃,然后站直了身体。

  他回过身,在那株龙爪松上轻轻的拍了拍,又是一道细细的青气流入了体内。这一次,将青气散去全身各处,顿时浑身肌肉、骨骼都感到微微的酥痒,同时有一种清澈的凉意传来。

  **力量微微增长了一点儿,大概三五百斤的力道。但是整个身体的感觉,和方才完全不同了。

  刚才的身躯感觉只是**凡胎,但是现在,有一种身体变成了青翠树苗,有着无穷生命的感觉。

  苗天杰已经彻底傻眼,他哆哆嗦嗦的不断向后退,脸上那层淡淡的晕红,再次变成惨淡的青白。

  冯不平等师范相互望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头。

  阴雪歌最近几个月遇到的麻烦,他们都心知肚明。在他们看来,阴雪歌受到如此打压,他的修为只能原地踏步,不会有任何的进展,甚至有所衰退,也是正常的。

  但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阴雪歌居然能够在正面赌斗中,击溃阴飞熊。

  不是击败,而是击溃。看看阴飞熊几乎粉碎的双拳,想要将他的拳头治好,这只能奏请家主,动用那些价值高昂的灵药灵膏。

  阴雪歌没有理睬冯不平等人复杂的目光,他快步走到了苗天杰面前,将那四个金锞子捡起来,装进了阴九重赠送的锦囊中。四个金锞子,一个金豆子,他们在小小的锦囊中相互撞击,清脆的声音让人很满足。

  “多谢苗大公子。”

  阴雪歌笑容可掬的向苗天杰抱拳行了一礼。

  “日后雪歌若是修为有任何进益,都是苗大公子今日的恩,这一点,雪歌绝不会忘记。”

  苗天杰脸色阴沉得厉害,他狠狠的瞪了阴雪歌一眼,想要说些话,却又不敢当众太过分。

  沉默片刻,苗天杰点点头转身就走。

  阴雪歌看着仓皇犹如败家之犬的苗天杰,不屑的冷然一笑。

  换在昨天之前,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阴雪歌,自然面对如此困境无可奈何,只能被人吃干抹净。

  但是感谢那打在后脑勺上的一棍子,真心要感激那出手的人。

  等阴雪歌以后找到了昨天打他闷棍的人,他绝对不会让对方魂飞魄散,只会让他重归轮回。

  微微一笑,阴雪歌转过身,抱拳向冯不平欠身一礼。

  “师范,按,我有伤在身,加之赌斗之后,伤势更重。”

  “故,我请假半月,稍作疗养,还请师范答应。”

  冯不平沉默许久,他和其他几个师范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了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阴飞熊,缓缓点头。

  有伤在身,请假半月,这是规定的律法,谁也阻挡不得。

  倒是阴雪歌今天居然击溃了阴飞熊,最近几个月实力突飞猛进的阴飞熊,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冯不平他们隐隐觉得,或许,有些事有点不受控制了。

  他们隐约觉得,自家家主阴九幽,为了家族利益,和林惊风达成的某些默契,或许是一个大错误。

  阴雪歌这样的精英天才,才是家族的根基命脉。

  至于阴飞熊这样的莽撞蠢货,就算死伤七八十个,对家族根基也没有丝毫伤损。

  或许,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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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细雨,蟊贼

  雨云来得快,去得更快。

  天空两只白翅膀麻鹰还没来得及返回巢穴,雨云就已经散开。

  清脆的鹰啼声响彻云霄,失去了雨云的遮挡,两只稚嫩却初现气候的麻鹰直冲高空。

  煦暖的春阳洒在身上,虽然后背上的衣衫被龙爪松的树皮磨开了裂口,但是温和的风顺着缝隙吹进来,好似小手一样摸遍全身,酥痒得很舒服,一点都不冷。”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背着书匣,迈着轻快的步伐,阴雪歌走出宗学大门,笑着向门房内的枯瘦老人打了个招呼。

  同样是阴家族人,却不zhidao姓名,只zhidao他驻守阴家宗学起码已经有千年之久的老门房呆呆的看着阴雪歌。他诧异的回头向宗学的大门望了一眼,然后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

  “荒唐。”

  老门房低声咕哝了一句,从壁橱中取出了一碟老花生,一小壶老酒,坐在门房前方的青石板上,翘着二郎腿,晒着太阳自饮自酌,目光却丝毫不离阴雪歌的背影。

  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钱庄,将一个小金锞子兑换成了白银,又将几锭银子兑换成了铜钱。

  小小的一个金锞子,就变成了大大的一袋子银角子和铜钱,叮叮当当的足足有数十斤重,拎在手上有着满满的饱足感。

  在钱庄对面的药店中,掏出了金锞子,买了十五颗固元丹,这也就花费了三百两银子。

  将丹药小心藏进怀中,阴雪歌又走进了路边的肉店、粮店和其他店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买了无数。每当他抓出大把的铜钱或者银角子付账的时候,他总是对苗天杰多产生一丝好感。

  七个月来,他总共被劫走了五十两白银,损失了十八颗固元丹。但是今天一次,就全回来了。

  “二十两黄金,亏他能带在身上。有个便宜姐夫,果然是人生一大乐事。”

  带着一丝恶意,阴雪歌开始揣测,如果他将青蓏嫁出去,是否能捞到点好处?

  但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想想青蓏枯瘦干瘪的身材。以及枯黄瘦削的脸颊,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赔钱货,倒贴钱都没人要。买回去干什么?笨手笨脚做事都不会,只能下汤锅熬汤。”

  想到‘熬汤’一词。他又想到了青蓏上个月说阳春三月。最好是炖一锅老天麻母鸡汤进补。一则是滋润肠胃。舒缓一下冬天消磨得差不多的身躯,一个是驱散春寒,强壮肉身。

  只不过那时正窘迫。宗学发下的银子总是神乎其神的多次失踪,进补一事自然就落空了。

  “芦柴棒子,都没肉的。想要嫁出去卖个好价钱,也得养得肥一点?”

  抱着这种不良的念头,雇了一个挑夫,将买来的各种零碎东西让他一担子挑了,他又跑去市场,买了四只老大老肥的老母鸡,一共花掉了九钱银子。

  “是贵了不少。”

  四只老母鸡,居然要九钱银子?

  去年的时候,四只同样的老母鸡,只要最多七钱二分银子。

  千年的时候,同样的老母鸡,满打满算,加上几个鸡蛋的饶头,也就是六钱而已。

  和鸡蛋一样,市集上的东西似乎越来越贵了?

  而这种变化,似乎都是从林惊风出任渭城太守后出现的。

  拎着四只老母鸡,怀里揣着一大包二十年火候的老天麻,阴雪歌若有所思的带着挑夫回到家里。打发挑夫走的时候,他又给了挑夫足足一百文铜钱,而这价钱,让惊喜的青蓏惊怒的大叫起来。

  “这是宰人嘛。以前雇个挑夫,渭南城内转一圈,最多六十文。”

  “现在居然要一百文,他当他脚板是镶金的,走一步都撒金粉?”

  看到四只肥胖壮硕的老母鸡‘咯咯’叫着满地乱跑,本来很欢喜的青蓏脸色极其阴沉。

  她站在自家门口,目光不善的盯着那挑夫的背影,突然回头向阴雪歌低声叮嘱起来。

  “少爷,想不到你今天真开窍了。”

  “这钱的来历,我也不问了,反正肯定不光彩。”

  “既然你都做了初一,不如连十五也做了?那挑夫口袋里‘哗啦啦’作响,起码有五百铜钱。”

  青蓏的目光游离不定,犹如冤魂一般迷离而阴森。很显然,她在想象一些不怎么善良的场景。以阴雪歌的实力,对付一个普通的健壮挑夫,那是一指头就能解决的wenti。

  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阴雪歌将怀中天麻和装钱的袋子狠狠的丢进了青蓏手中。

  “少爷我,是那样的人么?”

  “什么叫做来历不光彩?难不成我能去打劫?”

