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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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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利之所在(二)


  虽沈瑾说早有启程往南京的打算,并不于贺氏进门的事,可张老安人却不这么想。

  贺氏进门三日,待沈瑾客客气气,对张老安人恭恭敬敬,对沈举人柔柔顺顺,任是谁也挑不出不是来。可张老安人就是难自在,因为小贺氏的恭敬在她看来,不过面子情。

  敬茶当日,五更才起,让婆婆继子都等着,好个不知羞的妇人。

  若是真的恭顺,她怎么就敢对婆婆阳奉阴违?一句“老爷吩咐”,连站规矩都省了?

  可她背后有沈举人撑腰,儿子不孝顺,还能指望媳妇么?

  张老安人晓得,要是撕破脸,自己也占不得便宜,就只能也跟着装模作样,总不能让新媳妇看出来,自己在这个家里说话已经没分量,那样的话说不得那新媳妇以后连面子情都没了。

  想着是宗房大老爷保媒,张老安人心中暗恨。

  朝廷律法,民间宗族,只需五代而居,过了五代就要分宗。

  沈家如今名为一族,实际在内外房早不在五服之内,就是内四房,也该到了分宗的时候,宗房却依旧仗着是嫡长之一脉,对诸房家事指手画脚。

  又想到小贺氏身后是在松江声势不亚于沈家的贺家,想着孙氏那两家被占的年入千金的织厂,张老安人心中不由又咒骂贺家……

  贺家宗房,贺二太太看着笑颜如花的贺五娘,晓得自己准备的半肚子劝慰话都白准备了,这位并没有觉得委屈。

  想想沈举人的年纪,四十几岁,收拾得又儒雅,还真不怎么显老态。

  就是沈举人没有说贺五娘,从小门小户娶个黄花闺女也不是难事。

  只是想着丈夫说过那句沈举人“没种子”的话,贺二太太望向贺五娘的目光中就忍不住带了怜惜。

  贺五娘来宗房备嫁这半年,跟在贺二太太身边学习打理家务,姑嫂两个相处得甚好。

  贺二太太拉着贺五娘的手,带了几分真心道:“我晓得世人重嫡庶,可如今你们家老大已经有了功名,往后前程还不知到哪一步,且客客气气的,莫要想着假嫡非嫡就要慢待。只要你没错处,即便他以后官至一品,诰封也有你的一份。莫要起那等小气心思,寻思什么他有了我儿就少了的话。且不说你肚子里以后生的是男是女,即便是添了男丁,以后难道不要兄长照拂?还有你家老二,听说会过继出去,这嫡子出继,本不怎么合规矩,不管你心里到底欢喜不欢喜,要是族亲们过问时,也要露出几分不舍来。”

  这淳淳教导,贺五娘自能听出里面真情实意,不由红了眼圈:“谢谢嫂子教我,我一定好好的,不予贺家丢脸。”

  贺二太太想到张老安人,有些不放心:“你婆婆可难为你了?那可不是个善的,孙氏生前哪个不赞好,可你这个婆婆嚼用着媳妇的嫁妆,还闲媳妇肉割的少,恨不得直接要了性命去”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在贺五娘心中,沈家是她的家,贺家也是她的家。因为她晓得,她要是不将贺家当家了,那她在沈家也就没了立足根基。

  因此,贺五娘就如实道:“只是要立规矩,并不算什么为难。可我们老爷不许,只说她上了年岁需养,,只让我定省,不许我一日三遍的TI

  贺二太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头道:“怪不得世人都说‘男子爱后妇,,他四、五十岁的人,得了你这样花朵似的妻子,自是晓得疼人。只是会不会太过了些?你这才进门呢,立几日规矩又能怎地?万不可留下把柄,需知口舌能吃人”

  贺五娘眉头微蹙:“我心里也觉得不安,可我家老爷性子刚愎,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不是能听劝的。”

  贺二太太想了想,道:“女子出嫁从夫,你万事听夫君的也好,即便有了不是,也落不到你身上…只是人前面子情要做足,朝夕定省,衣食孝敬,孝心都要落在明处。即便你们老太太想要挑你的不是,你也莫要反驳强嘴,如此一来,苛待媳妇的是她,守足规矩的是你,谁也挑不出你不是来。孙氏那样贤良孝顺的媳妇她都不自足,挑剔你旁人也不意外。”

  贺五娘笑着应了,心情颇为微妙。

  自己这个二嫂不是长媳,却因贺大老爷为京官,松江贺家如今以二老爷、二太太为首,二太太颇为眼高,可是对孙氏却是如此褒赞,不知孙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就问出了口:“二嫂见过孙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贺二太太陷入沉思,好一会儿道:“一时我也形容不出,总之就不像是寻常举人娘子就是了……那行事气度,说起来丝毫不亚于大姑奶奶,甚至还略胜一筹……”

  贺五娘闻言,不由咋舌。

  自己那大族姐,可贺家宗房嫡长女,又嫁进沈家宗房为宗妇,两个大家族养出的气度,丝毫不亚于诰命夫人。

  “孙氏不是出身商贾么?”贺五娘开始有些没了底气。

  贺二太太道:“现下想想,即便孙家是商贾,可不是寻常商贾,否则怎么与沈家二房往来从密……”

  贺五娘才十几岁,那点小心思,贺二太太一眼看透,笑道:“她即便再强,如今也是黄土一抒,你怕个甚?你即晓得你家老爷性子刚愎,只管症下药,就是。莫要想着‘东施效颦,,反丢了自己长处……孙氏命不好,说不得就坏在她的好名声上。这世上男人,有几个能容了妻子比自己强的……”

  贺五娘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对于沈举人,她心里不免又添鄙视,一个男人连妻子都嫉妒,可见是个多小气的人……

  贺家客厅,沈举人的小气病又发作了。

  贺二老爷对于沈瑞要出继之事,自是十分不乐意。他折腾一回,陪送了几千两银子的嫁妆与一个庄子过去,就是想要平了之前的事,免得给兄长留下后患。

  事到如今,贺五娘嫁了,嫁妆送过去了,贺沈两家再结姻亲,本都妥妥当当的。可沈瑞出继,又出继到沈家如今运势最强的二房,这情况可就不好说。

  说到底他当初接手那两个织厂并不是沈家四房的产业,而是孙氏的嫁妆,本应归于沈瑞这个孙氏亲子的。

  最有资格记恨贺家的本不是沈举人,而是沈瑞。

  要是沈瑞记仇,借着二房嗣子的身份给贺家添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贺二老爷将心比心,自然不希望沈瑞就这样出继下去。

  可这是沈家的事,贺二老爷不好直接反对,只能旁敲侧击道:“前日哥过来提及二房过继之事,听说竟然是挑了瑞哥?瑞哥是朝元元嫡之子,怎好过继旁人?是不是哪里传差了?”

  可惜的是贺二老爷少估算了沈举人的肚量,沈瑞未必惦记贺家早年这茬,沈举人却是念念不忘。

  听了贺二老爷这话,沈举人难得清明,心中冷笑不已。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这个道理。

  沈瑞不过将贺家当路人,沈举人与贺二老爷却不约而同以为沈瑞定会深恨贺家,得了机会就会报仇。

  沈举人做无奈状,道:“到底是族人,兴灭继绝也是责任。我固然舍不得瑞哥,可又能如何?要是当年瑾哥没有记到孙氏名下,我还有借口推脱此事,如今竟是一个理由都没有了……”

  贺二老爷皱眉道:“到底瑞哥是正嫡……”

  沈举人叹气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只是瑾哥既已经在孙氏名下,上了族谱,不管是律法上还是宗族里,就是我这一房的嫡长子。瑞哥是嫡次子,二房想要过继,我哪里好拦着?宗房大哥素来疼宠嫡幼子,都狠心舍了出去,我还能说甚?”

  再说自己又不是傻子,舍个儿子去继承二房产业这样的好事,作甚要拒绝?这个贺二老爷,当人是傻子不成,还是见不得自己这一房的好?

  他将宗房大老爷都抬出来,贺二老爷还能说什么,只能心里懊恼。

  若是早知道沈瑞会出继,何苦要结亲?直接低了头,将两个织厂还到沈瑞手中,沈家二房只有领情的;如今结亲都结了,嫁妆也陪送了,再那样行事,倒好像贺家畏了沈家……

  沈家宗房,族长太爷处。

  “府学教授?”族长太爷闻言,不由皱眉:“虽说是微末小官,到底有品级,沈源未必当用,何必多此一举……”

  沈洲道:“并非侄儿多事,只是听大嫂的话,沈源这几年行事不甚稳当,他到底是瑞哥生父,真要污了名声,难免牵连到瑞哥身上。可又不好自曝家丑,去除了他的仕籍。与其让他做个无人拘束的自在士绅,还不如引他入了官场,自有人约束……”

  男人都有野心,教职升迁虽需满九年方许升转,可要是文风鼎盛的地方,每科乡试举人数目合了要求,这升转亦是铁板钉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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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利之所在(三)


  听了沈洲的话,族长太爷有些不自在。

  沈举人的荒唐都传到京中二房耳中,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可沈举人四十多岁,又是四房房长,难道自己还能整理日就着族侄的房中事耳提面授?

  孙氏刚去世时,自己不是没寻机会提点过他,可他哪里是能听得见去劝的

  “可要是闯出祸事来……”族长太爷不由迟疑。

  虽说朝廷有规定,为了防止口音有异碍于教学的缘故,教职可以就近府州县入职,可教授与学正、教谕、训丨导还不一样。后三种尽管也领俸,却是不入流,教授是从九品。

  同为教职,府学负责人为教授,州学为学正,县学为教谕,除了负责人之外,另有训丨导两到四名不等。

  训丨导考绩好可升级教谕、学正,教谕、学正考绩好可升教授,教授满九年,考绩合格可升转实职文官。

  穷乡避壤的教职,素来都是苦差事,总有空缺,因为地方读书人少,没有成绩,升转无望,谁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可江南地区的教职,则是热差事,不是谁都讨到手的。

  要不是南直隶如今的学政是沈洲的表弟兼内舅,他也不敢将这个拿出来当人情。

  沈洲道:“沈源为人,我也打听了。虽品行有瑕,并不是胆子大的。他年岁又在那里,入了官场只有往上奔的。要是这个也不稀罕,那只有以财动人,不过那毕竟难听……”

  族长太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不再多说。

  沈洲这里与族长太爷商量完,就亲自写了帖子,使人送到二房,言明请沈源明日小聚。

  沈举人从贺家吃完回门酒,带了几分醉意回来,就听说沈洲使人送来帖子,立时去书房看了,面上露出几分得意来。

  他拿着帖子,坐下想了好久。要是让他主动开口同二房索要好处,实在拉不下脸,可平白舍一个嫡子出去,也不是他所愿。

  一时之间,实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举人便将帖子丢到一边,决定看看二房这边表态再说。毕竟过嗣之事,二房着急,他这边可不急。

  至于沈瑞本身,到底乐意不乐意过继他房,沈举人却不会在意。

  父为子纲,有他这个老子在,哪里能轮到沈瑞自专?

