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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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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3 说服


  夏邦兴是个汉人,虽说是因为大明的官场倾轧而被迫逃出国境,但他内心对于大明还是很有感情的。尤其是对大明的普通百姓、普通官兵等等,他都出自于真心地想给他们一些帮助。另一方面,鞑靼人在他落难的时候收留了他,卜失兔待他十分恭敬,周围的鞑靼牧民也给了他许多温暖,所以他对鞑靼也同样有很深的感情。

  这样一种二重身份,使夏邦兴非常不希望看到大明与鞑靼交恶,正如他自己所说,在以往,他也经常劝卜失兔不要进犯明境,要与大明和睦相处,避免刀兵相见。

  这一次,卜失兔率大兵前来与苏昊作战,在夏邦兴的心目中,感觉有错的一方是苏昊,因为苏昊率军进入了草原,触犯了鞑靼的势力范围。他当然也想过平常鞑靼人进犯大明边境的事情,但这是他没法阻止的。在夏邦兴看来,鞑靼人偶尔进犯一下大明,是没法子的事情,大明进行抵抗就可以了。现在大明居然主动打到草原上来了,这不是没事惹事吗?

  可是,经过苏昊和李贽一番陈说,夏邦兴心里的想法开始有些动摇了。他开始反省这样一个问题:明军不进犯鞑靼,就能够保证鞑靼同样不进犯大明吗?既然鞑靼各部落的首领们无法自觉遵守双方的和平协议,那么让明军打进来,以武力促和平,是否也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呢?

  尤其是,苏昊和陈观鱼都反复提到了与鞑靼共同开发草原的事情,如果此事为真,对于鞑靼来说,绝对是一个利好消息。李贽说得对,中原王朝从来不曾欺凌、虐杀过北方的游牧部落,相比鞑靼人,大明的承诺似乎更加可信一些。大明承诺与鞑靼共同开发草原。这相当于给鞑靼人增加了一条财路。

  鞑靼现在的情况,夏邦兴是非常清楚的。别看卜失兔拥兵十万,看起来势力不小,但其经济状况却令人堪忧。养兵是需要花钱的,如果卜失兔没有大把的银子用来笼络那些部落首领,谁愿意为他卖命呢?卜失兔想在扯力克汗百年之后争夺汗位,手上没有银子是万万办不到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苏昊所为,简直可以说是为卜失兔雪中送炭了。

  “先生,您觉得如果卜失兔王爷与苏将军合作。真的能够让鞑靼人变得更富有吗?”夏邦兴迟疑地对李贽问道。

  李贽指了指苏昊,说道:“改之确有点石成金之才能,老夫自愧不如。他在宁夏卫期间,为宁夏卫勘矿、勘井,推广蔬菜暖棚,让宁夏又恢复了塞上江南的富庶景象,这一点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尚中若不相信,可以亲眼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苏昊摆摆手道:“李先生过誉了,这哪里是我一人的功劳。夏先生。如果卜失兔王爷愿意与大明合作,我们双方可以在草原上开矿,收益均分。同时我们还可以兴修水利,开垦河套一带的荒地。让河套成为塞北粮仓。到时候粮食丰富了,牧民们的生活还会拮据吗?”

  “若能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夏邦兴憧憬地说道,“学生毕生之志。就是希望看到鞑靼与大明永不再战,共享和平……不过,苏将军。学生还有一个问题,请勿见怪。”

  “夏先生请讲。”苏昊说道。

  夏邦兴道:“这开矿、修水利、屯田,都是明人所擅长的事情,如果这些工程都铺开,草原上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汉人,到时候如果汉人向鞑靼人发难,鞑靼人如何自保呢?”

  “汉人对鞑靼人发难,对汉人有什么好处呢?”苏昊反问道。

  “这……”夏邦兴哑了,他也想不出汉人对鞑靼人发难有什么好处。双方如果合作,可以共同获得各种收益。如果打起来,双方各自损兵折将不说,矿区、垦区都无法继续生产了,造成的损失也是无与伦比的。在这种情况下,汉人有什么必要对鞑靼人发难呢?

  “假使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大饼,大家你争我抢,都是为了分得更大的一块。如果我们能够把大饼做大10倍,大家不用争抢,也能分到比原来大10倍的一块,这岂不是比争抢更有价值?”苏昊开始贩卖他的大饼理论,明朝的人不时兴吃蛋糕,所以他只能用大饼来类比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可是……”夏邦兴支吾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个更好的理由来反驳苏昊,但要让他就这样接受苏昊的观点,又觉得似乎太轻率了。

  “尚中啊,我知道你一时想不通,你再想想,自然就想明白了。实在不放心,你可以去周围的牧民那里了解一下,看看明军进入之后这段时间对他们怎么样。”李贽体贴地说道。

  夏邦兴道:“先生,非是学生自己想不通,学生是担心卜失兔王爷想不通。汉蒙两家共同开发草原,这个说法前无古人,学生只怕自己口拙,无法说服王爷。”

  李贽想了想,说道:“这个便也简单,老夫陪你去见卜失兔就是了。”

  “这怎么能行!”苏昊和夏邦兴同时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等着对方先说理由。

  “这个……”夏邦兴到底没有苏昊的底气足,沉默了一会,就先开口了,“先生要去见卜失兔王爷,学生倒是可以保证王爷不会对先生有什么不敬之举,可是著力兔那边是怎么想的,学生就不敢保证了。先生是万金之体,若是有点闪失,学生可怎么能担当得起。”

  苏昊道:“我的想法和夏先生的想法相仿。鞑靼人刚刚吃过我的亏,就算卜失兔王爷不跟我们计较,下面那些部落首领不一定能够接受。万一有个莽汉欲报我们埋雷烧粮之仇,先生此去,不是羊入虎口了吗?”

  李贽哈哈一笑,道:“你们过虑了。卜失兔是想做大事之人,怎么会如此鼠肚鸡肠?当年俺答汗与朝廷签订协议的时候,老夫在南京刑部为官,曾受命出使鞑靼,与俺答汗有过一面之缘。卜失兔就算不给我们大明的面子,总得念及我是他先祖的朋友,给他先祖一个面子吧?”

  “这未免太过行险了。”苏昊讷讷地说道,在他心里,还真不觉得卜失兔会因为李贽与俺答汗之间的交情而对李贽特别对待。别说俺答汗只是卜失兔的先祖,就算是他亲爹,他也犯不着对每一个认识自己亲爹的人都客气吧。

  李贽道:“老夫蒙苏副总兵照顾多时,总得有所回报吧?进入草原一事,关系到我大明未来千万世的安宁,老夫就算冒一点险,也是值得的。你们放心,老夫不会主动去招惹卜失兔,只是跟他讲讲道理而已。老夫这张嘴,你们还信不过吗?”

  “好吧,就依先生。”苏昊无奈了,只得点头。这么大的事情,双方不谈判是不可能的,要谈判就必须要派出够分量的人才行。李贽是中原闻名的大儒,既有身份,又不像武将那样敏感,派他去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于说危险,李贽自己都不在乎,那也就算了。谁的命都是命,没理由说李贽就不能去冒险。

  接着,众人便坐下来认真探讨了一下明军与卜失兔合作的各种细节,夏邦兴也不再隐瞒什么,把卜失兔的想法合盘托出。而苏昊则摊开地图,详细向夏邦兴说明了打算与鞑靼合作的领域,包括哪些地方有什么样的矿藏等等,都一五一十地进行了介绍。当然,他说的只是一个大致的方位,没有他亲自指点,卜失兔是不可能找到这些矿脉的。

  夏邦兴听苏昊如数家珍地述说着草原各地的矿产分布,心里感觉到无比的震撼。他知道,苏昊肯定是没有机会去过这些地方的,有些地方甚至鞑靼人都很少涉足。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苏昊居然能够说出这些地方分布着什么矿藏,如果不是空口说瞎话,那就只能说明苏昊道行之高,已经让人难以想象了。

  “要开发这么多矿,得要多少人力财力啊,苏将军能筹措到这么多人手和银两吗?”夏邦兴不禁替苏昊操起心来了。

  苏昊笑道:“夏先生不必担心,开发草原不是苏某一人之事,朝廷里的许多官员都参与进来了。不怕你知道,连首辅申大学士都入了股,这可不是寻常儿戏。宁夏城里已经有好几百位商家在那里等着,就等卜失兔王爷一开禁令,大家就会争先恐后地拿着银子往草原上砸呢。”

  “这样夏某就彻底放心了。”夏邦兴如释重负,苏昊提供的这个消息的确非常重要,如果往草原上投资的是朝廷官员,那么他们就会更加忌讳各种道义上的事情,轻易对鞑靼开战应当是不可能的了。有这么多人投资,哪怕最终一斤矿石都没有采出来,鞑靼人也不会吃亏,光是为这些矿上的矿主、矿工提供肉食供应,就得挣着多少银子啊。

  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夏邦兴便急着要回去报信了。苏昊坚决把他留住,请他吃了两天好饭,又带他到贺兰堡和周围比较近的矿区去转了几圈,然后才派出士兵护卫着他和李贽等人踏上归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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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4 一针见血


  夏邦兴往返于鞑靼大营和芦峪关之间的时间不过是五六天。在这段时间里,卜失兔如坐针毡,面上却要装出一副大局尽在掌握的样子,还要不断地应付著力兔催促进兵的要求。听到亲兵报告说夏邦兴带着明军的使者回来了,卜失兔马上吩咐在大帐接见。

  “王爷,属下回来了。路上耽搁日久,请王爷恕罪。”夏邦兴首先向卜失兔表示了歉意,他知道卜失兔一直都在等候着他,但他还是在明营多呆了两天,目的在于充分了解苏昊那边的情况。

  “夏先生辛苦了。”卜失兔摆摆手,并没有责难夏邦兴。出使明营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夏邦兴多耽搁几天也是正常的。

  夏邦兴谢过卜失兔的宽恕,然后说道:“王爷,属下此去,见到了明军的副总兵苏昊,向他说明了王爷的意思。苏副总兵表示,他对王爷颇有敬意,并无冒犯王爷之意,只是想与王爷共同开发草原。为了向王爷表明诚意,苏副总兵特地派了大儒李贽先生随属下亲自来向王爷解释详情。”

  “李贽先生?就是你曾向本王说起过的那位旷世大儒?”卜失兔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投向李贽的目光明显带上了几分崇敬。

  蒙古王公并非都是只识弯弓射大雕之辈,就算自己读书不多,但对于读书人的事情还是颇为了解的。卜失兔是有意争夺蒙古顺义王王位之人,对于中原的文武之事更是十分关心。再加上夏邦兴原本就是李贽的学生兼助手。这些年没少在卜失兔面前说起李贽的学问,所以卜失兔一听李贽这个名字。就有些动容了。

  夏邦兴简单地把李贽的情况向卜失兔做了个介绍,对于坊间传言李贽死于锦衣卫之手一事,夏邦兴没有透露苏昊在其中的作为,只说李贽被江湖侠客所救,后来隐姓瞒名在苏昊营中当了幕僚。

  卜失兔恭恭敬敬地向李贽行了个礼,然后吩咐左右给李贽看座。客气一番之后,宾主的交谈进入了正题。

  “李先生,您是小王尊敬的大儒。小王不当对您口出恶言。但苏昊进犯我草原在先,埋地雷伤人、毁我粮草在后,这些事情,苏昊当给我一个交代才是。否则,本王非但要兴兵将明军逐出草原,还要以牙还牙,踏平宁夏卫。以报此仇。”卜失兔收起此前的温和嘴脸,语气强硬地对李贽说道。

  李贽微微一笑,拱手道:“王爷误会了。苏总兵进军草原,只为追杀我大明叛逆哱拜,并非针对王爷。至于后来烧毁粮草等事,不过是因为王爷受人蒙蔽。大军压境,我方出于自保,乃不得已而为之。”

  “一句不得已而为之,就能够把我数千人的死伤抹掉了?”卜失兔说道。

  李贽道:“刀枪无眼,这战场上士卒死伤之事。不是很寻常的吗?半年多前,著力兔大首领兴兵犯我平虏堡。也伤了我们不少人。如果大家都讲冤冤相报,最终对谁都没有好处。”

  “著力兔与你们的恩怨,我管不了。我的军队在这次也遭受了损失,苏昊打算如何补偿于我?”卜失兔道。

  李贽道:“用顺义王之位来补偿王爷,王爷觉得足够否?”