  青蓏轻叹了一声,很是有点怜悯的看着自家少爷。

  “打劫倒是不至于,您有那个心,可也没那个胆。”

  “但是您不打劫,可以卖身啊!隔壁几家的老爷,他们几年前可都想要做您岳父。”

  阴雪歌羞恼,他举起巴掌,轻轻的在青蓏的脑门上拍了一掌,然后一甩袖子,背着手四平八稳的走进了院子后面的小小演武场。

  当场服下了一颗固元丹,双手犹如龙爪,往演武场边一株数百年气候的老杨树一抓,他闷哼了一声,固元丹犹如火炭一般在体内释放出大量热气,催动他全身血气都运转起来。

  肌肉蠕动膨胀犹如蛇行,老杨树轻轻的摇摆着枝条,一丝极细的青气不断注入他的身体。

  青气所过之处,所有血肉、筋骨都惬意的吸收着青气中蕴藏的,来自老杨树的生命气息。

  自身的力量一丝一丝的提升,随着固元丹的消耗。自身血气翻滚如潮,老杨树中的青气自然是绵绵不绝。阴雪歌区区十六年的生命,哪怕淬炼到了如今水准,和老杨树数百年的气候相比,他的生命力也不过老杨树的百分之一二。

  从老杨树中抽取的这点青气,对老树本身不值一提。

  更有甚者,随着阴雪歌体内气血莫名的翻滚,老杨树体内的树脉中,也有青色的气流开始流转。老杨树开始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他的根茎向着更深的地下钻去。每时每刻他都能吞吐更多的水分和养分。同时他的枝叶上也逐渐有新的芽苗滋生。

  老杨树向阴雪歌输送一丝青气,他自身就有数倍的青气滋生。

  而每一丝青气注入阴雪歌身体,都会消耗大概三成数量的固元丹产生的药力。

  以这种莫名的方式,阴雪歌可以将每一颗固元丹的力量发挥出三倍以上的功效。他服用一颗固元丹。得到的好处就是寻常人三颗固元丹的效力。

  且固元丹内杂质不在少数。服用一颗固元丹。都要耗费大量时间踢腿打拳,将杂质排除体外。

  但是阴雪歌此刻身体吸收的是老杨树传来的精纯青气,其中不含丝毫杂质;固元丹只是作为燃料。推动他的血气运转,让他有足够的力量运转这个法门。

  丹药中的杂质全部被输送进老杨树的身体,顺着树脉送进地下,深埋在了土壤中,没有对阴雪歌自身造成任何的窒碍。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青蓏在厨房中欢乐的唱着歌谣。

  没心没肺的她,才不会管自家公子从哪里弄来的银钱、米面和这么多的酒肉。在她眼里,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家公子能拿回这些东西,这是他的本领。

  就好像当年,自家老爷还在的时候,他也经常拎着这么多的银钱和其他东西回家。

  那时候,这个院子,可不是现在的这样冷清凋零。青蓏记得,那时候她也总是很开心的去迎接老爷回来的,而且总是能从老爷手上,得到几颗那时候的她最喜欢的糖果。

  “少爷不如老爷的地方,就是不给青蓏带糖果回来。”

  皱了皱眉,正拿一柄小斧头剁鸡腿的青蓏呆了呆,一斧头差点没把自己的手指给砍了下来。

  惊慌失措的看着几乎是贴着自己手指剁下的斧头,青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色吓得惨白。

  天色大黑的时候,厨房里传出了浓郁的天麻老母鸡汤的香味。同时青蓏还炒了三个荤菜,炖了一个肘子,配上老母鸡汤和两个素菜,这是阴雪歌和青蓏最近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奢华大餐。

  三年前,阴雪歌父亲去世。

  家中大变,仆役流散,所有收入断绝,每个月只有宗学中十两银子开销,就连阴雪歌日常身体所需都只能勉强满足。那时候的青蓏,每天最大的美梦,就是一块肘子皮,一条大鸡腿。

  “天天有肘子,有鸡腿,就完美了。”

  看着自己精心调制出的菜肴,青蓏双手捧在胸前,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少爷是打劫还是卖身,恩,青蓏能有肘子和鸡腿就好,其他的,不要紧。”

  后院演武场,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整整一颗固元丹的药力终于全部耗尽。

  阴雪歌浑身大汗淋漓,汗水中有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传来。这一天他得到的增益,比过去几年一个月的提升还要巨大。

  依仗老杨树无私提供的青气,他一个下午就提升了一钧半的力量。

  如此算来,七天之后,他就能达到一鼎之力。毕竟在七个月前,他已经拥有了八十九钧的实力。

  “看来,渭南阴家,也只是寻常小家族,毕竟渭南古城,在这天下,可不算什么。”

  通过自己一个下午的进益,再对比一下过去几年按照阴家宗学的传授,自己修炼后得到的力量,就zhidao渭南阴家掌握的修炼法门和自己相差很大。

  这其中,固然有着各种其他的因素,但是渭南阴家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却是清晰明白的了。

  “林惊风,也仅仅是渭侯的第三个儿子,甚至是不是渭侯世子。”

  渭城阴家不强。却是渭城第一家族,可见这渭城的水准就是这么回事。那么林惊风被派来渭城做太守,他这个太守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一个没有渭侯继承权的儿子履职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演武场边,有一口水井。

  脱光衣衫裤袜,打了几桶水,狠狠的冲洗了一下身体,换上了刚才青蓏挂在演武场边木架上的新衣裳,阴雪歌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餐厅中。

  青蓏已经趴在了餐桌上,呆呆的看着瓦盆中油光水量、红扑扑的猪肘子发呆。

  猪肘中带着浓浓的药草香味。阴雪歌是修炼者。他的每一道菜肴中,都要加入某些特定的药材,这样才能滋养身体、舒筋活络。

  “开动。”

  阴雪歌也不废话,他向青蓏挥了挥手。大喝了一声。

  青蓏一把扯下了一条鸡腿。万分陶醉的嗅了嗅鸡腿的味道。然后深情慢慢的一口咬了下去。

  “少爷,以后你打劫,我给你递刀。”

  青蓏口齿不清的哼哼。

  “如果你卖身。我给你讨钱,绝对一个铜钱都不会少。”

  阴雪歌手上筷子僵硬在了半空中。

  如果他打劫,青蓏递刀,这场景虽然古怪,但是能够接受。

  但是他卖身,青蓏跑去找人要钱,这算什么?她是他的老鸨子不成?

  “胡说八道,专心吃饭。”

  阴雪歌是修炼者,一颗固元丹的药力已经完全消散,化为巨大的力量储存在体内。所以他此刻已经饥肠辘辘,饿得眼睛发花。

  青蓏看上去干瘪瘦弱,但是她也是肚子里少油水烧得慌了,今天也是一通大吃大喝。

  主仆二人只用了一刻钟功夫,就将满桌子酒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摸着肿起来的肚皮,惬意的坐在桌边哼哼个不停。

  “猪肘bucuo,可以再加点桂皮,就更香。”

  抓着牙签,慢慢的剔着牙,阴雪歌双眼看着房梁懒洋洋的说着话。

  “明天,去买个猪头回来。老爹他,以前喜欢猪头的。”

  青蓏抬头看了阴雪歌一眼,点点头,应了下来。

  “老爷喜欢清汤炖了,然后片下来的猪头肉。要配如意居的老窖酒,他就爱这个。”

  “那就再去买两斤如意居的老窖酒。”

  阴雪歌丢下牙签,浅浅一笑。他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他脸色突然一变。

  刚刚入夜,外面就下了雨,春雨淅淅沥沥的洒在地上,很是润泽喜人。

  修炼到他这样的地步,淬体算是小有成就,五官都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有其他这一天来,连续从三株老树身上抽取青气融入自身,他的五感更是增强了数倍不止。

  方才,屋外的雨声突然消失了。

  不仅如此,远处的狗叫声、人话声,风吹过树梢的‘呼呼’声,也都不见了。

  四周安静得好似在荒山古墓中一般,安静得让人心悸,安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悄步站起身,一把拎起了青蓏的衣领,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的,将她塞进了餐厅角落里的壁橱中。

  青蓏脸色微微一变,很古怪的,她刚才用来剁鸡腿的那把小斧头,就被她不zhidao从哪里拔了出来。

  仅仅将斧头握在手中,青蓏小心的,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将壁橱的门悄然关上,只留下一条缝。

  阴雪歌悄然跃起,身形轻盈的跳起来一丈多高,左手挂在屋梁上,右手在屋梁上一抓,一柄黒鞘长刀被他抓了下来,随手背在了身后。

  他的手又在屋梁上抓了一把,这一次,他悍然抓下来一张弓臂长有两尺四寸的强弩。

  黑色弩弓,血色弩弦,弩身上雕刻三条苍劲有力的利箭符文。这是国朝制式,专由巡街法尉使用的‘烈风弩’,有着莫大的杀伤力,甚至对淬体完成,已经开始餐风饮露的练气士都有极大威胁。

