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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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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七章 青云路始(四)



  隔壁的金戒指青年,显然被当成了冤大头。

  每过半个时辰,就有伙计过来卖水或吃食,那青年摆着一张臭脸,尽管不情不愿,可到底还是掏了银子。

  这样暴发户的装扮,应该是被伙计看透了,才有胆子过来索拿。

  沈瑞坐在旁边,只当看戏。早上丑时就起了,熬了这大半日下来,沈瑞也有些累,只盼着大家早交卷。

  这时就见前面的人荸荸的,似要起身的模样。

  沈瑞见了大喜,他不爱做出头鸟,引得众人侧目,才不肯头一个交卷子,想要跟在旁人身后交。

  不过这人从座位上起身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蹲了下来。

  随即这人就脱了鞋子,沈瑞见状,不由皱眉。

  之前听沈全与何泰之所过,考场上有考生忍不住便意,偷着解手的。考官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毕竟关系到前程的大事,没有人愿意死得罪考生。

  沈瑞只当是笑话听。

  可眼前这人先是除鞋,再是脱袜,这鬼鬼祟祟模样,与传闻中往袜筒里解手的人很像。

  果然这个人下一个动作,就是撩开衣襟脱裤子。

  沈瑞直觉得头皮发麻,抬起头往前望去。

  县令不知何时已经退出去,只有两个小吏在闭目养神。

  四下里的考生,倒是有所察觉,望着那蹲着的人,都侧身往远避。

  就是沈瑞,也被恶心了,忍不住身子往后边靠。

  可是座位与座位之间,不过两尺宽的距离,沈瑞即便紧靠着后边桌子,里前面这人也不过是三、四尺的距离。

  “哗哗”的声音,传入耳中,接着就是一股尿骚味散开来。

  虽说不是大便,可沈瑞也被恶心住了,将面前的考卷整理一番,就起了身。考篮是之前就装好的,倒是不费事。

  至于桌子与凳子,倒是无需动。上面按照千字文贴了考号,等到五场考完时拿着考牌领回就行。

  这时就见前面隔了一排的一个考生也起身,提了考篮出来,正好走在沈瑞前头。

  瞧着他皱眉掩鼻的模样,定也是被身后这当众撒尿的小子恶心。

  做完考题,在座位上观望其他考生的不是一个两个。

  这边那考生与沈瑞一前一后往前走,前后就又几个考生相继起身。

  等到沈瑞等人走到前面时,后边跟着好几个人,廊下的考生也听到动静,开始有人起身交卷。

  不过因人数只有八人,没有凑齐十人,还不能放出场,这几人就由一衙役领着在出了大堂,在县衙门口一侧空厢房里候着。

  这第一批交卷的八人中,连上沈瑞竟然有四人出自春山书院。大家都是戊班的同窗,就凑到一起,小声说起这次的时文题目来,一个是“则我从先进”,一个是“执礼皆雅言也”。

  在书院中先生教过的时文类型中,这两种都属于好破题的,对于大家来说倒是不算难。

  几个少年面上笃定模样,都是心里有底的,只是做不得倨傲之态,嘴里亦谦虚些。

  少一时,又下来一个考生,正是沈瑞身后那憨厚少年。

  见到沈瑞,他满脸感激,咧嘴一笑:“大哥,太谢谢你了,我明儿带了钱还你。”

  沈瑞颇为意外,他起身走前往后边瞄了一眼,这憨厚少年的卷子都空着,可不像是要交卷的模样。

  只是萍水相逢,没必要多问,沈瑞便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还是要谢谢大哥,要不我怕哩,估计连一道题也答不出,怎么能答四道题,多亏大哥了……”那憨厚少年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说到。

  沈瑞在少年中算高挑的,这憨厚少年比沈瑞还高小半头,一口一个“大哥”,引得旁边的考生都侧目。

  等到这少年说完,大家面上疑惑不解,有个嘴快的问道:“答了四道题?只答四道就交卷?后边的时文呢?”

  那憨厚少年眨了眨眼道:“我背了先生给的十篇考题,题目都被对上,就空着了。”

  虽说各个书院私塾都有老师押题的,可像这少年这样诉之于口的还真没有

  沈瑞倒是觉得这少年实诚的可爱,只是不解他这样的水平为什么还要参加县试。县试虽是科举考试中录取率比较高,可在京城地区,竞争激烈,也是十几取一。

  这少年四书五经的填空只会三道,可见是个一知半解的。

  先交卷的考生,多是答完考卷的,算是考生中比较优秀的一批。

  眼见这憨厚少年不是读书种子,大家就收回注意力,不再理睬他。

  这憨厚少年凑到沈瑞跟前,道:“大哥贵姓,明早我给大哥送钱来……”

  沈瑞虽不缺那四十文钱,可这少年满脸真诚,便道:“免贵姓沈,明日碰上再说吧……”

  这憨厚少年对于应考之事,好像半点都不知道,听了沈瑞的话,就笑着说道:“好,座位没动呢,明儿我还坐大哥后头,到时候还给大哥……”

  沈瑞壳子里虽是不小,可顶着这小身板,被人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叫沈瑞,弘治二年生人,你叫我名字即可。”

  那少年瞪着牛眼,摇头道:“当叫大哥呢,我是弘治三年生的……”

  沈瑞听了,看着这少年好几眼。

  这是十三岁?这样的个头,这样的身板只有十三岁?这身高按照后世的论,一米八都多了。

  沈瑞那三个同窗,都是十二岁,只比这憨厚少年小一岁,身量比这憨厚少年矮了一头还不止。

  他带了好奇道:“你这么小怎么就来应童子试?再读几年书来也不急啊?

  憨厚少年苦着脸道:“我爹逼我读书哩,我实在记不劳,不想再读了,就来考个试,也让我爹死心……”

  旁边几个春山书院考生之前懒得搭理这憨厚少年,不过听说他才十三岁,又不想再读书,就有人不解道:“你才这丁点儿年纪,不读书做什么去?”

  这憨厚少年举了举胳膊道:“我跟我爹杀猪去,我现在就能按住两百斤的活猪,就是我爹不让呢……”

  这是屠夫的儿子,那几个春山书院考生都是翰林子弟,未免觉得此少年粗鄙,即便觉得他憨憨傻傻的挺有趣,可也或多或少地露出几分不屑。

  这时,又有个考生过来,正巧也是春山书院戊班的。

  前面那几个同窗不由欣喜:“终于凑齐十人,可也出去了……”

  随着那考生过来的,还有个吏员打扮的中年人,笑着招呼大家出了厢房。

  另一侧厢房,涌出几个衙役来,身上都披红绸,手中拿着却是锣鼓唢呐等物。

  县衙的大门缓缓推来,这边锣鼓等已经吹打起来。

  门外围了不少接考生的家属,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便跟着喧嚣起来。

  沈瑞等十人,就按照交卷顺序,排了一排,依次出了考场。

  这十人就是“出头牌”,后边还有“二牌”、“三牌”也都敲锣打鼓欢送。只有先交卷的前三十个考生有这种待遇,后边的人就没有了。

  尽管县试是科举考试中的第一步,可因沈瑞是沈家未来之主,上下都比较重视,过来接送沈瑞的除了他随身的小厮长寿、长福外,还有沈家二总管。

  见沈瑞出来,二总管便带了长寿、长福挤过来,将沈瑞簇拥而去。

  马车在不远处等着,上面茶水吃食都准备好。

  这里离沈宅并不远,沈瑞即便肚子里有些饿了,可看了于巴巴的点心也没有食欲,就吃了几口热茶。

  出场前,听那个吏员提了下时辰,未正二刻(下午二点半),还不到申时

  等沈瑞回到沈宅,三老爷已经在等着。

  不过见沈瑞面带乏色,三老爷就没有急着问他考生情形,而是叫他先回九如院更衣。

  沈瑞更衣后,先去见了徐氏,随后就回到前边书房见三老爷。

  沈瑞将时文默了一遍出来,三老爷看了不由颔首叫好。县试的时文题目本就浅显,沈瑞的时文当年却是沈理这个状元公手把手教导的,文章做的极为漂

  “虽不能为案首,可前十无碍了。”三老爷放下手中文章,道。

  虽说三老爷并没有应过童子试,可沈珞前几年是考过的。因大老爷、二老爷都是职官,就数三老爷清闲,所以沈珞应童子试时,都是三老爷跟着盯着,对于考题的难易倒是晓得。

  沈瑞听了,只有无奈。

  他原是惦记县试案首的,可知晓县试并不糊名后,就晓得机会渺茫。

  京城勋贵子弟多,寄籍的官宦子弟也多,考官为了不得罪人,当不会让高官显宦人家的子弟做案首。

  那样的话太着眼,其他没当上案首的勋贵官宦家说不得就要记仇了。

  多半是书香门第人家的子弟做案首,旁人即便有不满,可是也不好说什么

  沈瑞现在倒是有些盼府试。

  要说科举之路,会试时难度最大,除了四书五经的熟稔,经史子集涉猎,在时文上也不是花团锦簇就能过关的,还需要言之有物。

  只有在童子试这里,对于县试、府试两层,考的都是四书五经与时文,到了院试时涉及其他经史。

  府试开始“糊名”,要是府试过了,院试时则是直接取了,也能让人省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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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八章 青云路始(五)



  一夜无话,次日沈瑞歇了一日,养足了精神,二月十七依旧是丑初就起了

  等到寅正(早上四点)到了大兴县衙外,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笔下阁

  同昨日相比,今日不是“正场”,不过一应入场程序依旧按照昨日情形。唯一的区别时,在大家进场前,就由衙役抬了告示牌出来,上面贴了红纸,红纸上写了“正场”前十考生的名字。

  沈瑞在交卷时,排在第二位,不过在今日榜上排了第三。

  沈瑞见状,松了一口气。

  只要排在前十就好,再像昨日似的小两百人挤在一处考试真是令人头疼。

  再细看这十人名单,有几个都是熟悉的,昨日与沈瑞一道“头牌”交卷的四个同学都名列在上。

  第一第二的名字倒是头一回听闻。

  等到卯初,沈瑞随着队伍,进了考场。

  早有吏员等着,引着红榜上的前十去了偏厅。

  偏厅了摆了十套桌椅,五张桌子一排,总共摆了两排。正对着这些桌椅,有一行太师椅,中间用梅花几隔开。

  桌子上按照沈瑞等人的名字,贴了每人的考号,大家按号入座。

  沈瑞排在第三,就是头排正中间,距离左右桌子都有三尺空地,距离前面的太师椅却只有不到一丈距离。

  吏员将大家引进来后就出去了,外头天色才蒙蒙亮,屋子里还很幽暗。

  不过考官还没来,考试还没开始,大家便也随意些。

  一个春山书院的学生道:“果不出所料,那个屠家子不在前十中,要不然成了同榜岂不羞煞个人?”

  另一人道:“要是他在前十才令人诧异。不过听说偏远州县百姓不知学,县试、府试时常录不满。父母官为了应付差事,只有报名的就全部录取……什么时候京城也那样,大家就省心了……”

  虽说这些翰林子弟在同龄人中学问算是好的,可没有经过考试都不作数。即便是县试,没有出来结果前,大家还是会担心。

  不过正场考入前十,通常后边名次就差不多不会变了。

  不管今年大兴县录取儒童的数量是否有增减,排在前十的考生应都不会落榜。

  说完这两句闲话,几个春山书院的学生都望向第一与第二。

  这两人并不是春山书院的学生,那个排在第二的是昨日第一个交卷的少年,排在第一的穿着朴素,两人都是十六、七岁,气度儒雅有些相似。

  这第一、第二两个少年似是相熟,在春山书院学生聊天时,两人也在说话,话中也提及“书院”、“山长”这样的字眼。

  春山书院这边的五个考生中,除去沈瑞是十四之外,其他四人都是十二岁,都是正要强的岁数。加上家学渊源,父祖叔伯是翰林出身,便也惦记在科举上争个先。

  眼见第一旁落,第二、第三也没挤上,大家便都有些不自在。

  沈瑞还罢,到底是同窗,也是春山书院出身,沈家书香传家不是寻常人家,可前面那两个小子,看着不过寻常人,怎么就占了先?要是真是才子,也不会熬到十六、七才开始应县试。

  要知道,春山书院的师兄们,十六、七多过了院试,成绩好的乡试都下场了。

  带了不忿,就有个小学生开口问道:“两位竟然是同窗么?出自京城哪家书院?”