  听到李贽的话,卜失兔一时有些失神,愣了片刻,他才用不太坚定的语气说道:“苏昊好大的口气,他如何能用顺义王之位补偿于我?……再说,本王乃顺义王长孙,顺义王百年之后,这王位本来就是本王的,苏昊岂能用本王的东西来作为条件?”

  “呵呵,王爷真有这么大的把握吗?”李贽淡淡地反问道。

  “怎么就没有把握了……”卜失兔讷讷地说道,他不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在争夺王位问题上的焦虑,但又不愿意把门关死,毕竟李贽给他开出来的这个条件,真的让他十分心动。

  李贽道:“蒙古汗位,向来是有实力者居之。王爷是顺义王长孙不假,但素襄王爷也是忠顺夫人长孙,王爷觉得,你真有把握能够赢得忠顺夫人的支持,顺利坐上顺义王的王位?”

  一句话,把卜失兔彻底给说蔫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那里,早就没有了刚才那股虚张声势的嚣张气焰。

  李贽说的忠顺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蒙古三娘子。她原本是俺答汗的夫人,后来又嫁给了俺答汗的孙子扯力克,算是卜失兔的奶奶一辈。明廷册封扯力克为顺义王,三娘子的封号就是忠顺夫人。

  三娘子名义上是卜失兔的奶奶,但实际上与卜失兔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她有自己的孙子,名叫素襄,也是草原上颇有势力的一个王爷。

  蒙古人的势力构成十分复杂,三娘子嫁给扯力克为妻,但手上却拥有自己的一支武装,力量甚至超过了扯力克,是蒙古王权的真正控制者。卜失兔想继承扯力克的王位,面临的最严重威胁就是三娘子的孙子素襄,这也是卜失兔为什么要抓紧时间收编著力兔的原因。

  有关卜失兔与素襄之间的争斗,在蒙古不算是什么秘密,大明朝廷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李贽是饱学之士,这种事情哪有他不了解的,此时一针见血地指出卜失兔面临的威胁,直接就把卜失兔的气焰给打掉了。

  “李先生是说,如果本王答应苏……总兵的条件,你们能让大明皇帝支持我当上顺义王?”卜失兔无奈地问道,自己的底牌已经被别人窥清了,他再装模作样就可笑了。他原本一口一个苏昊地叫着,现在也情不自禁地把称呼改成了尊称。

  李贽道:“王爷若能与我大明真心合作,大明朝廷自然会支持王爷。这有何疑义?另外,我家副总兵乃天下奇人。有点石成金之能。王爷如果能够与我家副总兵合作,何愁实力不增?只要有了实力,再加上能够让牧民过上好日子,赢得草原上的民心,不管忠顺夫人怎么想,这个顺义王位还不是稳落到王爷的手中?”

  “这……”卜失兔把目光投向夏邦兴,等着夏邦兴帮自己拿个主意。

  夏邦兴道:“王爷,属下以为。李先生所说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咱们与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此去与明军拼个你死我活,最终只能是削弱了咱们自己的力量,让素襄那些人拣了便宜。属下此次到贺兰堡和周围几个明人建的矿区去看了看,那里堡垒坚固,加之明军的火器十分犀利,我们要想取胜。只怕要承受很大的损失。”

  “这是你看到的?”卜失兔问道。

  “是的。”夏邦兴回答道,他把这几天在苏昊那见的所见所闻都向卜失兔介绍了一遍,其中也难免对明军的实力进行了一些夸大。他对于鞑靼军的实力颇有了解,讲解的时候自然就会说到明军对鞑靼军有哪些克制手段。这些话如果由李贽来说,卜失兔恐怕还有些不信,但出自于夏邦兴之口。就由不得卜失兔怀疑了。

  “这个著力兔,害本王不浅!”卜失兔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其实已经把心里的意思给表现出来了。连夏邦兴都认为明军的防守严密,自己占不到便宜,那这个仗再打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先生,那你说说看。苏总兵打算怎么与本王合作呢?”卜失兔也不愧是一代豪杰,想明白了事情就能够立即作出决断。至于说这样做会不会丢面子,这已经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与王位相比,区区一点面子算得了什么呢?

  李贽是有备而来的,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副蒙古地图,一五一十地向卜失兔说起了苏昊的设想:

  双方化兵戈为玉帛,开展广泛的经贸合作。首先,由大明方面出技术、出资金,在草原上开采矿产,并进行冶炼。产品一部分销售给草原各部落,另一部分销售往大明内地,所得收益则按照约定的比例进行分配。

  其次,选择背风向阳、水源丰富的地区,建立明人的定居点,进行屯田,种植粮食、蔬菜等,以较低的价格供应给牧民,或者用于交换草原上盛产的牛羊肉、奶制品等,实现互通有无、共同发展。

  为了保证汉人的定居点不会受到鞑靼人的骚扰,允许汉人定居点保留部分明军及商家的私人武装。同时,为了消除鞑靼人对于明军武装的疑虑,驻扎的明军武装的骑兵力量将受到严格限制,从而确保鞑靼人在机动作战方面的优势。

  ……

  这一条条策略,都是苏昊、李贽、萧如熏、叶梦熊等人经过反复酝酿而形成的,其中既考虑到了大明的利益,也充分保证了蒙古一方的利益。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双赢的方案。当然,支持这个方案的,是明军所拥有的实力。在明军装备了先进火器的情况下,蒙古人如果要背信弃义,进攻草原上的明人定居点,必须要付出百倍于其收益的代价。

  李贽使用的蒙古地图,是苏昊凭着后世的记忆绘制出来的,细节不一定准确,但大的方位是没有问题的。当年的地图也不讲究太高的精度,这样一份地图已经足够把整个规划给说清楚了。

  “现在本王相信了,苏副总兵确实有与本王合作的诚意。目前本王的势力还仅限于青海至河套一带,等未来本王当上了顺义王,会在全蒙古与大明进行合作。”卜失兔踌躇满志地向李贽承诺道,他从李贽描绘的蓝图中,已经看到了自己成功争夺顺义王王位的希望。

  什么叫实力,实力不就是钱吗?按照苏昊提出的合作意向,卜失兔一年起码能够挣到数万两白银的收入,用这些钱,不难打造出一支最强大的军队,足以让三娘子手中的精锐都黯然失色。

  更何况,李贽话里话外还透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如果卜失兔争夺王位的时候遇到什么麻烦,明军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最起码,在关键的时候提供一些新式火器,也足以让卜失兔的实力陡然上升一大截了。

  “李先生,你真是本王的贵人啊!”卜失兔哈哈大笑,此前损失的那些兵卒、粮草,早就被他忘在脑后了。他现在想的,就是尽快地启动与苏昊的合作,让自己早一天获得来自于合作的收益。

  “既然王爷认可了我们苏副总兵的提议,那咱们双方就尽早签订盟约,开始着手做事吧。听闻顺义王身体不太好,有些事,咱们还得抓紧了。”李贽赤裸裸地说道。

  “正该如此,咱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了。”卜失兔对李贽的提议大为赞同,似乎忘记了顺义王扯力克正是他的亲爷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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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5 摆平着力兔


  如晴空中的一声霹雳,关于卜失兔王爷要与明军签署和平协议的消息,一下子把整个鞑靼大营里的官兵都给惊住了。

  对于普通士兵和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来说,不用打仗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利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返回自己的部落,去和老婆孩子团聚,去过那温馨的小日子了。每次打仗,他们都是在前面充当炮灰,胜利后的收益却落不到他们头上,他们哪有什么打仗的热情。现在听说不用打仗了,他们岂能不欣喜若狂。

  著力兔和其他一些大首领,听到此消息则是心里一片茫然。他们不知道卜失兔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带着几万人千里迢迢过来了,却突然不打了,还与明军签了什么协议。协议的详细内容他们还没有看到,但从种种迹象来看,明军并没有答应退出草原,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以牺牲了他们利益为代价的协议。

  “王爷,我们为什么不打了?”著力兔在听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卜失兔的大帐,对卜失兔质问道。

  “著力兔大首领,你不要急。来来来,本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明的旷世大儒,李贽先生。李先生的学问,一向是本王非常崇敬的。”卜失兔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居然还有心情向著力兔介绍自己的偶像。

  “见过李先生。”著力兔向李贽抱了抱拳,以示问候。眼睛却依然盯着卜失兔:“王爷,咱们与明人要签什么协议。明人答应什么时候撤出草原?”

  卜失兔道:“关于此事,本王已经搞清楚了。此次明军进入草原,纯粹是为了追剿叛逆哱拜,并非针对咱们的鞑靼部。至于他们在草原上开矿、种菜,是来帮助咱们鞑靼人的,咱们不能不领人家的好意啊。”

  “这……”著力兔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卜失兔说的话。好一会,他终于想起来扭头去看李贽。因为他意识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才是卜失兔改变立场的原因。

  李贽微微一笑,说道:“著力兔大首领,我知道你与苏副总兵之间,颇有一些误会。有些事情,说开就好了。老夫此次前来鞑靼大营,苏副总兵托我向著力兔大首领表达他对于此前诸多冒犯的歉意。还让老夫带来了一件礼物……”

  说到此,他拍了拍手掌,大帐的帘子一挑,苏昊的亲兵队长熊民范捧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径直走到著力兔的面前。

  “这就是苏副总兵送给大首领的礼物,大首领请过目。”李贽说道。

  著力兔皱了皱眉。有心拒绝,却又耐不住好奇心,想知道苏昊到底送了他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隐隐地有个念头:如果苏昊送的东西不错,那么不和苏昊计较。也不是不可以。

  著力兔身边的亲兵迎上前,从熊民范手里接过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了一件黑漆漆的锁子甲。乍看上去,锁子甲的做工十分精细,确是上品。但再怎么精细,一件锁子甲也不算是多么贵重的东西,著力兔的脸上露出了一些失望和不悦的神色。

  “这件锁子甲,是用高锰钢丝编制而成。这高锰钢乃是我家副总兵独家所创,用了七七四十九种绝密矿物炼成,坚韧无比,乃无价之宝。大首领若不相信,可以拿刀砍一砍这件锁子甲,不过末将有言在先,若把大首领的宝刀磕坏了,可别埋怨末将。”熊民范照着李贽先前教过他的话,对著力兔说道。

  “高猛钢?”著力兔有些奇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抬头看了看端坐在帅位上的卜失兔,看到卜失兔脸上露着微笑,知道卜失兔肯定也得了同样的礼物,而且对这礼物颇为满意。想到此,他果真从腰间掏出佩刀,挥刀向亲兵手中拿着的锁子甲劈去。

  “呛啷啷!”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过,锁子甲在亲兵手上抖动了好一会,却没有像著力兔想象的那样被砍出一个口子。看上去只有草秆般粗细的钢丝,居然能够抗得住著力兔的奋力剁砍,这让著力兔好生诧异,同时心生欣喜。他低头看看自己的佩刀,发现刀口上反而出现了几个缺口,这又更加证实了锁子甲的质地是如何坚硬。

  “好甲!”著力兔忍不住赞了一声,脸上也绽出了笑意。他回过头,向李贽再次抱了抱拳,说道:“劳烦李先生回去转告苏总兵,著力兔多谢他的赠甲之恩。”

  鞑靼人一向缺少金属,更遑论优质的金属。苏昊送的这副锁子甲,用的是超越了当年科技水平的高锰钢,在著力兔看来,那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这样一副甲,能够让著力兔在万军之中免受伤害,说是送给著力兔一条命,都不为过。

  苏昊能够做出这样的表示,著力兔心里对苏昊的仇恨之意一下子就下降到近似于零了。鞑靼人与明军打打杀杀的事情,再寻常不过了,没有人会把这些战争仇怨记得刻骨铭心的。

  李贽看着著力兔那副喜不自禁的样子,在心里也是暗暗佩服苏昊的大手笔,同时又对著力兔的糊涂感到好笑。这种锁子甲,在冷兵器时代的确是保命的神器,但对于拥有优势火器的明军来说,这几乎就是一个摆设。试想,如果大明与鞑靼之间要重开战端,明军一炮轰击过去,著力兔就算浑身罩上钢甲,又能抗得住什么呢?