  张老安人房内,贺氏站在那里,神色微变。

  张老安人见状,心中多了几分得意,没有好脸色道:“没听到我的话么?赶紧给大哥收拾行李,大哥明日动身去南京……”

  沈瑾之前只过来与张老安人说想要尽快出发去南京,并没有定在是哪一天

  张老安人之所以说的这般仓促,不过是见不得贺氏得意。

  不管贺氏怎么故做贤良,进门几日就逼走继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贺氏哪里想不到这一点,才不由地心急。

  她可是牢牢记得贺二太太的话,要做个外人挑不出错来的沈门主妇。

  她并没有想到这个是沈瑾自己的主意,只当张老安人故意为难自己。

  “老爷那里,并没有提此事……”贺氏柔柔地道。

  张老安人轻哼道:“瑾哥是我的孙子,我做不得他的主?家里乌七八糟的,耽搁了大哥读书怎么好?早早地去了南京,也得了清净,省的有人使坏,不让他好好读书”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拿眼睛瞥贺氏。

  贺氏不过十几岁,张老安人这话就差直接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恶毒后母。

  贺氏面上臊的通红,无心与张老安人分辨,只低眉顺眼道:“媳妇尊老安人吩咐,这就下去准备……”说完,福了福身子,就退了下去。

  张老安人难得有机会刺刺贺氏,还有半肚子酸话在肚子里,眼见贺氏这般自说自话就走了,压根没将自己放在眼中,不由火冒三丈。

  想着这几日沈举人与贺氏蜜里调油,将老母亲与儿子都撇在旁处,眼中只剩下这一个的模样,张老安人心中满是不愤。有心想从房里挑个婢子送过去分分贺氏的宠,可这几年家中稍后姿色的婢子都已经让沈举人淫遍。她这院子里四个出色的月,本是打算给孙子的,后来也都落到沈举人手中,剩下的都是平头正脸的。

  可是任由贺氏猖獗,在四房就这么站住脚,张老安人又不甘心。

  她想了一会儿,就使人叫了郝妈妈,吩咐道:“去寻个相熟的牙婆,就说家里要卖几个会唱曲弹琴的家伎,与我解闷……”

  郝妈妈迟疑道:“安人,有技艺傍身的伎子身价银子可不菲,老爷那里未必肯”

  张老安人咬牙道:“不用去知会他,用我的私房买人就是……”

  至于为何不买几个婢子,那是因人牙手上的婢子多是小婢,年长的也是粗使,实在出色的人才也不会混在婢子堆里典卖。

  况且,知子莫若母。

  只从沈举人养在外宅那个青楼里脱籍出来的窑姐三年还有来有往,而家中收用的婢子没有宠过半年的,就晓得他不爱那等老实乖巧的。

  再想想张四姐的爽利泼辣,张老安人心里就有谱了。

  想到不知所终的张三姐、张四姐,张老安人虽有些心疼,可更多的是担心。张三姐还罢,怯懦绵软的性子,并不担心有什么后患;张四姐却是素来刚性,定要记仇。

  到了如今,张老安人并不觉得郑氏处置的不对,反而觉得她的手段有些软了

  贺氏从张老安人房里出来,丝毫不遮掩,就开始掉眼泪,一路流泪到正房,心中恨得不行。

  她是新媳妇,如今婆母有命,自当遵从。可落到外人眼中,就是她迫不及待地打发继子出门,她怎么肯莫名其妙地背这个黑锅?

  她没进门前,那是无可奈何,让宗房大太太联合郭氏坑了一把;如今张老安人这个坑,她眼看着还要往里跳,那就是自己犯蠢。

  她本有心做个“孝顺”媳妇,可这老虔婆不给她机会,她也只能无可奈何

  想到这几日对沈举人的了解,贺氏晓得,此事只能“夫唱妇随”。

  回到房里,早有婢子奉上水,贺氏净了面,露出于于净净的小脸,又换下一身大红吉服,换上一身嫩粉色衣衫,看着就跟花骨朵似的。

  她正值妙龄,又是贺二老爷从族中专门挑出来的,即便不能说是姿色超凡,可也比寻常小娘子要娇弱秀美三分。否则也不会一下就入了沈举人的眼,与她如胶似漆起来。

  婢子见贺氏红着眼圈,少不得上前低声相劝,贺氏只微微摇头,依旧是流泪不止。

  沈举人回房,见的就是这幅美人垂泪的画面。

  沈举人立时黑了脸,带了几分心疼,上前道:“可是老安人又为难你了?

  贺氏闻言,不由微怔。

  怎么就“又为难”?说句实在话,除了今日这事之外,张老安人前几日虽不怎么待见她,可除了让她立规矩,也没有什么磋磨她的地方。

  说起来还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沈举人是想起孙氏当年进门后张老安人那“花样百出”的调教手段,连孩子都能折腾掉一个可见当时惨烈,这才对张老安人有了防备,生怕贺氏也遭了孙氏当年的罪。

  只是那时他还是不通世情的毛头小子,张老安人只苦口婆心地说,都是为了他好,不降服媳妇的性子,以后家里难免西风压倒东风。

  沈举人因妻子嫁妆丰厚,心里也隐隐自卑,就任由张老安人行事。

  孙氏又是不爱道苦的性子,一来二去,沈举人只当是小打小闹。

  后来孙氏掉了孩子,连族长太爷都惊动了,张老安人因此进了家庙。

  沈举人当时心里虽也埋怨张老安人,可也怪孙氏不小心,又羞愤“家丑外扬”,夫妻两个终情浓转淡,渐行渐远。

  直到孙氏去世,沈举人也看破张老安人的嘴脸,才明白过来,当初张老安人压制孙氏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自己。

  孙氏流掉的是男胎,可怜他那没落地的嫡长子,要是活着,如今已经年将而立,早已能支撑门户,哪里轮得着沈瑾张狂?连带他也被人冤枉成“宠妾灭妻”、“嫡庶不分”。

  贺氏这不言不语模样,落到沈举人眼中,就成了“默认”。

  他挨着贺氏坐了,伸手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哄着道:“到底她怎么为难你,说与老爷听,老爷与你做主?”

  贺氏晓得他这口气不对,并不像是对着妻子说话的口气,反而像似对着小辈,不过这几日私下里听了好多回,已经见怪不怪,便也柔柔弱弱拿出小女儿态,耳朵贴着沈举人耳朵道:“老爷,女儿遇到难处,可怎么好呢……”

  酒是色媒人,沈举人本有了酒意,这姣花软玉在怀里抱着,又听了这一声“女儿”,哪里还忍得住,立时双手托臀,将贺氏抱到腿上。

  贺氏身量娇小,被沈举人抱坐在腿上,倒真像是孩子了。

  “好女儿,快与爹说说,是不是这里为难了,让爹好好疼疼你……”沈举人上来淫性,一边说着淫话,一边还颠了颠腿,正好让那祸根对着贺氏私处研磨去。

  贺氏哪里受得住这个,早已羞得不敢抬头,心中犹疑不定,难道别的夫妻也是这般相处?这就是夫妻“闺戏”?为何这般叫人羞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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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利之所在(四)

  外头虽是青天白日,可屋子里已经是娇喘声声。

  门口侍立的婢子眼观鼻、鼻观口,听得心跳面热,有机灵的少不得悄悄下去,吩咐小丫头备水。

  贺氏陪嫁中,没有乳母,有两个媳妇子,也没在内院服侍。剩下几个陪嫁婢子,都是黄花闺女,尽管晓得这时夫妻“敦伦”有些不妥当,可也没人敢去扫兴。

  至于沈家这边的婢子,则难免想到“白日宣淫”四字,对这新太太心生鄙视,要是妾室还罢了,不过是个玩意儿,老爷喜欢什么时候都能上床;一个当太太的,却是脸面都不要,还真是新鲜。不过,腹诽归腹诽,面上谁也不敢带出来。

  沈举人在孙氏病故后就住在书房,如今却是搬回主院,与新太太蜜里调油似的,大家面对贺氏时就不由自主地多了恭敬。

  贺氏也能察觉,这才越发奉承沈举人,明明带了羞涩,依旧任由他摆弄。

  屋里鸳鸯交颈,云收雨散,枕臂而眠。

  直到掌灯时分,沈举人方睁开眼。

  贺氏似察觉,跟着醒来,却是羞羞答答,不敢与沈举人对视。

  或许对旁人来说,沈举人不比少年郎英俊,眼角有了皱眉,身上也有赘肉;可对于贺氏这才出深闺的小娘子来说,平生只同这一个男人亲近过,又是名正言顺的夫主,除了曲意逢迎,也有三、两分真心在里头。

  沈举人见她娇艳欲滴模样,生出几分得意,在她怀里揉了一把:“现下知道羞了……方才哪个求我不要出来……”

  贺氏“嘤咛”一声,霞飞双颊,将小脑袋瓜子缩到沈举人怀里。

  沈举人摩挲着她的后背,直觉得心里痒痒的,却是体力有限,一时雄风难再,便道:“晚饭时辰都过了,五姐饿不饿?”

  贺氏知趣,娇声道:“回门都没吃好,正是饿着呢。”

  夫妻两人起床,要水收拾一番。

  等收拾完,饭桌已经摆上。

  看到自己面前一碗酸笋醒酒汤,沈举人心中一暖,望向贺氏时多了几分真

  酸笋汤清清爽爽,沈举人用完一碗,立时觉得胃里舒服许多。

  看着贺氏眼圈微肿,想起她方才流泪的事,沈举人道:“到底遇到甚难处了?你我夫妻一体,你有了难处,作甚要忍着?难道是信不过我会为你做主?

  贺氏闻言,不免迟疑。

  不管张老安人有多少不是,毕竟是沈举人亲娘,这哪里有对儿子说娘不是的道理?

  就是贺二太太那里,私下叮嘱的时候,也告诫她莫要犯了天下媳妇的通病,在沈举人面前不要直陈张老安人不是,要晓得疏不间亲。

  沈举人见她犹犹豫豫不爽利,不由皱眉。

  贺氏最会看人脸色,心下一颤,做出几分难过状,道:“就是老爷不问,我也要与老爷说的……若是单单涉及我一个,怎地我都忍了……可后头还牵着老爷名声,我万不敢自专……”

  沈举人闻言,面上带了几分郑重:“到底怎了?”

  贺氏轻叹一声,便将张老安人让她收拾沈瑾行李之事说了。

  沈举人立时黑了脸。

  贺氏说完,含泪道:“在外人眼中,我要成为容不下继子的狠毒后母……可安人怎么不为老爷想想?家事不宁,难道老爷就是那等昏聩之人么?说到底都是我不讨喜,要不然宗房大太太也不会不顾四房颜面,咄咄逼人;如今,安人又不喜我……”

  沈举人最爱的就是面子,偏生这几年将里外面子丢了再丢。

  眼见续娶了妆卤丰厚的娇妻,长子举业有望,次子出继高门,正是风光得意时,自己糊涂老娘却又要生事,不由大恨。

  沈举人连食欲也没了,立时起身道:“荒唐这是嫌四房名声还不够丑,非要闹出些笑话来此事你无须理会,我去与那老安人说去”

  贺氏自是跟着起身,柔柔顺顺地应了,亲送沈举人出来。

  站在廊下,借着灯光,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贺氏扶着自己的腰,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怪不得圣人说女子当“三从四德”,婆婆再麻烦又能如何?只要有丈夫在前面顶着,自己只管做个顺从“贤妻”即可。

  如今没什么再盼的,只希望早日得个一儿半女……贺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腹,心里多了几份甘甜与期待。

  张老安人房里,却是箭弩拔张。

  “儿子已经说了,请老安人安心荣养,等着儿子媳妇孝敬,作甚老安人还要生事?非要搅合得四房声名狼藉,族人笑话,老安人才安心?”沈举人一进屋子,就见老安人悠悠然地吃燕窝,心里越发着恼,毫不客气地道。

  有孝道在,自己已经将老娘供起来,只希望她不要再生事,可她却一次次与自己为难。

  张老安人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举人已经再次开口道:“还是老安人觉得家里不自在,想要往家庙里清净去?”

  张老安人闻言,浑身一颤。

  守着病夫弱子,张老安人能将四房支撑起来,早年也是极刚强的性子。可她平生最恨之事,就是当年孙氏过门后,自己被送到家庙中之事。

  四房子嗣单薄,孙氏流掉那个孩子是她的嫡长孙,她又怎么不心疼?