  第一那人笑着没有应答,第二少年扬着下巴道:“我们出自南城书院……

  问话的那小学生听了,面上讪讪,立时熄了声。

  南城书院不是无名书院,每年顺天府一地的县试、府试案首,常有南城书院的学生。因县试、府试案首在院试时不落第,南城书院的院试过关率便也高。这一点,并不亚于春山书院。

  沈瑞闻言,眼睛却是一亮。

  南城书院不就是田家书院么?虽早就晓得南城书院在平民书院中是翘楚,可沈瑞也没想到他们成绩会这么好。

  不过真要论起来,南城书院的考生也占了两个便宜。那边的书院要求学生十六岁下场,同春山书院的小学生相比,他们多读了几年书;另外就是南城书院的生源,多来自京城低品官吏家与寻常耕读人家,在县试案首竞争这里,就比春山书院子弟有竞争优势。

  南城书院传了几代人,桃李满天下,在北方士林极有人望。

  要是三老爷真的专心教育,开创书院,就可以按照田家的模式走。

  不过现在三老爷有心开始求仕途,开书院之事倒是不了了之,说起来还真是可惜了。

  虽说知晓那两个少年是南城书院学生,与自家有渊源,不过沈瑞也没有去攀扯关系,依旧闭目养神,心中在思量这十个考生。

  从穿着打扮来看,除了第一、第二那两个之外,其他人都是仕宦子弟。寒门子弟,想要鲤鱼跃龙门谈何容易。

  怪不得后世提及科举时,将考籍分为“热籍”与“冷籍”。

  祖上三代之内,有科举功名的人家被成为“热籍”,三代民人的人家或是其他匠人、商户人家则是“冷籍”。

  清末状元张謇就是“冷籍”出身,冒了同县同姓人家的“热籍”应考。

  大家都是早起,旁人见了沈瑞如此,便也纷纷效仿,偏厅里倒是一下子静了下来。

  等沈瑞打了个盹,外头关闭考场的钟声的也响了起来。

  外头已经大亮了。

  又等了有一刻钟,县令领着四个吏员进来。

  开篇是县令几句劝勉鼓励的训丨导,随即才将考卷发了下来,依旧是几页四书五经的填空题,还有两篇时文。

  沈瑞因座位在正中间的缘故,正对着县令。

  距离县令近了,看的也真切了,便见他眉心是深深地川字纹,紧绷着脸,倒是颇为官威的模样。不惑之年,还是区区县令,在仕途前程也上有限。

  今日与昨日不同,昨日大堂内外二百多考生,县令一眼望过去都是人头。

  现下这偏厅总共就十个考生,县令自然也一一打量。

  沈瑞见过的品官好几个,嗣父就是二品京堂,倒是没什么怯场的,加上他晓得案首没戏,没了患得患失之心,反而淡定下来。

  因县试不糊名,前十名的三代履历县令也心中有数。

  他心中虽不愿担了巴结高官显爵的嫌疑,不过对于沈瑞却没有刻意往后压。只因沈瑞这三代履历漂亮,祖父、父亲都是进士。

  他心中最厌恶的,反而是翰林院子弟。有的不过一腐儒,可入了翰林就金贵起来,眼睛长在头顶上。虽没有刻意打压,不过他也没有抬举那几个翰林子弟就是。

  世人皆有“仇富”之心,二甲、三甲出身的进士,则是“仇”翰林官。

  说到底,还是羡慕嫉妒恨。

  至于择了普通书香门第家的子弟做了第一名、第二名,则是世情由此,县令不过是随大流。

  尽管前面五个人盯着,沈瑞也浑不在意,开始专心答起题来。

  他之前只当自己是快手,为自己的作文速度颇为自傲,经过昨天“正场”,就发现自己自大了,“才思泉涌”的人不是他一个。

  等答完填空的几张考卷,时间才过去两刻钟。

  有个衙役提了茶杯与茶壶进来,给十个考生倒了茶水。

  沈瑞想了想昨日的交卷时间,就端起茶杯,吃了两口茶,接着开始破题。

  今日没有昨日的好运气,两个题目都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因不是正场的缘故,这题目出的比昨日还浅显。

  只是时文制式,从构思到遣词用句,到底是费时间。

  等到沈瑞在心里构思完全,在草纸上将两道时文都做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他手有些酸,便撂下毛笔,揉了揉手腕。

  眼前一片黑影,沈瑞抬起头,就见县令大人走到座位前,拿起一张草纸看

  “真是一笔好字……”县令大人面上神色渐缓,倒不像开始时那般严厉。

  虽说昨日前十的考卷县令也看过,觉得沈姓考生的字不错,可是字不对人

  眼前人名与真人对上,看着沈瑞衣着朴素,做起文章时也行文流水,肚子里有墨水,便对他印象好了几分。

  沈瑞不好应答,便垂首做腼腆状。

  身为大兴县父母官,县令大人的消息要比寻常人灵通的多。

  沈尚书家断嗣又择嗣的消息,虽已经不是新闻,可昨日圈了前十后,就有幕僚说与县令,私下里提了旁的。

  区区嗣子,有个尚书嗣父,还有个詹士府的大学士做岳父,眼前这少年的运气好的令人嫉妒。

  县令压下自己的酸涩,想起昨日心腹幕僚的提议,不由有些心动。

  他仔细将沈瑞做完的时文的看了一遍,越看眼睛越亮,面上隐隐地露出喜色来。

  沈瑞因低着头,没有看到县令大人的神情变化。

  将两篇时文都看完,县令就撂下草纸,踱步出去。

  不仅沈瑞松了一口气,其他考生也都松了一口气,不过望向沈瑞的目光就有些复杂,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其他。

  沈瑞没想那么多,又歇了一刻钟,手腕不酸了,就抄了一篇时文。

  将午时,有衙役提了食盒进来,里面取了食盘进来,每个考生桌子上放了一盘,里面是四枚夹牛肉烧饼,一枚有小儿拳头大小。

  除了考生,那四个监考的吏员也是每人一盘夹肉烧饼。

  衙役又给大家续了热茶,大家便都撂了笔,开始吃午饭。

  这里的吃食,都是免费供应,也是前十名的福利了。

  不少人从考篮中另取了吃食点心出来,沈瑞因爱洁,本也不爱吃外头东西,不过想到方才县令的异样,他莫名心中一动,就没有去动考篮,而是与第一、第二的两个少年一样,直接拿了夹肉烧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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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九章 褎然举首(一)



  整个大兴县衙随着县试的开场在考试日封闭,这些夹肉烧饼自然也是前一就备好的。

  不过因陪着县令大人的监考的吏员也用这烧饼,或许是照顾自己人,上来时倒不是凉的,而是热过的。不过因热的马虎,并没有热透,外头软了,里面还略有些硬。

  就着茶水用,有些噎得慌,入口勉强。

  沈瑞是凌晨用的早饭,肚子里真饿了,一口气吃了三枚烧饼,才用茶水漱漱口,吞咽完毕。

  他用眼风扫了扫其他人,除了第一、第二两人面上带了几分虔诚吃着夹肉烧饼之外,其他考生都拿了考篮中自备的吃食。即便有一、二人对县衙这准备的吃食略有兴趣的,试吃了一口也撂下。

  并非都是因娇生惯养,吃不惯外头吃食,有的人则是带了谨慎,怕吃了荤食肠胃不调,影响接下来的考试,宁愿吃自己带的馒首或素烧饼。

  等到未初(下午一点),离场大半个时辰的县令大人才踱步回来。

  他的视线在每个考上桌上的碟子上打了个转,看到沈瑞右手边时,眼神就有些冷。

  那是春山书院的小学生,咬了一口夹肉烧饼又吐了出来,吐出的半口烧饼牙就搁在碟子里。

  第一的考生用了两枚、第二的考生用了一枚烧饼,到沈瑞这里用了三枚。

  知县的视线在沈瑞的桌子上顿了顿,眉毛动了动、

  沈瑞已经开始动笔,抄写第二篇时文。

  等到撂下笔,他一抬头,正与知县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知县对沈瑞点了点头,沈瑞连忙颔首回礼。

  虽告诉自己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沈瑞还是忍不住想的多了些。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交卷,右手座位的小同窗已经起身,随即身后也有动静。

  看来被南城书院的学生抢了先,春山书院这边的学生都不甘,今日要强先交卷。

  沈瑞见状,便也收了笔墨纸砚,跟在两个小同窗身后,成了第三个交卷的考生。

  依旧由吏员引着,同窗三人去了昨日等着开门的厢房中。

  一个小同窗道:“不知明日排名是否有变动?”

  另一人接道:“县尊应该会抡才排名才是,否则要是一场定胜负,何必还要考五场?”

  前边那人闻言,带了期盼道:“希望能此”说到这里,带了不忿道:“不过是仗着比我等年长几岁罢了,我们要是也熬到十六、七才下场,哪里还能轮得着他们占头里?”

  他话未说完,旁边那人已经开始咳上,瞄了眼沈瑞,不停给这少年使眼色

  这小少年却没明白同窗的用意,继续说道:“师兄们这个年纪都准备秋闱了”

  沈瑞只做没听见,这小少年后知后觉自己失言。

  他说的是第一、第二两考生的年岁,却将比同学年长两岁的沈瑞也说进去。他向来傲气,对于沈瑞这个第三的排名也未必就心服,便扭了过头去的,只当不知自己失礼。

  “首场”排在前十的,都是已经遴选出来的出色考生。

  没一会儿,就又有两个考生出来,就是那排在第一、第二的两个考生。

  五人分属两个书院,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都无话。

  不过幸而后边的几个考生答题时间都不慢,等了两刻钟,剩下的五个考生也都出来。

  今日“出头牌”,就是昨日首场的前十名。

  算算时间,现在才未正,比昨日“出头牌”早了半个时辰。

  依旧是披红的衙役吹吹打打,鼓乐齐鸣地将十个考生欢送出考场。

  沈瑞上了自家马车之后,便琢磨起这大兴县县令来。

  大兴县因是京县的缘故,是正六品衙门。大兴县父母官虽称县令,却不是正七品,而是正六品。

  既然是正六品官,就不可能是考了进士后直接栓选,多半是外放知县任满考评卓异部推上来的。

  能对推为京县知县,定是之前真有政绩的,不过肯定是没有靠山,才被安排在这容易背黑锅的位置上。

  同样是父母官,京尹是热缺,京县则是避之不及的冷缺。

  就算京中权贵拉关系、卖人情,走的也是顺天府衙门,而不是两个京县衙门。

  沈瑞有心想要叫人打听打听这大兴知县的行事做派,不过想到京城人多眼杂,自己如今又正是考生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熄了念头。

  且看下一场,沈瑞心中暗暗对自己道。

  回到家中,三老爷虽也过问两句,却没有同昨日似的让沈瑞默文章。沈瑞即“头场”进了前十,这次县试应无碍。

  倒是徐氏那里,早听管事回报,晓得沈瑞是“首场”前十,笑着道:“看来要准备红包了,明儿儿会有人上门贺喜呢……”