  这等制式大杀伤力远程武器,民间根本不能保留。

  阴雪歌的父亲三年前因公殉职,这烈风弩在那一战中击杀敌手十八人,血染弩身。这弩就连同他父亲的随身佩刀、公服等等,全部送回了阴雪歌家中供奉祭拜。

  这等事体,国朝各种律法都有明文规定,功臣之家,是允许供奉烈士遗物的。

  但是阴雪歌必须对这些大杀伤力,对正经练气士都有威胁的武器作出承诺。一旦这种器械被人夺走犯下案子,他也要承担连带责任只不过阴雪歌尚未成年,所以这连带责任也就略小。

  此刻外面的声气不对,阴雪歌本能的联想到了宗学中传授过的,几种小范围、短时间内能够屏蔽一切声音响动和元气波动的灵符,以及其他的类似物件。

  有人用这些东西,将整个院子包围了起来。

  现在就算阴雪歌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外人也不能听闻。

  春雨夜,万籁俱寂,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一掌拍灭了餐厅中的烛火,阴雪歌凑到了窗前,透过窗棱缝隙,向外望了过去。

  “果然,老爹你还是嘴馋。把你的这两件宝贝供在餐厅屋梁上,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你才保佑了我。”

  阴雪歌冷厉的笑着,如果这长刀和强弩,今夜是供奉在正堂香案上,那就万事俱去,麻烦大了。

  影影倬倬,可以看到三条身影轻盈的越过了高有一丈二尺的围墙。他们落地无声,就好像几条幽灵。

  阴雪歌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顿时微微一沉。

  这些家伙的身手极佳,最少都是有了一鼎之力的淬体大成者。

  三个人,以他现在的力气,怕是只能痛下杀手才行。

  举起烈风弩,透过窗户纸,他一言不发的扣动了弩机。

  ‘嘎嘣’怪啸声中,一支暗红色三棱透骨狼牙箭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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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好大雨

  春雨如油,淅淅落下。

  薄云遮挡了月光,但是七轮圆月是何等强大,青色月华依旧有一小部分强行穿过薄云,令得天空的雨云好似青色的翡翠片一样透出淡淡光芒。

  所以,光线很好。

  所以,视线不错。

  所以,三个进入阴雪歌家宅子,正在观察四周地势的蟊贼,同时看到了那支弩矢。

  一线血光,带着恶狼啸月的破空声,裂空袭来。

  可怕的速度,让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刁钻的角度,阴雪歌选择的射击角度极其的怪异。蟊贼们刚刚看到箭矢,合金锻造的箭矢就没入了其中一人的大腿根部,从他后臀穿出。

  箭矢撕开了第一个蟊贼的大腿肌肉和骨骼,余势未消的向前激射。蟊贼的大腿骨碎裂,对他的轨迹造成了一点微妙的扭转,箭矢的方向略微偏了一下,正好扎进了第二个蟊贼的膝盖。

  蟊贼嘶声惨嚎,第一个大腿被洞穿的蟊贼单腿跳动着向后退却,然后一头撞在了院墙上。

  烈风弩可怕的杀伤力展露无遗,激射向前的三棱透骨箭力道惊人,更是以一弹指数十圈的高速在急骤旋转。如此急转的箭矢穿透他的大腿,将他的大腿骨打得粉碎,在他腿上绞出了海碗大小的窟窿。

  一条大腿差点齐根脱落,这条腿子已经彻底废掉。

  蟊贼看着大腿上可怕的伤口内流淌出的喷泉般的血浆,他吓得嘶声哀嚎。

  给他们下令的人只是说,这里只是一个宗学的普通子弟,有几手粗浅的拳脚,但是没人告诉他们,阴雪歌手上居然掌控了烈风弩这样的制式杀器。

  大腿软塌塌的挂在身上。蟊贼身体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膝盖被箭矢射中的蟊贼更是叫得撕心裂肺。三棱透骨箭刺穿了他的膝盖,从他膝弯后透出一寸左右。箭头上有深深的血槽,鲜血顺着九条深而细的血槽喷射出来,带着‘嗤嗤’声喷起有四五尺高。

  大腿被洞穿的蟊贼。他很干脆的昏厥过去。所以他没能仔细观察自己伤口的可怖景象。

  但是膝盖被洞穿的蟊贼,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伤口鲜血喷起来四五尺高。‘嗤嗤’带响的鲜血将飘落的细小雨滴都冲散开,在他身前欢快的汇聚出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大哥,救命!”

  双手死死捂住膝盖上的箭矢,蟊贼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动弹。声嘶力竭的向最后一个蟊贼放声大吼。

  蟊贼大哥呆滞的看了一眼瞬间被敌人重创的兄弟,他怒吼一声,反手握住捆缚在身上黑色刀鞘中一柄长刀的刀柄,铿锵脆鸣声中,一柄灿如秋水,冷若凝霜的四尺狼牙劈风刀被他拔了出来。

  “小子,我们兄弟三人只求钱财。不害性命。”

  “你敢伤我兄弟,你必须死!”

  紧握长刀,蟊贼大哥大踏步的向箭矢射来的餐厅方向逼近。他沉重的步伐践踏着地上的积水,溅起大片水雾。整个庭院都在他的脚步声中颤抖。突然一阵狂风吹来,院子中的野草都在瑟瑟抖。

  一脚踹开了餐厅大门,阴雪歌手持烈风弩大步闯出。

  他身上战意炽烈如火,看着蟊贼大哥连连厉声大笑。

  “好笑,深夜入私宅图谋不轨,按《刑律》当株连亲族。”

  “尔等不知自省,反而怪我下手太重?可知按《刑律》,我杀了你等,可得重赏?”

  举起烈风弩,阴雪歌‘砰’的大叫了一声。

  他目光如寒星,嘴里模仿的弩机扣动的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清楚的看到蟊贼大哥下意识的向着身侧一个翻滚。没人敢近距离面对一张烈风弩,就算是淬体大成,体内已经有元气滋生的蟊贼大哥也不敢。

  但是阴雪歌手指一动没动,他大笑着看着身体在雨滴里连连翻滚的蟊贼大哥,突然大吼了一声‘中’。

  院子里草丛中,一根石柱突兀的矗立在长草内。

  蟊贼大哥一头撞在了上面,出无比沉闷的一声闷响。那根石柱是阴雪歌的长辈当年每天饭后无聊,在石柱上敲打拍击、抓磨撕扯,锻炼手掌力道所用。

  石柱使用的,是比渭南古城铺大街的青钢条石更加坚硬数倍的‘银鳞石’制成,就算踏入餐风饮露境三五年的练气士,手持重锤大斧都难以敲碎。

  蟊贼大哥毕竟是惊弓之鸟,他只顾着闪避烈风弩的攻击在地上疯狂翻滚,却没想到在这草丛中,有这么一根要命的玩意儿。

  阴雪歌可是看准了他的位置,看到蟊贼大哥抬起了右脚,知道他只能向左侧翻滚闪避的时候,这才大吼了刚才那一声。所以蟊贼大哥不负众望,一头撞在了石柱上。

  这一下撞得可不轻,蟊贼大哥只是血肉之躯,这一下撞得他颅骨差点碎裂,眼前金星乱闪,差点就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幸好他是习惯拼命的勇悍之士,他深知这是敌死我活的要命时刻,他狠狠一咬舌头,硬是逼得自己睁大了眼睛,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却已来不及。

  烈风弩出一声闷响,弩弦有力的跳动了一下,合金锻造三棱透骨箭一溜儿血光喷射出来,从蟊贼大哥的心口射进,从他后心射出。

  一道血水紧随着箭矢喷出,在院子里拉出了长有数丈的一条血痕。

  箭矢射在了后方的院墙上,扎进水磨青石垒成的院墙足足有半寸。

  “小……狗!”