  “这赠甲的美意,著力兔心领了。但明军冒犯我草原之事,是不容商量的,请李先生回去对苏总兵说,限你们……”著力兔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给明军多少天的期限才更合适。说少了,有点对不起这副宝贵的锁子甲;说多了。又显得自堕了志气。

  这时候,卜失兔发话了。他说道:“著力兔大首领,你没有弄明白苏总兵的用意,还是坐下来听听李先生如何讲,然后再做决定不迟。”

  “那……李先生请讲吧。”著力兔在一旁坐了下来,同时从亲兵手里把锁子甲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李贽于是把此前向卜失兔说过的内容,又向著力兔再说了一遍。当然,其中涉及到与卜失兔的一些幕后交易。自然就隐去不提了。著力兔听了一会,渐渐明白了苏昊的意思,而且嗅出了自己在其中能够获得的好处,心里也有几分松动了。

  “王爷的意思是什么呢?”著力兔转向卜失兔问道。

  卜失兔道:“早在本王的先祖俺答汗在世的时候,我们蒙古就与大明签置过协议,互不侵犯,互通有无。当今顺义王和忠顺夫人也都教导我们。要与大明和睦相处。是哱拜这个逆贼,挑动了我与大明之间的矛盾,使我们双方都蒙受了损失。幸好苏副总兵有大智慧,愿意与我们尽弃前嫌,本王岂有不答应之理。”

  “可是,明人奸诈。万一以此为掩护,向我草原渗透,怎么办?”著力兔提醒道。

  卜失兔道:“我们蒙古人也不是傻瓜,难道还看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吗?再说。区区几万汉人渗透到我草原上来,又能对我们有什么妨碍?我们蒙古人以放牧为生。汉人以农耕为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可怕的?”

  “王爷高瞻远瞩,著力兔佩服。”著力兔知道卜失兔心意已决,也只能点头接受了。他此前与苏昊几次交手,都吃了亏,能够不再与苏昊开战,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更何况,听李贽说的情况,如果双方开展合作,除了卜失兔能够从合作中获准之外,他得到的利益也不少。在挣钱和打仗两者之间选择一个,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考虑吗?

  “来人,传哱拜!”卜失兔见著力兔也同意了与明军合作的方案,当即向身边的亲兵下达了新的命令。夏邦兴与李贽坐在下面,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微笑。他们知道,这是卜失兔要向苏昊表明决心,而哱拜,自然就是这场交易中的牺牲品了。

  少顷,哱拜被几名卜失兔的亲兵带进了营帐。他如今是丧家之犬,寄人篱下,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狂妄的气势。见到卜失兔,他连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

  “王爷宣下官至此,有何吩咐?”哱拜问道。

  卜失兔一拍面前的案子,喝道:“哱拜,你可知罪?”

  哱拜一愣,连忙道:“下官不知做错何事,还请王爷示下。”

  卜失兔道:“你本是鞑靼叛将,大明仁义,收容了你,你却又起兵反明。失利之后,你逃往草原,欲嫁祸于我们鞑靼部,连累我鞑靼部与明军刀兵相见,互有伤亡。你说,你是不是罪无可赦!”

  “这……”哱拜瞪大了眼睛,他转头看看四周,一眼看见了李贽。他虽然不认识李贽其人,但从李贽的装束上能够认出,此人必是从大明而来。联想到刚刚听说的卜失兔与苏昊签订和平协议的传闻,哱拜不由得大惊失色。

  “王爷万万不可听信明人的花言巧语。汉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从来都不把咱们鞑靼人当成自己人,一直都欲置我鞑靼于死地。王爷如果与明人和解,必将养虎成患,最终为明人所灭……”哱拜失声喊道。

  “住嘴!”卜失兔大吼一声,“来人,把这个逆贼给我捆上,送往明营,任凭大明发落!”

  “王爷饶命啊!王爷念在哱拜也是鞑靼人的份上……”哱拜哭喊起来,拼命地向卜失兔磕头求饶。

  卜失兔哪里会把哱拜的求饶放在心上,他一挥手,周围的几名亲兵扑上去,便按住了哱拜,有人掏出绳索,打算把哱拜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哱拜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已经被卜失兔当成礼物送给苏昊了,如果他被送到苏昊手里去,那么命运是可想而知的。作为一名叛将,明廷判他一个凌迟处死都有可能。

  到了这个时候,哱拜只能是困兽犹斗。只见他站起身来,抡开胳膊,一下子就把两名冲到自己身边的卜失兔亲兵摔了出去,与此同时,他的手在腰间一带,一把软剑赫然出现在手里。

  哱拜被带进营帐的时候,是被解除了武装的,但卜失兔的亲兵见识少,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可以绕在腰里当腰带使的软剑。哱拜是个警觉之人,自知自己投奔到著力兔营下,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所以走到哪里都带着这柄软剑。到了这生死攸关之际,他哪里还顾得上掩饰,直接把剑就拔了出来。

  “保护王爷!”

  几名亲兵连忙挡在卜失兔身前,生怕哱拜突然发难,伤害了卜失兔。

  哱拜眯起眼,看着卜失兔,冷笑道:“王爷,哱拜不想与王爷为难,我只想请求王爷允许我把这明人的使者砍了,然后让我远走高飞。王爷如果不答应,哱拜拼出这条命,大不了与这帐中诸人同归于尽。”

  “这……”卜失兔有些慌了,刚才哱拜一出手就把他手下的两名亲兵都给甩出去了,其武功之高,还真不是这帐中的几名亲兵能够挡得住的。万一哱拜真的拼命,卜失兔的性命也危在旦夕了。但要说答应哱拜的条件,让哱拜把李贽杀了,卜失兔同样无法答应,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与苏昊的协议无法签订了。

  看到卜失兔的神情,哱拜知道自己已经把卜失兔给镇住了。他要的就是卜失兔这一刹那的失神,因为在这个时候,卜失兔手下的亲兵一门心思都在于保护卜失兔,定然不会向他为难。

  “这位明臣,我不知道你是何许人也。你跑到此处来挑拨我与王爷的关系,休怪哱某无情!”哱拜说着,挺起剑便向李贽刺去。

  “抨!”

  只听一声枪响,刚向前走了一步的哱拜猛地向后倒去,软剑从手上脱落出去。卜失兔的亲兵见此情形,哪里还会错过机会,连忙一齐上前,几柄剑同时刺向哱拜的胸口,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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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6 和谐草原


  几柄剑一齐扎上去,哱拜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很显然,刚才那一声枪响,就已经把哱拜给打死了,卜失兔亲兵们的举动,不过是多此一举。

  等到确认哱拜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众人这才把目光投向李贽和站在李贽身后的熊民范。熊民范手里举着一支还在冒着青烟的短枪,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王爷,我这位亲随不懂规矩,竟然把武器带进了王爷的大帐,而且还当堂使用,惊扰了王爷,实在是罪该万死。念其只是出于保护老朽心切,并无加害王爷之意,还请王爷宽恕。”李贽赶紧站起来,替熊民范请罪。

  尽管熊民范是出于自卫而拔枪击毙了哱拜,但他带枪进入卜失兔的营帐,就已经是很犯忌讳的事情了,卜失兔如果要追究,也是有道理的。不过,鞑靼人的规矩不像明朝官场的规矩那样严,在平常,下属携带武器进入主将的营帐也是常有之事,像著力兔刚才就当着卜失兔的面拔刀剁砍李贽送给他的锁子甲,这样的事情卜失兔也是不会计较的。

  卜失兔没有听到李贽的解释,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熊民范手里的燧发枪,心中的震撼感觉久久不能平息。

  这是怎样的一件利器啊,如此凶恶的哱拜,竟然只在转瞬之间就被打死了,如果在两军阵前,有一个人举着这样的武器冲到自己面前,给自己来上一枪,自己还能有命在吗?卜失兔并非没有见识过明军的火铳,但那东西又笨重又缺乏威力,除非恰好打在要害上,否则很难一招制敌,哪及熊民范手里这玩艺来得厉害。

  如果有一件这样的武器在手边,再遇到有人对自己发难的场合。自己就不会束手无策了。作为一名王爷,他太需要一件这样的武器来作为防身之物了。可是,如果现在出言向对方讨要此物,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够矜持呢?

  李贽见到卜失兔的眼神,当即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对熊民范说道:“熊老二,宝剑赠英雄,王爷喜欢你手里的枪,你就把它送给王爷吧。”

  “啊?”熊民范一愣,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半天之前。卜失兔还是自己的敌人呢,哪有把武器送给敌人的道理。

  李贽却想得更多,一来,熊民范在卜失兔面前动枪,犯了忌讳,只有把枪送给卜失兔,才能消除卜失兔的不悦;二来,一把燧发枪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送给卜失兔也改变不了鞑靼人的实力。相反,卜失兔有了这把枪之后,会了解到这种枪的厉害之处,进而对明军的整体实力产生更强的怯意。

  “熊老二。老夫知道你喜爱这支枪,等回去之后,让苏副总兵再给你配一支就是了。如果苏副总兵知道你把枪送给了王爷,他肯定会很高兴的。”李贽再次提醒道。

  “哦哦。属下明白!”熊民范回过味来了,他知道李贽是苏昊的智囊,李贽既然这样吩咐他。肯定是有深意的,他只需要执行就行了。

  “末将熊民范,愿将此枪献给王爷,请王爷笑纳。”熊民范上前一步,面对着卜失兔,单膝跪地,用双手捧着那支燧发枪,做出了一个献宝的姿势。

  站在卜失兔身边的一名亲兵向卜失兔看了一眼,卜失兔微微点了一下头,那亲兵便走上去,从熊民范手里接过那支燧发枪,递到了卜失兔的面前。

  “这怎么好意思呢?李先生此前已经向本王进献过礼物了,此物乃是熊将军的防身之物,本王如何能夺人所爱呢?”卜失兔假惺惺地对李贽说道。

  “王爷把哱拜送给我家副总兵,相当于给副总兵送了一份大功劳。老朽代副总兵送一支燧发枪给王爷,以示谢意,有何不可呢?”李贽笑道。

  “哦?既然李先生这样说,那本王就笑纳了。”卜失兔哈哈笑着,把枪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场风波就这样化于无形,有士兵进来,把哱拜的尸首拖出去,割下首级,用木盒盛好,送到了李贽的面前。

  李贽接着与卜失兔、著力兔商定了后续的各项事情,然后便带着哱拜的脑袋回去复命去了。苏昊把哱拜的脑袋送回宁夏城,交给萧如熏,至此,哱拜叛乱事件宣告圆满解决。

  一队快马带着哱拜、哱承恩父子的首级以及被活捉的土文秀等俘虏,奔向京城。万历亲自参加了宁夏卫的献俘仪式,并在仪式上宣布了对有功人员的嘉奖令。苏昊因各项战功,被授以总兵衔,邓奎、张云龙、徐光祖、熊民仰等人分别都得到了提升,分任参将、游击、守备等职衔。

  李贽在宁夏一役中的贡献也以密报的方式报告给了万历和申时行等人,当然,李贽如何从锦衣卫手里逃脱的事情,就有另外一番合理的解说了。万历原本就对李贽其人并没有什么恶感,此时正好借机宣布赦免李贽的各项罪行,授与他都察院副都御史的职衔,命他常住勘舆营,以协助苏昊。