  沈瑞对于此风俗先前也有耳闻,每场前十名的考生,县衙会安排人手去考生住处“贺喜”。

  沈瑞道:“一碗热水五十文茶水费,二百多的考生一一收到,算下来就是十多贯钱,这还不算考场中叫卖的点心吃食…不知今日还是不是如此?又有这‘贺喜,红包,县衙考试一回,倒是收益不少……”

  徐氏道:“习俗如此,县试年年有,每次一旬功夫,要是没有丁点儿油水,县衙的人也不乐意……真要有赤贫子弟,他们也多睁一眼闭一眼,不敢太勒索……”

  沈瑞想着那屠家少年没带银钱,差点被逼着欠债,就晓得徐氏是高估了那些人的操守。

  那少年是个实诚的,一心惦记还他那四十文钱。

  沈瑞虽对那少年没有轻视之心,可也会真的有功夫在考场外等那少年还钱

  次日一早,大老爷才上衙门不久,县衙“贺喜”的队伍就到了。

  就是前两次送沈瑞等人“出头牌”的那些人,看着穿着打扮,正职应是县衙衙役,客串鼓乐手。

  他们一路吹吹打打的进了仁寿坊,后边就跟了不少看热闹的帮闲与顽童。

  等到了沈宅这条胡同,鼓乐声响得越发厉害,街坊邻居都惊动了。

  三老爷带了沈瑞出面,谢了大家的“贺喜”,又送上“茶钱”。

  即便来的是尚书府,众衙役屏气凝声的,可在收“茶钱”的时候却没有手软,收了一次后又鼓乐齐鸣了一番,直到三老爷又送了一回“茶钱”,领头的才满嘴吉祥话,带了众衙役去往下一家。

  被这队衙役闹腾的,仁寿坊中家家都晓得沈尚书家公子今年应县试且中了红榜。

  大老爷为人宽和,徐氏行事素来周道,这两口子当家,街坊邻里之间就没有红脸的。

  之前不知道还罢,如今既晓得沈瑞应试,各家女眷便纷纷上门道贺。

  如今县试都还没完,徐氏哪里好大喇喇地受大家的祝贺?一家一家的劝回去,只道如今孩子才应考,还瞧不出什么,不好饶了邻里,等过几个月若是顺当,再请大家来吃酒。

  大家闻言,心中有数,这说的是院试了,便也都知趣,只说等徐氏帖子。

  当年沈珞在时,县试也是“红榜”上,沈家也是在院试后摆的酒。

  如今沈家后继有人,不免有人想起已经夭折的沈珞,对比起兄弟两个。当年沈珞英气勃发,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到底是侄子不是儿子,行事并不与沈尚书与徐氏相似。

  如今这位嗣公子,行事倒是随了沈尚书,人前虽寡言少语,可看着彬彬有礼,倒像是随了沈尚书的宽和性子。

  就是徐氏,也因县衙报喜的队伍想起沈珞当年,情绪有些低沉。

  等到晚上,大老爷落衙回来见老妻神色有异,叹了口气,道:“可是想起珞哥了?”

  沈珞是弘治十年参加的童子试,县试时第二,府试、院试都是“案首”。

  即便不喜二老爷与二太太行事为人,可沈珞却不愧为沈家子孙。

  徐氏沉默了一会儿道:“今天二月十七,要是珞哥还在,也考完会试了……都是命数,如今颍姐也南下了,只盼着孩子们都好……”

  夫妻两人虽为沈瑞的好学自强欣慰,可想想如今这才是科举仕途第一步,也隐隐地有些心急。

  旁人不晓得,只有夫妻两个心中有数,大老爷去年高升尚书,对沈家虽是喜事。可掌印尚书不比之前的侍郎,公务也繁重。偏生刑部虽在六部之中排在倒数第二,可所有的案卷案宗都涉及律法人命,不得轻忽,大老爷又是个极重责之人。

  就算是寻常人,到了知天命之年体力都会不支,更不要说大老爷身子骨本就比寻常人弱些。

  这半年下来,大老爷委实累的够呛,去年入冬后就病了两回。

  “瑞哥是个要强的孩子,逼自己逼的紧,用不了几年就就能撑门户……”大老爷安慰妻子道。

  徐氏虽心疼丈夫,可也晓得如今的沈家二老爷外放出京,子侄尚幼,全凭大老爷支撑着,叫大老爷致仕休养是妄想,便也不再啰嗦。只是心中酸涩得不行,可在丈夫面前又不愿露出来,便转过头去,低声道:“幸而选的是瑞哥…

  虽说她心疼沈瑞,可时不我待,却不能不逼着沈瑞快点成长了。

  否则的话,怕是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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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章 褎然举首(二)



  等到二月十九日,县试第三场这日,第二场的“前十”在红榜上已经贴出来。

  不过在进场前,告示牌前生出一阵喧嚣。

  “怎么没有我?”少年的声音尖锐中带了莫名悲愤。

  旁边几个春山书院小学生,也是面面相觑的模样。

  沈瑞就在旁边,听了个正着,看了几个同窗一眼,再次望向榜单。

  今日榜单与前日的不同,沈瑞前日榜单上位列第三,这次却是第二。仔细看其他人的名字,原本位列第四的同窗,就是方才开口那小少年,果然不再榜单之上。

  春山书院另三个同窗,在红榜上的名字似乎也有变动,不过依旧在榜上,掉出红榜的只有一个人。

  沈瑞心中一动,只觉得微妙得很。对于自己位置的变化,他心中并不算意

  不过同掉出红榜的同窗相比,他挪这一小步并不惹眼,一时倒是无人关注他。

  依旧是按照前两场的程序进了场,沈瑞的位置从第一排中间挪到第一排第二个座位。

  坐在左一位置那人看到沈瑞入座,面上带了讶然,随即还是平复下来,对沈瑞点头致意。

  沈瑞亦点头回礼。

  不管今日红榜排名的变化是与他有关,还是他“自作多情”妄想了,多少让他隐隐地看到一线希望。

  如今他需要做的,就是将答出一份毫无瑕疵的考卷。

  离开场还有将一个时辰,沈瑞依旧老习惯,闭目养神。

  可身边火辣辣的视线直射过来,使得沈瑞不得不睁开眼,侧过头望过去。

  右邻是老熟人,正是昨日的第二。

  他耷拉着脸,望向沈瑞,就像沈瑞欠了他银子似的。

  沈瑞也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兴致,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回过头来,继续闭门养神。

  右侧呼吸声越来越重,看来这少年在运气了。

  就听前面有人带了惊喜道:“可是南城书院的王兄?”

  沈瑞睁开眼,就见一个面生的少年,十五、六岁年纪,正带了几分惊喜站在前面,对着沈瑞右侧那少年打招呼。

  右侧少年打量两眼,道:“在正确实姓王,只是尊驾是……”

  那少年笑道:“小弟姓吴,家父与田山长有旧,前年小弟随家父前往南城书院拜访过田山长,见过王兄一面……”

  右侧少年虽因降了一位心中不痛快,可伸手不打笑脸人,道:“令尊既是恩师故交,又是姓吴,可是柳荫书院的吴山长?”

  那少年点头道:“正是家父。”

  这里到底是考场,不是叙话的地方,那吴姓少年打了招呼,拱了拱手,就去寻了自己的座位。他正好在第二排第二位,是沈瑞身后。

  今日场上十人,四人来自春山书院,两人是南城书院,一人是柳荫书院,剩下那三人都是“独行客”,并不与人寒暄,看着穿着打扮应即便不是仕宦之家,也是士绅富户,个顶个地扬了下巴颏。

  沈瑞想着这变化的榜单,一时之间不由失神。

  不管是不是他多想了,总算有一丝希望,到底是好事,沈瑞的嘴角挑了挑。虽说“案首”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可想到“案首”可以直接通过院试,就使得人不得不期盼。

  县试、府试他倒是不怕,院试这里却是有心担心的。要是能直接过了,也能松一口气。

  这时,就听到耳后传来风声。

  沈瑞侧身,转过头去,就见那吴姓少年伸着胳膊,瞧着那姿势,正要怕他的肩膀。

  见沈瑞回头,那少年撂下胳膊,探身向前,满脸无辜地低声问道:“敢问这位仁兄,我这里之前堂,时坐的是谁?怎么好几个人瞪着我,活像我抢了座位似的?”

  前日红榜无名,今日晋身红榜,难道这人就不晓得红榜只有十人?

  看他目光闪烁,面上掩不住的小算计,沈瑞默默地转过身来。

  依旧如前两场的顺序,只是今日县令开考的时候没到,将到中午才过来。

  今日午饭,还是县衙提供的牛肉烧饼。

  沈瑞依旧是就着茶水,用了三枚烧饼。倒不是故意多吃,而是他的饭量本就比寻常少年大。右侧那王姓少年见状,满脸的轻鄙,嘀咕道:“还真是饭桶

  第二场的两篇时文,沈瑞就比较用心;今日第三场,更是丝毫没有轻忽。

  如此一来,今日行文时间就比前两场时间长些,等他撂下毛笔时,发现考场就剩下三个考生。

  沈瑞见状,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

  要是按照交卷时间定名次的话,之前那春山书院的同窗也不会落了红榜。那个少年第二场时可是第一个交卷的,可见排名并不看那个。

  县令大人接了沈瑞的考卷,嘴上虽没有多说什么,面上却带了温煦。沈瑞见状,神态就越发恭敬地致意,随即出了考场,去了候时的厢房。

  除了小考场出来的七人之外,厢房里还有个魁伟少年。

  见沈瑞进来,那魁伟少年满脸欢喜地迎上前:“沈大哥”

  正是“首场”的那个屠家少年。

  沈瑞点点头道:“交卷这么早?”

  那魁伟少年“嘿嘿”两声道:“要是不早点怕是见不到沈大哥……前日见沈大哥座位空着还以为沈大哥有事耽搁考试了,问了旁人才晓得沈大哥在堂,……”

  说话间,他已经解了荷包,倒出里面的铜钱,伸手送到沈瑞跟前:“大哥,还你钱,谢谢嗷……”

  那荷包虽看着还算于净,可这半把铜钱却是泛着油花。

  沈瑞只做未见,接了过来,放进自己的荷包中,道:“不客气。”

  要是这魁伟少年是个读书种子,沈瑞心中会对他提前交卷之事愧疚几分;不过既晓得他的底细,这考试不过是混场,就不以为意。

  这魁伟少年看着高高大大,性子却天真烂漫,即得了沈瑞帮助,就觉得沈瑞千好百好。

  即便沈瑞神色淡淡的,少言寡语,这魁伟少年也自来熟地围在沈瑞身边,满脸亲近,自报家门:“沈大哥,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呢?我叫高文虎,崇北坊的,哪日里请沈大哥到我们哪儿去喝羊汤……我们那街口有个羊汤魏,汤可好喝了,就着芝麻烧饼,我一次能喝三碗……”、

  沈瑞自打到大明朝,往来的同龄人不是族兄弟,就是姻亲与同窗,都是出身良好的公子少爷。

  像高文虎这样的市井少年,沈瑞还是头一回接触。

  这样质朴天真的性子,倒是并不招人厌。

  沈瑞便道:“还没往那边过去,改日倒是想去你提的这家羊汤店尝尝……

  高文虎眼睛一亮,道:“沈大哥家住哪里?等县试完了我去接沈大哥耍?