  蟊贼大哥茫然的看着阴雪歌,他搞不明白,一个宗学的子弟,怎么会如此棘手。

  他低头看着胸墙那个小小的箭孔,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生命,一头栽倒在地。

  阴雪歌看着蟊贼大哥,他冷冽笑了笑,将烈风弩丢在了一旁地上。他大步走到了膝盖受伤的蟊贼身边。拔出父亲留下的长刀,一刀枭。

  大腿受创的蟊贼依旧昏迷不醒,阴雪歌干净的将他一刀刺死,然后走到了自家大门前。打开大门。抓起挂在门框边的一个铁制槌子,对着门楣一侧悬挂的二尺铜锣倾力敲打起来。

  ‘铛铛铛铛’。刺耳的锣声撕碎了春雨夜的宁静,在这静谧的夜里,锣声轻松传出了好几里地。

  左邻右舍当即亮起了灯火,伴随着低沉的唿哨声。每家都有两三个青壮年手持棍棒冲出了家门。这些青壮年多少都练过几手拳脚,家里也会想方设法给他们弄点固元丹吃吃,所以每个人都有着十几钧或者二十来钧的力量。

  按照这天下的《民律》,阴雪歌家一旦出事示警,左右邻舍必须倾力相助,否则视为与贼人同罪。

  眨眼间就有近百青壮聚集在了阴雪歌家门前,两个街坊耆宿更是杵着拐杖。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来到了阴雪歌面前。他们沉沉的喘着气,目光越过阴雪歌肩膀,看向了院子。

  三名蟊贼躺在地上,借着灯笼火把的光线。可以看到被春雨润开的满院子血水。

  两个耆宿长抽了一口冷气,他们当即向阴雪歌挑出了大拇指。

  “雪歌,果然是虎父虎子,三个贼人,你全数杀了?”

  “妙计,妙哉,我们街坊有雪歌你,邻舍都放心了。”

  “哈哈哈,三个夜闯民宅的贼子,一个人头就是一百两银子,雪歌,你有功劳啊。”

  四周青壮也都纷纷咋舌鼓噪,连连惊叹不已。

  他们知道阴雪歌是阴家子弟,每日里都要去阴家宗学练武淬体的,比起他们这些平民家的子弟自然是强大得多。但是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居然手刃三个敢于夜闯民宅的贼子,这可是大能耐。

  敲响警锣仅仅十个呼吸,左右邻舍的青壮尽聚此地。

  二十个呼吸后,急促、稳健的踏水声传来,两名巡街法尉带着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法役,身后跟着一大群按天轮值巡夜的民夫,排着整齐的队伍赶来了这里。

  阴雪歌看了一眼那两位法尉,顿时眼睛一亮。

  这两个法尉都是熟人,当年他父亲还在时,经常来阴雪歌饮酒练武的。

  他当即上前,向两个法尉鞠躬行礼,将这里的事一一详细的描述了一番。

  两个法尉一个出身渭南古城李家,名为李业;另一个出身渭南古城赵家,名为赵佶。他们和阴雪歌父亲交好,大家共事多年,有着深厚的交。

  对阴雪歌,他们也当做自家子侄看待。虽然迫于家族的压力,他们在最近几个月,对阴雪歌的诸般遭遇实在是束手无策,但是听说今夜居然是阴雪歌家被人闯了进去,两人的脸色依旧变得锅底般难看。

  “真正,欺人太甚。”

  李业性暴躁如火,听到阴雪歌说了这话,他恨恨一跺脚,那数千年人走车行都没能磨出太多痕迹的青石街面,当即‘咔擦’一下裂开了好几条细如蛛网的痕迹。

  “戒躁戒怒,慎。”

  赵佶和生得犹如猛虎般彪悍狂野的李业不同,他生得俊雅风流,大有文人骚客的风范。当年阴雪歌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法尉组成的小团体中,阴雪歌父亲是头目,李业擅长冲锋陷阵,而赵佶则更多的充当出谋划策的人物。

  一手按在阴雪歌肩膀上,用力的握了握;另外一手抓住了李业胳膊,狠狠的拉住了他的身体。赵佶眯起细长的双眼,语气变得很是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冷漠狠戾。

  “来人,去看看这宅子四周的动静。”

  “这里天地元气的波动不正常,有人在这里动用了‘消声符’和‘匿息符’。”

  “这等符箓,民间严禁私自流传贩卖,速速搜寻符箓残骸,看是哪家所出。”

  “着上诉太守府,奏明这里有当年漏网盗匪,潜入渭城挟怨报复法尉家属。”

  “同时向律府法丞大人知会一声,漏网盗匪胆敢潜入城中报复法尉家属,此乃挑衅圣人《律》之重罪。请法丞大人放律书,申饬一应相关人等,彻查此事。”

  赵佶不紧不慢的。将一件一件事吩咐了下去。

  天空中,一道春天的脆雷‘哗啦啦’的炸开,渭水那边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涌了过来。本来淅淅沥沥让人很是畅快的小雨,突然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街道上的火把、灯笼被突兀的大雨浇得熄灭。但是七轮圆月高悬空中。依旧在昭显他们强大的威能。通过乌云的缝隙,青色月光依旧洒了下来。街道上依旧可以分辨出人形来。

  阴雪歌看着赵佶,突然压低了声音。

  “不能闹大,否则两位叔叔怕是消受不起。”

  “正要闹大。越大越好。”

  赵佶清癯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恼的怨气。

  “欺压你一孤苦少年,已经过分。而且你还是大哥留下孤儿,这是人做的事?”

  “若是他有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倒也罢了,结果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黑手法。”

  “我和你二叔,居然被调出去巡察山贼动向,动辄就是两月,这就浪费了半年。”

  “而且我等族中。居然连我们应有的月俸都压下了,我们在太守府应得的俸禄,居然被族中代领。弄得我们想要接济贤侄一二,都无能为力。”

  “林林种种。欺人太甚。”

  赵佶的眼角剧烈的跳动着,他咬牙切齿的冷笑连连。

  “但是他也弄错了一件事,须知道这律府,却是独立于渭南城。律府法丞,有监察渭南一应官民,匡正《律法》威严的重责。”

  “三个……漏网重犯,闯入牺牲法尉家中,图谋不轨,报复家属。加上你这几个月来受到的委屈,我们一定要好好的讨一个公道。”

  傲然昂起头来,赵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业。

  “冲动,办不好事。”

  “他们要耍手段,我们就陪他们玩。”

  “若是没有这夜闯民宅的勾当,我们还真不好开口管这事。”

  “但是既然他们做了这么蠢的事,走了这么一步臭棋,就轮不得他们开口了。”

  狂风暴雨呼啸打下,远处突然有大片火光顺着街道向这边急速行来。

  如此暴风雨中,数十支比寻常火把更加亮了数倍的灯火照得街道一片雪亮。

  这些灯火用的都不是普通油脂,而是从深山大泽之中,得了气候,有了长生的蛟龙一类的长虫体内刮出的油脂,用秘法调制而成。如今不灭,土埋长明,除非用某种特殊药剂喷上,否则这火焰根本不会熄灭。

  这样的油脂,和等重的白银价值相当,由此可见其珍贵。

  在整个渭南古城,太守府都没有资格使用这样的‘蛟油’,唯有监管渭南一郡百官、军民,直属州牧府直辖的律府法丞的直属卫队,才能在外出办案时使用。

  这,同样是律法中明文规定的礼法章条。

  三十名身披红色法袍,脚踏红色皮靴,头戴红色尖顶帽,外面罩着红色半身甲,腰间佩戴着红色刀鞘双手斩马剑,就连眉毛都用燃料染成血色,通体上下带着让人心悸的红,宛如一团火一样烧过来的法尉骑着血色怒马呼啸而来。

  这马也非凡物,他们身高在一丈以上,头尾长达三丈开外。他们身躯密度极大,体重超过五十钧,浑身毛片都是一个个旋转的毛旋儿,就好像龙身上的鳞片一般。

  这是出了名的‘血龙马’,国朝中,也只有各州、各郡的律府法丞直属卫队有资格使用。

  他浑身坚逾钢铁,寻常刀剑弩矢根本无法穿透;他冲击力极强,寻常小城墙都是一头能够撞塌;他奔行如风,最快一呼一吸之间能够窜出十里地;他持久力悠长,可以连续奔跑一日一夜而不停息,日行数万里只是寻常。

  这样的血龙马完全无法用金银衡量他的价值,这种近乎于妖怪的坐骑完全被国朝垄断,只有国朝御马监有资格蓄养繁衍,然后分给各处州郡使用。

  三十位律府法尉,清一色都是淬体大成,踏入餐风饮露境,体内滋生元气的练气士。

  他们犹如一团烈火翻滚而来,象征着森严无,将一切污秽、恶念彻底烧毁的律法。

  在法尉身后,是一名同样骑着血龙马,身披血色官服,袍服上绣了日月光明,山川河岳,百兽百禽图案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腰间挂着一枚玉圭,一方玉印,气度雍容,周身气息犹如潮水翻滚。