  只是孙氏可恶,惯会装模作样,又巴结宗房做靠山,她要是不调教媳妇,将媳妇的傲气压下去,四房以后就不知谁当家了。说到底,都是为了儿子。

  没想到过了这些年,沈举人却用这个来戳她的肺管子。

  张老安人火冒三丈,气得浑身直哆嗦,却依旧神思清明,指着沈举人道:“老婆子做了甚?让你喊打喊杀?那搅家精到底挑唆什么,让你连孝道都忘了

  “搅家精?”沈举人听了,不由冷笑:“难道是贺氏扯谎?老安人没吩咐她给沈瑾收拾行李?”

  当年孙氏进门后,对张老安人稍后不顺,张老安人就要闹一番,对孙氏也是一口一个“搅家精”。现下想想,孙氏温柔贤良,侍上恭顺,又哪里有半点错处?归根到底,张老安人当年进了家庙,也是自作自受。

  如今新妇进门,张老安人又来这一出。

  她没腻歪,沈举人却看腻歪了。

  到底哪个是“搅家精”,还有说么?

  张老安人见沈举人面色不善,哪里敢说是沈瑾自己张罗走,皱眉:“科试也考了,大哥早日启程去南京有甚不好?”

  沈举人嗤笑道:“然后呢?给贺氏扣个狠毒不贤的帽子,任由老安人拿捏?老安人难道不是四房人,这四房闹出笑话来,老安人脸上就添光彩?”

  张老安人嘴硬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是那搅家精自己心虚罢了。贺氏到底要作甚?她就存了黑心肠,见不得大哥好,想要闹得大哥没法安心读书……”

  张老安人巴拉巴拉说着,沈举人仿佛想起三十年前孙氏初进门时张老安人的日夜诋毁,只觉得心浮气躁,不耐烦道:“老安人要记得,如今儿子才是一家之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个女子就晓得大哥前程如何安排,贺氏如何调教,都是我的事,很不劳烦老安人操心依是那句话,请老安人养,四房这几年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不用老安人再给大家添笑料”说罢,也不待老安人反应,立时甩袖而出。

  母子两个开始说话声音还是不大不小,后来都有了火气,恨不得吼起来。

  郝妈妈与几个婢子在门外侍立,听得战战兢兢,恨不得立时避开。

  沈举人到了院子里,夜风一吹,想起在宗房住着的沈洲,决定回去就叫管家打发几个仆妇到这里“服侍”,不能让张老安人再生是非。

  这时闹出笑话,他可没脸见二房人。

  至于沈瑾去南京之事,自然是扯淡。

  八月里乡试,七月出发都不迟,作甚要赶得这么紧?

  老安人越老越糊涂,只想着借此下新媳妇的面子,却忘了贺氏如今已经是沈门之妇,与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新太太下午从老安人屋子里哭着走的,正房里大白天就撵了婢子又叫了水,晚饭后老爷去老安人房里闹了一场。

  这一日下来,新闻一条接一条。

  四房世仆尽管背后说起贺氏都带了几分不屑,觉得养女就是养女,即便顶着千金小姐的名头,行事也太没规矩,比寻常小门小户里的小娘子还不知羞;不过心里却对贺氏颇为忌惮,这新太太年纪虽小,却肯放下身段收拢人,这才进门几日,就将老爷拢在身边,帮她出了几次头。

  沈瑾房里几个婢子,都是沈家家生子,自是也有消息门路。

  等到沈瑾撂下书本后,就有人上前低声禀了。

  当然,中间那条“叫水”的新闻隐下了,那不是婢子当说的,也没有儿子过问老子房事的道理。

  沈瑾并不晓得这些事都由他而起,不免皱眉。

  想着那新太太看着柔弱安分,并不像挑事的人,难道又是老安人故意为难

  沈瑾直觉得心乱如麻,脑子里立时成了浆糊,烦躁得不行。

  老安人到底怎么想的?家和万事兴,非要一家人闹得四分五裂才安生?

  还有自己那老爹,即便要替新太太撑腰,可也不当这般不留余地。这家里上下尊卑,真是乱了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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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利之所在(五)

  次日,沈举人早早起了。

  想着沈洲那温文儒雅模样,他对着镜子,就觉得自己这一身装扮不顺眼起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为了成亲专门请人缝制的儒服,看着这簇新簇新的,总觉得带了村气。

  沈举人撂下镜子,就去了书房,将衣箱里的衣服都翻出来,寻了一件只下过一次水的八成新儒服换上,身上才自在些。又觉得头上儒巾颜色浅了,显得不稳重,有寻了深色的换上。

  他自然不会跟乡下老财主似的,带了金戒指或是金簪为饰,君子如玉,他就寻了块羊脂白玉的喜上眉梢牌,挂在腰带上。

  沈洲与他是同庚,不过大他几个月,可却是十六岁的举人、二十岁的进士,如今又是在顶顶清贵的翰林院任侍读学士;自己十六岁时也是秀才功名,第一次下场乡试,落地不说,接下来又连落第四回,年过而立才中了乡试;礼部会试,他不是没想过,也曾两次上京,可每次都名落孙山。到了第三次,他已经没有勇气上京。

  自己一事无成,面对功成名就的沈洲,沈举人心里如何能不唏嘘?

  想当年他少年时,十五岁过院试,曾被族人誉为少年才子。松江几个有名望的人家,也有人从中传过话,可是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因当时四房落魄寒薄,便只想要将旁枝庶房之女许给他。

  不管如何,他是四房小宗宗子,娶妻岂能马虎?

  后来族长太爷做媒,说了孙氏,即便是商籍,可嫁妆丰厚,行事稳妥,是没有一处不好的。

  孙氏性子温和柔顺,长得又好,自己当时真心欢喜……要是没有张老安人闹了一出又一出,使得他们夫妻决裂,也不会引得他心烦,不能专心在读书上

  想到这里,沈举人对张老安人的埋怨不禁又多了几分。

  这一日沈洲宴请沈举人所在,并不是在宗房老宅,也不是在外头酒楼茶馆,而是在宗房大老爷一处别院。

  宗房大老爷是沈家宗子,未来的族长,不会跟沈举人似的弄个脱籍妓女“金屋藏娇”,不过是个清净之所,偶尔有不方便在家招待的朋友,就到这里吃酒。

  沈洲之前跟宗房大老爷提要寻处幽静说话之地,宗房大老爷就提供了这处别院。

  沈举人早年同宗房走的近,与宗房大老爷交情亦深厚,倒是晓得这个地方,并不需要宗房这里安排人另行引路。

  帖子上约好的时间是巳正(上午十点),沈举人怕去得早了,让人小瞧;又怕去了迟了,显得没规矩。就估摸时间,巳初过了就到了,却没有立时进去,而是在街口寻了个茶馆,消磨了两刻钟才慢悠悠溜达过去。

  沈洲与宗房大老爷已经来了,坐在厅上吃着。

  茶汤清澈,味道香醇,正是今年明前龙井。

  宗房大老爷有一故交是茶商,这往来送礼的龙井茶都是专门私制的,同外边常见的龙井茶不可同日而语。

  沈洲是个爱茶的,慢慢品着,只觉得茶香沁入心扉。

  宗房大老爷见状笑道:“味道是不是极佳?要不要淘换块茶园给你?”

  沈洲笑着摇头道:“不过口舌之欲,可不费那个心”

  盐茶向来是重利,好的茶园哪里好容易弄到手的?

  这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即便有茶商想要借着宗房大老爷搭上沈家二房,沈洲也不想为兄长揽这个麻烦。

  自家又不差那几个银钱,何必去操那个心?

  自己兄长顺顺利利升到六部尚书位上,比什么都好;除非是不挪地方,否则升不了京官,除了去做从二品的布政使,可还有一种可能,去南京六部吃茶

  到了那时候,想要致仕养老都不容易。

  被发配南京六部的尚书、侍郎们,除了年纪尚轻等着机会的,其他的就盼着早日原品级致仕。回乡教导儿孙,也比在南京六部吃茶混日子强。

  宗房大老爷不过提了一嘴,沈洲不接话,就转了话题。

  两人正说这话,管事引着沈举人过来。

  族兄弟三人,重新见礼,再次入座。

  眼见沈洲老神自在,并不急着开口的模样,宗房大老爷知趣,便笑着说道:“庄子送来一些河鲜,我去看看,中午咱们添菜……两位弟弟且慢聊……”

  厅上只剩下两人,沈举人不由有些忐忑。

  他本以为沈洲前几日在人前温煦和气,这回又是“有求而来”,定会对自己十分亲近热络,不想自打他过来,沈洲神色十分冷淡。

  随着宗房大老爷的离去,沈洲的面色越发难看,屋子里的气氛越发凝重。

  沈举人额头直冒冷汗,仿佛回到年前面对二房大太太的情景。

  他突然想到来,二房不单单是他的族人,还算是孙氏半个娘家人。

  孙氏娘家只有一老父,当年却能得二房大太太亲自南下送嫁,两家交情不菲。

  可是孙氏……想着张老安人昨日对贺氏的“折腾”,再想起孙氏当年进门后入遭受的那些,沈举人莫名地有些心虚。

  难道二房不是“有求而来”,而是“兴师问罪”?

  沈举人咽下一口吐沫,心中有些慌乱,只能暗暗期待沈洲略过这一茬。

  沈洲看着沈举人脸上没了隐藏的得意,开口问道:“孙氏是怎么死的?”

  “自自然是病死的……”沈举人听是这个问题,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在沈洲的注视下,回答起来依旧有磕绊。

  “病死?真的是病死?听说孙氏‘头七,时,瑞哥也‘病,了,等到后来族人才晓得他是先挨了打,后来又冻饿,差点送了性命”沈洲声音里带了几许寒意。

  要说过去他对孙氏的愧疚只有五分,那待详细了解孙氏母子在四房的日子后,就成了十分。

  沈举人见沈洲不留余地,直接揭开旧事,只能硬着头皮道:“都是贱妾耍的手段,险些害了我家二哥”

  “贱妾?郑氏,你那长子沈瑾生母?既是以下犯上,那可是送了衙门?或是不好家丑外扬,送了家庙?”沈洲淡淡地道。

  沈举人面色僵硬,道:“如此恶妇妇人,沈家容不得她,我已经出妾”

  沈洲见沈举人大言不惭模样,不由好笑。

  以徐氏的性子,即已经存心要过继沈瑞,怎么会打无准备之仗?

  年前她虽带了沈族诸子离开松江,却留下两个管事,名义上是随宗房大老爷添置二房祭田,实际上就为了打听四房的事。

  偏生四房因没了主母约束,沈举人待下又一味苛严,使得下人怨声载道。即便没人敢故意出去宣扬主家不是,可对于四房丑事也没人会刻意隐瞒。

  关于沈举人包妓子、淫仆妇婢子,外头不过影影绰绰,二房管事这里却查了准信,连淫侄女这最紧要的都没落下。郑氏卖张家姊妹之事,也调查得清清楚楚。

  沈举人行事这般不堪,让沈洲对孙氏的内疚从十分成了十二分。

  要不是顾及沈瑞,沈洲恨不得立时写信给小舅子,除了沈举人功名;不过有沈瑞在,事情又不能这么处置,于是便想要给他套个绳子。

  只为了沈瑞,沈举人这个生父,就得好好的,否认外人哪里管你是肖父还是肖母,只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连带着沈瑞都会被人当成品行卑劣之人。

  不过为了防止沈举人“得陇望蜀”,以为可以凭借沈瑞本生父就对二房“任意索求”,沈洲少不得先敲打敲打他。

  沈举人将错处都推到已经离开的郑氏身上,心里多了几份底气。

  沈洲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直接取了一个折纸,往沈举人身边的几上一丢

  那折纸看着单薄,沈举人却不敢去拿。

  “巧言令色你以为你做的好事能瞒了哪个?”沈洲冷哼道。

  沈举人并非白丁,亦是熟知《大明律》,自是晓得自己这几年行事有不周全的地方,如今也开始收敛了。

  听了沈洲的话,他心里打颤,一下子想到张四姐身上,又存了侥幸,取了折纸,打开看了,越看脸色越白……

  京城,昌平。

  孙太爷墓碑前,摆了祭桌。

  沈瑞身着素服,手捧祭酒,为孙太爷做了生祭。沈珏、沈琴、沈宝等人,在沈瑞祭拜完,也上前陪祭。

  看着沈家墓地那边子孙几代人的坟头,又看看孙家墓地这边孤零零一个,沈瑞叫了周二上前:“外祖没有近支族人,远支族人也没有么?”