  沈瑞道:“我家住城北,离南城倒是有段距离……不用你来接我,改日约好了我直接去南城寻你就是……”

  高文虎欢喜不禁,立时道:“好,好,沈大哥一定要记得去寻我,我家就在河沿胡同进去第二家……”

  厢房里其他的人,原本也三三两两的在说话,可因这高文虎是个大嗓门,等沈瑞进来高文虎一开口,大家就只有听着他们两个说话的份。

  眼见这两人,一个魁梧憨实,一个清俊儒雅,两个看起来丝毫不相搭的人,本是考场相逢,却谈兄论弟起来,众少年看着不免心思各异。

  不知沈瑞底细的,就觉得他气度好,待人温和。

  知道沈瑞底细的不免心中酸涩,只觉得沈瑞如此对一个屠家子太过作态。

  不过十几岁,毛都没长全,做什么“礼贤下士”态?又觉得那屠家子不愧出身市井,眼睛倒是毒辣,一眼就盯着出身最高的考生巴结。

  高官显宦家的子弟,即便走科举仕途,一般也不耐烦应童子试,多是取了监生资格直接应乡试;像沈瑞这样身为尚书之子,差不多就是本次县试出身最好的人了。

  他们不敢去得罪沈瑞,也不敢直接面对高大魁梧的高文虎,便只能在旁边冷嘲热讽道:“真是开眼了,到考场来巴结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个儿分量,不过是几句客气话,倒是当真了……”

  沈瑞听了,不由蹙眉。

  这高文虎却压根不晓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掐着手指头与沈瑞算日子订约。

  又有一个考生出场,头牌人满,依旧是敲锣打鼓放“出头牌”。

  临别前,高文虎拉着沈瑞道:“沈大哥,可是说好了的,就二月最后一日,我在家里等沈大哥……”

  沈瑞应了,高文虎才满脸舍不得放手……

  次日是二月二十,已经是衙门里的人上门吹吹打打贺喜。

  听闻沈瑞的名字前进了一名,“首场”前十还有个被降落的,三老爷颇为意外:“看来现任县尊倒是个认真仔细的性子,听说一般的州县除了‘首场,试卷,其他场的卷子多是走了个过场,有的压根就不看这每场有升有降的,看来是一场一场的阅卷……”

  随说这大兴县令行事出人意表,可三老爷并不担心沈瑞。

  参加县试的儒生水平参差不齐,沈瑞的时文一放出来,别说是第二,真要论起来“案首”也当得。不过是因不糊名的缘故,多半会与沈珞当年似的,为寒门子弟让位。

  二月二十一,第四场考试,第三次红榜。

  沈瑞由第二成为第一,第二是前两次榜单上的第一常伦,第三正是吴姓少年,第四是南城书院山长弟子王姓少年。

  二月二十三日,第五场亦是最后一场考试,第四次红榜,榜上人名与名字与上次一样,不再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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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一章 褎然举首(三)



  二月二十五日,县试放榜。

  沈瑞并没有亲自过去看榜,倒是长寿按捺不住,随着二管家早早去县衙外头守着看榜。

  晨时刚过,县衙门就汇聚了不少人,都是考生家属,大家都等着榜单出来

  二管家带了长寿在县衙不远处茶馆坐了,叫了一壶茶水,等着县衙出榜单

  虽说时间尚早,可茶馆里已经有了几桌客人。多是青衣青帽,看着像仆从装扮,应该也是等着县衙放榜。

  临着二管家与长寿这桌的,是两个儒生,一个花甲之年,一个年过不惑,衣着有些寒酸,却是满嘴之乎者也。

  长寿正临窗望向外头,就听到“沈瑞”两字,原来这两人提及县试这几场的“红榜”。

  二管家也听到自己公子之名,也提了耳朵,仔细听这两儒说话。

  老儒道:“往年⊥榜,不变,今年县尊上任首次主持京县县考,许不知规矩也……”

  中年儒生冷哼道:“京县县令乃六品,京府重地,能接任县令者,无不是外县父母官中政绩卓异之辈,难道不曾主持过县试?不外乎存投机之心、攀权贵之门。可怜寒门士子,十年寒窗苦读比不得有个好家世,可悲可叹……”

  老儒道:“县考不f弥,,谁人敢动手脚?贤弟此言谬也。”

  中年儒生越说越恼:“此獠愚笨,为攀权贵,连廉耻都丢之。且看他有何下场?京城首善之地,岂容他枉法徇私?”

  老儒道:“勿恼,勿恼,且看榜单,且看榜单”

  中年儒生道:“若非要抬为‘案首,,作甚变更红榜,将京堂之子挪到首位?从第三挪到第一,日日见肯,不过掩耳盗铃”

  听到这里,二管家与长寿都变了脸色。

  “沈瑞”之名,从二月二十一的“红榜”开始列榜首,他的出身被人打听出来也不稀奇。只是这“欲加之罪”,却是恶心人。

  沈家书香望族,传承百余年,代代都有进士、举人,现今更是连状元都出了。就是沈家二房,大老爷、二老爷是进士、三老爷与已故大哥都是举人。

  区区一个童子试,难道还会有去钻营作弊?

  长寿是愤怒不已,他服侍沈瑞五年,看着沈瑞读书的勤勉。可以说着五年来,沈瑞无一日不在读书,手不释卷,从不曾移心二用。

  跟着王守仁学四书五经,随着沈理做时文,县试“案首”不是手到擒来?

  二管家则是惊恐,京城可是无风也起三尺浪的地界。自己老爷又在尚书位上,多少双眼睛盯着。

  即便自家晓得这些流言不过是子虚乌有,可旁人可不觉得。

  上次春闱弄出来的舞弊案,弄死了一个礼部侍郎,弄废了一个学政,根源不过是言官的“风闻奏事”。

  衙门前的人群喧嚣起来,二管家见状,顾不得多想,忙摸出一把钱来结了茶钱,带了长寿去看榜。

  几个衙役抬了告示牌出来,上面贴着红色大榜。

  县试榜单按成绩发榜,不过排列并不是常见的从右到左、从上到下,而是行事独特,曰“轮榜”。

  依照车轮样式每五十人围成一个圈,最后不足五十人的也围着一个圈,就是人名松着写,也做圆圈样式。

  今年县试人数二百余人,榜单上就有五个车轮,一个在上,四个在下。

  第一个圈正中就在红榜上最上方,写着是本年县试第一名名字,既是“案首”。

  看到“沈瑞”两个字时,二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叫了长寿叫往回赶。

  长寿也傻眼。

  要是没听到方才那酸儒的“义愤”之言,这就是意外之喜。

  连着两次“红榜”第一,要说他没盼着沈瑞得“案首”那是假话,不过想到方才的“流言”,这风头也不好出,便也忧心忡忡……

  沈瑞自打二月二十三考完,一日不曾歇,就又捡起功课。

  县试只是第一步,四月里就是府试。

  虽说要是这次侥幸得了案首,府试不会被罢黜,可要是排名太低,面子上也不好看;要是县试不能得案首,那府试则更需努力。

  三老爷知晓,唏嘘不已,对妻子道:“这般心气,这般毅力,怎能在科举上无建树?若是我当年在学业上有这般毅力,也不至于荒废这些年。”

  三太太想到沈珏道:“要是瑞哥今年一口气考出来,后年说不得就要下场参加乡试珏哥与瑞哥本是同年同月,听老爷讲两人功课也相差不多,现下却是要被瑞哥落下了……”

  三老爷听妻子提及下一次乡试,想到自己身上,握拳道:“岂止是落下珏哥……珏哥启蒙晚,旁人寒窗苦读十年方求功名,瑞哥至今读书不过四年半……等到三年后,说不得文章也做得好了。到时叔侄齐下场,我这做叔叔的可别被侄儿落下……”

  虽说现下看起来,沈瑞的文章远远比不得三老爷,可他读书这般勤勉刻苦,一日当两日使的劲头,谁也不知三年后会如何。

  三老爷既欣慰沈家后继有人,又生出几分紧迫感……

  县衙“报喜”的队伍还没到,二管家与长寿匆匆回来。

  大老爷不在家,三老爷不敢惊动,二管家直接到二门求见主母;长寿这里,也是往九如院给沈瑞传话。

  因沈瑞年纪不小了,开始有外头的交际,除了在九如院中有内书房之外,今年开春徐氏在前院给沈瑞收拾出一个外书房来。

  平素里读书,来人可以做待客之所。

  不过沈瑞读书起早贪晚的,还是用内书房的时候多。

  见长寿面上发苦,沈瑞心下一激灵,生出不好的念头来,直接问:“是榜上无名?”

  长寿忙摇头道:“二哥中了案首”

  沈瑞蹙眉道:“那为何做忧色?可是有什么不对?”

  事关重大,长寿不敢隐瞒,将茶馆里的听到的“流言”讲了一遍,又提了二管家去求见太太之事。

  沈瑞闻言,庆幸不已。

  幸而他之前没有使人冒然打听县令,否则这落到旁人眼中正是对景。

  如今虽是“木秀于林”,可胜在“理直气壮”。

  他站起身来出了九如居,前往正院。一路上,他在心里将得失算了一下。

  “京察”早已尘埃落定,如今京城官场已经形成微妙的平衡。

  即便有御史言官想要就此事弹劾大老爷,可县试只是县试。要说春闱天下士子云集,文无第一,榜单容易有争议;那县试这里,连只会三道填空题的市井少年都会参加,可见水平之低。

  沈瑞的文章都是用心做的,这个案首,当得并不心虚。

  大老爷身下坐着尚书之位,不是三阁老的门人,换做其他年份,说不得真就有人“借题发挥”,想要弄掉大老爷。

  不过今年是春闱之年,士子云集京城,经过三年前那场“科举舞弊案”的闹剧,朝廷内外定也不希望科考上传出什么不好来。否则人云亦云,引得士子云从,又要生事端。

  想到这里,沈瑞的心里就踏实下来。

  否则要是因他侥幸得一县试案首,就引得沈家惹祸上身,那才是得不偿失

  二管家已经到了上房,同徐氏说了沈瑞中“案首”之试,还有寒门儒生对县令与沈家的污蔑言论。

  徐氏虽是听得皱眉,却并不急迫,只道:“二哥争气,这是好事……你莫要慌里慌张的,不被人妒是庸才。不过是几个腐儒酸话,为难不了沈家……”

  沈家大老爷为京官,这些年也经历过风风雨雨,眼见徐氏神态镇定,二管家便也心安。

  徐氏道:“报喜的人估摸快到了,准备赏钱去……”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亲家与王府那头,打发人去报喜……”

  二管家应声下去,在院子里与沈瑞碰了个正着。

  “恭喜二哥”二管家躬身道。

  沈瑞看了二管家一眼,淡笑道:“这些日子也让安叔受累了,改日请安叔吃酒……”

  二管家连声“不敢”,下去张罗赏钱去了。

  早有婢子看到沈瑞,一边往里传话,一边挑帘子。

  见沈瑞进来,徐氏忙招呼他上前,笑着道:“没想到竟得了‘案首,,还真是开门彩,咱们二哥好运道”

  沈瑞犹豫了一下,道:“母亲,会不会给父亲添麻烦?”