  漫天狂风暴雨无法靠近他三尺之内,所有雨点刚刚触及这个范围,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弹飞。

  他骑着血龙马,慢慢的行到了阴雪歌面前,居高临下的向他望了一眼。

  森森庄严犹如大山压顶扑面而来,但是这种感觉一闪即逝,中年男子已经飘身下马,肃然向阴雪歌抱拳深深的鞠躬一礼。

  “本官渭南郡法丞司马相,见过阴雪歌阴公子。”

  “斗胆贼人,居然敢闯入烈士林九风法尉家宅,妄图行刺烈士独子,此乃滔天重罪。”

  “本官失察,让大胆贼人作出如此恶行,本官有罪,自当向本州律府上书请罪。”

  “今日,吾等当同心协力,将这些贼子幕后之人抓出,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贵人。”

  眸子里一抹狂热的光芒闪过,司马相用一种让阴雪歌都觉得头皮麻的狂暴语气大声呐喊起来。

  “不管这幕后人是谁,一旦抓出来,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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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一鸣,再鸣,很惊人

  “老大,为我报仇!”

  阴飞飞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就好像一颗肉蛋在地上翻滚。我会告诉你,小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

  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向阴雪歌伸出双手,怨怒的咆哮着。

  “这小子,不地道,偷袭!飞少我还没注意,他就下死手!”

  温和的春阳照在演武场上,白沙断裂的切面反射出刺目的微光。几只麻雀本来蹲在松柏枝头,好奇的看着阴飞飞和阴风波的战斗,结果被突兀的咆哮吓得腾空高飞。

  演武场上,阴八方‘嗤嗤’冷笑,不屑的摇了摇头。

  “偷袭?嘿,渭南阴家的娃娃,一代比一代更强呵。”

  春狩大祭,不要说偷袭,就是明火执仗的用强弓硬弩招呼,如同两军对垒般下死手,那也是寻常的事情。演武场上,偷袭下重手,这根本就不用提点。

  阴九难脸色略微有点难看。

  渭北阴家被预料中的来早了七天,阴家宗学本想今天给自家子弟们耳提面命,让他们知道春狩大祭的危险。但是他们也没想到,渭北阴家这次居然打了个时间差,早早赶来,并且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阴飞飞的哀嚎声,师范们没放在心上。

  一个不成器子弟的折损,算不了什么大事。而且阴飞飞实在不是他们心中的精英人选,固然他阴风步走得如此迷离,但是他浑身‘啪啪’肉浪声实在很败胃口。

  “你方才,只是要点名要阴飞飞出战。我渭南阴家,比他强的人,车载斗量。”

  阴九难同样冷笑几声,他看着阴风波。同样不屑的‘啧啧’感慨。

  “这娃娃,叫做阴风波?真是好大的胆量,居然被一声喊杀,就吓得倒退。”

  一众渭南阴家的师范同时嘲笑,虽然阴飞飞输得狼狈。但是阴风波被阴雪歌吓得倒退,居然被一声大吼吓得倒退。相比起来,渭北阴家更加丢脸。

  阴八方脸色越难看,他和阴九难唇枪舌剑,两人的言辞越激烈。

  阴雪歌顾不上理睬这些人,他快步到了阴飞飞身边。一把扯开了阴飞飞的衣衫。

  两肋青紫浮肿,起码断了五根肋骨;胸口三个拳印陷进阴飞飞的膘肉半寸深,拳印下的膘肉都快被强劲的冲击力榨出膘油。小腹附近白花花的皮肉上,两个脚尖的印痕煞是刺目。

  回头望了一眼渭北阴家子弟们脚上的踢死虎皮靴,这种靴子的造型特殊,靴子头好似刀锋。踢在身上就好像用刀砍人,阴飞飞小腹上的皮肉翻卷开来,鲜血正不断从印痕中涌出。

  “幸好我,最近手头松散了不少。”

  在袖子里掏摸了一阵,掏出一丸外用的伤药捏碎,淡红色的药粉洒在小腹上的两处伤口内。药粉和鲜血一接触,一股淡红色雾气升腾起来。就好像开水浇在了冰块上,出‘嗤嗤’声响。

  阴飞飞浑身膘肉剧烈的抖动着,他看着自己小腹上急收口的伤口,双手拍着地面大笑起来。

  “一两黄金一丸,行军金创丹,好宝贝呵。”

  “一两黄金,还真对得起飞少的细皮嫩肉!”

  一分钱,一分货,这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阴雪歌挑选的金创丹品质上佳,其中很有几种百年生的药草精华在内。三两个呼吸的时间。阴飞飞小腹上的伤口就已经开始愈合结痂。

  又掏出两颗内服的丸药倒进阴飞飞嘴里,手指在阴飞飞断裂的肋骨附近探索了一阵,现肋骨只是裂开,并没有粉碎性骨折这样的难以收拾的伤势,阴雪歌这才放心。

  用力拍拍阴飞飞的肚皮。拍得他浑身肉浪一阵翻滚,阴雪歌轻声笑着。

  “真给我们阴家双秀丢脸。不过,看我的。”

  阴飞飞苦笑连连,他无奈的用双手摸索着肚皮,长叹了一口气。

  “男儿志在八方,我飞少的志向,老大你清楚,你更明白。”

  “我阴飞飞大好男儿,这一身血肉精华,可不想舞刀弄枪。”

  无比神圣的看着天空飘过的流云,高空中风极大,有几条云被拉扯得极长,就好像轻纱,好像少年的梦想,轻盈的飘浮在触手可及的天空中。

  “我阴飞飞的梦想,是娶三百六十个美丽的女人,每天轮换一个。”

  “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百子千孙,多子多福。”

  阴雪歌半跪在地上,看着肥头大耳的阴飞飞讲述自己伟大的梦想,他不由咧嘴苦笑。

  这家伙,六岁刚进宗学的时候就认识了这家伙,他的梦想,这么多年居然一直未变。

  正想要打击阴飞飞两句,后方突然传来了阴八方的怒吼声。

  “阴风波,你真给你爹丢脸!”

  “你爹惨死在这些虎狼族人手上,你不想给你爹报仇么?”

  “你居然,被人家一声大吼给吓退,你对得起你惨死的爹,对得起我大哥阴八平么?”

  脑后一阵恶风袭来,阴雪歌没有回头,但是他能想象那景象。

  阴风波无声的向前,犹如猎食的猎豹,右腿犹如弓弦带动的机括狠狠弹出,目标就是自己的后脑。

  绝对达到了百钧之力的**力量,加上前冲的冲击力,这一脚的打击力可能达到了两百钧。

  阴雪歌听到了筋骨弹动的‘砰砰’声,听到肌肉和筋腱不堪重负的‘咔擦’声,更听到了踢死虎的靴子头撕开空气,犹如利刀破空一般的‘嘶嘶’声。

  渭北阴家的众多子弟齐声欢呼。

  渭南阴家的过千子弟破口大骂。

  在这一刻,就算对阴雪歌满怀恶意的阴飞鹰等人,也愤怒的诅咒起了阴风波的十六代祖宗。

  仅仅是十六代祖宗,而不敢将他的十七、十八代祖先捎带进去。再向上追溯,那可就是辱骂自家先人。按照《族律》,后辈子孙胆敢辱骂自家先辈。当处重刑——打掉满口大牙,割掉一条舌头。

  “蠢货!”

  阴雪歌大声怒吼,他的身形向前一倾。

  阴风波横扫的右腿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将他头上的髻打得粉碎,数千根断飘出。

  双手在阴飞飞肥硕的肚皮上一撑。双臂陷入他的肚皮几乎有一尺深。阴飞飞吐着舌头嘶声惨嚎,在他肠胃扭曲的痛苦嚎叫声中,他的肚皮猛地弹起。

  阴雪歌借着阴飞飞肚皮反弹之势,身形狠狠向后一靠。

  肩膀狠狠顶在了阴风波支撑身体的左腿上,阴风波的身体当即失去平衡。

  怒吼一声,双腿绷紧。百钧**力量爆,阴雪歌的身体一跃而起。他的肩膀挂在阴风波胯下,连带着阴风波一并被带着飞了起来。

  百钧大力狠狠砸在地上,阴雪歌刚才半跪之处,大片白沙炸开,喷出丈许高的一道沙浪。

  失去重心的阴风波手舞足蹈的被阴雪歌顶上了天空。一身力量根本无法挥出半点儿来。

  阴雪歌回头向阴九难瞪了一眼,反手一把抓住了阴风波的左腿膝盖,同时放声大吼。

  “杀?”