  这个时候的人都讲究香火供奉,大老爷夫妇尊三太爷遗命供奉孙太爷香火,附和人情,可不和法理。毕竟大老爷夫妇是两姓旁人,孙太爷这样无嗣的,从孙氏族中寻一个男丁才承续香火才是正经。

  沈瑞问起此事,并非想要没事找事,给自己添个舅舅、表弟之类,而是想要探问探问孙家那边可有老人在京。

  即便相信徐氏人品,晓得她要是会告之陈年往事,就不会编瞎话骗人,可沈瑞还是想要听听孙家这边的人会怎么说。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不外如是。

  周二摇头道:“小人来祭庄小十年,并不曾听闻孙太爷那边还有族人……或许是在南边,不曾进京也说不定……”

  以三太爷与孙太爷的情谊,要是孙家真有族人在,定会安排嗣子嗣孙之事

  二房父子两代人都没提这一茬,可见孙太爷还真是天煞孤星似的人物,除了膝下一女,竟是半个族人也找不到。

  “外公旧仆,可有人来祭拜过?”沈瑞不死心地问道。

  周二摇头道:“这小人倒不曾听闻……孙太爷这边的祭祀向来都是老爷、太太亲自张罗,之前小人不晓得,小人在这里这些年,并没有见有人过来拜祭孙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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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二章 尘埃落定(四)


  松江,沈举人书房。

  沈举人看着沈瑾,感觉很微妙。他已经渐老,这个儿子却已经如同青松般挺拔。

  想着年轻娇嫩的妻子,再看看眼前英姿勃勃的长子,沈举人不得不承认,自己嫉妒沈瑾的年轻。

  他皱眉道:“听说你吩咐人收拾行李,这是要作甚?”

  沈瑾躬身道:“爹,儿子想要早点去南京,府学同窗里如今已经有动身的了。”

  “胡闹”沈举人呵斥道:“八月份乡试,哪里需要去这么早?族学里那边今年也有子弟下场,等到七月族里会安排人去南京,你随行就是。作甚要特立独行?”

  沈瑾忙道:“儿子只是想要避开暑热上路,早日去南京读书……那里名儒众多,士子云集……”

  “不过是借口想要读书,哪里读不得?还是你存了狠毒心思,想要给太太扣个不容继子的罪名?”沈举人黑着脸道:“或是想少了长辈管束,去繁华之地风流卖弄?”

  沈瑾闻言,却是怔住。

  自己不过是想要安心读书,怎么成了“狠毒心思”?如今乡试就差几个月,又怎么可能有功夫有心情“风流卖弄”?

  沈举人只当自己说中沈瑾心思,瞪着他道:“当我是死了不成?莫要做鬼我说了不许去就不许去,等到七月时随族人一道过去就是”

  沈瑾还想要再说,沈举人已经摆摆手,喝道:“莫要再啰嗦,还不下去

  沈瑾面色苍白,望向沈举人,眼中隐带祈求。

  沈举人却是满脸不耐烦,立时转了身去,看也不看沈瑾一眼。

  沈瑾无奈,只能长吁了口气,低声道:“那儿子就退下了。”

  出了书斋,沈瑾精神有些恍惚。

  方才沈举人面色的厌恶毫不遮掩,父子之间为何到了这个地步?

  年纪相仿的继母进门,自己这个年长继子避出去,有什么不对?怎么就成了“狠毒心思”?

  想着在自己百般恳求之下,沈瑞还是被出继,沈瑾心里越发难受。

  尽管他不晓得沈举人从二房得了什么好处,可只从沈举人这几日春风得意中也能晓得这其中定是得了甜头的。

  为了好处,就可以丝毫不顾念骨肉之情,将次子过继;等有一日,又有其他好处,他这个长子是不是也能毫不犹豫地被舍弃?

  父子之情,到底算什么?

  自己又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引得父亲如此厌憎?

  沈瑾想着那次隔门听到的对话,尽管是暮春时节,江南早已经热了,却依旧是身上直发冷。

  精神恍惚之下,他没有留意前面,在拐角处差点与人撞了个正着。

  “哎呀”一人轻呼道。

  沈瑾抬起头,就见贺氏扶着一个婢子,站在一旁,身后还有一个婢子,手中提了食盒。

  方才惊讶出声的,正是贺氏身边一着青衫的婢子。

  虽说为人子女者,晨昏定省是孝道规矩,可是沈瑾这继子与继母年纪相仿,瓜田李下总要避嫌,沈举人早就发话免了定省。

  因此,这还是贺氏进门后,继母子之间第二次相见。

  看着眉眼清俊的沈瑾,贺氏倒是没有什么歪心思,只是遗憾自己与丈夫差了三十岁。要是她嫁的是少年沈举人,定也是这样养眼的少年郎。

  沈瑾则是忙退后两步,躬身道:“太太……”

  贺氏穿着粉色比甲,下着柳绿色百褶裙,看着就像是桃花般娇嫩,温温柔柔道:“大哥……”

  她和气,她身边那婢子却是口吃伶俐的:“大哥走路也看着些,冲撞了婢子没甚,要是冲撞了太太……”

  沈瑾满脸涨红,忙道:“是我走的急了,冲撞了姐姐……”

  见他如此好脾气地赔不是,那婢子望向贺氏,见贺氏微微点头,方道:“罢了罢了,大哥下次仔细些就好了……”

  身为长辈身边服侍的人,她说沈瑾两句并没有什么;可是贺氏才进门,她这个婢子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如此就有些托大。

  沈瑾却无心计较,只点头应了,避到一旁,让开路给贺氏。

  贺氏扶着婢子,袅袅而去。

  沈瑾望向贺氏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贺氏与沈举人“白日宣淫”之事,沈瑾的侍婢虽不好与他说这个,可是他也并非半点不晓得。

  他身边小厮白鹤是他奶兄弟,打小一处长大的,对他向来忠心耿耿。

  待听了主院传出来的消息,白鹤私下提醒沈瑾道:“大哥,这新太太行事与先头太太可不是一路。瞧着老实温顺,可这行事却不好说……若是她不来招惹大哥还罢,她那边如何不关大哥事,就怕她生贪心容不得大哥,大哥也要心里有数……”

  沈瑾虽晓得白鹤是好心,可也训丨斥了他几句,不许他拿老爷与新太太的事情说嘴。

  不过沈瑾也能察觉,这个家随着贺氏进门气氛已经变了,之前那些讨好他的下人,如今也两面摇摆开始观望起来。

  尽管沈瑾是四房长子,又有了功名,可男主外、女主内,这个家里当家主妇还是贺氏。

  之前厨房那里的点心孝敬,这几日也没人送了。

  沈瑾一心惦记去南京,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也没有去猜忌贺氏,对于白鹤的提醒也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见了贺氏,沈瑾却察觉出了怪异。

  贺氏妆扮不算出错,可也略显轻浮,与她当家太太身份不甚相符。

  还有她去的是沈举人的书房,那里是前院,贺氏随行婢子提了食盒,这是往那里送吃食?

  即便是送吃食,打发人过去就行了,贺氏出了二门,而且瞧着那样子,并不像是头一回。

  这样行事,确实短了规矩。

  想到这里,沈瑾不由苦笑。这个家里,没规矩的地方还少了?

  书斋中,看着贺氏袅袅而来,沈举人面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

  贺氏已经从婢子手中接了食盒,放在书案上,柔柔道:“妾身可扰了老爷

  沈举人拉着她的手,到罗汉榻上坐了:“看书看乏了,正要歇一歇……好太太,又送了什么好汤来……”说到这里,捏了捏贺氏的手心。

  平素夫妻两个胡闹,也是在无人时,如今在婢子前就不规矩,贺氏双颊飞红,娇嗔道:“老爷……”

  沈举人晓得她羞了,摆摆手打发婢子们下去,才将她搂在怀里。

  沈举人到底是四十奔五的年纪,这几年身子又有虚空,这些日子常有心有余力不足之时。贺氏只做不知,可却吩咐厨房每日做了补身汤。

  “是人参瑶柱汤……”贺氏柔柔地回道。

  “瑶柱……”沈举人往贺氏腰下瞄了一眼:“倒是一块好肉……”

  贺氏见他开始说荤话,觉得身上发燥,脸上红的越发厉害。

  沈举人见状,在她脸上香了一下,闷声笑道:“好女儿,想到哪里去了?你才见识了甚?一会正可有好东西与你长长见识……”

  贺氏这才晓得自己误会了,将脑袋搭在沈举人肩膀上,羞答答不敢抬头。

  面对这样娇娇嫩嫩的小妻子,沈举人生怕她嫌弃自己老了,恨不得使出十二分解数。

  只是贺氏到底面嫩,哪里会吩咐人直接预备壮阳之物,多是些补元气的温养汤,对于沈举人效力有限。

  沈举人这几日之所以能大展雄风,却是私下用了药物。只是他也不傻,晓得那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年纪也禁不得长期用药,就想起从外宅取回的那些淫器。

  当初在张四姐身上试过,如今这娇妻在床笫之间虽不及四姐放荡,却是个乖巧任施为的……

  松江城外,城西沈家墓地。

  沈洲先去宗房墓地拜祭了沈度夫妇,随即来到二房墓地拜祭曾祖父与几位曾叔祖父,而后对陪祭的宗房大老爷道:“海大哥,孙氏墓地在哪里?我也当去上柱香”

  孙太爷与二房既是通家之好,沈洲去祭拜孙氏也说不得过去。

  对于沈洲的话,宗房大老爷没有多想,指了指西边道:“过了三房福地,就是四房的……”说话间,引了沈洲过去。

  站在孙氏墓前,沈洲眼前闪过一个婀娜身影。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孙氏模样,可站在孙氏墓前,昔日站在大嫂身后的那少女眉眼却逐渐清晰起来。

  宗房大老爷见他怔忪,催促道:“洲二弟……”

  沈洲心中叹了一口气,从宗房大老爷手中接了祭篮,蹲下身来,在孙氏墓前摆了,又敬了水酒,上了三炷香。

  不管孙氏生前如何积德行善,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土馒头。

  看着孙氏坟头修整的于净,半根杂草也没有,沈洲点头道:“沈源行事有些不着调,不过对这里照料的倒是精心……”

  宗房大老爷嗤笑道:“生前他都不曾念过孙氏的好,死后还能记得?这是五房沈鸿家的使人打理的,沈理在松江时也常来祭扫,要不然估计早不成样子。孙氏没了这几年,并不曾听闻沈源来拜祭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沈源也不是坏,就是少了几分担当。他爹没的早,有个老娘又是个不着调的,早年行事还算老实,太爷方做主将孙氏说给他,谁会想到日子会过成这样?因这件事,太爷心里也不好过,早年都是盯着四房的,没少舍下脸去插手四房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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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三章 尘埃落定(五)


  当年二房三太爷托族长太爷给孙氏择嫁,是族长太爷选中了四房沈源。

  孙氏的不幸,确实有族长太爷识人不清的结果。

  宗房大老爷说这些话,有为族长太爷解释之意,可也说的清楚。对于孙氏的事情,族长太爷并非没有插手,只是这居家过日子是自己过得。族长太爷能帮她一次、两次,却不能帮她一辈子。

  沈洲闻言,不由苦笑。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孙氏是遇人不淑,可他哪里有脸去怪罪族长太爷给孙敏挑错了人?