  经过几轮协商,卜失兔最终与陕西总督叶梦熊签订了长期合作开发草原矿产资源的协议,并商定协议的落实由宁夏总兵萧如熏、副总兵苏昊负责。双方的这个协议当然也是经过了明廷内阁审议的,对于与卜失兔签订和平协议一事,申时行、王锡爵等人都是非常赞成的。

  协议签订之后,鞑靼军开始全面撤退。卜失兔留下夏邦兴在当地处理与明军合作的事宜,自己带着大部队返回了青海。著力兔也派出了几名属下常住宁夏卫,负责与明军的联络工作。

  一支支采矿的队伍从中原各地涌向宁夏,又经宁夏出关进入了草原。苏昊带着勘舆营走遍贺兰山周边,勘测出一个又一个的金矿、银矿、铜矿、铁矿、煤矿。沉睡地下多年的宝藏被开采出来,经过冶炼之后销往各处,换成了沉甸甸的银两。这些银两又按比例分配到了朝廷官员、鞑靼贵族、商人、宁夏卫官兵以及其他各个利益主体的手里。

  所有的人都对这种合作表示满意,只有极少数长着榆木脑袋的腐儒乃在絮絮叨叨地大谈有违圣贤之道之类的旧话,但这种废话已经没有人愿意倾听了。

  在矿区陆续投产的同时,以马玉为首的一干工部技术官员也来到了宁夏。他们的任务是要在宁夏兴修水利,包括在水流平缓的黄河干流上修建拦水坝,用以蓄水灌溉。看着一条条沟渠被开挖出来,大片的荒地变成了良田,苏昊相信,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因连年旱灾而导致的高迎祥、李自成起义,应当不会再重演了。

  根据与卜失兔、著力兔商议的方案,明廷还从中原地区动员了一大批无地农民前往河套地区开荒屯田。许多地主、商人也闻风而动,带着大量的资金过来,为垦荒的农民提供农具、种子、肥料等供应,然后再与农民分配屯田产生的各种收益。

  对于汉人大量进入草原一事,鞑靼牧民最初是抱有抵触心理的,担心这些汉人侵占了他们的生存空间。但很快,鞑靼牧民就发现汉人需要的空间是非常有限的,农耕民族只需要十几亩土地就能够养活一家人,不像游牧民族需要有数以万亩计的草场才能够满足放牧的需要。诺大一片草原,增加几十个汉人的定居点,根本就不会影响到鞑靼牧民的生活,他们也就不再心存怨言了。

  在汉人进入草原屯田之后,鞑靼牧民能够用很低廉的价格购买到粮食和新鲜蔬菜,还可以用不值钱的牛羊肉换取各种生活用品,这无疑使牧民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随着各种经济往来日益频繁,双方的民族成见都越来越淡漠,汉蒙之间通婚的现象也开始大量出现了。

  在这个进程中,两个民族之间的各种冲突自然也是无法避免的。卜失兔和萧如熏各自派出一些官员,在草原上建立起了若干处联合办事机构,负责处理涉及到汉蒙双方的纠纷。由于双方都希望合作能够长期稳定地保持下去,因为在处理纠纷的时候都能够保证公正,这就使各种冲突不致于演化为民族间的对立。

  卜失兔在得到熊民范赠送的燧发枪之后,对于这种神奇的火器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他责成麾下的铁匠仿造此物,但由于缺乏制作各种机窍所需要的优质钢材,这种仿造最终未能成功。卜失兔转而向苏昊提出采购燧发枪、火炮等先进火器的要求,对此,苏昊以委婉而坚决的态度给予了拒绝。在这个问题上,苏昊的头脑是非常冷静的,他明白,合作归合作,先进武器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更为稳妥。

  大明的西北边境出现了历史上少有的和谐场面,向来以生活艰苦而著称的宁夏卫,如今已成为富庶、繁荣的塞上江南。

  在一片依依不舍的送别声中,苏昊率领勘舆营官兵告别宁夏城,踏上了返回京师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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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9 传授知识


  苏昊与沈尧中又闲聊了几句,然后向他道了谢,带着利马窦出了刑部大门,返回自己的住处。。沈尧中不知道利马窦的底细,担心他出了刑部之后会对苏昊不利,于是专门派了两名狱卒跟着他们。沈尧中专门叮嘱狱卒,要他们一直把利马窦押送到苏昊府上,将其移交给苏昊的亲兵,方能作罢。

  事实上,沈尧中的这番谨慎完全是多余的。利马窦是个传教士,不是个间谍,他的生存哲学是逆来顺受,寻找一切机会打动别人,传播自己的教义。他记得沈尧中对他说的话,在他看来,沈尧中是把他判为苏昊的奴隶了,所以他只能乖乖地跟着苏昊,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

  “利马窦先生,你是怎么到中国来的?”走在路上,苏昊随意地与利马窦唠着家常。

  “回苏大人,我是从印度来到中国的,最早是到了澳门,然后到了广东肇庆。”利马窦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苏昊的问题。

  “你到中国来,就是来传教的吗?”苏昊又问道。

  “不不不,我虽然是教士,但并不一定要传教。我只是仰慕中国,所以希望可以留在这里,至死侍奉天主。”利马窦表白道。在中国这么多年,利马窦也接触了不少明朝官员,他知道许多官员都对传教一事非常反感,所以他从来不敢公开宣称自己是专程来中国传教的,只说自己是一个热爱中国的教士而已。

  苏昊是有两世经历的人,他当然知道西方传教士到中国来的目的,不过,他并不急于戳穿利马窦的谎言,相反,他还要用这个谎言去约束利马窦。

  “嗯,很好,只要你不传教,那就不会触犯我大明的法律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把你在数学方面的才学施展出来,我保证你能够过上比教皇还好的生活。”苏昊说道。

  利马窦道:“谢谢苏大人……对了,我还有一些从意大利带来的物品,可惜都被官员们没收了。如果苏大人能够替我把这些物品讨要出来,我愿意把它们都送给苏大人。”

  “都有些什么东西啊?”苏昊饶有兴趣地问道。

  “有圣母像、三棱镜、自鸣钟、地图、星盘等等,都是在明朝看不到的东西。”利马窦说道。

  苏昊微微一笑,利马窦说的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挺稀罕,在苏昊眼里就算不上什么了。他说道:“这些东西,回头我替你去向刑部讨要吧,不过,讨要回来之后,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苏大人,这些东西都是很神奇的,有机会的时候,我可以向你演示一下三棱镜折shè太阳光的实验……”利马窦继续**着苏昊。

  苏昊笑道:“不就是把白光折shè成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吗?你说的这种三棱镜,我要多少有多少。对了,你是不是还带来了伽利略望远镜?”

  “伽利略望远镜……对不起,苏大人,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利马窦道。

  “这么说,望远镜还没有发明出来吗?”苏昊诧异道,他也想不起西方是什么时候发明出望远镜的,听利马窦的意思,好像这东西还没有问世呢。

  “苏大人,你也知道几何学吗?”利马窦又想起了一个新的问题。

  苏昊道:“略懂一些吧,比如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180度,对顶角相等,三角形的三条中线交于一点……是这样吧?”

  利马窦大惊失色:“苏大人,我太钦佩你了,你是认识的大明官员中,唯一懂得几何学的,你能告诉我,你是在哪里学习的几何学吗?”

  “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交流吧。”苏昊说道,“我先带你去找地方住下,下一步我会介绍几个朋友和你认识,他们对于你的知识会非常感兴趣的。”

  “谨遵苏大人的旨意。”利马窦答道。

  苏昊也不是没有想过应当对利马窦客气一点,毕竟这也是在历史上留下过名字的人。但他转念一想,似乎现在这种关系也挺好,这些传教士心眼很活络,如果给他们太多的好脸,他们保不齐就要蹬鼻子上脸了,那时候反而不好收场。

  苏昊在京城的宅子,是当年董天章和杨来祯送给他的,位于一个叫做槐花胡同的地方。他这次回到京城,带着勘舆营的指挥机关,自然不便让这些人都住到自己家里去,于是便在旁边又买了几套宅子,既做办公场所,也做李贽、徐光祖、周汝员等人的住处。这一次,他正好把利马窦带到那几处宅子去,让亲兵队长熊民范给利马窦安排了一个房间。

  “这是个夷人?”熊民范看着利马窦的高鼻子,惊诧不已。那年头在中国活动的洋人不多,乍看上去还是挺稀罕的。

  “他叫利马窦,会说咱们中国话,你就把他当个咱们的秀才对待吧。”苏昊吩咐道,说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别对他太客气,还有,千万别让他对大家传教。他如果敢在营中传教,你就揍他。”

  “我明白了!”熊民范响亮地回答道。

  安顿好利马窦,苏昊又让人去良乡的苏氏工厂给徐光启、罗余庆等人送信,告诉他们利马窦到来的消息。苏昊本人对于利马窦的知识并没有太多兴趣,他把利马窦带回来,主要是想让利马窦把自己所掌握的西方科学技术传授给徐光启等人。苏昊自己过去也曾做过一些科普工作,但他教给徐光启等人的知识是东一鳞西一爪的,不成体系。他希望利马窦能够更全面地把西方科学技术介绍过来。

  徐光启、罗余庆等接到苏昊的通知,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苏昊把利马窦介绍给徐光启等人认识,众人在一起交谈了半天之后,徐光启等人对利马窦都由衷地产生了敬意。

  “改之,这个利马窦,你是从哪找来的,他的学问很是不俗啊。”徐光启对苏昊说道。

  “是啊,改之,你过去说你那些学问都是得自于佛郎机传教士,是不是就是利马窦这样的人呢?”罗余庆也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没错,我学的东西,确是来自于一位佛郎机传教士,我认识那个传教士,比这个利马窦更博学,只可惜我与他只相处了短短几天,没有能够尽学到他的学问。这个利马窦是因为传教而被刑部抓来的,我从刑部把他要出来,就是希望他能够把他的知识系统地传授给你们。”

  “太好了,利马窦能在咱们这里呆多久?”徐光启问道,“他说他有十几卷本的什么《几何原本》,想翻译成咱们大明的文字,我觉得这件事很值得一做啊。”

  苏昊道:“现在他就是我的人了,我想让他呆多久,他就得呆多久。他如果敢跑,刑部就会把他再抓回去。你们想向他学什么东西,尽管让他教就是了,他决不敢说个不字。”

  “这……恐怕有些不恭敬吧。”徐光启讷讷地说道,“他毕竟也是饱学之士,咱们这样做,岂不是有辱斯文?”

  “是啊,是啊,咱们既是要以之为师,当以师礼事之。”罗余庆也附和道。

  苏昊笑道:“你们真是一群书呆子。也罢,我给他的待遇提高一些就是了,但人身**不能给他,否则他就不会老老实实给我们讲科学课,而是跑出去传他的教了。”

  “既是如此,那就依改之的意思吧。”徐、罗等人也就不再坚持了。

  从这开始,利马窦就成了苏昊聘来的专业教师。苏昊腾出了几间大屋子,专门用来给利马窦讲授西方科学知识之用,同时放出消息,邀请工部、翰林院等部门对西方自然科学感兴趣的官员、学者、技术人员等前来学习。

  利马窦对于苏昊的这个安排并没有抵触情绪,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发挥他才能的方式。更何况,在苏昊这里当教师,待遇十分可观,除了不能到处乱跑之外,吃穿等一切用度都是照着大明的高标准配置的,还有几个仆人专门为他提供生活服务。在利马窦看来,这样的待遇,的确是连教皇都享受不到的。

  利马窦的出现,给了苏昊一个启示。他一直想要利用西方传教士把西方的科技文明带来中国来,但此前由于事务繁忙,他这个想法始终未能付诸实行。现在勘舆营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呆在京城里无所事事,正好能够有时间来实现这个计划。

  带着这样的想法,苏昊又回到了刑部,找到沈尧中,向他提出一个要求:在全国范围内网罗西方传教士,全部带回京城来。

  “什么?在全国抓捕传教士?”沈尧中被苏昊的要求给吓着了,“苏佥都,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情,这些佛郎机传教士如果没有犯法,咱们随便抓人,有失我大明的体统啊。”

  “谁说是抓捕了,我只是说网罗……是把他们请到京城来。”苏昊说道。

  沈尧中可不傻,他说道:“如果是请人,那应当让鸿胪寺来办此事吧,怎么会交给我们刑部来干呢?”