  徐氏笑着安抚道:“虽说‘县试,取耕读子弟是‘惯例,,可也没有律法规定仕宦子弟就做不得‘案首,。京城官场虽不太平,可你也要相信老爷。能做到京堂位上,难道还能被几个书生用‘莫须有,的罪名拉下马?加上今年是春闱之年,关于营私舞弊之类的弹劾何其敏感,即便有个小鱼小虾蹦出来也弄不出大动静。”

  这话却是与沈瑞想到一块去了。

  徐氏的性子虽不爱张扬,可想到有人就此事盯上沈家,心里到底有些不痛快。

  她倒不是担心丈夫,而是担心沈瑞。

  要是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管清白与否,与沈瑞的名声都有碍。

  沈瑞一个孩子专心致志地考试,却因成绩斐然被人说嘴,说不得心中正忐忑,她便不想让他再添气恼。

  徐氏笑着吩咐婢子道:“去,传话给二管家,准备一筐炮竹出来,等报喜的人来了,家里也帮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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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二章 褎然举首(四)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从县衙报喜的队伍过来,尚书府大门外就开始燃放炮竹。

  一地红纸屑,空气中都是火药味。

  沈家的仆人们,也都满脸喜色。

  太太发话,二哥得了“案首”,家中下人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仁寿坊各家住户,不管是与沈家有往来,还是无往来的,通过沈家这么大动静,也晓得沈家二公子中了县试“案首”的消息。

  不少人嗤之以鼻,区区县试“案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了进士。不就是显摆后继有人么?这显摆的也太早了。

  不过大兴县令竟然敢点京堂子弟为“案首”,真是胆子肥了,也不怕惹非议。只是便宜了沈家那小子,“案首”既到手,府试与院试就没门槛了,倒是好运气。

  同沈家相熟的街坊邻里,不免奇怪。当年沈珞童子试时,沈家也没弄出这么大动静,难道是因这位“二公子”是嗣子的缘故,徐夫人有心给嗣子做脸?

  这般猜测着,大家就少不得备了贺礼,上面凑趣道喜。

  仁寿坊中住的虽多是官绅人家,不过如今品级最高的就是沈大老爷,远亲不如近邻,能做人情的机会,大家都不会错过。

  徐氏虽没有大宴宾客,不过也是乐呵呵地招待了邻里众女眷,收了大家的贺礼。即便没有摆席吃酒,可也准备了丰厚的回礼,俨然心情大好模样。

  看的众女眷不免泛酸,除了有爵位的人家,子弟是否成才毕竟还要看科举。沈家二公子得了“案首”,今年就妥妥的一个秀才功名到手。

  十四岁的秀才,也不是谁家都能出的。

  虽说大老爷与徐氏一样觉得这“案首”的名次有些扎手,不过也并不怎么担心。沈家并非无根浮萍,不是几个腐儒的酸话都动摇的了的。

  即便真的有御史闹到朝堂之上,大老爷也不怕。

  沈家子早慧并非没有先例,当年三太爷十五岁中举,二老爷与沈珞十六岁中举,祖孙三代都是十三、四过的童子试。

  三老爷与三太太对时局朝政知晓不多,只有为沈瑞高兴的。

  尤其是三老爷,亲自教导了沈瑞大半年,见侄儿得了案首,不免与有荣焉

  正如徐氏与大老爷所料,县试榜单出来次日,就有御史上折子弹劾大兴县令县试“徇私”,不过却是小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悄无声息了。

  因为春闱放榜了。

  新贡士出炉,几人哭、几人笑,哪里还会有人关注小小县试。

  沈宅热闹了两日后,又沉寂下来,因为客居沈宅的两个应试举子沈玥与祝允明双双落第。

  不止他们两位,就是在宗房京城老宅客居的几位族人举人,也无一人在榜

  几千举人云集京城,每科只取三百人,落第也是寻常。

  祝允明至今已经是第四次落第,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现下的无奈怅然。

  徐氏心疼外甥,也不知该怎么规劝。要是祝允明只是寻常举人,徐氏或许会劝他去考教职或者找关系补官;可祝允明是士林才子,在南直隶极有名望,乡试时又顺当,不甘心就此止步。徐氏毕竟只是姨母,不是亲娘,总不能拦着外甥不让他再继续考。

  伤心再次落第,祝允明不想继续在京城逗留,春闱结果一出来,就约了几个苏州举人,结伴回乡去了。

  倒是沈族的几个举人,听闻今年礼部有教职考试,就有心动的。

  其中包括客居尚书府的沈玥与住在宗房老宅的七房二老爷沈渫、八房大老爷沈流。

  前者是才子心性,对于会试并不是特别执着,不过是因是旁支庶房,长辈们都期盼着他入仕。至于沈渫与沈流两个,则是落第数次后灰心,加上家中生计问题。如今子侄辈的孩子都开始举业了,他们三年折腾一次上京,耗费那么多银两,还不如留下银钱好好供孩子们。

  进京应考的举人数千,有这样念头的不是一个两个。

  幸而天下州县多,教职向来缺,倒是不愁考不上。剩下的区别,就是去什么地方做教职了。

  虽说教职为了口音的缘故,只要不是本府就可以任职,可南直隶文风鼎盛,是教职最好捞政绩的地方,多少人盯着。

  不过对于沈家这几人来说,倒不是难事。

  沈大老爷为京堂,为族人谋几个教职缺不过是一张帖子的事。

  堂官之间,虽不好往来过密,但是同朝为官,举手人情还是乐意做的。招呼早就打了,只等殿试完了,教职考试时再做安排。

  沈瑞这边虽说县试后当回书院继续读书,不过为了准备四月府试与六月院试,与大老爷与徐氏商议后,还是决定再家备考,因此这日就回书院告长假。

  同窗们看着沈瑞的目光,十分羡慕。今年戊班参加县试的同学有十人,县试过了四个,其他六人落第。过了县试的其他三人,也未必就能顺顺当当地过府试、院试,多半是捞个童生的名头再读几年,沈瑞这里却是一个生员功名眼看到手的。

  再说,春山书院的学生在府试、院试时得案首寻常,县试就拿到案首的,还真不多见,上一次已经往十来年前数了。

  好友毛迟,看着沈瑞的眼睛都要放光:“之前我怎么就没想到?要是不计较院试排名,可不是县试案首最自在……只急这一回,后边两回考试都能放宽心……我原以为县试太浅,无须太仔细,等到院试时发力就好,如今看来却是大误……”

  沈瑞见他跃跃欲试模样,笑道:“看来毛兄是打定主意奔着明年县试案首去了?”

  毛迟咬牙道:“那是当然,舍我其谁?身为父子的儿子,不敢大言不惭地提什么三元,、‘大三元,,难道一个县试案首还拿不下?”

  沈瑞听了,本想与毛迟科普科普自己才知晓不久的各种县试知识,不过想到毛澄品级不高,且又是状元出身,即便原籍县令真的点毛迟为县试案首,也不无可能。毕竟毛迟的身份,不单单是“京官子弟”,还是“状元之子”。

  老子英雄儿好汉,状元公的儿子得“案首”并不稀奇,不得案首才算稀奇

  与毛迟作别后,沈瑞去丙班探望沈全与何泰之。

  两人虽已经得了沈瑞中“案首”的消息,可因没到休假日的缘故,还没有见过沈瑞。

  今日见了,两人都是满脸欢喜模样。

  沈全拍了拍沈瑞肩膀,大笑道:“二哥好样的,我早就晓得读书上你不会亚于瑾哥这也算是开门彩。这个时候可别躲懒,再使把劲拿下府试、院试案首,就是三元,了”

  何泰之不以为然道:“不过是童试,即便得了三元,,对乡试也无用,何必如此上心?要是一根弦绷到院试完了,那不是白考了一个县试‘案首,

  沈全道:“三元,入官学时占便宜,定是一个廪生到手的。等到了岁考、科考,学政见了考生履历,也会给个一等。”

  何泰之听了,不免有些担心:“还有这样的说法,那我岂不是没戏了……

  他县试时进了前十,府试则在数十名后。

  沈全笑道:“你才多大?着急什么,之前排名不好,不过是因你稚龄的缘故,比不得那些读书年头多的考生。等过两年下场,一个院试案首也并非难事

  何泰之看了沈瑞一眼,道:“家父让我明年或者三年后考院试,可我今年就想下场……不过心里也没底就是了……”

  沈瑞道:“想去就去,就当暖场,左右明年还有……不说外头,就说书院里你这个年纪的学生多还在戊班呆着……你过了院试是好事,不过院试也不算丢人……”

  何泰之听了,点头不已:“我也是同瑞表哥这般想。不管成不成的还是想要试一次,可真没耐心烦等到明年”说到这里,不免佩服沈全道:“还是全三哥沉得住气,班里其他考籍在原籍的同学,都是去年秋里就回乡了。”

  沈全笑道:“我原也那样打算,不过被家兄教训丨一顿……多读一年书,心理踏踏实实的去应考,总比每次战战兢兢的强……”

  上课时间快到了,课堂外也不是相聚的地界。

  再有几日就是书院的假期,沈瑞就与沈全、何泰之两个约好到时再聚,就让两人回课堂去了……

  前门外,崇北坊,河沿胡同。

  看着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乞儿,魁伟少年使劲握了握自己的荷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儿不能请寿哥吃包子了,过几日有好朋友过来的,我要留着钱请他喝羊汤去……”

  小乞儿虽穿的补丁叠补丁的衣裳,脸上也沾着一块一块青灰,不过眼睛是又黑又亮。

  他面上带了几分委屈,耷拉脑袋道:“文虎哥,我两天没乞到东西,肚子好饿……”

  魁伟少年正是与沈瑞有过两面之缘的屠家子高文虎,虽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极心软的性子。

  见着乞儿可怜,他到底松开手中荷包,道:“那就省着点,给你买馒首吃……”说罢,去了旁边的馒头铺子,买了两个馒头递给乞儿。

  乞儿抓了两个馒头,满脸感激:“谢谢文虎哥……”

  高文虎犹豫了一下,又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钱来:“这几个钱你收着,要是乞不找东西的时候就拿来买吃食,总不能饿了肚子……”

  乞儿没有接着,口气有些发酸:“文虎哥不是要留钱请人喝羊汤么?”

  高文虎道:“留下一碗的钱就行,到时候不吃,左右也我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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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三章 褎然举首(五)



  这日正逢月末,沈瑞用了早饭,就与徐氏报备一声,带着长寿、长福出门去了。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至于想要独自出门,在徐氏这里是想也不要想。

  京城虽是太平地界,沈瑞也不是容易被拐带的小孩子,可毕竟没有成丁,徐氏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出门。

  后世有句老话,叫“里九外七皇城四”,就是说的京城的城门,内城九门,外城七门,皇城四门。不过此时的京城,虽也分内城外城,可还没有修外城城墙,就更不用说外城城墙了。

  只是因京城人口越老越多,城市住不下,在前门外聚居的人口越来越多。后来因这边店铺云集,就成为商贾云集之地。城里城外的市井小民,为了生计,也多到前门外安置。

  久而久之,便在前门外形成了几个坊,崇北坊就是其中一处民居汇聚地,挨着崇文门这边。

  不过对官宦权贵与巨贾大户来说,即便前门外再繁华,在城外买宅置产,可也多是外宅,本宅多还在城内。

  虽说近些年政通人和,蒙古人即便偶尔犯边也是小打小闹;可当年英宗皇帝在时,蒙古人可是兵临城下。

  即便当时的兵部尚书在蒙古人到达前,叫人开城门放了外城百姓进城,可还有些来不及进城的百姓死于蒙古人的铁骑下。城外的房舍,也多被焚烧殆尽

  不过几十年过去,当年惨烈情景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满眼繁华。

  沈瑞进京一年半,即便与何泰之等人出去逛过几次,也是内城的坊市,还是头一回到前门外来。

  反倒是长寿、长福两个,一个是常被沈瑞打发出来跑腿,一个是在京城土生土长,对前门外都比沈瑞要熟。

  河沿胡同,顾名思义,临近护城河边,倒是不难找,在坊口一打听,就得了方向。

  刚到胡同口,就见前面杵着两个少年,各自一高一矮。

  高个那个正是高文虎,矮个那个穿着泛白的青色补丁衣裳,脸上也青一块、黑一块,手中是半截竹杆,一副常见的乞儿装扮。

  虽说高文虎的块头有旁边矮个小少年两个大,可沈瑞还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在旁边那矮个少年身上。

  只因那小少年虽是乞儿装扮,可看起来却有些奇怪。

  沈瑞扫了一眼,就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因为这少年的衣服鞋子太于净,脸上的青灰痕迹也太刻意,倒像是刻意涂抹上掩盖面容,像后世特种兵面上的迷彩。

  前门外,都是黄土路,人流一多,暴土扬尘。

  就是沈瑞一行三个,从前门走到沿河胡同,鞋子与裤脚上都有不少尘土,这少年的鞋面上,虽是打着粗布补丁,可却没有灰尘。

  沈瑞即便心中纳罕,也不过是一眼的功夫,面上并不露出来,只望向高文虎。

  高文虎满脸欢喜,已经大踏步迎上前来:“沈大哥”

  看出这大个子是真心乐意与自己亲近,沈瑞倒是并不排斥,笑道:“今日我来扰文虎了。”

  高文虎“嘿嘿”笑道:“我早就盼着沈大哥来呢,快与我家去认认门”

  沈瑞就是为了长见识来的,自然乐意随高文虎过去。

  高文虎看看沈瑞身后的长寿与长福道:“这两位就是前些日子在县衙外接沈大哥回家的两位大哥吧?”