  当年的事情,罪魁祸首本就是他自己。

  孙氏倒霉就倒霉在,先遇到一个“背信弃义”的自己,后又遇到一个没有担当的沈源。

  看着宗房大老爷面上隐隐地殷勤与讨好,沈洲叹了口气,道:“海大哥,你肯将珏哥出继与我,我只有感激的,定会视珏哥为亲子……”

  沈洲到松江这几日,宗房大老爷全权陪同,安排得妥妥当当。

  以宗房大老爷的年岁与地位,哪里需要做到这个地步?不过是拳拳爱子之

  沈洲自己也曾为人父,哪里会不晓得这当爹的心?

  宗房大老爷神色一僵:“我没有放心不下洲二弟,只是…只是珏哥打小养在太爷跟前,性子颇为顽劣,要是以后有不逊之处,还请洲二弟缓缓教导…

  沈洲摇头道:“海大哥您也担心的太过了,难道我还会对珏哥朝打暮骂不成?”

  宗房大老爷没有说话,毕竟从礼法上,沈洲成了沈珏嗣父,对于儿子确实有生杀之权,这就是“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不得不说,宗房大老爷真的想多了。

  二房要的是传宗接代的嗣子,又不是仇人,对于已经十几岁的嗣子来说,只有示好拉拢的,哪里会管教的那般严厉?

  见宗房大老爷依旧是满脸担心模样,沈洲并未觉得不快。

  骨肉至亲,哪里就容易割舍?

  从落地的一个小肉团子,养成十几岁的少年,就这样给了旁人做儿子,宗房大老爷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

  同宗房大老爷相比,四房沈举人的反应才是凉薄。

  “海大哥如今身体还康健,要是不放心珏哥,就常往京里走动,没人拦着你看珏哥……”沈洲说道。

  宗房大老爷闻言,却是不由心动,仔细望向沈洲,想知道他是否是说笑。

  毕竟通常情况下,过继嗣子的人家都会防着嗣子与本生亲近,就怕养不熟

  宗房大老爷本也抱着骨肉相见无期的打算,才会这般难以割舍。

  沈洲却是满脸恳切道:“即便海大哥无暇进京,若有机会,我也会安排珏哥回松江探望海大哥与海大嫂子……旁人家或许会防着嗣子与本生亲近,可我们有什么好防的?如今二房即便过继了瑞哥、珏哥过去,也不过是叔伯兄弟两个,如此单薄。家兄与我又上了年岁,能扶持他们几年?等瑞哥、珏哥大了,以后少不得与其他房头的族兄弟互为臂助。”

  沈洲说的直白,宗房大老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太婆妈……”说完这句,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都云‘家丑不可外扬,,可洲二弟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珏哥因生时难产,不得你嫂子喜爱,打小养在太爷处,与兄嫂们也不甚亲近。我有了年齿,不放心的只有这一个。只怕太爷与我去了后,他孤单无依,如今能过到洲二弟名下,得一双父母照顾,我这心里也算是放下一件心事……”

  沈瑞虽有些意外宗房大太太竟然是这样的人,不过妇人性情本就容易偏执,这种因生产不顺厌恶骨肉的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便感慨道:“珏哥性情爽朗大气,并无阴郁愤愤之色,还是太爷教导的好……”

  松江城,沈家坊,沈举人宅。

  书斋里,沈举人已经将贺氏抱到屏风后。

  贺氏虽觉得羞涩,可夫妻两人这几日蜜里调油,并非第一次白日行事,便也不想扫沈举人的兴。

  如今她一进门,就接了账册钥匙,接手了中馈,全因丈夫宠爱,又哪里会得罪了靠山?

  不想,沈举人将她放在床榻上后,却是没有宽衣之意,而是起身拉开床榻旁的柜子抽屉,从里面翻翻捡捡,拿出一物来。

  不过龙眼大小,却是金灿灿,像是黄金制成。

  沈举人拿着黄金丸子,坐到床边,面上露出几分促狭来。

  “老爷……”贺氏莫名有些不安。

  沈举人俯下身子,在她嘴上啄了一口:“怎么还叫老爷?”

  贺氏却是羞答答,不肯叫人。

  沈举人便用两指捏了那丸子,笑道:“乖女儿,叫声爹,这丸子就赐了你

  要是未嫁之前,贺氏或许会将金丸放在眼中,如今带了丰厚嫁妆出嫁,陪嫁过来的首饰就有几匣子,加上这几日沈举人给的,都是好东西,哪里还会将这小小金丸放在眼中?

  不过她向来机灵,晓得这个时候沈举人不会拿个寻常金丸出来,就带了几分好奇道:“老爷巴巴地寻来,这是什么宝贝不成?”

  沈举人得意一笑:“好五姐说的正着,这可不是寻常金丸,这叫卩意丸,,并不是大明的东西,可是从外国传过来的宝贝……”

  贺氏望着沈举人手中看起来连个花纹都没有的金丸子,实看不出它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

  沈举人已将翻身将贺氏压在身下:“好乖乖,这回这让好好见识见识……

  后院,张老安人处。

  听了婢子低声回禀,张老安人面上露出冷笑,对旁边的郝妈妈道:“只有这等不知羞的贱人,才会耐不住白日里就往爷们屋里钻我呸还有脸装大家出身,就是半掩门的姐儿也比她晓得廉耻”

  郝妈妈站在旁边,却是心里不安,忙劝道:“这到底是老爷房里的事,老安人只做不知道好了……”

  张老安人怒道:“作甚要装不知道?老爷年岁不轻,哪里禁得住她这样妖精似的缠磨……不行,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不能断送到这贱人手中……”

  张老安人这几年在儿子跟前抬不起头,不过是因张家三年前骗卖孙氏嫁产之事过于恶劣,影响了母子情分;在她看来,即便儿子如今上了岁数,性子偏执,那也是她的儿子。

  儿子是亲的,媳妇是外来的。

  如今贺氏这般不顾惜沈举人身体,张老安人如何能坐得住?

  自打听说正院里白日要要水,张老安人就存了心火;后来又有消息,说贺氏每日往书房送汤水,更引得她怒不可赦。

  贺氏如此不知廉耻地缠着沈举人,定是为了早日得个一儿半女。她年岁轻,自然经得起日夜折腾,沈举人哪里受得了这个?

  张老安人虽因儿子偏着新妇,有心下贺氏的脸,可更多的却是关心沈举人的身体。

  当年丈夫早早就病逝,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多年。

  或许沈举人早已忘了那些苦日子,可张老安人却不能忘。

  儿是娘的身上肉,她怎么会同沈举人计较?

  她虽有的时候恼怒沈举人有了主意,不孝顺她这个亲娘,可在心里还是将沈举人看得最重。

  即便郝妈妈苦口婆心劝着,可张老安人还是气冲冲地离开屋,打算去教训贺氏。

  沈举人之前虽动过念头,要安排几个仆妇在张老安人处“服侍”,可这几日又是出继,又是教职之事,一时还没顾得上。

  张老安人有心落贺氏面子,却不是要儿子出丑,因此带的人并不多,除了郝妈妈之外,就另外带了两个粗使妈妈。

  书院院子里静悄悄,并无人在。

  贺氏的两个侍婢被打发出来,就被书斋侍婢冬月招呼到西厢吃茶。

  冬月虽是沈举人的通房,贺氏进门前也颇为受宠,可贺氏一进门,沈举人就挪回正院去,不再书房这里留宿,她便也不上不下。因她没有正式开脸,也没资格去给贺氏敬茶。

  如今难得见到贺氏身边人,她当然小心奉承着。

  于是,张老安人一行进来时,就也无人通禀。

  张老安人是来过书院的,晓得沈举人平素在东厢房坐卧,便直奔东厢房。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娇喘声:“女儿受不住了……”

  张老安人先是一愣,随即大怒,立时推门进去,口中大骂:“不知廉耻的贱人,活该千人攮的淫妇”

  屏风后,却并非鸳鸯交颈,沈举人衣冠齐备,坐在床边,正笑眯眯地欣赏贺氏娇媚之态。

  贺氏如同煮熟的虾子团成一团,身子不停地蹭着沈举人,面带潮红,目光迷离,眼看承受不住,就要开口祈欢。

  沈举人也是意动,已是箭在弦上,正准备提枪上阵,就被张老安人这一嗓子吓的一机灵。

  这会儿功夫,张老安人已经一把推倒屏风,露出后边的床榻。

  贺氏虽被这“如意金丸”折磨的心神失守,到底还有一丝神智,被这惊变亦是吓的不行,情急之下,直往沈举人身后躲。这一挪动,那“如意金丸”催动的厉害,更是要了命,引得她“嘤咛”一声娇吟出声。

  张老安人见她衣衫半解,露着半拉白腻腻的胸脯子,恨声道:“这是哪家家教,青天白日就将爷们往床上扯?不知耻的贱人,窑子的姐儿也没你腰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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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五章 如意算盘(一)


  次日,就是沈宅宴客之日。

  男客因多是职官,邀请的是晚饭,女眷与孩子都是中午就过来了。

  沈理、沈械、沈瑛这几家不必说,都是族中晚辈,自然要来捧场的;姻亲这里,来的主要有四家,除了沈瑞颇为关注的乔家之外,还有何家、田家与杨家。

  沈家二房在京城定居六十年,论起姻亲来,肯定不会只有这几门,这些日子拐着弯来巴结的“亲戚”更是不可胜数,可论起远近来,却是这四家最亲。

  其中,乔家是大老爷、二老爷的姨母家与二太太的娘家,何家是大老爷的连襟家,田家则是三太太的娘家,杨家则是几位老爷的妹夫家。

  当年三太爷共有三子三女,其中长女、次女早夭,只有三女长成,正是大老爷胞妹、二老爷胞姊。

  等女儿及笄后,三太爷就将她嫁给自己的学生杨镇。

  不过这位三娘寿数不长,三太爷、三老太太去世没几年亡与产关,母子双亡,只留下一女。

  杨镇与大老爷、二老爷本是师兄弟,后来又成姻亲,交情甚厚。即便三娘病故,两家也没有断了往来,他后续的这房太太,当年还是央大太太挑的。

  杨家大娘子出阁前,亦是常随继母来舅舅家走动。

  弘治十二年那科春闱,杨家大娘子的夫婿中了三甲同进士,外放知县。杨家大娘子随夫出京,沈瑞等人才没有见过这位表姐。

  沈瑞在松江时,因四房没有堂亲,几代也没有出阁的姑奶奶,所以论起“表亲”只有张家一家。后来因张家与沈家决裂,这亲戚也跟断了似的,“表哥”、“表妹”什么的,也就无人提及。

  就是张三姐、张四姐在沈家住着,沈举人也没有让沈瑞、沈瑾去喊她们表姊妹。

  不过今日,沈家上门的客人中,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却是都齐全了。

  乔、何、田、杨四家的小一辈,论起来正是沈瑞、沈珏两个的表亲。

  沈瑞与沈珏两个被徐氏安排,先是见过一于长辈,随即同随行而来一于表兄弟、表姊妹见了礼,而后表兄弟这里就有他们兄弟作陪,一于表姊妹们则是由玉姐带去花厅吃茶。

  女眷这里,在同徐氏寒暄过后,小徐氏、田太太与沈家诸侄媳留在上房继续吃茶,乔家女眷自然是二太太迎去二房;田家女眷,则是随三太太去了三房说话。

  虽说二房还没有正式摆酒,宣布沈瑞、沈珏的嗣子身份,可亲戚之间谁不晓得这两人就是嗣子准人选,二老爷回松江就是为了此事。

  四家中除了何家,因只有一个女儿,如今还在为沈珞守一年孝,不会想七想八之外,其他三家确是都有自己个儿的小算盘。

  这几家姻亲之中,其他几家都不如沈家,自然盼着小一辈也亲近起来。

  沈瑞还不知道,他与沈珏兄弟俩这嗣子名分还未正式定下来,已经有人惦记兄弟俩娶媳妇的事。

  而其中,田家与杨家因自家老爷品级不高,倒是没有那么眼高的打沈瑞的主意,而是惦记沈珏。

  惦记沈瑞的不是旁人,正是他昨天留意了一下的乔家。

  今日来的乔家女眷,是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婆媳。

  看着二太太瘦了一圈,乔老太太心疼得直掉眼泪。

  二太太想着这半年的苦楚,亦是眼圈一红,眼泪滚滚而落。

  “娘的囡囡,可是苦了你了……”乔老太太也顾不得长媳在跟前,就将二太太搂在怀里。

  “娘……娘啊……”二太太露着乔老太太大哭,是真的伤心了。

  儿子走了半年,这个家里已经换了天地,想起修缮的东宅、大老爷夫妇的不假颜色以及丈夫的冷淡疏离,二太太觉得自己要委屈死了。

  乔老太太虽有三子,可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千般宠爱,哪里见得她如此?