  阴九难看清了阴雪歌手上的动作,他毫不犹豫的狂啸了一声。

  “先祖约定,生死自负,杀!”

  左臂一甩一摔,阴风波的身体就被掀了起来。阴雪歌身体一旋。右手肘狠狠向斜上方抽了过去。

  巨响声中,鲜血四溅,阴雪歌右手肘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胯下,将他的兽皮护裆打得粉碎,绸布长裤炸成无数细丝飘散。男人身上最坚硬的手肘和最脆弱的下体无比亲密的接触,手肘深深的没入了阴风波的下身足足一尺深。

  阴风波惨嚎,张口喷出一道混杂着无数内脏碎片的血水。

  阴雪歌身处数十丈高空,百钧之力让他在瞬间犹如跳蚤,轻松跳起了数十丈高。

  阴家宗学演武场就在下方,四周都是数千年的苍松翠柏。围绕着一方白色沙地。

  温和的春光洒落,空气带着远处飘来的花香,空气清新鲜嫩得好像青壳鸡蛋的蛋清。

  阴雪歌仰望头顶蓝天,身处数十丈高空,他却觉得。这天空依旧距离自己如此遥远。

  几只刚才起飞的麻雀仓皇的从阴雪歌身边掠过,正好被阴风波嘴里喷出的血剑打中。

  麻雀的身体炸开,大片鲜艳的羽毛纷纷扬扬的混着血水飘落。

  春天的阳光中,羽毛和鲜血混杂成一场艳丽而残酷的小雨,轻盈的飘落。

  阴风波的身体沉甸甸的落在地上,他的身体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他惨白的眸子正好歪斜着看向了阴八方,他张开嘴,勉强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杀他,报仇。”

  “风浪,报仇!”

  阴雪歌仰天长啸,强壮的身体给了他充沛无比的中气。

  滚滚声浪呼啸扩散开,一道风从渭水方向呼啸袭来,演武场上苍松翠柏轻轻摇晃,无数叶片纷纷洒落。

  ‘咚’,阴雪歌笔直的从高空坠落地面,双足陷入白沙一尺二寸。

  “嘎嘎!”

  阴飞飞放声大笑,他拍打着自己的肚皮,笑得眼泪水都喷了出来。

  “这孙子,刚才打得我,好痛!”

  “该死的,这样子,让我回去怎么和小翠,亲热?”

  服下了内服丹药,五脏六腑确然无事,但是骨骼上的裂痕却不是三五天就能痊愈。

  想到自家房里俏丽可人的小丫鬟,阴飞飞突然觉得明媚的春光都骤然黯淡了。

  “该死的野种!”

  渭北阴家的子弟队列中,一个和阴风波生得有**分相似的少年冲了出来。

  他奔走如风,绕着演武场的边缘开始快的奔跑。

  他一边狂奔,一边从背上解下一张魔牛角盘绕大蟒筋制成的八十钧强弓,取下四根狼牙透风箭夹在了右手指缝中。他看着阴雪歌,放声怒吼。

  “大哥死了,我也不独活。”

  “爹被你们害死,娘亲殉葬而死,大哥也死了。我这一家,就全死在你们渭南狗贼手上罢!”

  阴八方仰天长啸,他长飞起,一根根犹如钢针直刺天空。

  “阴风浪,杀了他。用你的弓,你的箭,射杀这贱种。”

  “为你爹,为你娘,为你大哥,为你全家报仇!”

  阴九难则是同样周身阴气翻滚。他扬天厉声长啸。

  “阴雪歌,杀了他,族中记你大功一件!”

  “渭南阴家,才是正统。渭北阴家,乱臣贼子,人人得而杀之!”

  渭南阴家。渭北阴家。

  阴雪歌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来历,明白了阴风波刚才为何接连对阴飞飞下死手。

  大家同出一门,拥有同根同源的血脉,但是两家之间的仇恨啊,三江四水都无法洗刷。

  阴风浪右腿在一株古松上狠狠一踏,一声巨响,古松一块尺许见方的树皮炸开。阴风浪矫健的身形骤然加。宛如箭矢般没入风中。

  从他朦胧的身影内,连续四声弓弦几乎连成了一声。四根狼牙箭从阴雪歌的右侧、正前、左侧,以及最不可能的斜上方激射而来。

  阴风浪的度快得惊人,没有任何变线,纯粹直线奔走,无比狂野的快。

  他不断蹬踏演武场边缘的古松翠柏,借助树干的反震之力加,或者改变自己奔跑的方向。

  他有一手可怕的连珠箭法,只要让他的度跑起来,只要让他不断的开弓射箭。以他手上八十钧的强弓,以渭北阴家为他特制的符文箭矢,他有信心击杀开辟一百个窍穴以下的餐霞饮露境界的练气士。

  四箭齐,从四个方向同时射向阴雪歌,只是牛刀小试!

  六个月前。阴风浪跟随渭北阴家的私兵队伍出城剿匪,孤身一人在山林中猎杀一百七十五名穷凶极恶的盗匪,凭借的就是他变态的度,以及可怕的箭法。

  阴雪歌低头,屈膝,双腿重重跪在地上。

  阴八方的眼睛一亮,他厉声尖啸,笑得眼皮直跳。

  “跪地求饶,也没有用,贱种,你杀我大哥爱子,你该死!”

  渭北阴家百多子弟同时大笑,他们也都笑出了眼泪。

  笑声戛然而止,就好像一群‘嘎嘎’乱叫的鸭子,突然被刽子手将他们的脑袋一下子全部剁掉。

  四支箭矢几乎擦着阴雪歌的身体掠过,特制的符文箭矢带起锋利的罡风擦过他的皮肤,在他身上带起了四条细细的血痕。四条肉眼可见的细小血迹顺着箭矢飞去的方向喷出,阴雪歌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血色。

  阴风浪双足狠狠跺在一株古松斜刺里伸出的大树杈上,他人在半空中,向着阴雪歌的头部射下了那一箭,他借助树杈的反震力量,想要继续改变奔走的轨迹。

  另外四支长箭,已经夹在了指缝中。

  只要给他一弹指的时间,他的身形向前掠出十步,他就能再次的……

  阴雪歌跪倒在地,他反手从袍子下面抓出一张烈风弩,他几乎是瞬间上弦,一支合金三棱透骨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搭在了弓弦上。

  哪怕有律府法相司马相出面,将雨夜蟊贼一事处理干净,阴雪歌若是出门,依旧不敢大意。

  换成挨闷棍之前的他,肯定不敢带着制式烈风弩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换成挨闷棍之后的他,不要说烈风弩,再多违禁品他都敢随身佩戴。

  阴风浪跑得极快,的确快得惊人,比修炼阴风步的阴家子弟快了何止一倍?

  但是他的轨迹是直线,他借力弹射后的度恒定,那么他就睡一个活靶子。

  人在空中,刚刚借力向前弹射的阴风浪突然看到一点红光激射而来,他的脑门一震,随后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演武场上千多人只看到阴雪歌跪倒在地,躲开四支箭矢,拉出了烈风弩随手向空中一晃。

  ‘噗嗤’声中,大片血水从空中洒下,就好像那一弩击杀了高高在上的天神,大量滚烫的鲜血洒在了白净的沙地上。饥渴的白沙地贪婪的"yun xi"着新鲜的血液,大片砂砾被染成了血色。

  阴风浪坠落,在阴雪歌身后七八丈远的地方坠落。

  他的身体歪歪扭扭的在演武场的沙地上向前滑行了两三丈远,在沙子上拖出了长长一条沟渠。

  等到阴风浪的身体坠地后,过了足足七八个呼吸的时间,一道尖啸声才从空中传来,一只合金三棱透骨箭带着一点血光折回地面,深深的插进了白沙铺成的演武场。

  烈风弩一击,直接打穿了阴风浪的头颅。

  箭矢带着强劲的力道,冲上高空两百多丈,这才耗尽了所有力量重返大地。

  阴雪歌跪在地上,双目如刀,慢慢扫过面色难看的渭北阴家一众族人。

  演武场上气息凝重,所有人都看着周身杀意如火的少年,看着他手上那张可怕的烈风弩。

  突然间,阴雪歌浅浅一笑,将那可怕的杀器重新挂在了长袍后摆下。

  他慢慢的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膝盖上粘着的尘土。

  “今年,有点流年不利。短短几天,这是我杀掉的第五个了。”

  “还有人,愿意让我杀一杀么?”