  沈瑞点点头,道:“就是他们两个,家母不放心我一人出门,让他们俩跟着。”说到这里,顿了顿,望向那小乞儿道:“这位小哥是?”

  高文虎道:“这是寿哥,同我交好的一个小兄弟”

  说话的功夫,进了胡同,到了一个略显陈旧的木门外,上面贴了福字。

  高文虎笑道:“我家到了。”

  推开大门,就是一个三丈见方的小院,除了北屋三间,还有东边两间厢房,西边是厕所,厕所下是一个下陷式的猪圈,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小院子里除了一个十字形石子路之外,其他的地面都翻开来,栽葱种菜,绿油油的满眼生机。

  寿哥满眼新奇,指着那旁边一垄小葱道:“这个长这么高了,上回看到时才发芽……”

  高文虎道:“前两天你没进家来,上次来家时还是月初呢……”

  沈瑞则是瞄了眼猪舍,其格局与后世他在陕博看到的石雕一模一样,都是上面是厕所,下边是猪圈。

  宋朝之前将猪肉叫“脏肉”,士大夫不吃猪肉,看到这家养猪的过程,能吃的进去猪肉才怪。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就见北屋门帘挑开,出来个布衣荆钗的中年妇人,三十来岁年纪,眉眼之间与高文虎有些相似。

  虽说这妇人相貌寻常,却是个极开朗的性子,看了众人一眼,笑着嗔怪儿子道:“混账小子,客人既家来,怎不让到屋里吃茶?”

  高文虎憨憨一笑,拉过沈瑞道:“娘,这就是孩儿念叨了几回的沈大哥,县试时帮了孩儿大忙的……”又指了指长寿、长福两个:“这是沈大哥的伴当

  沈瑞上前见过,随即从长寿、长福手中接了两提纸包,递上前去:“小侄沈瑞,见过高婶娘,冒昧来访,给高婶娘添麻烦,这是几包南味点心,不成敬意,还请高婶娘勿要嫌轻薄。”

  自打前年冬徐氏带沈家子弟进京,沈宅大厨房就添了做南边菜的厨子与做南味点心的师傅。

  菜品还罢,京城这边口重,烹饪风格都是齐鲁传过来,重油重盐,换了南边口味正好清淡下来,适合大老爷与徐氏这上了年纪的人,就是三老爷与三太太也极爱。

  点心这里,沈瑞不爱吃甜的,沈珏又出京去了。

  点心师傅签了几年的契,不好总闲着,徐氏便常吩咐点心师傅做了点心走礼用。沈瑞今日出门前,就叫人去厨房要了几包带着,多少比在外头临时买的诚心。

  这高家娘子却是个极实在的人,虽觉得沈瑞不带烟火气且带了仆从,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也没想着占便宜,连忙摆手道:“来就来了,怎还带东西过来?你才多大点儿年纪,哪里用得着讲这个虚礼?”

  沈瑞道:“不过是自家厨房做出来的吃食,既带了来,怎么好带回去?要是真带回去,家母怕是就要教训丨我了……”

  高娘子听了,这才犹豫着接了沈瑞手中的点心包。

  那个寿哥显然是认识高家娘子的,无须高文虎介绍,便亲亲热热地叫“婶子”。

  高家娘子应了一声,挑了帘子,招呼沈瑞等人进屋,吩咐儿子陪客,自己去厨房弄茶水去了。

  高文虎直接带大家去了西屋,西屋除了半面北炕之外,地面上还有一张八仙桌。

  高文虎招呼大家入座,长寿、长福两个面带犹豫,不肯入座。

  这市井民居,自然是同沈宅那样的官宦门第不同,房子不高,里面间幅也小,火炕又占了一半地方,剩下地方占了几个人,就显得满满登登。

  沈瑞便吩咐长寿、长福道:“难得出来一趟,你们不用在跟前守着,四处逛去,午后再来接我。”

  沈瑞不是寻常少年,他即开口,长寿、长福两个只有应声的份,就先离去了。高文虎亲送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沈瑞与寿哥。

  看着寿哥大喇喇地坐下,直勾勾地打量人,沈瑞开口道:“可是瞧出我有甚不对处?”

  寿哥轻哼一声道:“你出门带随从,想来是富家公子,作甚跑到高大哥家来?高大哥是实在人,可不许你哄他”

  沈瑞不解道:“是高小弟邀我来的,我作甚要哄他?”

  高文虎已经打外头回头,口中喃喃自语道:“沈瑞,沈瑞,这名儿恁地耳熟……”

  寿哥一听,来了精神:“高大哥先前不晓得这位沈大哥的名字?”

  高文虎点头道:“只晓得大哥姓沈,没问全名呢……不过大哥名讳听着耳熟得很,到底是哪里听过呢?”

  寿哥闻言,望向沈瑞,狐疑道:“有很多人叫沈瑞么?作甚我听着这位名字也觉得耳熟?”

  高文虎拍了拍额头道:“想起来了那个那个县试第一不是就叫沈瑞么?咦?到是与大哥同名呢……”

  “大兴县案首?”寿哥望向沈瑞,眼睛眨了眨。

  这时,就见高娘子端了食盘进来,上面是五个粗瓷大碗,还装了两碟点心,旁边还放了一把筷子。

  这倒不像是吃茶,像是用点心了。

  “那两位小哥怎走了?家中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做了蛋茶……”高娘子撂下食盘道。

  所谓蛋茶,就是糖水鸡蛋,暗红色的糖水,散发着蛋香与甜香。

  寿哥则露出几分馋样:“婶子做的蛋茶最好吃……旁人做的都不是这个味

  高娘子笑道:“喜欢就多吃些,今日有富余的……”

  高文虎的眼睛则是粘在那两盘点心上,道:“娘,这是沈大哥带来的?怪好看的,白色的像白糖糕,那个绿色儿的是甚来?”

  高娘子道:“就是沈家小哥带来的,娘也头一回见咧”

  “白色的定胜糕,绿色是闵饼,用糯米与闵草做的,南边常见的春饼,京城这边倒是不怎么见。”沈瑞道。

  高娘子意外道:“沈小哥官话说的这么好,竟不是京城人士?”

  沈瑞道:“是京城人士,不过祖籍在松江,小时候在南边长大……”

  大兴县案首,南方点心,沈沧从南边来的嗣子……寿哥看着沈瑞,脑子里飞转,睁大了眼睛,讶然出声,道:“你就是沈瑞?刑部尚书沈沧之子,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之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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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近朱者赤(一)


  高娘子与高文虎是市井小民,并不清楚“左春坊大学士”到底是什么官,可却也听过六部尚书。

  刑部尚书之子?什么大学士的女婿?案首?

  娘俩都诧异地望向沈瑞。

  沈瑞则是望向寿哥,要是关注今年大兴县试,知晓自己官宦子弟的身份并不难,不过怎么连定亲的事都晓得?

  这小少年是谁?

  寿哥?寿哥

  沈瑞不由眯了眯眼睛,沈杨两家过帖子时,杨家也出现一个“寿哥”,莫非彼寿哥就是眼前这个寿哥?

  沈瑞面上不变,心中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看着年纪,倒是差不多。可真要是那个人,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外城外,又是这个装扮?

  高文虎已经按捺不住好奇:“沈大哥,你是案首?”

  高娘子则面上带了几分拘谨,方才就觉得这孩子气度不似常人,有是出门带仆从的,要真是高官家的少爷,那可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自己儿子傻乎乎的,硬是邀了人到家做客,也不知是福是祸。

  沈瑞点点头道:“我是得了第一。”

  高文虎咧嘴大笑,满眼崇敬,立时与有荣焉的模样:“沈大哥你太厉害了,几百人考试,竟然能拿第一,不愧是大哥……”

  寿哥见高文虎关注的重点偏了,咬牙道:“高大哥,他还是大官家的公子

  高文虎点头道:“晓得了,方才寿哥不是说了么?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沈大哥是大官家的公子,功课又这么好,以后也定能当大官

  他没有诚惶诚恐,没有羡慕嫉妒,似乎在他眼中“大官的儿子”与“铁匠的儿子”、“屠夫的儿子”是一种类别划分,而不是高低贵贱之份。

  高娘子看着憨厚的儿子,又看了眼神态始终温和的沈瑞,还有旁边年岁不大却带了几分精怪的寿哥,将提着的心放下,由着几个小的说话,自己下去做家务活去了。

  即便是大官的儿子又如何?客客气气上门来,就是她儿子的客人。她只要好生招待不失礼就行,反正也没指望巴结哪个。

  寿哥的肺都要气炸了

  既生气高文虎这傻子对旁人太实在,不分好赖人;又生气沈瑞被揭穿身份后还故作镇定,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他乐意高文虎对自己好,可不乐意高文虎对旁人好。

  他按捺住愤怒,拉着高文虎袖子,“小声”道:“高大哥,当官的都可凶了,我上回讨饭就被一个当官的放狗给咬了……要是他们晓得自家公子来找高大哥,说不定将高大哥都怨上了……”

  沈瑞在旁,听得真真的,心中翻了个白眼。当官的再凶,也比不得当皇帝的凶。他并不觉得这小少年的行为真的能瞒得住上面的“家长”,不过都说那位性情“仁和”,又是只有一根独苗,要不是如此宠溺也不会惯出来鼎鼎大名的“顽主”。

  高文虎倒是听进去,眉毛挤成一团,露出忧色,显然是听见去了。

  寿哥瞥了沈瑞一眼,暗暗得意。

  不想高文虎直接对沈瑞道:“沈大哥怎么办?大哥家里会不会寻我爹告状,说我拐带沈大哥顽了?沈大哥过了县试,不是过两月还考试么?今儿出来顽会不会耽搁了读书……”说到最后,脸上已经带了惧意:“要是真来告状,我爹说不得就要打我。我爹打人可狠了,棒子都能打折了”

  沈瑞闻言,莞尔一笑,道:“文虎放心,我出来前与家母报备过的,说有一个朋友要带我去尝羊汤。家母还吩咐我别忘了回邀文虎,改日也往家里做客

  寿哥在旁,已经无语了。

  眼前这个沈瑞是二品京堂家的公子,不是胡同口私塾里的小学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挑拨了两次,懒得再来一回。

  无知者无畏,寿哥已经不指望高文虎这傻子能对沈瑞生畏惧之心、避而远之了。

  高文虎惦记带两人去吃羊汤,催着两人喝蛋茶。见两人都不去碰那点心,倒是没有去劝沈瑞,亲手夹了两个给寿哥。

  定胜糕微甜带了米香,闵饼则是带了闵草的清新。

  寿哥细细对品了,觉得这点心不仅卖相好,用着也不错,不过没糖没油的,未必合高文虎的胃口。

  果然高文虎猪八戒吞人参果似的,一样用了一块,就没有再伸手。

  寿哥见了,已经打定主意,下回过来要带两包蜜三刀之类的点心出来,将沈家的点心盖过去。不是他小气,不想给高文虎带东西,只是他这个身份,不方便送礼。如今有了沈瑞做比较,却是不甘心了。

  高文虎已经端起碗,喝光了最后一口蛋茶,抹了两下嘴,道:“走,咱们吃羊汤去……这时候不是饭点儿,正好不用排队;要是赶饭点去,要排出半里地去……”

  沈瑞痛快地起身,寿哥面上却有些迟疑。

  他可是记得清楚,前几日高文虎说就有一碗羊汤的钱,总不能沈瑞坐着吃汤,他与高文虎两个瞅着吧?那也太寒碜了。

  高文虎伸出小簸箕似的大手,在寿哥的头上揉了一把,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寿哥别担心,我攒够买汤的钱了,一人一碗……”

  寿哥抬头道:“怎么攒的钱?”