  乔老太太面上露出几分郑重:“看你闷闷不乐模样,可是那个沈珏不听话?还是其他?快与娘说,娘与你做主”

  换做其他亲家,自然不会这般有底气,可乔老太太除了是二太太生母,还是几位老爷的亲姨母,自然有资格开口教训

  二太太无法真心喜欢沈珏,可也晓得有沈珏做嗣子,总比二老爷再生庶子强,这些日子面上也多殷勤拢着,两下里倒是客客气气。

  她拭了泪,摇头道:“珏哥很好,不关珏哥的事……”

  乔老太太脸一撂:“那又是徐氏?她还想要怎地?你都低头去给何家陪了不是,她还要没完没了不成?”

  二太太去年大闹何家的事,乔老太太知晓,虽心里并不赞同,可也没有太当回事。在她看来,女儿是丧子之痛一时迷了心智,正是需要人体谅的时候。

  徐氏身为妯娌,正该好生开解二太太,而不是偏帮着妹子家数落二太太。

  对于徐氏这个大外甥媳妇,乔老太太一直看不上眼。

  说什么相府出身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娘家早已败落,却偏偏端着贤良贵女的架子,将沈家上下哄得服服帖帖。

  对她这个姨母,不是面子情,不见真心恭敬。

  自己这个女儿又是娇养大的,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妯娌压着,这些年来过得委实不容易。幸好二老爷是好的,晓得疼人,总算使得老太太没有后悔当年抢了这个外甥做女婿。

  三十年前,一手推动沈乔两家婚事的,正是乔老太太。

  乔氏当年只有十二、三岁,天真烂漫,要是没人诱哄,哪里会起淑女之思

  二老爷是孔孟门生,大家少爷,也不是轻浮放荡之人。要不是乔老太太时常叫外甥过去,又有意给安排,二老爷与二太太哪里有机会相处?

  归根到底,是乔老太太娇养女儿,舍不得将她嫁到旁人家吃苦,才盯上自己姐姐家的外甥。

  大外甥年纪比乔氏大八岁,已经娶妻,自然不是考虑之内;二外甥比乔氏大三岁,又是少年才子,前途可期,不正是最好人选?

  她晓得二外甥已经有婚约,可也晓得孙家身份,很是不以为然。

  三老太太因沈孙两家婚约,没少对乔老太太这个亲妹妹抱怨。

  只是三太爷积威所致,加上三老太太向来“以夫为天”,即便嫌弃孙氏出身低,可也没有起过悔婚的念头。

  还是乔老太太买通姐姐身边的婆子,时常在三老太太跟前念叨些“谁家女婿得了岳家提挈”、“谁家取得小门小户媳妇交际中丢丑”、“谁家娶了商户出身媳妇被笑话贪财”之类的话,才引得三老太太对次子与孙氏的婚事越来越不看好。

  等到二老爷与乔氏两下有情的事情爆出来,三老太太明知丈夫不快依旧“顺水推舟”地应了此事。

  而后,沈家与孙家退亲,二老爷与顺利与二太太成亲,乔老太太顺心如意,本是欢喜的。

  可随即就是晴天霹雳,二老爷夫妇直接被分了出去,沈家也就此远了乔家

  不仅沈家运势急转直下,没过几年三太爷、三老太太相继病亡;乔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乔老太爷在一次“京察”中被寻了错,夺了国子监祭酒的清贵差事,降两级外放出京,后来就至死没有再爬上来过。等到下一辈,大老爷、三老爷虽入仕,却是晋升艰难,二老爷更是只能顶着个监生的名头混日子。

  如今乔老太太儿孙的前程,又要仰仗沈家这边。

  可沈家当家的大老爷、大太太,同乔家并不亲近,对她这个姨母客客气气不见亲近。

  沈珞没有定亲时,乔老太太本打算两家亲上加亲,将长房孙女许给沈珞。二太太却瞧不上兄长家的门第,不愿意娶娘家侄女,主动挑了何家。

  为了此事,乔老太太还曾埋怨过女儿,母女两个有过嫌隙。

  不过等到沈珞出了意外,最心疼女儿的还是乔老太太,哪里还舍得埋怨?母女两个重归于好,倒是比之前往来更紧密。

  待听说沈家要过继嗣子时,乔老太太并没有想到“亲上加亲”上。老人家好强,被女儿嫌弃了一回,哪里还有脸提这个?

  不过今日见了沈瑞、沈珏兄弟两个,乔老太太却是不由多想了几分。

  旁人见沈家三兄弟共居,还以为沈家并未分家,乔老太太却是晓得的。

  这个家里是长房当家,现下是,以后也是。

  自己的女婿只是从五品,今年又没有升迁的消息,可大老爷如今已经是尚书。

  过继嗣子是为了传宗接代,以沈瑞的年纪,肯定会早早就成亲,到时难道要女儿在侄媳妇手中讨生活不成?

  至于二老爷夫妇分出去的事,乔老太太在脑子里想了想就给否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二太太在尚书府,乔家与这边走动起来才更加名正言顺。

  心疼闺女的同时,乔老太太不得不为儿孙做打算。

  原本不曾听闻沈家择嗣之前,乔老太太想的好好的,等沈珞周年后,就择一孙求娶玉姐。

  沈家这样人家,虽不会召赘,可对于玉姐这几房剩下的最后一点亲骨血,叔伯只有越发疼爱的。旁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沈家却不是这样,从沈杨两家交好至今就能看出来。

  等以后过继年幼的嗣子,即便养成,也未必能越过亲闺女、亲侄女去。

  谁会想到沈珞过世不及半年沈家就议定了嗣子人选,而且选的还不是年幼的嗣子,而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

  同两房名正言顺的嗣子相比,玉姐这个二房庶女反而显不出分量来。加上三太太怀孕,不管是男是女,嫡出到底比玉姐这个庶出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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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久闻大名(四)


  等沈瑞将从郭氏这里探听的消息告诉沈全后,沈全虽强做镇定,不过眉眼间依旧带了几分期盼。不过年纪多大,只有成家,在旁人眼中才不是孩子。

  沈瑞道:“苏杭出美女,三哥好福气。要是婚事成了,三哥可要多谢瑛大哥”

  五房在松江虽是富户,可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则不算什么。

  沈全目前连秀才都不是,论起门第来,不过是举人之子。这样一门亲事,对沈全将来大有好处。即便目前那边不过是庶吉士,可庶吉士又称“储相”,往后在前程上错不了。等到沈全一层层的考下去,考出头的时候,也能借上大舅哥的光了。

  而沈瑛多这样的姻亲,往后也能互为臂助。

  同在松江找个门当户对家的小娘子相比,这门亲事好上太多。

  若是没有沈瑛这个大哥在,对方即便想要在找临近苏州府的亲家,也不会选中沈家。

  沈全白了沈瑞一眼:“瑞哥真是的,大哥是我亲兄长,要是说谢不是外道

  提及“兄长”,沈瑞莫名地想到沈瑾。

  谁会想到沈瑾准备了这些年,竟然错过今年乡试,只能说沈瑾的运气真的不好。要是孙氏没有故去,他三年前就参加乡试,十五岁的举人,前途似锦。如今不仅错过了十五岁那科,连十八岁这科也错过。三年之后,说不得就泯灭众人了。

  沈全也因自己的亲事,想到沈瑾身上:“瑾哥与我同庚,如今乡试没有下场,是不是该说亲了……”

  他不过是念叨这一句,沈瑞对松江沈家的后续消息知道的并不多,只有沉默。

  难得休息一日,沈瑞还有其他安排,就没有在沈瑛家多待,用了午饭后就回家。

  王守仁如今在受打击后有些颓废,诱之以孝道,说不定会愿意暂时隐退;可王华那里也要通通气,否则王华刚硬起来,不许儿子暂退呢?

  王华的性子,实在清高的过了。

  其实,他是谢迁任同考官时过的会试,两人同为余姚人,又有半师之谊,就痛快地站到“谢党”去又能如何?

  谢迁可是历史上有命的“贤相”,并无恶名。

  王华就算他不站队,可刘阁老与李阁老还是会将他当成亲近“谢党”的人。而谢阁老那里,因怎么拉拢都拉拢不过来,对他也会心存不满。结果就是孤立无援,身如浮萍。

  回到沈宅,沈瑞先去正院见徐氏。

  徐氏看了他的打扮一眼,道:“你三叔那里来客人了,刚才还打发人过来叫你去陪客,你先莫要换衣裳,先去见了客人……”

  三老爷虽没出仕,不过少有才名,儒林中也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沈瑞应了,就往东宅去。

  三老爷正在前厅待客,见沈瑞过来,十分欢喜,忙招呼他上前。

  客座上坐了两人,一人年纪与三老爷差不多,一人是弱冠年纪,这两人相貌有些相仿。

  “于吉,以中,这是我二侄儿瑞哥……”三老爷先对那两人介绍沈瑞,随即对沈瑞道:“瑞哥,这是叔叔的好友,他在家行三,你唤‘谢三叔,就是……”说罢,又指了指那年轻人道:“这是你谢三叔的侄儿,今年顺天府的解元

  沈瑞按照三老爷的吩咐,口中叫着“谢三叔”、“世兄”,躬身给两人见礼。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惊讶不已。

  今年顺天府的解元,可不是寻常举人,而是国子监生谢丕。龙虎榜一出来,就传的沸沸扬扬,除了解元年轻之外,最主要是的今科解元不是旁人,而是三阁老之人的谢迁之侄谢丕。

  余姚谢氏是当地大姓,分了十八个房头,论起传承来追溯到东晋谢安。松江沈氏与余姚谢氏相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谢阁老这个侄子,名为侄儿,实是他嫡亲儿子。因他弟弟谢选早逝无子,谢阁老在得了这个嫡次子后,就奉父母之命,将他过继到已故长弟谢选名下。

  既然这叔侄二人,侄儿是谢阁老的儿子,那这“谢三叔”就不是旁人,而是谢阁老的弟弟谢迪。

  沈瑞虽没有见过其人,却听过其名,谢迪与沈瑛、王守仁都是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王守仁虽与他没甚往来,不过两人是同乡,王守仁在与朋友的交往中曾提及过谢迪之名。

  谢迪今日过来,是来贺三老爷生子之喜的。

  他中了进士后,入兵部为主事,之前去西北公于去了,近日才回京。

  至于谢丕同来,那是因除了谢迪与三老爷是之交好友之外,谢丕与三老爷也有渊源。他入国子监之前,在南城书院读书,拜在田老太爷门下,论起来是三太太的师弟。

  不过既有三老爷与谢迪的交情在前,谢丕就不好与三老爷平辈论交,只能做侄辈。

  等谢氏叔侄告辞离去,沈瑞从三老爷口中知晓这两人与沈家的渊源,不由无语。

  方才他还担心王华,现下看来沈家的处境,未必好过王华。

  大老爷与谢迁是同年,三老爷与谢迪是好友至交,沈家族侄沈理是谢迁之婿,这怎么看都是“谢党”啊。

  王家与谢家并无往来,沈家与谢家却不禁往来,这落到旁人眼中,哪里能掰扯的清楚?