  苏昊笑道:“这不是因为鸿胪寺人手太少,腾不出工夫吗?再说,万一我们去请的时候,有些传教士拒……呃,拒请,那咱们就不得不使用一些特殊手段了。此事十分重要,还请沈郎中务必帮忙。”

  沈尧中苦笑道:“苏佥都,非是下官不肯帮忙,实在是这事太过重大了,下官没有这个权力啊。”

  “那么,谁有这个权力呢?”苏昊问道。

  沈尧中想了想,说道:“若是能够请圣上下一道圣旨,那就最好了。如果不方便的话,能够请王首辅出个旨意也行。总之,此事不是刑部一家能够决定的,就算我们尚书也不敢擅自答应这个要求。”

  苏昊点点头:“圣旨?嗯,你说得有理,这件事的确得请圣上定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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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0 开疆拓土


  请西方传教士来京城传播西方科学知识,这是一件关系到国家前途的大事,苏昊自然是需要向万历和王锡爵禀报的。按照正常的程序,他应当在朝会上提出此事,然后请众臣商议。不过,苏昊心里明白,这件事如果拿到朝会上去说,百分之百是会被否决掉的,朝廷里那些文官的思想之顽固,他是见识过的。

  苏昊考虑的方法,是私下里和万历、王锡爵商量,只要他们同意,苏昊就可以不动声色地先把这件事做起来,等取得一定的成效,再予以公开。到那时候,西方科学技术的价值已经能够被一些人看到了,朝廷中的反对声音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考虑周全之后,苏昊来到了皇宫,让太监李龙向万历通报,请求觐见。

  “改之,今天又有什么事情要跟朕说啊?朕说过了,你平时没什么事情也可以来找朕聊聊天嘛,朕一个人呆在这皇宫里,也没个能说话的人,气闷至极。”万历一见到苏昊,便笑呵呵地向他说道。

  万历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思想极其活跃。由于幼年时代一直受到张居正的压制,他的性格里颇有一些叛逆的元素,这使得他很难与朝中那些循规蹈矩的大臣们沟通。苏昊是一个有着现代思想的人,对于明代读书人的那些清规戒律颇为不屑,这就与万历能够产生共鸣了。

  在苏昊最早进京的时候,万历曾乔装改扮会见过苏昊。当时苏昊认出了他是皇帝,故意不予说破,向万历大谈了一番治国方略,颇得万历的欣赏。在那之后,万历就一直关注着苏昊,看着这个年轻人在死水一潭的大明官场中横冲直撞,愣是闯出了一条道路。

  在过去几年中,苏昊一直都在外地奔波。与万历少有会面的时候。直到宁夏之役结束,苏昊回到京城,万历才有机会经常召苏昊进宫与自己闲聊。苏昊来自于后世,对皇权没有太多的敬畏之意,在万历面前敢于直言不讳,再加上本身拥有超越于时代几百年的知识积累,与万历聊天的时候。屡屡能够让万历觉得茅塞顿开,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在苏昊看来。万历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领导,并非像后世史学家说的那样昏庸无能。万历的怠政,很大程度上是被大臣们气出来的。想想也就知道了,一个皇帝,成天在朝廷上被大臣们指着鼻子质问打算立哪个儿子当太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正事可言,搁在谁身上也只能以罢朝来抗议了。

  听到万历亲切地向自己打招呼,苏昊没有得意忘形,他先按规矩给万历行了跪拜礼,然后才照万历的吩咐坐下来。说道:“圣上,臣此次进宫,主要是得了一件新奇东西,想请圣上过目。”

  “什么东西?改之说新奇的东西,那定然是十分有趣的。”万历饶有兴趣地说道。

  苏昊从怀里掏出利马窦画的中文版世界地图。在万历面前摊开,说道:“圣上请看,臣所言就是此物。”

  “这是一幅地图?”万历皱着眉头看了一会,迟疑着说道:“这不是一幅大明疆域图,莫非是一幅万国全图?”

  “正是。”苏昊答道,“此乃佛朗机人通过大航海画出来的万国全图,图上这几个地方,分别叫作亚洲、欧洲、非洲、北美洲和南美洲。我大明所在的位置,就是在亚洲的东部,而我们平常所说的佛郎机,是在亚欧大陆的西部,那里包括几十个国家。”

  “这世界竟有如此之大。”万历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那么这些国家,可有如我大明一般强大者?”

  苏昊说道:“我大明目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欧洲各国都是小国,目前实力尚无法与我大明相比。不过,这些国家通过大航海,在海外扩展了许多殖民地,实力不断上升。我大明若继续闭关锁国,只怕很快就会被这些小国超过。”

  “闭关锁国?”万历看着苏昊,不解地问道。

  苏昊也是一时嘴快,把后世的概念拿到当下来说了。不过,明朝有禁海令,禁止民间造船出海,与海外的经贸往来十分萧条,说是闭关锁国,也不算出格。他想了想,对万历说道:

  “圣上,咱们大明虽然地大物博,但相比整个世界来说,大明只是很小的一块。圣上请看,这一片大陆名叫美洲,有四五个大明的大小,物产丰饶,而且几乎是无主之地。那里的土人名曰印第安人,蒙昧未化,不能保其土。欧洲人在100年前发现了这片土地,然后就疯狂地向这片土地移民,欲将其据为己有。

  我大明作为今天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面对着这样一片疆土却无动于衷,这不是闭关锁国又是什么?世界上的疆土是有限的,一旦被他人瓜分殆尽,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接着,苏昊就把欧洲大航海和海外殖民的情况向万历做了一个详细的介绍,这些情况有些是他前一世从电影、图书上看来的,有些则是这些天与利马窦聊天的时候了解到的。万历听得很认真,对于欧洲人大航海的艰险也是嘘唏不已。

  “你今日进宫,就是为了向朕说这件事?”听苏昊全部说完,万历问道。

  苏昊道:“其实,这件事臣一直都在考虑,只是这一次从一名佛郎机传教士那里得到了这幅万国舆图,才让臣觉得此事不可耽搁了。”

  万历摇摇头道:“改之,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说的这个美洲再好,毕竟也是海外蛮荒之地。欧洲人国小地贫,所以要去美洲发展。我大明地大物博,要这些土地何用?再说,如果朕提出要去开拓海外的疆土,朝廷里那些言官还不把朕骂个狗血淋头,说朕是穷兵黩武的无道之君。”

  “那些言官懂个屁啊!”苏昊忍不住爆出粗口来了,他这话如果让外人听见,恐怕又得参他一个君前失仪了。不过,幸好这只是他与万历之间的私下谈话,万历对于他这种言论是不会在意的。

  “圣上,自古以来人们称颂的有为之君,都是能够开疆拓土的君王。我中华之国,在秦以前仅限于中原一带,而后经历代明君的开拓,才有了我大明这万里河山。圣上欲做秦皇汉武一样的贤明君主,就应当在这方面有所作为。那些言官不过是鼠目寸光之辈,听他们的话,我大明如何能够发扬光大,永世称雄世界?”苏昊慷慨激昂地说道。

  “可是……开拓这些蛮荒之地,对我大明有什么用处呢?还有,开拓这些地方,必须动用水师,水师出战的耗费是不可估量的。”

  万历还在犹豫着。苏昊的话,对于他并非没有触动,像他这样一个不安份的君王,开疆拓土这种事情无疑是有着强烈吸引力的。不过,他的顾虑也是极多的,言官的阻挠只是其中一部分,担心国力难以支撑也是他犹豫的一个重要原因。

  苏昊道:“圣上,臣说过,这些地方并非蛮荒之地,而是物产极其丰富的地方。美洲有沃野万里,可以进行耕作。这些地方还有大量的矿藏,光是各处的金矿,就比我大明全部的黄金还要多得多呢。”

  “果真如此?”听到黄金二字,万历的眼睛里闪出了火花。

  对于苏昊的找矿本领,万历是深信不疑的。既然苏昊说美洲有丰富的金矿资源,那十有**就是真实的事情。大明的黄金有多少,万历是能够想象得出来的,如果那个什么美洲拥有比大明所有的黄金还要多的金矿资源,那么去开拓这样一片土地,似乎也是很有价值的事情了。

  苏昊继续说道:“我大明人口与日俱增,而田地数量却是固定的。要养活这么多百姓,没有土地怎么能行?如果我们能够打开国门,就可以让缺少土地的农民到海外去发展,在那里,每户人家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圈出万顷良田,到时候只怕是没有那么多的人口去耕种呢。”

  “言之有理。”万历被苏昊说动了,“改之,依你之见,咱们当如何做呢?”

  苏昊道:“开拓海外,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事情,需要几代人不断传承。不过,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打造我们的水师,还要积极学习欧洲人的技术,以改进我们的火器、提高航海的能力。

  其实,臣今天进宫觐见陛下,是想请陛下发一道圣旨,允许臣召集在大明境内的佛郎机传教士,把他们集中到京城来,开办学校,传授佛郎机的各项技术。如果有可能的话,臣还请求陛下能够再发一道旨意,从佛郎机招募造船工匠和有航海经验的水手,用以提升我大明的航海技术水平。”

  “嗯,此事朕可以答应,不过还需要与内阁再商议一下。这样吧,改之,你写一个条陈来,把你想说的事情写清楚,朕把你的条陈批给内阁,让他们就此事拿一个章程出来。”万历说道。

  苏昊伸手到袖筒里一掏,拿出一份折子,说道:“圣上,臣早已把条陈写好了,就等着圣上这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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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1 海洋的召唤


  作为一名搞自然科学的工程技术人员,苏昊对于一件事情的可行性和发展路径是非常重视的。在提交给万历的方案中,他并没有建议大明马上组建强大的无敌舰队,称霸全球。而是按照当前的国力、技术水平、朝野观念等方面的约束,制定了一个几步走的策略。

  首先,就是要大力普及科学知识,促进近代工业的发展。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大量引进西方学者和工匠,鼓励商人投资工业,改进生产技术,实现由一个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

  其次,则是逐步恢复水师的实力,包括训练水兵和建造战舰。海军的建设需要大量的资金,这些资金可以通过民间集资的方法来筹措,而海军用于回报民间资本的方法,就是逐步向外扩张,为出资的商家赚取海外利益。

  其中,苏昊特地提到了离明朝不远的吕宋,指出那是一个盛产黄金的地方,如今已沦为佛郎机的殖民地。作为吕宋国的近邻,大明完全有义务把包括大量华侨在内的吕宋人民从佛郎机的奴役中解救出来。

  对于苏昊的这个建议,万历只是笑而不语。以他对苏昊的了解,自然知道这个解救的意思是什么。如果苏昊的意思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是尽什么国际义务,他又何必把“盛产黄金”几个字写得那么醒目呢?