  高文虎:“我大舅家的驴生骡子,上不了磨,我就在豆腐坊于了几天,得了二十文呢……”

  寿哥抓了高文虎的手,翻开来手心向上,就见上面都是水泡。

  寿哥鼓着腮帮子,开始运气。不知是气高文虎不爱惜自己,还是气他舅舅将他当牲口使。

  沈瑞在旁,看着高文虎手心上的血泡,对于羊汤的期待顿时减了大半。

  同高娘子打了招呼后,三人还是从高家出来。

  不过走到胡同口时,沈瑞就察觉了异样,后边有人缀着。他回头扫了一眼,有挑担的货郎,还有看似过路的行人。

  沈瑞并不觉得意外,看了正拉着高文虎说话的寿哥一眼,没有多事,而是想高文虎。

  高文虎才十三岁,就这样的身高个头。虽没有比划过,可能在磨坊磨了几天磨不见疲色,可见确实有把子力气。

  “文虎,考秀才未必只考文秀才,你考虑过武科没有?”沈瑞想了想,道

  高文虎道:“我们塾学里的先生说过这个,说我不是读书的材料,却有一把子傻力气不过我爹我娘说了,好男不当兵要是去考武科,以后就要吃兵饭……”

  沈瑞摇头道:“不是兵,有了功名就是武官。想要做世袭武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便真的得了世职,也不是坏事……到底是官身,以后子孙想要考文举也是无碍的……如今每次春闱,就有军户出身的进士……”

  高文虎听着有些傻眼,晕乎乎道:“我读书不行,武科不考做文章么?”

  沈瑞看了寿哥一眼,道:“这个详细的我倒是不晓得,要不请人打听打听

  不待高文虎说话,寿哥已经挺起小身板,拍着胸脯道:“高大哥,不用请人打听,我刚好有些门路,定帮高大哥打听的好好的”

  高文虎心实,也不去想一个小乞儿会有什么门路,笑着点点头道:“那就看寿哥的真要是有这等好事,我也考个官儿当当,以后寿哥就不用再去讨饭了,我来养活你”

  寿哥听了,眼圈有些泛红,带了愧疚道:“这小半年我占了高大哥太多便宜,要不是为了给我买吃的,高大哥也不至于老跑到外头找活……”

  高文虎不以为然道:“说让我大呢,就是你那小身板想要找活去,也没人用你。我找说了,你就别在外头折腾,到我家来,总能吃上饱饭。等我家还了当年我爷在世时欠下的钱,日子也就不会这么紧巴了……”

  寿哥摇头道:“那怎么行,我有手有脚总不能吃白食,况且高大哥家又不宽裕……”

  说话的功夫,已经转过两个胡同,到了坊与坊之间的大街上。

  高文虎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幌子,道:“就是那儿,他们家的羊汤可好吃了……”

  羊汤铺子的店面不大,不过两间门脸,里面摆了七、八张桌子。因还不到饭点,只有两桌有人。

  或许是小店的缘故,伙计并没有富贵眼,客气将将三人领了位置。

  “三碗羊汤”高文虎摸了摸钱袋,道。

  “好嘞,羊汤三碗”伙计扯着嗓子,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里面又传来应答声。

  不到办盏茶的功夫,伙计就端了食盘上来,上面是三个直径八寸的海碗,旁边还放了一个碟子,里面是三个烧饼。

  羊汤十文一碗,这烧饼是赠送的,不够吃了可也再加,不过就需要花钱了

  说是羊汤,可实际上就是羊骨头汤烩羊杂,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便宜,因此这羊汤的香味中就带了脏器味。

  这与沈瑞意想中的羊汤完全不同,沈瑞两辈子都不吃脏器,看着这碗羊汤就,心中颇为难。

  要是吃的话,实在不合胃口,闻着都够难受了;要是不吃的话,对不起高文虎,毕竟这买汤的钱得之不易。

  沈瑞拿不定主意,就去看寿哥。

  小小少年,看着眼前的海碗,显然是傻眼了。

  尚书府的厨房都不见脏器,更不用说皇宫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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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近朱者赤(二)



  就在沈瑞与寿哥还迟疑时,高文虎已经用筷子夹着汤碗里的于货吃。笔下阁

  黑黑的毛肚,红红的羊肺,酱色的羊肝,泛着白油的羊肠,加上这扑鼻而来的腥膻味,看的沈瑞心里直翻腾。

  身为屠夫之子,本不当馋肉才是,高文虎却如此,方才高娘子的衣服上也带了补丁,可见家计真的是艰难。

  从他方才的话看,应该是早年给老人看病或是发送老人时借了外债,如今还没还清。

  难得在如此情况下,高文虎却有善心关照“小乞丐”,虽不知因何而缘起,不过可见是一份善缘。

  宫廷里出来的人精子,浑身都是心眼,看着人的眼神都带了防备。只有高文虎这憨厚的性子,才能让人放下戒备之心。

  寿哥察觉出来沈瑞看他,抬起头来,挑了挑眉,手上却是没闲着,眼见着将汤碗往桌子边挪动。

  可见他也是无法用这汤的,又无法直接开口说,便想到了“迂回之道”。

  沈瑞看了,觉得好笑,但总不能看着寿哥真的将这一海碗汤摔倒地上。大家都坐在八仙桌前,汤汁四溅的,说不得就要“殃及池鱼”。

  于是,沈瑞便扬声招呼伙计过来,道:“小二哥,能不能帮忙借个汤罐食盒之类的?我想将羊汤带家去。”

  小二犹豫道:“倒是有装汤的瓷罐。不过是掌柜家自用的……”

  沈瑞从荷包里摸出半把钱,塞进那小二手中。因有桌子做遮挡,倒是无人看见。

  小二拢了袖口,面上立时热络起来:“不过小哥既开了口,我就与掌柜商量去……”

  沈瑞这“神来之笔”,使寿哥住了手,看着沈瑞若有所思。

  高文虎也撂下汤碗,这才发现沈瑞与寿哥两个一口没喝:“沈大哥、寿哥你们怎么不喝汤?”

  寿哥并不作答,只看向沈瑞。

  沈瑞腼腆一笑,道:“现下节气变化,我娘胃口不好,我见了这好东西,就想要带回家去让我娘尝尝鲜……”

  高文虎闻言,看了自己眼前下去了半碗羊杂汤,不由涨红了脸,小声道:“沈大哥真好,想的也周全,我是混帐东西,有了好吃的都没想起我爹我娘来

  寿哥眼睛一眨,忙将汤碗往高文虎方向推了推,道:“我们都是当小的,这样好吃食正当先孝敬长辈。高大哥,左右这里离胡同口不远,你快趁着热将这碗羊汤给婶子送家去……”

  高文虎忙摆手道:“不行不行,那是我请你吃的,怎么能拿家去?”

  寿哥摸着肚子道:“我方才吃了蛋茶,又吃了四块点心,怎么能吃得了这么一碗羊汤?还是高大哥拿去给婶子……我……我喝高大哥剩下的半碗……”

  高文虎却还是不肯,寿哥没法子,只好咬着后槽牙给沈瑞使眼色。

  沈瑞不好再看戏,开口劝道:“方才听婶子咳了好几声,像是春日咳的模样,羊汤润肺,婶子用了也能补补……文虎就依了寿哥吧,你若是不应,他心里也不安生,以后怕是不好意思吃你的了……”

  寿哥在旁,小鸡叨米似的点头不已。

  高文虎迟疑了一下:“那……那我给娘送去?”

  寿哥连忙道:“快去,快去,一会儿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高文虎便起身,端着寿哥拿碗没动的汤大踏步出了汤铺。

  这会儿功夫,伙计提了一个瓷罐过来:“小哥,您瞧着用这个装中不?”

  脏器菜肴沈家的食谱上就没有,想来大老爷与徐氏也不会吃,沈瑞也不想真的只装一罐羊杂汤回去,正巧看到旁边桌子上的客人面前冷盘,便道:“你们这里的羊头肉怎么卖?”

  “二十文一盘。”伙计道。

  沈瑞道:“来二斤打包,一会儿带走……”

  伙计听了,有些糊涂:“小哥方才不是要装汤么?”

  沈瑞便道:“两个都要……”说罢,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到伙计手中。

  伙计接了银子,满脸带笑地去了。

  寿哥挑了挑嘴角道:“你倒是‘孝顺,?”

  沈瑞没有提议让寿哥也买点羊头肉外卖之类的话,宫廷里的外食哪里是好进的,说不得就犯了忌讳,便指了指那半碗羊汤道:“寿哥快喝汤吧,趁热喝

  寿哥眉毛立时立起来,看着那半碗汤如看仇人似的看了一眼,转向沈瑞时面上又露出几分不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怎么好我吃独食,沈大哥才是今日的主客,怎么能落下,还是大家分着吃是正经?”

  沈瑞微笑道:“我会与文虎说,自己不惯与人分食,倒是寿哥,要是再不想办法,等文虎回来怕是‘盛情难却,”

  寿哥看着那半碗汤运了几口气,回头对门外喊道:“纪五,快来”

  话音刚落,就有个穿着短打的精壮青年从门口进来,扫了沈瑞一眼,随即站在寿哥旁边。

  寿命指着那半碗汤,满脸嫌弃道:“赶紧喝了”

  那精壮青年也不废话,立时从命,举了汤碗吞了几大口。不过因碗底有不少于货,倒是没有喝于净。

  寿哥犹豫了一下,本想打发这精壮青年下去,不过想了想高文虎的实在,就递上筷子。

  那精壮青年撂下汤碗,双手接了,几筷子将那些心肝肚肺之类的东西也吃了。

  寿哥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打发那精壮青年出去。

  伙计提溜两片羊头肉过来,道:“小哥,这一整只羊头肉是一斤半上下,二斤的话,就要添上一小片,您看哪里下刀?”