  三老爷没有入仕,对于朝廷官场之事也向来不留心,说完谢迪叔侄与自家的渊源后,还不忘对沈瑞道:“今日你既与谢丕打了照面,往后也多多往来……他的学问功课向来不错,之前与珞哥也常在一处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以后瑞哥大些,还是当入国子监……国子监里,也有不少才俊……”

  沈瑞想到在通州码头看过的徐五,道:“三叔,国子监生不是有要求要二十岁?那为杨表哥也张罗入监?还有致使礼部尚书徐琼,也留了一子在京,比杨表哥大不了多少,听说也要入监。”

  三老爷道:“国子监早年年纪卡的死,那时候人也多……如今将恩荫品级定在三品官之上,官生都是勋贵子弟,有不服父母管束的,就被送到国子监坐监……倒是并不卡死在二十岁,过了十五岁也有请旨送过去,不过算是恩旨入监读书,不为常例……”

  三太太还在做月子,三老爷却惦记着儿子,方才已经带了好友与世侄去显摆一遭,如今见了沈瑞,也不忘道:“瑞哥要不要见见四哥?四哥又胖了”

  沈瑞笑着道:“前些日子早出晚归,好些日子没过来,正想要看看四哥…

  三老爷比划道:“已经这么大了,我昨儿用软尺量了,已经一尺八寸,以后定也能同瑞哥似的,长大个儿……”

  沈瑞笑着听了,莫名地想起沈珏那晚的呓语。

  总觉得那句话不像是沈珏的性子能说的。

  想到这里,沈瑞还真有些想念沈珏了。

  春山书院功课紧,每天上完一整天课后,还有作业,真是早晚不得闲,使得沈瑞无心他顾。

  现下想想沈珏那句话,意思太微妙。叫沈瑞离四哥远些,为何要远了?

  是三房这里有什么防备落在他眼中?还是二房那里有闲话让他听见?

  如今二房除了看院子的粗婢,剩下的都随二老爷南下。

  沈瑞留心三老爷这边,可是三老爷这样的性子,真要防备侄儿亲近儿子,也不会主动带沈瑞去见四哥?

  沈瑞与三老爷去时,奶娘才喂完四哥,将襁褓方才炕上,四哥正醒着。

  三老爷见状大喜,摸了摸四哥的小手道:“四哥,爹带你二哥来看你了…

  尚不满月的婴儿,听到声音,就望了过来。四哥还没有满月,不过看上去大了一圈,脸上有肉,没有刚落地时那样孱弱。

  三老爷笑的开怀:“瑞哥,快来瞧,四哥在冲我笑呢……”

  沈瑞站在三老爷身后,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怎么也看不出那是在笑。娇娇嫩嫩的小婴儿,嘴角闪亮,明明是在流口水。

  三老爷感叹道:“有了四哥,我与你婶子这辈子也就知足了……方才瑞哥不在,你没瞧见,谢三郎看到四哥时眼里的稀罕劲……他只比我小一岁,今年三十五了,妻妾几房,膝下只有一女……”

  沈瑞看着的小小的四哥,心里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养大。

  之前一直没有希望,三老爷夫妻日子也过得;如今有了牵系,再有万一,这两口子谁也受不住。

  不过瞧着三老爷如今这慈父模样,不知还记不记得之前要办书院的事,怕是一时半会顾不上那个。

  从正房出来,三老爷并没有放沈瑞离开,而是直接带他到书房,道:“瑞哥那套拳,真的能养生么?”

  沈瑞点头道,道:“侄儿觉得能养生,强身健体,外邪不侵……”

  三老爷道:“明早我与瑞哥一起练拳吧……”

  “三叔之前不是看不上这个么?怎么改了主意?”沈瑞好奇道。

  三老爷道:“方才我与谢三郎提了,我打算重捡书本,参加会试……幸好这大半年给你们几个小子讲书,倒是将丢下的四书五经又捡起来……要不是怕身子受不住,本当参加明春这一科。只是如今四哥年幼,我宁愿晚一科,也不愿去冒险……”

  沈瑞闻言,不由动容。

  后世有句话叫“无恒产者无恒心”,眼前三老爷这里明显是“有了儿子有恒心”。

  要是只是他们夫妻两人过日子,夫妻两个都是心态平和,不好名利之人,自然怎么过都过的。

  如今有了四哥,三老爷要开始发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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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久闻大名(五)


  对于大老爷不愿站队的想法,沈瑞能理解。毕竟大老爷与王华还不一样,王华即便中了状元,也不过是乡绅之子,起步虽高,却是没家族可依。

  大老爷是出自仕宦之门,不乏高品的姻亲故旧,真要是叙起父祖家世来,并不亚于谢迁。而他与谢迁年岁相仿,又是同科进士,让他低头去依附谢迁太过为难。

  如今这样,在保持中立的基础上,交好谢派人士,是大老爷的策略么?

  可在外人眼中,这与站队又有什么区别?

  沈瑞见过谢迪、谢丕叔侄后,有些拿不准大老爷的用意。

  沈瑞带了疑惑,回了九如居。

  今天的九如居,与往日不一样。

  前些日子生的炭盆都撤了,不过屋子却比之前暖和。方才去正房时,沈瑞也觉得屋子里暖和,只是因与徐氏说话,没想到别的。

  “生地龙了?”沈瑞问道。

  冬喜、柳芽两个正服侍沈瑞更衣,冬喜道:“前几日就通了灰,将底下的炭灰都清尽了,今早二哥一走,这边就点了火,就怕驱不散潮气,晚上住不得人……烧了一整日,开着窗子晾的,这屋子里半点潮气都没了……”

  柳芽道:“去年就觉得这边屋子好,外头比南北冷,可这屋子里还真暖和呢”

  主仆仨人都是去年年底进的京,在京城过过冬,对于北方的寒冷倒不会一惊一乍。

  沈瑞净了面,想起这一日来,有些心累。

  他倒是有些羡慕五老爷一家,沈瑛即便散馆,也不过是从六品、七品做起,即便朝廷党争,也轮不到他们做炮灰,正是安安生生往上爬的时候。

  如今已经是弘治十四年,听闻太子今年已经十来岁。他对于弘治、正德这段历史记得并不多,可谁叫正德皇帝“鼎鼎大名”,流传后世的消息不可胜数,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八虎”、“豹房”、“宁王之乱”等。

  “八虎”之首刘瑾,可是被称为“立皇帝”。

  刘瑾当势,王华父子被贬谪,沈大老爷能幸免么?

  怎么才能拦下刘瑾当势?

  冬喜向来心细,见沈瑞闷闷不乐,小声道:“二哥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王先生?还是鸿大老爷那边有糟心事?”

  沈瑞摇摇头道:“就是有些乏了……”

  冬喜见他不想说,也没多问,让沈瑞歪了身子,拿了美人捶来给他捶肩。

  屋子里暖呼呼的,后背又捶得舒服,沈瑞直觉得眼皮子发沉,侧卧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已经睡掌灯时分。

  沈瑞是被冬喜推醒的:“二哥快醒醒,再睡下去晚上走了困……”

  沈瑞翻身坐起,看了看点着的灯,道:“我睡了多久?”

  “将一个时辰了……”冬喜回道。

  柳芽已经提了食盒进屋,正带了春燕摆饭,看到沈瑞醒了,冲着他直乐。

  沈瑞被笑得莫名其妙,往脸上摸了两把道:“可是压了印子?”

  柳芽笑道:“二哥方才打鼾了,原只当二哥是个神仙人,这才见接了地气

  沈瑞哭笑不得,冬喜怕他窘,忙道:“可见二哥是真累了……”

  这两人都是在他九岁时就曾服侍过他的,晓得他与寻常孩童不同,并不因他年纪小而失了恭敬。尤其是柳芽,对于沈瑞更是心有畏惧。

  谁家九岁的孩子,能跟沈瑞似的,算计自己老爹与一杆子白胡子老头,而且还能算计成了的?

  而沈瑞在人前孩子气,可在她面前,压根不像个孩子,就跟壳子里头是大人似的。

  旁人不知道沈瑞曾昏迷过数日未醒,柳芽随着王妈妈看顾沈瑞,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沈瑞迷迷糊糊中,并不是安安静静的,而是哭闹着叫爹叫娘叫祖母

  王妈妈心肠软,当时就受不住,跟着流泪。后来实是见沈瑞哭的可怜,还曾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劝。沈瑞迷迷糊糊的,除了叫人,就是骂人,骂沈瑾骂郑姨娘,看着又淘气又可怜。

  柳芽这里想到自己没了的亲娘,也心里发酸。

  谁会想到沈瑞醒来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神色淡淡的,对于家里的事似乎都迷糊了,还故意与她话家常,从她嘴里套话。

  柳芽只是看着笨拙些,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二岁又是已经懂事的年纪,自然是看出沈瑞蹊跷。

  连柳芽都瞧出来,更不要说活了大半辈子的王妈妈。

  王妈妈私下与她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瑞哥这里是太太保佑,才叫他开了心窍,变了性子……要是再像先前一样莽撞天真,在这个家里怕是难立住。这是常有的事,你勿要大惊小怪,咱们好生服侍瑞哥,说不得也沾沾瑞哥的福气……”

  柳芽晓得,这是王妈妈让她闭嘴呢。

  她本也没有要四处吵嚷去,她一个粗使小婢,即便对旁人说瑞哥古怪,旁人也不会信。

  沈瑞拿供她弟弟读书的事来哄她做事,柳芽虽是怕,可还是做了。并非单单是因沈瑞的许诺,还因怜惜他同自己一样,都是个没娘的孩子。

  王妈妈说的话成真,自己确实沾了瑞哥的福气,可王妈妈却没熬过去。

  瑞哥这里也不知晓,有个老妈妈受了老安人几十板子,也没有将他的“古怪”说出来。

  过后她与柳芽被发卖,被沈理安排人买回。

  柳芽只是伤了腿脚,王妈妈却是熬过伤,最后送了命。沈理夫妇怕吓到沈瑞,就瞒得死死的,只说安排王妈妈荣养。

  每想到这里,柳芽心中都不由黯然。

  柳芽虽晓得沈瑞待自己亲近,也晓得自己能有现下的日子都靠沈瑞,可对沈瑞依旧畏大于敬。

  如今沈瑞也有发愁的时候,睡觉也能跟孩子似的打着小呼噜,柳芽心里的畏惧不由就减了几分。

  沈瑞倒是没有计较柳芽的直言,只是有些纳闷,问道:“我真打鼾了?”

  柳芽笑道:“这也不是甚稀奇事,作甚骗二哥?婢子乏的时候,也常常打鼾呢……”

  沈瑞平素不习惯留人在上房值夜,冬喜、柳芽也不知他晚上睡觉如何。

  见沈瑞有些清减,冬喜心里已经惦记如何去回郭氏,给沈瑞补身了。

  沈瑞伸了个懒腰,要是自己真是十三岁就好了,哪里会惦记这些糟心事?做个纨绔的尚书公子多自在?