  在苏昊的条陈中,占据吕宋之后,下一步就是前往爪哇、巽他、马六甲等地。分别建立起自己的前进据点。目前,欧洲人已经到达了这些地方。并且开始了殖民统治。如果苏昊没有记错的话,欧洲强国荷兰将于几年后在印度尼西亚建立荷兰东印度公司,作为奴役东南亚各国的据点。明朝在此时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坐视一帮蕞尔小国在自己周边扩展势力,这是坐以待毙的行为。

  再往后的计划,就显得比较遥远了。照苏昊的想法,大明应当进一步向南、向东发展,分别在澳洲、美洲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范围。无论是作为经济殖民地,或者人口殖民地,都是非常必要的。此外,在这些地方建立势力范围,还能够有效地扼制欧洲国家的扩张,从而避免后世欧洲列强鱼肉中国的悲剧。

  一本条陈,看得万历血脉贲张。他其实也不过就是30岁的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相比他那只想当木匠的孙子朱由校,万历可以算是一个有志皇帝了。被大臣们骂了十几年“昏庸无能”,他也希望能够有什么办法来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苏昊的这个折子,正符合他当下的抱负。

  1593年,也就是明万历21年。宁夏之役已经胜利结束,第一次援朝抗倭战争在宋应昌、李如松等人指挥下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目前仅有一些倭寇残余还待肃清。由于先进火器的应用,宁夏战争和朝鲜战争的耗费都比预想的要少得多,从而避免了国库空虚的窘境。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万历有足够的底气来实践苏昊提出的开疆拓土的方略。更何况,苏昊在方略中对于经济问题也有充分的阐述。基本上遵循了一套“以战养战”的思路,能够让民间的财力自愿地汇集起来,支持国家的扩张战略。

  “改之,你这个方略甚好,朕允了,你就照此去办吧。需要朕给你什么支持,你尽管说就是了,但凡朕能够做到的,决不会拒绝。”万历踌躇满志地向苏昊承诺道。

  “谢圣上恩典!”苏昊跪下来,真心诚意地向万历磕了几个头,以示谢意。

  不管怎么说,万历毕竟是国家的最高领导。一个国君能够向臣子承诺有求必应,这份信任可以说是重如泰山了。苏昊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入乡随俗,给万历下跪磕头是必须的。在这个时代去谈什么人权平等,那就是迂腐不化了。

  接下来,苏昊与万历便就一些具体问题进行了更细致的探讨,对于那片在利马窦地图上都不曾出现的澳洲大陆,苏昊只能以“望气而知之”来敷衍。此时距离库克船长发现澳大利亚还有100多年的时间,所以欧洲人的地图上是不可能有这片大陆的,倒是在中国的文献上有一些零星的记载,足以印证苏昊的判断。

  君臣二人从散早朝一直聊到晚上掌灯,苏昊足足在宫里蹭了两顿饭。最后,守宫门的太监过来提醒说马上要锁门了,苏昊这才告辞离去。

  苏昊递送给万历的条陈,被严格控制在少数内阁成员的范围内传阅,但其中的许多内容却不胫而走,迅速渗透到了京城官场和商场的每一个小圈子里。

  在户部尚书杨俊民的府上,一群平日走动较为频繁的官员凑在一处,正商谈着苏昊的海洋方略。在他们的面前,赫然挂着一幅像利马窦翻译的那种样子的世界地图,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什么渠道弄来的。

  杨俊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图上那像一串葡萄一般的美洲大陆,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地说道:“这个地方出产的黄金,真的能比整个大明的黄金还要多?”

  吏部侍郎周惟安说道:“我让董天章去向苏改之打听过了,他说这个叫美洲的地方,除了黄金,还有数不尽的白银。在美洲南边这个地方,有上亿顷的森林,都是长了数百年的巨木,价值岂止是连城啊。”

  “这个苏改之又没有去过美洲,他怎么能够知道得这么详细?不会是为了骗陛下而编出来的瞎话吧?”御史徐申用怀疑的态度说道。

  他的话刚出口,就遭到了众人的鄙视:

  “徐御史此言差矣,这苏改之虽说不学无术,但说话却一向是十分靠谱的。你不见他断言贺兰山外有矿,结果就真的采出矿来了。”

  “张侍郎的话也有不妥。这苏改之果不学无术耶?要论学识,老夫还真觉得这个苏改之有几把刷子呢。”

  “陈都堂不要误会了,张某说的是这苏改之对于圣贤文章一窍不通,若要说那旁门左道,咱们这一屋子人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呢。”

  “什么叫旁门左道,咱们寒窗十年,学的东西能换成银子吗?人家学的那东西,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随便找几个矿,就是几千几万两的分红,比咱们苦哈哈挣点俸禄舒服多了。”

  “李少卿,你果真只是苦哈哈挣点俸禄吗?你在山西的那些产业,要不要老朽给你报一报啊。”

  “……”

  “各位各位,跑题了。”杨俊民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热议。他说道:“看起来,各位对于苏改之说的事情,都没什么疑问了吧?”

  “没有疑问。”众人一齐答道。

  “那下一个问题就是,咱们该做些什么?”杨俊民说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和苏改之合作,入一股呗。”周惟安想当然地说道。他是朝廷众臣中最早与苏昊合作做生意的。从这些合作中获利甚多,心里早就把苏昊当成一棵摇钱树了。

  徐申属于对苏昊有几分不屑的人,他说道:“不能什么好事都让这个得志小人给占了吧?过去咱们不知道海外如此富庶,现在知道了,又何必非要与他合作呢?”

  周惟安冷笑道:“徐御史。你可看清楚,这美洲有咱们大明四五倍那么大。你带上几万人过去,能找到金子?苏改之的本领,在于他不仅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而且知道金矿在哪里。这个本事,整个大明还有谁具备?”

  “我就不信,整个大明再找不出一个能够勘矿之人了。”徐申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杨俊民道:“关于这件事,我也让人去问过了。这苏改之的本领,的确是别人所不具备的。就说在那塞外开矿一事,鞑靼人久居在那里,都不知道地下有矿。苏改之从未去过塞上,在地图上就能够预先把矿点标出来了,据那些去投资开矿的矿主们说,苏改之标的矿点,虽然略有几分偏差,但比他们找的所有的矿师都要精准得多。”

  “这小子的本事,到底是在哪学的呢?”有人嘀咕道。

  “听说他是向佛郎机人学的。”另一个人猜测道。

  “这只是托辞。”周惟安摆出一副权威的样子,说道,“咱们大明境内也有那么多佛郎机传教士,你去逮一个来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领。据周某通过内部关系打听,这个苏改之可了不得,他是江西丰城玉华山一个道门中的传人,这勘地之术,都是他那门中的不传之秘。”

  “对的对的,我也听人说起过此事。”旁边有人赶紧补充,并且把道听途说来的那些有关苏昊的奇闻逸事又向众人讲述了一遍。众人频频点头,因为像如此怪异的事情,也只有推到玄学上去,才能够解释得通。

  “这就不奇怪了。”杨俊民点点头,“要论风水之说,当以江西道教最为精通。苏昊掌握的这门法术,确是其他人学不会的。适才周侍郎说,我们唯有与这苏昊合作,才有机会。只是不知这苏昊的胃口有多大,咱们如果与他合作,他愿意拿出多少好处来与我们分配。”

  关于这个问题,周惟安是与苏昊讨论过的。事实上,苏昊也正是需要通过周惟安这样的人,把他的想法传递给大明朝野那些有钱或者有势的人,以吸引他们加入到海外开拓的行列中来。

  “以周某看来,苏改之此人并不是一个贪心之人。周某以往与苏改之合作,在利益分配方面,周某感觉他还是挺好说话的。宁夏那边开矿的事情,大家也都参与了,大家觉得收益如何呢?”周惟安说道。

  众人一齐点头:“凭心而论,分配尚属公平。”

  “就是这样。”周惟安道,“苏昊之志,应当是辅佐圣上开疆拓土,以求青史流芳。要说挣钱嘛,他手底下的产业无不是肥得流油的,我想,他应该是每天数钱数得都嫌累了吧。”

  “哈哈哈哈!”众人一齐笑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几分悻悻然的情绪。其实这些官员大多也都有雄厚的产业,家底并不比苏昊薄。但他们的产业是多年苦心经营积攒下来的,不像苏昊这样白手起家,几年时间就发了大财。

  苏昊的年龄比众人都小,学问上的造诣更无法与众人相比,但他却能挣到大钱,这不能不让这些状元、探花出身的官员们感到愤愤不平,而又艳羡不已。

  杨俊民待众人笑毕,对周惟安说道:“这事就这样说定了,周侍郎,你抓紧时间去和苏改之谈一谈,看看他是否有意向与我们大家合作,又打算如何合作。他虽然颇有一些产业,但毕竟是新贵之家,与咱们大家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他不是想去海外开拓吗,要练兵,要造船,那都是花钱的事情,以杨某猜测,他是需要我们手里的银两和人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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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2 龙江宝船厂

  南京郊外,龙江宝船厂。

  这是位于长江边的一处占地约千亩左右的大型造船厂。在船厂内,面向长江的方向,一字排开七个船坞,每个船坞长约百余丈,宽约十几丈,深度达到两丈,全部用细密的黄土作为护坡。这样的船坞,可以建造几千料的大船,按后世的船舶标准来算,相当于排水量一两千吨的船只。

  在明朝初年,龙江宝船厂曾是整个明朝最繁荣的船厂。郑和下西洋时乘坐的巨船,就是出自于这家船厂。随着大明逐渐关闭国门,海运凋零,龙江宝船厂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每年几条船的订货,根本不足以养活船厂中的几百户匠户。许多工匠都不得不自己开荒种地,或者做些手艺活、小买卖一类,挣点勉强糊口的小钱。

  此时,一身商人装束的苏昊和李贽,就站在船厂门口,正向在门外官道边摆摊卖小吃的小贩打听着船厂的消息。

  “这位大哥,打听一下,此处就是龙江宝船厂吗?”苏昊向那小贩拱了拱手,问道。

  小贩连忙拱手还礼,说道:“正是此处,客官可是来找人的?”

  “算是吧。”苏昊说道,“敢问大哥贵姓啊?”

  小贩摆摆手,道:“唉,我一个匠户,有什么贵不贵的。我姓蔡,有个贱名叫国柱,在家里行二,所以大家都叫我蔡老二,客官也这样称呼小人就好了。”

  “呵呵,原来是蔡二哥。”苏昊微微一笑。对于这位心直口快的小贩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趣,“刚才蔡二哥说自己是匠户。莫非你就是这宝船里的造船工匠?”

  “可不是吗,我们全家都是橹匠。打永乐爷那会,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这船厂里最好的橹匠。三宝爷下西洋坐的宝船,船上那根橹,就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亲手造的。”这位名叫蔡国柱的小贩不厌其烦地向苏昊诉说着自己的家谱。

  “有这事?”苏昊道,听蔡国柱颇为健谈,他索性把一旁的两个小马扎拎过来,递了一个给李贽。另一个自己坐着,对蔡国柱说道:“蔡二哥,给来四个茶叶蛋,切点卤肉,筛一壶黄酒,我和我们这位先生想听你说说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如何造这宝船巨橹的。”

  “好咧,客官你等着。马上就给您上酒菜。”蔡国柱喜出望外,没想到随便聊聊天竟然也能聊出两个顾客来。他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张小桌子,摆到苏昊和李贽的面前,又手脚麻利地把苏昊要的小菜、黄酒和碗筷等物端过来,放在桌上,然后自己也坐在桌边。一边看着苏昊和李贽吃东西,一边谈起了他祖上造船的那些光辉往事。

  苏昊和李贽笑吟吟地听着蔡国柱讲故事,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信息。从京城出发前来南京之前,苏昊也曾到工部去了解过龙江宝船厂的情况,但工部那些冷冰冰的档案能够提供的信息是非常有限的。比如说。关于船厂造船能力的叙述,工部官员的知识还仅仅停留在永乐年间的船厂编制上。相当于说只知道理论上船厂具有何种能力,而实际上的情况如何,那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听蔡国柱的介绍,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据蔡国柱说,船厂里共有400匠户,都是按永乐年间的编制划分的,每户有特定的技术,包括木匠、梭匠、橹匠、索匠、铁匠、缆匠、艌匠、棕匠、篷匠等等。最早的时候,一个匠户家里也就是父亲加成年的儿子等几个工匠,这些年,随着匠户家的孩子不断长大,又不断分家,一个匠户平均已经能够分出五六户人家,多达十几个工匠了。

  工匠的人数增加了,造船的业务却反而减少了,这就使得工匠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拮据,私自逃亡出去离乡背井的大有人在。不过,大多数的匠户还留在船厂里苦苦求生,因为大明法律规定,匠户逃亡一旦被抓住,是要判重刑的。

  “你说船厂已经没什么活计干了,那大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呢?”苏昊奇怪地问道,400户人家,如果没有日常的业务,恐怕连喝西北风都要凭票供应吧?