  阴雪歌笑得很轻松,浑然没把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内连杀两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阴八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他突然有一种不是很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阴九难则是嘴角一阵抽搐,他突然生出了和很多师范一样的念头,自家的家主阴九幽,这次真个犯错了。

  他想到阴九幽的时候,阴九幽就站在宗学正中那座最高的观星楼上。

  一件青色长衫飞舞,阴九幽站在最高的,离地足足有二十几丈的顶楼,狂风吹过他,吹得他衣袂翻舞,好似随时可能随风飘了出去。

  袖子里,阴九幽双手握紧拳头,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群蠢货。”

  这话,也不知道是再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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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祖产

  强弓,主体微黑,弓弦银亮.

  魔牛角为弓身,大蟒筋缠绕而成.强弓自重十二钧,这个世界平民健康男子平均有一钧之力,单纯这张弓,就要十二人才能合力抬起.

  如今这弓,就在阴九幽手上.

  他上下把玩抚弄弓身,沉重长弓犹如柳絮,在他手上荡起一抹残影.

  抚弄了一阵,阴九幽掏出一张淡黄色灵符往弓身一贴,然后轻喝了一声咒语.

  灵符燃烧起来,一抹幽光从灵符灰烬中扩散开,迅速覆盖了弓身表面.弓身内就有一道极淡的光芒荡漾出来,淡红色的寒光中,隐约可见九条刚健有力的雷霆状符文.

  "哼,下了不少本钱."

  "这张牛角蟒筋雷鸣弓,居然铭刻了九条法纹,比官府烈风弩还要强出许多."

  "弓身牛角核心,是一截三万年寒潭阴沉檀香木芯.这张弓现在的威力,仅仅是他最强威能的一成不到.只要不断在阴沉檀香木芯上绘刻新的法文,这张弓的威力还会继续增强."

  "渭北阴家,这次下了好大的本钱,下了好大的心思."

  阴九幽轻声感慨,他的正对面,跪坐着阴雪歌.

  这里位于阴家宗学最深处,四周林木森森,万杆青竹,竹木参天,春阳只能勉强投射进来几条光线,衬托得这一方小小空间幽深至极.

  林木环绕中,是一眼池塘,大概有三五丈见方.池塘四周用青苔斑驳的石块砌边,池塘内飘荡着极多细小浮萍,数十条七彩锦鲤在水中往来游荡,偶尔跃出水面.溅起几点水光.

  这些锦鲤都是蛮荒异种,据说都有蛟龙血脉,养在宗学池塘中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其中最大的一条锦鲤头顶,已经有两条小小的鹿角生出.如果不是渭南古城中有专门克制山精水怪,幽灵鬼魅的法阵.这条锦鲤若是在野外.不定早已化龙而去.

  这池塘就是化龙池,将他修在宗学最深处.就是取一个好兆头.

  挖掘这片池塘的阴家先祖,自然是希望阴家的子弟们在宗学中能潜修苦行,未来化龙飞升,将阴家带到一个崭新的高度.脱离渭水南郡这一方小小的池塘.

  只不过很不幸的是,千年来第一个跳出渭南郡的阴家子弟,就是被视为叛徒的,渭北阴家的老祖.

  池塘边有一座凉亭,造型古朴厚重,用黑色檀木板拼成的地板擦拭得纤尘不染.

  阴雪歌就跪坐在凉亭中,对面不到三尺远.隔着一张小方案,就是家主阴九幽.

  身材颀长,气质潇洒飘逸,眉目中带着几分阴气的阴九幽一直在把玩这张牛角蟒筋雷鸣弓.阴雪歌击杀了阴风浪.这张有着极大进化潜力的强弓,自然就成了他的战利品.

  阴雪歌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阴九幽,看着他手上轻盈舞动的雷鸣弓.

  如此一刻钟后,阴九幽突然将弓放下,然后指了指阴雪歌面前的茶盏.

  "喝茶.这是你父亲最喜欢的,火蕊红莲."

  "这茶,气质阳刚,蕴藏元气炽热难当,和阴家《阴风诀》不合,所以我极不喜欢."

  端起面前橙红色的茶水,阴雪歌抿了一口.

  一如阴九幽所言,火蕊红莲产自地窟火眼附近,茶叶阳刚醇厚,蕴藏元气炽热异常,一口茶水入腹,就好似在三伏天躺在太阳下喝热汤,浑身当即汗流浃背.

  额头上一滴滴热汗流下,顺着下巴滴落在光洁的黑檀木地板上.

  阴雪歌放下茶盏,看着蓄了一部飘逸美须的阴九幽轻轻一笑.

  "我父亲喜欢的,我自然是喜欢的.我是他儿子!"

  阴九幽没想到他会从阴雪歌这里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端着茶盏,怔怔的看了阴雪歌好一阵子,这才慢慢的,好似喝汤药一般,好容易才将一碗茶水喝了下去.

  放下茶盏,用手帕摸了摸额头上莫须有的汗珠,阴九幽歉然一笑.

  对着阴雪歌这个后生晚辈,阴九幽很‘歉然’的笑了笑.

  "可是我是家主,我不能凭借自己的爱好来做事."

  "我要协调整个家族的利害关系.修炼《阴风诀》的族人,都喜欢喝云雾雪心,所以我一直喜欢云雾雪心.哪怕我已经喝了两百七十八年云雾雪心,闻到他的味道就想吐,我还是得喝."

  "因为我是家主.我,不能独立特性."

  将手上洁白的丝帕放在方案上,阴九幽有点惆怅的看着阴雪歌.

  "往日里,你虽然天赋惊人,但是除开修炼天赋,你在其他方面资质平平."

  "待人处事,言谈心性,都只是寻常.我阴家,不缺修炼上的天才,反而是天才太多,有时候家族资源都不够让这些天才无忧无虑的修炼下去,所以……"

  阴雪歌看着阴九幽,很是理解的点了点头.

  "所以,家主想要将我家这一碗火蕊红莲,换成云雾雪心."

  "我就算修炼的天赋再好,阴家也不缺我这么一个天赋好的子弟.虽然我在七个月前就修.[,!]炼到了八十九钧之力,按照我的进度,我现在就应该突破一鼎之力."

  "但是因为我在其他方面表现平平,所以,家族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无所谓."

  拎起茶壶,给阴雪歌和自己都满上了茶水,阴九幽将雷鸣弓放在了阴雪歌手边.

  他的眸子里一阵光芒闪烁,然后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太守答应,如果我能帮他,逼你无法恩袭你父亲留下的官职,就助我阴家,拿下绿波湾."

  脑子里无数信息闪过,阴雪歌想到了绿波湾是什么地方.

  那是距离渭南古城五百里,归属渭南郡治理的一处河湾,那里是渭水十几条小支流汇聚之地.绿水缠绕,波峦起伏,故名绿波湾.

  那附近有十几座大小山头,都是成熟富饶的药山药田.每年从中出产大量药草和蕴藏浓烈天地元气的粮食瓜果.若是单纯贩卖药草和粮食瓜果.就能带来将近两万两黄金的收益.

  如果将那些药草炼制成固元丹,风露丹等丹药,则这些药草的价值会飙升二十倍.为阴家带来每年数十万两黄金的纯利润.

  数十万两黄金,现在阴家每年的总收益只是其中一个零头,不过区区三五万两黄金而已.

  当然阴家没有自家的炼丹师,同时也没有官方的炼丹许可.只能采摘药材贩卖材料,可是每年两万两黄金的收入,也足以让阴家的实力增加一倍以上.

  "绿波湾,我记得那是,本郡赫伯家的产业."

  抚摸着精巧的茶盏薄如纸的口沿,阴雪歌皱起了眉头.

  赫伯家在渭南郡的实力,仅仅比阴家弱了一筹.但是赫伯家在渭南郡的历史,却还在阴家之前一点.绿波湾是赫伯家现在最大的财富来源,他们怎可能放手?