  待用罢晚饭,沈瑞就去了书房,却不是温习功课,而是取了一张白纸,画了几个圈,圈里是一寸来高的卡通小人。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阁老,彼此对立,可对外又是统一的。大圈套小圈,他们代表的是文官势力,与他们相对的正是君权,至于外戚、勋贵、武将等几个圈都是在旁边打酱油的。还有有明一来一直参合朝政的阉人,也画了一个小圈。

  文官势力既辅佐君权,又制约君权,眼前正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落在世人眼中,就是君臣相亲、政通人和的景象。

  至于大老爷、王华等“无党派”人士,要是归类,自然也是归在文官势力范围。他们与阁老党人的矛盾,论起来也算是内部矛盾。

  文官集团与君权的圈是等同大小的,外戚、勋贵、武将的圈要小的多,阉人的圈也不大而且依附君权。

  沈瑞画完这张图,又取了一张。

  一方依旧是刘健、李东阳、谢迁代表的文官势力,君权一方的圈却变小了。不过在君权的圈旁边,外戚的圈变大。勋贵与武将的圈没有变,阉人的圈也变大了,并且跑到君权的圈前面,对文官集团的圈对峙。

  在君权旁边,又出现一个新圈。

  画完这张图,沈瑞不由愣住了。

  他并不相信大明朝活的最肆意的皇帝,会真的被宦官操纵在手上。

  大明朝的宦官虽与汉、唐一样,名宦辈出,也常参合到朝政中。同汉、唐可废立皇帝的官宦相比,大明朝的宦官更像是寺庙里的菩萨,看似威风八面,实际上却是泥塑木雕。

  大明宦官的威风,都是依附与君权。即便牛叉叉如“九千岁”魏忠贤那样的,也是“狐假虎威”罢了。换个老虎,不待见他了,依旧能“呜嗷”一口吞了他。

  刘瑾是正德皇帝小时身边的大伴太监不假,可皇宫里出生、皇宫里长大的少年天子,真的允许身边的一条狗做“立皇帝”?

  后世历史也好、野史也罢,都过分渲染了刘瑾的嚣张跋扈,可也拉低了正德皇帝的智商。

  沈瑞脑子里似乎找到什么,有些激动,抓了那两张纸,大踏步出了屋子,就往前院书房去。

  这个时候,大老爷通常在前院书房。

  见沈瑞过来,大老爷以为他是要说王家父子的事,并不意外。

  “王伯安状况如何?”大老爷问道。

  沈瑞将王守仁的情况说了,除了咳症复发之外,重点讲了下他的精神状态

  大老爷抚着胡须道:“看来王伯安打击不小,这个时候即便没病,他怕是都想要歇一歇……”

  沈瑞闻言,倒是意外。

  实在是王守仁后世名声太大,加上他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沈瑞真的担心他太刚烈,还想着怎么“双管齐下”呢?

  大老爷看着沈瑞神色,摇头道:“你也太小看你老师了,连你都能看出如今不是硬碰硬的时候,难道他三十来岁,还会一味蛮于不成?”

  沈瑞讪笑两声道:“可是老师去清查旧狱时,不是就没有变通么……”

  大老爷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眼见不平事,还能无动于衷的,就不是王伯安,如今将旧案都捅出来,已经轮不到他决断,他怕是要思量思量这‘圣人,还到底要不要做下去……官场之上可没有‘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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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未雨绸缪(一)


  “这是什么?”大老爷看着沈瑞递上来的两张画纸,颇为好奇地问道。

  沈瑞没有立时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圈中小人身上的标字。

  大老爷看着看着,神色开始凝重起来。

  放下第一张时,他看了沈瑞一眼,接着看向第二张。

  那看到第二张中的标注为“上”的那个圈变小,里面的人也矮了半截时,大老爷不由瞪大眼睛,变了脸色。

  他“腾”的一下起身,皱眉望向沈瑞。

  沈瑞并不觉得自己这么直白的标注能瞒过大老爷,可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大老爷长吁了口气,道:“随我到里面说话……”

  大老爷的书房,分外内外间。外间是书柜书桌,里面是暖阁,并没有明窗,四周墙壁上用的是毡子。这屋子暖和,而且隔音好。

  “好好的,二哥怎么想起琢磨这个?”大老爷与徐氏从不将沈瑞视为孩童,这回便也直接问道。

  沈瑞将谢迪、谢丕叔侄来访的事情说了,而后道:“父亲虽君子不党,可在世人眼中,沈家与谢阁老却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三位老爷之间内斗,不过是高低争锋,尚且涉及不到生死,沈家勉强可做壁上观,要是有朝一日,同外边斗起来,孩儿担心沈家受了池鱼之殃……”

  大老爷拿着第二张图纸,沉默了半响,低声道:“二哥怎就想起兴衰之事

  有一句话,大老爷没有直接诉之与口,那就是如今皇帝正值盛年啊。即便是未雨绸缪,也太早了些。

  沈瑞想了想道:“听闻弘治初年,宫中曾驱除僧道这几年却有复起之事……”

  他自然不能说正德皇帝少年即位,只能托词。

  大老爷神色颇为复杂:“二哥见微知著,能想到此处,旁人如何能想不到呢?只是即便到了那日,三位阁老也是托孤之臣……”

  沈瑞躬身道:“自古以来,托孤之臣又有几个好下场的……”

  大老爷看着第二张图纸,道:“为何二哥会觉得更替之时,阉宦会兴起?

  沈瑞道:“我朝宫中后妃出自民间,有外戚之名,却无外戚之权,文臣勋贵又向来防范外戚阉宦之流,背靠厂卫,要是在默许之下,却与文臣有一争之力……”

  大老爷皱眉,道:“二哥可再试一图……”

  后续的历史,沈瑞知晓的详情并不多,不过刘瑾下台之事却是记得清楚的。这也并不意外,“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帝王常用手段。先是推出一把刀来,打出个局面来,然后再将这把刀交出去,平息众怒。

  沈瑞就取了纸笔,在炕几上画了第三张图。

  第三张图中,“上”的那个圈变大,没有其他圈能与之比肩,宦官那个圈变小,回到“上”圈身后。代表三阁老的三个圈,都大大缩水,且“刘”圈,“谢”圈离开文臣圈,跑到图纸边上,只剩下“李”在。

  而原本在“上”全身边的“詹”圈,变大,并入文臣圈,与“李”圈对峙

  要说前两张图是沈瑞知晓的朝局,那第三张就是猜测了。

  三阁老之中,要是全部驱逐,朝廷就剩下新人,那变数太大,也无人制衡东宫旧人;要是留下两人,联合起来,就能对峙君权,肯定不是新皇愿意看到的;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驱二留一。

  三位阁老中,刘健年岁最大,又是首辅。新帝要是想要不当傀儡,第一个换的就是他。剩下谢迁与李东阳二人中,根据沈瑞听来的传闻,谢迁方正,李东阳温润。

  真到了刘瑾弄权的时候,谢迁与李东阳中,能退一步的应该只有李东阳。

  如此,等到刘瑾下台,朝局就是新帝乾坤独断,新旧文臣对峙的局面。

  沈瑞的想法并非天马行空,正切合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之意。

  而且他提出的新帝会以阉宦对抗老臣,也早有先例。英宗复辟后,清算景泰旧臣时,用的就是这个手段。就说当今弘治皇帝,刚上台时,也有权阉“弄权”之时。

  先前不过是以为今上性子仁和,才会在即位伊始被宦官所欺,如今看来,不过是帝王手段。

  沈大老爷看完这第三张图纸,撂下来,问道:“二哥能想到此处,可想到自保之道?”

  沈瑞指了指那“詹”圈道:“数年之后,能立在堂上的是这些人……儿子觉得,沈家与其亲近谢家,还不若在东宫属臣中,择一人为同盟……”

  大老爷见沈瑞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笑道:“二哥心中可有了人选……”

  “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沈瑞道。

  他晓得言多必失的道理,本不想表现的太精怪,可也担心沈大老爷压错宝。詹士府属员众多,多是朝官兼任,可前程最好,贯穿整个正德朝,以首辅之名名传千古的,就是杨廷和了。至于嘉靖朝,那太遥远,暂时不作考虑。

  大老爷自然不会晓得沈瑞是“知古今事”,只当他真的聪敏,欣慰道:“二哥能从几位阁老身上,想到此处,很是不易……

  沈瑞闻言,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疑惑,待仔细想了想三位阁老的履历,恍然大悟。这三位阁老都是成化年间的东宫旧属,任过詹士府官职,做过弘治皇帝为太子时的东宫讲师。

  大老爷与沈瑞都没有提外放的二老爷,虽说求人不如求己,结好东宫属官,不如成为东宫属官,可二老爷资历太高,去了詹士府,被品级高的官员忌惮,未必是好事,说不得还被东宫属官排挤。

  再说,二老爷已经外放,后悔无益。

  大老爷没有再追问该如何与杨廷和结盟,而是想到沈瑛,道:“明年是会试之年,亦是庶常院散馆之时,瑛哥行事倒是老成稳重……”

  沈瑞问道大喜道:“儿子倒忘了此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默契。

  沈瑞并没有再多嘴的意思,同大老爷告辞出来,心里踏实许多。

  同大老爷相比,他那点算计实不算什么。如今将大方向点给大老爷,以大老爷入仕三十年的见识来说,当不会让沈家走弯路。

  不过想到王家,沈瑞的脚步就又沉重下来。

  他敢在大老爷面前夸夸其谈,却不敢去王华跟前放肆。

  而且即便他在王华跟前说了同样的话,也未必会改变王华的决断。

  入冬以来,天气一日冷似一日。

  沈瑞不放心王守仁那边,就常打发长寿过去。

  没等到十五休息,王守仁尚未病愈,沈全那边就有了消息,沈全的亲事正式定下来。

  沈瑞是从徐氏这里听说的,就是那位苏州翰林的妹子。

  沈瑞闻言,很是为沈全欢喜。

  不过听到徐氏道“这是门好亲事,五房在官场上也多了一门臂助”时,沈瑞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想到王守仁头上。

  王华已经续了第三房妻子,是小官之女,只有借光王家的,不能给王家什么奥援;王守仁如今正是丧妻,并未续娶。

  王守仁姿容俊美,仪表堂堂,二甲进士,如今是正六品官,家里又是侍郎门第,即便是续娶,也可也精挑细选。

  沈瑞想的再好,也不能去跟王守仁说“老师,你老爹靠不住了,找个靠谱的岳父”,便凑到徐氏跟前,跟徐氏道:“老师卧病,儿心不安……老师而立之年,孤零零一人,看着委实可怜……”

  徐氏听沈瑞提及王守仁,倒是并不意外,将他叫到跟前,笑着道:“二哥小小的,怎想起这个来?”

  沈瑞道:“老师身边连个近婢都没有,除了粗使婢子,就是小厮,笨手笨脚的,哪里是能服侍人的……”

  徐氏面上笑意更盛,道:“二哥不用担心这个……你们老师的亲事要定下了”

  沈瑞闻言,不由吃惊:“这……这……并不曾听老师提及啊……”

  徐氏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徐侍郎做主……”

  沈瑞满心好奇:“不知我那师母出自哪一家?”

  徐氏轻叹了一口气,道:“二哥也见过,就是你何家表姐……”

  沈瑞这回可真是大吃一惊,徐氏口中的“何家表姐”就是何泰之之姊,沈珞的前未婚妻。

  沈珞去世之后,二太太虽去何家大闹一场,可二老爷随后却退还了何家小娘子的庚帖,算是解除了两家婚约。

  徐氏见沈瑞愣神,不由皱眉:“二哥觉得颍之不该再议亲事?”

  沈瑞忙摇头道:“何表姐正值妙龄,谈婚论嫁自是天经地义之事,儿子惊讶只是因之前先何表弟提及何表姐要外嫁,没想到如今在京中议亲……”

  何颍之已经十六岁,如今议亲已经不早了。

  即便沈何两家名义上退了亲事,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何学士与小徐氏夫妇也默许何颍之为沈珞守一年孝。

  如今沈珞周年已过,何家为何颍之说亲,便也不稀奇。

  想到何学士算是刘阁老一系,沈瑞就觉得嘴巴里直发苦。

  徐氏见沈瑞神色有异,道:“二哥不看好这门亲事?”

  连徐氏都已经知晓之事,那何王两家差不多都订下来,沈瑞再说旁的又有什么意思?

  他便苦笑道:“表姐要是做了师母,那以后怎么称呼?表弟怕是要得意了

  徐氏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实诚,自然是各论各的……”

  徐氏虽没有追问,可也没有信了沈瑞的说辞,只是心中暗暗生疑。何家与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哪里有不妥当之处让瑞哥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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