  蔡国柱道:“自己种庄稼呗。再说,我们这船厂的匠户,家家户户都有祖传的手艺。南京城里的有钱人家,要盖个房子、打点家具啥的,都会来找我们这里的匠户,我们也就能够挣点小钱。不是跟二位吹,我们船厂匠户的手艺,比外头那些下三滥的匠人要强出百倍都不止。”

  蔡国柱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了骄傲的光芒。别看他不过是家濒临倒闭的国营大厂的下岗工人,那份傲气可是实实在在的。

  “这么说,从永乐爷那会算过来,两百年时间过去了,匠户们的手艺都没丢?”苏昊问道。

  蔡国柱瞪着眼睛道:“哪敢丢啊!我们匠户的手艺,那就是吃饭的家伙,能随便丢掉吗?我们这船厂里的孩子,七岁就开始学徒,官府不造船了,我们随便找棵树砍根枝丫下来,就能当成船橹练手艺。两位请瞧瞧,你们坐的这马扎,这小桌子,都是我自己做的,别看东西小,手艺是没说的。”

  苏昊这才开始注意到自己坐的马扎的不凡,正如蔡国柱所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马扎,但其做工十分精巧,每一处细节都尽显一个精良工匠的功底。

  “这真是太好了!”苏昊扭头去看李贽,发现李贽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出京之前,苏昊和李贽还真担心大明造大型海船的技术荒废多年,一时难以恢复。海船与江河内水上使用的船舶不同,必须能够经得起海上的大风浪。以及海水的侵蚀。龙江宝船厂素有造海船的经验,但这么多年没有造船。永乐年间的工匠早已作古,他们的后人是否还能够掌握这些造船工艺,苏昊心里还真是没底。

  从蔡国柱的讲述来看,匠户们并没有因为船厂的萧条而放弃对技术的传承。他们就像是一群苦行僧一样,在最艰苦的条件下,坚守着一块净土,让祖先的手艺一代一代保留下去,薪尽火传。

  “客官。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想来找人造船的吧?”蔡国柱讲完船厂的故事,收起了刚才那副自信的神情,怯怯地对苏昊和李贽问道。

  苏昊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蔡国柱道:“你们二位都是有身份的人,能够花半天工夫坐在小人这摊子上听小人讲古,分明就是对我们船厂感兴趣嘛。我们这船厂一不产金、二不产银,二位如果不是想造船。能来我们船厂干什么?”

  苏昊笑道:“那么请问蔡二哥,平素来找船厂造船的人多吗?”

  蔡国柱道:“客官这话就问得外行了,我们这是官办船厂,私人的船,我们是不接的。那些客商都是自己找个小船厂,然后从我们船厂聘工匠去造船。我不是说了吗。要论手艺,我们船厂的匠户那是天字第一号的。”

  李贽插话道:“蔡小哥,你们的匠户出去干私活,提举不管吗?”

  李贽说的提举,是船厂的最高长官。由于龙江宝船厂的重要地位。在明朝初年,朝廷就在这里设了一个提举司。派驻了一名从五品的提举负责船厂的各项事务。这些年虽然船厂的业务几乎全部停止了,但提举司却没有撤销,提举这个职位也依然有人担任。

  不过,在明初的时候,龙江船厂的提举是一个美差,每年过手数十万两的造船经费,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也能挣个盆满钵满。到现在,提举就是一个苦差事了,在工部,向来都是把那些不擅拍马、不会做人的官员派到这种地方来当提举,相当于流放的意思。

  蔡国柱听到李贽的问话,稍稍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老先生慎言,小心被人听见。我告诉二位,如果你们想来请我们的匠户去帮忙造船,还得先去见见我们提举大人。他不许可,匠户是不敢随便外出的,要不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那么,你们提举大人怎么样才会答应让匠户去帮我们造船呢?”苏昊问道,既然蔡国柱误以为他们是来找人干私活的,他也就索性装下去了。

  蔡国柱神秘地笑笑,说道:“这提举大人的事情,我们这些小人哪敢妄自猜测。以小人之见,总得有个这样的意思吧……”说到此,他用手做了个搓宝钞的样子,意思是说需要向提举行贿,苏昊和李贽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好吧,多谢蔡二哥指点。”苏昊站起身来,扔了块碎银子在桌上,以充饭资。

  蔡国柱拾起银子,愁眉苦脸道:“客官,你们二位用的这点酒菜,一共是60文,你这银两太大了,小人找不开啊。”

  “不用找了。”苏昊道,“刚才蔡二哥给我们讲了这么多船厂的事情,又提点了我们该如何去见提举,多出来的这点银子,就算是在下的一点谢意吧。”

  “哎呀,客官给的太多了,小人……小人……”蔡国柱不知说什么好,他摆四五天摊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眼前这位客官却随随便便就当个谢礼送给他了。他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说道:“小人多谢客官了,客官若是跟提举说好了,要在厂里请工匠,可以来找小人,小人能给你们介绍手艺最好的匠户。如果你们需要橹匠的话,小人全家都可以去,保证让客官满意。”

  “会麻烦蔡二哥的。”苏昊说道,“我们现在就打算去找提举,蔡二哥知道提举现在何处吗?”

  “提举就住在提举司,轻易不会外出,我带你们去吧。”蔡国柱积极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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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3 穷提举


  提举司就设在龙江宝船厂内,是一座前后四五进的大院子。正应了一句俗话,叫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这只是一家工厂里的督造官员衙门,但大门、仪门、正厅、廨舍、后堂、书房、后宅等建筑一应俱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座衙门看起来已经颇有些年头了,而且明显缺乏修缮,与整座船厂一样,透着一副衰败的气象。

  “来来来,咱们从这边走。”蔡国柱领着苏昊、李贽二人,绕过提举司的正门,径向后面走去。

  苏昊奇怪道:“我们不是去拜见提举大人吗,怎么不进正门,这是要往哪去啊?”

  蔡国柱笑道:“咱们船厂没事做,提举大人哪有什么公务?除了工部偶尔有人来巡检的时候,提举大人会在公堂接见一下。平时我们有事情拜见提举,都是从后门进去,直接到后宅去见他老人家的。”

  “好吧……”苏昊无奈地说道,蔡国柱说的也有道理,船厂都不开工了,提举还呆在公堂干什么呢?

  一行人来到提举司的后门,只见后门敞开着,连个把门的门子都没有,估计也是因为提举司没钱雇杂役的缘故吧。蔡国柱熟门熟路地带着苏昊和李贽进了后门,眼前出现一大片长得郁郁葱葱的菜地。

  “这就是提举的后宅?”苏昊诧异地问道。

  蔡国柱却是见惯不怪,他小声说道:“我们整个船厂的人都自己种粮种菜吃,提举也得吃菜,不自己种怎么办?听人说,提举也是农家出身,种菜是行家,比我们这些匠户家种的都好。”

  正说着。眼前的丝瓜架底下冒出一个人头,蔡国柱见状赶紧走上前去,行礼道:“提举大人。小人是蔡国柱,适才在门口遇上两位客官说要拜见您老人家。小人就把他们带来了。事先也没向提举大人禀报,还请恕罪。”

  “没事,有人找本官,你能把他们领过来,本官还得谢你呢。”那人摆摆手,走到苏昊和李贽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面无表情地问道:“二位客官,你们找本官有何公务啊?”

  “请问,大人就是龙江宝船厂提举田道涵田大人吗?”苏昊问道。

  他们要来龙江宝船厂办事,自然事先是了解过有关情况的。他知道。这位田道涵乃是嘉靖年间的进士,还是探花及第,原本在南京工部当主事,因为得罪了上司,被发配到龙江宝船厂当提举。一干就是20多年。现在的田道涵,身上穿着带补丁的便服,沾着斑斑点点的泥渍,脸上皱纹摞着皱纹,看起来与一名乡下老农没有什么区别了。

  “本官正是田道涵。敢问二位如何称呼。”田道涵答道,从苏昊的语气中,他感觉到对方来历不凡。一般到船厂来找工人干私活的那些商人,在官员面前说话是不会如此不卑不亢的。

  “在下苏天,在京城做些小买卖。这位林先生,是在下的师爷。”苏昊报了个假名字,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哦,苏掌柜,林师爷,二位找本官有何公干?”田道涵随随便便地向二人抱了抱拳,说道。

  苏昊道:“在下与林师爷从京城过来,想和田大人做笔买卖,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什么买卖?我们这里是官办的宝船厂,哪有什么买卖可做。”田道涵说道。

  苏昊笑道:“龙江厂的事情,苏某在京城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苏某这个买卖,田大人肯定做得……只是,此间似乎不是谈事的地方。”

  田道涵皱了皱眉,说道:“好吧,既是如此,那二位请到后堂稍候,待本官更衣再叙。”

  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一个老家仆,把苏昊和李贽二人带往提举司的后堂,田道涵自己先去换衣服、洗脸。蔡国柱见没有自己的事情了,便向苏昊、李贽打了个招呼,从后门又退了出去。

  苏昊和李贽在后堂稍等了一小会,田道涵穿着官服进来了。他在主位上坐下,摆了摆手,示意苏昊和李贽用茶,然后说道:“好了,此处并无闲杂人等,苏掌柜有何话,尽可对本官明言。”

  苏昊道:“苏某有些海外的买卖,因此想造两条海船。听说龙江船厂有能造海船的工匠,不知能否聘几位去帮忙。”

  苏昊的这番话,也是临时起意。他听蔡国柱说以往有人来找龙江船厂的匠户去干私活,所以就编了这样一个理由来套田道涵的话。

  果然,田道涵对于苏昊的要求并没有觉得惊讶,他平静地问道:“不知苏掌柜要造多少料的海船,在何处建造。”

  苏昊道:“这些事乃是其他掌柜操办的,苏某也不太清楚。这海船嘛,大概是1500料左右。建造地点,就是在太仓附近。”

  “嗯,1500料的船,对于我们的匠户来说,不在话下。”田道涵道,“不知苏掌柜要用我们多少工匠,用多长时间。”

  “大概40个工匠,两个月时间。”苏昊说道。

  “一个人二两银子。”田道涵直截了当地开出了价码。

  苏昊从蔡国柱那里已经知道田道涵是要索贿的,但对于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还是有些吃惊。他问道:“田大人说的一人二两银子,不是指工匠的工食银两吧?”

  “当然不是。”田道涵道,“这是提举司收的银子,工匠的工食银两,你们自己去和匠户谈就是了。”

  黑啊,真是太黑了,苏昊在心里暗暗地骂道。他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李贽的官比他还大一级,是副都御史。对于这种**裸的索贿行为,他们俩只要拿出官印来,就可以立即扒了田道涵的官服,将他革职查办。

  不过,苏昊此次来船厂,并不是来查案的,即便是对田道涵有再多的恶感,他也不急于处置。他点点头,说道:“在下明白了。请问田大人,是不是向提举司交了银两之后,我们就可以直接去找匠户了?”

  田道涵对于这种交易显然是十分熟悉的,他说道:“还有几个条件。第一,我们的工匠去了,必须是做造船的事情,不能挪作他用。第二,说好的时间,不能拖延,更不能以高薪私留工匠。若有后一款事情发生,本官定会追究到底。”

  “这个我们可以保证。”苏昊说道。

  田道涵又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你们要用铁匠的话,二厢四甲的刘铁匠手艺不错,你们可以优先考虑。”

  苏昊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怎么,这个刘铁匠……是田大人的亲戚吗?”

  田道涵摇摇头,道:“不是的,只是刘铁匠的内人得了恶疾,正缺钱用。你们反正是要找铁匠,让他去帮你们做事,他能挣点钱给内人看病,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吗?”