  "太守承诺,你恩袭的官职.只是一个添头."

  "本家和太守合作,铲除赫伯家,绿波湾将由阴家出面打理,每年利润,太守六成,阴家四成."

  抬起眼来看着阴雪歌,阴九幽曼声微笑.

  "不要觉得四成很少,太守承诺为我们介绍三位炼丹师,给我们办法丹曳卖的许可.由此一来,我阴家从绿波湾得到的利润,就会数十倍的增加."

  阴雪歌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苗天杰一次一次的暗算自己,阴家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更加明白了,为什么阴家的所有族人,都会这么轻松被阴九幽说服,除开阴飞飞,没有一个族人站在自己身边.

  绿波湾的所有出产,三个炼丹师,贩卖丹药的许可证,这一套组合拳,可以将阴家所有人,从潜修的长老到各地的执事们都砸得昏头转向,砸得他们俯首顺从.

  "好大手笔,真正好大手笔."

  阴雪歌只能由衷的感慨,这位太守大人果然是敛财有术.

  "你还年轻,好些事情,没有对你说."

  阴九幽无奈的叹息着.

  "赫伯家一支精锐人马偷偷潜入西疆,妄图开辟一方新的基业,结果全军覆没."

  "这支人马中,就包括了赫伯家七位呵气成风的长老,甚至据说,赫伯家一位太上,堪堪要吐气如雷的老祖,也在无穷无尽蛮兽围攻下殒命."

  冷冷一笑,阴九幽幸灾乐祸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所以,这是灭掉赫伯家最好的机会.太守府和我阴家联手,赫伯家何足道哉?"

  双眸中寒光闪烁,阴九幽凝视着阴雪歌,语气变得无比沉肃.

  "家族大计当前,你一个不是很出色的年轻子弟,就算牺牲你,也不算什么."

  阴雪歌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抚摸着茶盏光滑的表面,缓缓的点了点头.

  "家主说得对,虽然不甘心,我必须承认这是正确的选择."

  阴家的族人在渭南郡,自然还有族人出任了其他的官职.但是只有阴雪歌还没拿捏到手的巡街法尉的官衔,才是最好下手的.他父母双亡,嫡亲的祖父,曾祖父也都故去,至于他曾祖父的父亲虽然还活着,但是那位老爷子势必不会为阴雪歌说话.

  对于那位老爷子来说,掌心掌背都是肉,他能帮谁呢?

  装聋作哑,这是阴雪歌高祖老爷子最好的,唯一的选择.

  "你也知道,你在族中名望不好."

  阴九幽很不客气的指着阴雪歌的两条浓眉.

  "浓眉如刀,你曾祖父先是冲穴走火,爆体而亡."

  "你祖父在两年后,野外历练,被无名妖兽斩杀."

  "你父亲,你父亲更是凄惨,居然误中流箭而死."

  "所以你要明白,之所以你这几个月如此倒霉,之所以谋夺的是你的恩袭官职,之所以想要逼你将恩袭官职主动交出来,因为你那时候最软弱可欺."

  如此袒露的,血淋淋的话语,世家的无情.豪族的冷血,门阀的利益至上,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世家,豪族.门阀.这都是用利益和血脉联系起来的怪物.

  很多人生.[,!]于斯,长于斯.他们依仗这个怪物攫取利益,他们吮吸这个怪物的血肉,同时被这怪物吸取血肉.到了最后,绝大部分的世家,豪族,门阀的子弟.都再也离不开这个怪兽.

  阴九幽向阴雪歌解释这些,不是因为他多喜欢阴雪歌,而是他发现阴雪歌有了更大的价值.

  演武场击溃阴飞熊,这是一桩.

  雨夜击杀三个蟊贼,这是一桩.

  结交了法相司马相,这是一桩.

  实力悍然突破一鼎,这是一桩.

  胆敢在演武场杀人.这是最后一桩.

  这短短几天阴雪歌表现出的手段,胆气和敢于杀人的煞气,这都让阴九幽无比的欣赏.

  阴雪歌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可以牺牲的渺小族人,而是一个值得大力栽培的的精英族人.

  尤其听说律府法相司马相对阴雪歌赏识有加,甚至为了他的事情亲自出面和林惊风交涉后.阴九幽就知道,这个小小的阴雪歌,是必须要大力笼络的了.

  阴雪歌在演武场上杀人,连杀渭北阴家两大精英,阴九幽都亲眼目睹.

  有杀人的能力,阴家不缺有实力杀人的族人.

  但是敢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悍然对人出手,出死手.

  这种勇悍的族人,是任何一个豪族,门阀的财富.这个世界不是说你有了多少金钱就能站在上位,你有多大的拳头,才决定了你这个家族在整个天下的地位.

  如果你这个家族有一个天下第一高手,那么你这个家族,就是天下第一家族.

  事情,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欣赏的看着阴雪歌,阴九幽身体微微前倾,向他轻声询问.

  "以前种种,既往不咎如何?"

  "那些在宗学中冒犯你的小辈,老夫会让他们好生明白友爱兄弟的意义何在."

  阴雪歌沉默了一阵,他轻轻的拍了拍袖子,很无所谓的笑了起来.

  "他们,罢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这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当那一闷棍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后,阴飞熊他们是如何孤立,为难,围攻他的事情,他真的没怎么记在心上,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听在阴九幽的耳朵里,这就是识大体,知进退,知道做人的表现.

  他欣然看着阴雪歌,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令牌,轻轻的放在小方案上,慢慢的推到了阴雪歌的面前.

  "有了一鼎之力,去武阁领取一应所需吧."

  "先把《阴风诀》记在心中,然后等**淬炼得再强悍一点了,再来修炼."

  "我认为,除开《阴风诀》,你当挑选一门辅修的体术.《鬼王白骨身》就很不错,骨骼强壮了,骨髓自然强横,新生骨血就蕴藏更大力量,骨血滋养肉身,肉身也就逐渐强悍了."

  手指轻轻的在令牌上敲了敲,阴九幽若有所指的看着阴雪歌笑了.

  "记住,只有这块令牌,才能让你同时得到《阴风诀》和《鬼王白骨身》."

  "其他子弟,没有为家族历下五大功,是不可能得到第二门功法的."

  "这是,老夫对你的一点点补偿,以及一点点的奖励."

  深深的看了阴九幽一眼,阴雪歌抓过令牌,放进了袖子里.

  然后他抓起雷鸣弓,缓缓直起身体,向阴九幽欠身行了一礼.

  阴九幽跪坐在地上,微微低头向阴雪歌致意,然后他突然补充了一句.

  "你曾祖父这一支,留下的那一座药山,这几年都有族人打理着."

  "那些灵药,都还好好的长在药田里,还没有收割."

  "倒是一些瓜果,粮食之类,已经收割贩卖了.一百亩田地所产,每年得银一万六千两.这三年来,一共是四万八千两白银,我做主让他们兑成五百两黄金,你稍后去账房一并领了."

  阴雪歌微微一怔,自家父亲,祖父,曾祖父留下来的那一座山地,除开药田外,开辟的元气田合计一百亩.百亩田地所产,每年能得银一万六千两,看来这几年出产都还不错.

  显然阴家代管自家祖产的那些族人,他们将田地照料得很是不坏.

  这也是应有的道理,那些人怕是已经将那一份祖产当做了他们自家的财富,哪里有不精心侍候的?

  怕是某些人这几年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了那一百亩元气田上,这可比自己粗枝大叶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三人还在的时候,那百亩田地每年得到的收益高出了两三倍去了.

  想到某些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模样,阴雪歌毕竟是少年心性,他‘哈哈’一笑,向阴九幽鞠躬行了一礼.

  "还请家主,替我多谢着几年为我家代管药山之人.就说,以后有空了,做侄儿的请他们喝酒."

  大笑了几声,阴雪歌背起雷鸣弓就朝外走去.

  走出了几步,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也不回头,低沉有力的在那里询问.

  "这次春狩大.[,!]祭,可有什么章法?"

  阴九幽眉头一挑,他露出了一丝‘早就在预料中’的得意笑容,满意的点了点头.

  "奖赏极高,奖励极重."

  "渭北阴家,拿出了两座精心耕耘侍弄了五百年的药山,作为春狩优胜者的悬赏."

  阴雪歌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修炼一道,财侣法地,有钱才能进步如飞.

  "这两座渭北药山,以后就是我这一支的,祖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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