  苏昊有些失神,眼前这个官员,除了贪赃之外,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他还关心匠户的生计,甚至能够说出哪个匠户家里生活困难。这年头,要找一个关心下属匠户的官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了聘工匠之外,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苏昊沉默了片刻,又提起了下一个问题。

  “苏掌柜请讲。”田道涵说道。

  苏昊道:“听说贵厂有不少造大船的木料,有些还是永乐爷年间存下的,不知保存得如何?”

  听苏昊说起木料,田道涵神情骤变,瞪起眼睛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昊笑道:“无他,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听我们那边船厂的主事说,这么多年的木料,只怕都已经腐朽了吧。”

  “哼,你们的主事懂个屁。不怕告诉你,龙江船厂的这些木料,一根都没有腐朽,全部完好如初。”田道涵骄傲地说道。

  “果真如此?”苏昊问道。

  田道涵道:“这种事,本官有必要骗你吗?”

  苏昊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说道:“那太好了,我们造大船,正缺巨木,听闻……”

  “打住!”田道涵直接就把苏昊的话给打断了,“龙江船厂的巨木,是留着朝廷建宝船所用,你们别想打它们的主意。”

  “朝廷早就不造宝船了,这些木料都保存了100多年,哪还有用来造船的机会?”苏昊说道,“苏某听说了,这些木料都是来自于南洋的好木材,价钱方面……”

  没等他说完,田道涵已经站起来了,他用手指了指门外,说道:“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就请便吧。”

  “田大人……”苏昊有些窘了,他原本只是想试试田道涵的职业操守,不料却被人当成坏人往外赶了。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田道涵这个人才好,前面索贿索得那么理直气壮,一说到木料的事情,居然是滴水不漏。要知道,只要他偷偷摸摸地卖掉几根大木料,收的钱远比他索取的贿赂要多出百倍。

  “田大人,别误会,我们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既然田大人不允,那就权当我们没说过,还请田大人息怒。”李贽出面打圆场了。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随便问问。”苏昊赔着笑脸道,“前面说的聘工人一事,田大人不会变卦吧?”

  “此事已经说好了,你们把银两交上来,本官自会安排人带你们去找匠户。”田道涵绷着脸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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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4 守望者


  苏昊顺从地交纳了80两银子,田道涵毫不客气地收下来,连个收条都没打,然后便喊来后院的那位老家仆,让他带苏昊和李贽去找工匠。

  走在路上,苏昊努力找话题和老家仆聊天,想从他嘴里套套田道涵的事情,结果发现这老家仆真不愧是个忠仆,苏昊问的一切事情,他都摇头表示不知,硬是一点口风也没有走漏。

  匠户们居住的地方也在船厂范围内,按匠户的职业分为四厢,每厢十甲,每甲十户,体现出明初的统治者对于整齐划一的追求。不过,正如蔡国柱介绍的那样,原来的匠户由于子女分家,一户已经变成了若干户。那些分立出来的家庭没有住房,只能在原有居住区的空当处搭建一些临时建筑安身。年深日久,居住区原有的格局已经完全被打破,出现在苏昊和李贽面前的,就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而已。

  “田伯来了!”

  “田伯,晌午到我家吃饭吧?”

  “田老哥,这次又有什么活计,能不能照顾照顾我家啊?”

  苏昊一行刚刚走进匠户居住区,便有三三两两的工匠向田道涵的老家仆打起了招呼。老家仆微微笑着,向众人一直还礼,然后转过头对苏昊说道:“苏掌柜,我们船厂的工匠,就住在这一片了,你看看想要什么样的匠户,待老奴去帮你找来。”

  “不急,田伯,我们先和师傅们聊聊,可以吗?”苏昊问道。

  田伯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们要聘人,就只管聘人好了,在此多说无益。我家主人还有事情要老奴办。老奴不能陪你们太久。”

  苏昊道:“田伯,我们要聘人,总得了解一下谁的手艺好。谁的手艺差吧?我们可是交了银子的,田大人也没有说我们不能试试各位师傅的深浅啊。”

  “这……”田伯显然不太擅长辩论。被苏昊这一说,他便哑口无言了。停了一会,他才说道:“既是苏掌柜想问问工匠们的深浅,那你们就问吧,老奴在此陪你们就好了。”

  苏昊知道田伯是担心自己在工匠们中间打听船厂的秘密,所以要留下来监督。他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因此也就无所谓田伯是否留下了。

  得到田伯的允许之后。苏昊走到了一户匠户家门口,在石凳上坐下来,对着旁边围观的工匠们说道:“各位师傅,在下苏天。是来聘工匠去造船的,你们中间谁最懂得造船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位老工匠凑上前来,说道:“苏掌柜这话问得蹊跷,我们这是船厂。自然大家都是懂得造船的了。”

  “没错,我们都是世代造船的!”众人齐声应道。

  “呃……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里有没有懂得海船的总体构造的,比如说,两千料的大海船。该怎么造,谁能说明白吗?”苏昊说道。

  那老工匠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匠首吧?老儿算是一个匠首,这造船下料的事情,老儿我多少懂得一些。”

  “那你说说看,两千料的海船,结构是什么样的。”苏昊试探着问道。

  老工匠道:“这位老爷问得奇怪了,海船和海船也不一样,有遮洋船,有钻风船,有楼船、浪船,不一样的船,制式自不相同,这就看老爷造船是想干什么用了。”

  “那你说说这遮洋船吧。”苏昊微笑着说道。

  “两千料的遮洋船长六丈八尺,头长一丈一尺,梢长一丈一尺,阔一丈一尺五寸,底头阔七尺,底梢阔六尺,梁头十六座,龙口梁阔一丈二尺,深五尺……”老工匠侃侃而谈,一串串的数据像是摆在他面前一样,随口报出,精确到寸。

  苏昊扭头去看其他人,只见众人皆频频点头,脸上流露出微笑,显然是赞同老工匠所言。苏昊待老工匠说的告一段落,又接着问道:“老师傅说得太好了,那么船上应用之物,老师傅可了解否?”

  老工匠指了指旁边的工匠,说道:“船上之物,老爷你就得问他们了,术业有专攻,老儿可不敢说都明白。”

  看到老工匠起了头,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说起了自己的专业:

  “船篷乃折篾成片,夹维竹条,逐块折叠,以俟悬挂……”

  “海船舵杆必用铁力木,寻常木材易朽,不堪使用……”

  “船灰当以鱼油及桐油调制……”

  众人说得十分热闹,其中不无炫耀自己的知识、以求被苏昊看中雇去干活之意。苏昊心里莫名地有了一些感动,蔡国柱对他说起的技术传承一事,在工匠们这里得到了验证。他知道,直到这个时候,中国的造船技术仍然是世界顶尖的,如果不是后来持续几百年的闭关自守,后世纵横大洋的就不会是那些洋人,而是勤劳智慧的中国人了。

  “刚才在下问各位的,是两千料的海船。敢问各位,如果是六千料的大船,各位可敢承建?”苏昊继续问道。

  “六千料!”老工匠一愣,眼睛里分明有了一些雾气,“老爷是说,三宝爷下西洋坐的那种大宝船?”

  “正是。”苏昊说道。

  “老爷,你们是哪来的?这六千料的海船,可是朝廷明令禁造的,谁敢违抗,是要杀头的。”老工匠讷讷地说道。

  苏昊正待说点什么,忽然见远处跑来了一个年轻人,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众人面前,也不看苏昊,只对着其中的几名工匠喊道:“陈老三,李二,王五,提举大人让我来喊你们,到七作塘去把那二百根大料刷遍桐油。”

  “刷桐油?怎么,提举大人又弄到钱了?”叫陈老三的那名工匠问道。

  “弄到钱了,弄到钱了。”那年轻人说道,“提举大人说了,这回银子足够,可以把上次欠下的二百根料都刷一遍。”

  “银子?”苏昊心中一凛,隐隐地猜到了些什么。他拉着那年轻人问道:“劳驾,你刚才说的刷桐油,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人瞥了苏昊一眼。不知道他的来历,自然不肯多说什么。田伯在旁边犹豫了一下。想制止苏昊乱打听事情,却又没有开口。

  倒是那老工匠叹了口气,说道:“此事与客官老爷无关,是我们船厂那些早年从南洋拉回来的大木料,隔三岔五就得上一遍桐油,要不就都朽了。听说朝廷也不管这些事,没有拨银子下来。我们船厂的历任提举上任之后。都要想方设法弄银子,保养这些木料。”

  “原来是这样……”苏昊只觉得嗓子眼里有点什么堵着,让他说不出话来。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说道:“各位。可否带在下去看看那些木料?”

  船厂里的木料也不算什么机密,工匠们自然不会阻挠苏昊去参观。田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但他是一个家仆,遇事向来不敢做主,所以嘴里支吾了几声。却也没有能够拦住苏昊。

  老工匠在前面带路,苏昊和李贽跟着,与众工匠一起,来到了先前那年轻人所说的七作塘,也就是相当于船厂的七号船坞。只见在船坞旁边。果真堆着如小山一般的一堆木料,其中最长的足有上百米,当年人们对于征服海洋的远大抱负,由此可见一斑。

  苏昊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一群工匠在忙碌着干活了。他们使用各种简单机械,把木料一根一根地吊起来,搭在架子上,然后拎着油桶,认真地在木料上刷着桐油。远远看去,可以看到那些木料光洁如初,显然是一直都得到了良好的保养。提举田道涵身穿便服,在工匠们中间背着手来回巡视着,先前对苏昊他们的那副死板面孔上,居然挂着一缕浅浅的微笑。

  听到有人过来的动静,田道涵扭头看去,见到与工匠们走在一起的苏昊和李贽,他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他回头对身边的一名兵丁说道:“去,把那两个商人给我拦下来,不许他们靠近作塘。”

  提举司也算是一级衙门,虽然落魄,但也还是有几名听差的兵丁。那兵丁听到命令,端起长矛一路小跑来到了苏昊等人面前,虎着脸拦住路喝道:“站住,提举让你们不得靠近作塘。”

  苏昊和李贽站了下来,跟在他们身边的田伯自觉失职,连忙向田道涵跑去。苏昊看到,田伯跑到田道涵跟前后,田道涵瞪着眼对田伯说了几句什么,想必是在对他进行训斥,随后,田伯就转过身,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二位客官,我家老爷说了,二位找到工匠就请回吧,作塘重地,闲人免入。”田伯没好气地对苏昊和李贽说道。

  苏昊道:“田伯,麻烦你跟田大人说一句,就说在下有话要跟他说,他一听便知。”

  田伯道:“客官,你就请回吧。我家老爷说,这些木料乃是朝廷的财产,你们就别打主意了。你们如果再纠缠不休,大家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

  苏昊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物件,递到田伯手里,说道:“田伯,你把这个东西拿给你家老爷看看,他看过之后如果仍然不见我们,我们马上就走。”

  田伯不明就里,又拗不过苏昊,于是拿着那物件又跑回田道涵身边。田道涵见田伯回来,有些恼火,但当他接过红布包打开看过之后,脸色骤然变了。他整了整衣襟,快步如飞地来到苏昊面前,深揖一礼,说道:“下官田道涵参见佥都大人,此前未知佥都大人身份,有失恭敬,还请大人恕罪。”

  原来,苏昊让田伯带过去的,是他的佥都御史官印,这种东西虽然没有什么防伪标志,但伪造官印是杀头的大罪,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田道涵也是聪明人,见到苏昊的官印,又联想到苏昊的各项言行,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是都察院的官员在微服私访,而且自己当着佥都御史的面索贿,人赃俱在,自己的官帽估计是戴到头了。

  苏昊还了一礼,说道:“田大人不必多礼。在下苏昊,蒙圣上垂青,官拜佥都御史。这位是李贽李大人,乃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

  “副都大人……佥都大人刚才说,副都大人的名讳是……”田道涵脑子昏昏沉沉的,突然觉得李贽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忍不住出言询问。

  李贽知道自己在读书人中间名气极大,以田道涵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没听说过自己的名字。他微微一笑,说道:“适才改之介绍的没错,老朽正是泉州李宏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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