  沈瑞方才进来前,在外头挂着的幌子上看到回文。

  这是一家清真羊汤店。

  虽说屋子里都是腥膻味,可看着窗明几净,桌椅也擦拭的于净。

  眼前这水煮羊汤肉看着也洁白于净,沈瑞想了想家里的人,就道:“不用切了,就来整只的吧,来上两只……”

  伙计应了一声,拿下去用黄纸包了,捆好了递上来,羊汤也装到瓷罐里,又捧了一把钱过来:“小哥,承惠一百八十文,方才收了您三钱银子,这里还剩下一百二十文……”

  沈瑞只拿了那一串钱道:“谢谢小二哥,汤罐明儿打发人送回来……”

  这汤铺本不是富贵人的吃食,来的客人也多是为了跟前的街坊或是一些进城找活于的汉子。

  沈瑞方才就打赏了十几文钱,这回又有二十文,伙计脸上笑得开了花。

  这时,就见高文虎气喘呼呼的跑过来。

  他往桌子边一坐,撂下空碗,笑呵呵道:“我娘骂我了,不过我看到她偷着笑来着,可见是欢喜的……不过她没喝,说要等晚上我爹回来一起吃……”

  一口气说完,他才看见眼前汤碗都是空的。

  他看了眼烧饼道:“怎么办呢?只吃烧饼多噎得慌”

  寿哥伸出舌头,笑嘻嘻道:“都是我没忍住,方才一口气就都喝光了……

  高文虎倒是没有怪罪寿哥的意思,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沈瑞。

  沈瑞笑道:“我回家陪我娘一起用,想来我娘也会欢喜……”

  眼前就剩下三个烧饼,高文虎抓了抓后脑勺:“那咱们下回再来喝汤,先去前门大街看杂耍去……”

  沈瑞看了眼寿哥,见他迟疑,再看看他脚下的鞋,就晓得他这“微服出行”的范围也是在划定范围内的,便道:“改日再去,还是回你家里说话,外头怪吵的……”、

  寿哥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是家去吧……”

  高文虎没有意见,抓了钱袋要结账,沈瑞指了指眼前的纸包与汤罐道:“因想着给我爹娘叔婶带吃的,我就先结账了,文虎下回再请客……”

  高文虎愣了一下,倒是没有与沈瑞争抢,只对寿哥道:“我这还有三碗汤的钱,寿哥喜欢的话,要不要再来一碗?”

  寿哥闻言,脸上一白,道:“不用不用,我肚子里饱饱的,都顶到嗓子眼了”

  等出了羊汤店,就见街边柳树上倚着一个“闲汉”,正是那里舾太阳,就是方才进屋喝汤那青年。

  等沈瑞一行前边走了,他便随着其他几个各色装扮的人,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

  大家去而复返,高婶子已经乐乐呵呵地待客,这回给大家上了是面茶。

  沈瑞胃里正空着,喝着这糜子面面茶,觉得刚刚好。

  寿哥因之前说着“饱饱”的,闻着香香的面茶,也只能做饱腹状,推给高文虎用。

  高文虎虽性格爽朗,可沈瑞毕竟与他才是第三次见面,本身又不是爱说话的人,加上旁边有个寿哥,就有些冷场。

  倒是寿哥,因沈瑞之前提了武举之事,颇为上心,捏着高文虎的胳膊道:“高大哥,你这把子力气,拉弓射箭肯定没问题……你是不是寻个武馆去学学拳脚弓箭功夫?”

  高文虎道:“沈大哥说着顽的……穷文富武,都是有钱人家才学武,我家没有钱做学费……”

  寿哥见他不以为然,倒是急了:“没钱也得想法子凑钱,要是中了武举人,就能授官,到时候一年最少也几十两银子……”

  高文虎却如听天方夜谭似的,没入耳中,憨笑道:“哪里有那么好的美事?要是那么容易,旁人早抢疯了,也轮不到我头上。我还是踏踏实实,随我爹学杀猪去。会了一门手艺,一辈子都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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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近朱者赤(三)



  沈宅,上房。

  婢子们摆了饭桌,沈瑞在徐氏下首坐了,陪着徐氏一起用晚饭。玉姐这几日有“恙”,正卧床休养,没有到上房来。

  当然这个有“恙”是官方说法,沈瑞身为堂兄,听说堂妹病了,定要去探

  根据沈瑞看来,小姑娘气色虽有些苍白,可面上带的却是腼腆与羞涩。身边跟着的养娘与婢子不见愁色,反而都是欢天喜地模样。

  就是徐氏,心里也好了几分的模样,叫人给玉姐添衣服首饰。

  这哪里是病呢?

  沈瑞上辈子有个年纪相仿的姐姐,曾半夜被逼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过护翼小宝贝的,对于这些生理卫生知识自然也懂。

  在古代,姑娘初潮就代表有生育能力,能出门嫁人,自然是喜事。

  只是此事长辈们能贺,沈瑞这个做堂兄,却不好去贺,只能做懵懂不知。

  徐氏已经与他提了想要过继玉姐到长房之事,如今往江西的信也去了,就当二老爷的回信。

  沈瑞自然是无异议,不管是对干玉姐,还是对于沈家,嫡女身份都是好事

  真要玉姐身份抬起来,沈瑞心中倒是有个妹婿人选,只是如今二老爷那边还没落定,变数还多,他就也没有说出来。

  大老爷今晚有应酬,有个丁忧的同年老友起复,宴请客人,请了大老爷做陪客。

  沈瑞得了消息,便过来上房,陪徐氏一起用晚饭。

  在这个家里,徐氏里里外外操劳,最是辛苦,可也最是孤单。沈瑞就常过来陪徐氏用晚饭,大老爷在的时候还时来时不来,大老爷不在的时候多是要过来。

  “这白水羊头虽是外头买来的,可那家是个清真店,收拾的于净,要不我也不会买了家来,母亲尝尝。”见徐氏没甚食欲的模样,沈瑞开口劝道。

  旁边叫婢子准备了醋碟,是年前剩下的腊八醋。

  用这个沾冷切羊头肉,又酸又辣,却是极开胃。

  徐氏上了年岁,嘴里寡淡,过年时又累着,一直没缓过来,如今听了沈瑞的劝,就着羊头肉,多喝了一碗粥,面上也多了几分精神头。

  等撤了饭桌,上了茶水,徐氏问起沈瑞白日出门做客的事。

  进京一年多,沈瑞本就不是活泼的性子,结交的新朋友有限。这次出门开口出门,徐氏颇为关注。

  沈瑞道:“喝了蛋茶,还有糜子面的茶汤,早先只是听过,如今才算尝了

  徐氏闻言,笑道:“瑞哥这是早上出去空着肚子么?怎么就看着吃的了?那高家长辈可宽和慈爱?高家小哥又是什么人品性子?”

  “没看到当家人,只见了高家娘子,虽是寒门陋户,生计艰难,却是个安贫乐道的性子,待人又心实,要不然也不会养出那么个天真质朴的孩子。”沈瑞想了想高家母子,道。

  不说别的,就看高娘子见到小乞丐装扮的寿哥不嫌弃,听闻沈瑞是大官家的儿子也没有巴结,这品性就比一般人强出太多。

  徐氏道:“既对了眼缘,又是靠谱的人家,往后与那高家小哥就多往来,你这样的年纪,正是当呼朋唤友的时候……”

  沈瑞摇头道:“孩儿满脑子都是四月的府试,出去散了半天,已经透了气了,接下来正当读书要紧。”

  徐氏叹气道:“叫你别上心,你到底上了心……为了旁人几句闲话,就这样逼自己,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沈瑞道:“也不单单是为了闲气,只是想着未雨绸缪的好……无风不起浪,现下有春闱比着,闹不出动静来,等到什么时候被人翻起来,说不得就生出什么是非来落到老爷身上。口舌能杀人,何况在官场上即便孩儿府试无缘案首,只要名次在前头,也是应对……”

  沈理眼看着疏远了,沈家二房青黄不接,大老爷所处又是紧要之所。

  杨家虽是姻亲,可那是以后的路,近几年是借不上光的。

  沈瑞能想到此处,徐氏只觉得心里酸酸的,道:“想法虽好,却要记得量力而行,要是损了身体,才是得不偿失……”

  沈瑞举了举拳头道:“孩儿每早都坚持练拳,母亲且放心……”

  沈瑞如此体恤长辈,又如此懂事,徐氏只有欣慰的。

  沈瑞并没有将遇到太子的事情告诉徐氏,这件事多说无益,难道他现下还能贴过去巴结太子不成?太子出宫,并非容易之事,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像今日这样相见有没有下回还是两说,与大老爷、徐氏说了,除了让他们担心之外也没有旁的好处。

  虽说对于今日“偶遇”太子,沈瑞心中是隐隐窃喜,也有心抱一抱未来天子的粗腿,可他也晓得,这不是能“喜形上色”之事。

  就像徐氏会打听他往来朋友的脾气秉性,皇宫里那对夫妇会打听的更详细,说不得连沈瑞说什么话,什么表情都会打听得到。

  沈瑞只能是“偶遇”太子,且也不应该认出太子身份。否则稍有不慎,就回当成是心思诡异的攀附之辈。

  就像今日沈瑞从高家出来前与高文虎说的那样,未来一个半月他打算闭门读书,即便再同高文虎相见,也是定在府试过后。

  沈瑞是这样计划的,整个三月也是按照这个计划实施的。

  每天卯初(凌晨五点)起床,作时文一篇,随后练半个时辰形意拳,随后用早饭。

  早饭后,去主院请安,送大老爷到大门外,服侍大老爷上轿或上马。

  回来后,开始抄写《四书集注》一个时辰,读经史一个时辰。

  午饭,饭后小憩半个时辰,下午继续分析前人所做时文两篇,自己做时文一篇,随后继续看《四书集注》。

  晚饭时间,多半是在正房,陪徐氏或大老爷说话。

  晚饭后,就不再看书,多是默写白日温习过的功课,一直到子初方安置。

  整整三十日,沈瑞除了初一时去给鸿大太太请了一回安之外,就闭门不出

  这份勤勉与自制力,沈家诸人早就看在眼中,并不觉得稀奇。只是徐氏这里,即便晓得沈瑞是懂事的,也心疼他,吩咐着小厨房,各种温补。

  可这番辛苦,落在旁人眼中,就只有感叹了。

  紫禁城,坤宁宫。

  临窗的罗汉榻上,隔着方桌,坐着天下最尊贵的夫妇。

  弘治皇帝三十余岁,因身体不好的缘故,看着有些清瘦,脸色也有些清白

  对面坐着的丰腴美妇,就是弘治皇帝的发妻,如今的皇后张娘娘。

  “一日里要读七、八个时辰的书,这孩子恁地刻苦别说是仕宦人家的公子哥,就是寒门子弟,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容易怨不得能得案首,就这个劲头,要是不得第一也亏了”张娘娘看着手中的折子,感慨道。

  弘治皇帝点头道:“到底是沈家,百余年来,进士、举人出了多少个。换做其他人家,出仕几代人,子孙就吃不得这份苦了……”

  张娘娘撂下折子,蹙眉道:“寿哥别说七、八个时辰,但凡每日里肯安静读上一个时辰的书,我就要谢天谢地……”

  弘治皇帝听了,心里也发愁,不过嘴上却道:“寿哥正是顽皮的时候,难免贪玩了些……”

  张娘娘叹气道:“要是一时贪玩我还不怕什么,可听内官说寿哥如今爱上武事,整日里在校场开弓射箭……”

  提起唯一的儿子,弘治皇帝心里也发愁。

  不过在妻子跟前,他不想表现出来,就做不以为然状:“沈家那个小书呆子每日抱着书本还不忘记练拳,还不是为的强身健体?寿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去操练操练,身子骨也结实些……”

  张娘娘晓得丈夫有多宠爱长子,想要说他嘴里听一句长子不好,那是想也不用想。

  她低下头,笑容有些僵硬。

  若是小儿子活着,她哪里会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寿哥身上?

  难道是上天注定她只能有一个儿子?

  张娘娘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不知是该悔还是该恨……

  三月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殿试。

  在殿试进行前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沈瑛没有留在翰林院,也没有去六部,而是去了詹士府。

  等到殿试完毕,壬戌年的新进士新鲜出炉。

  沈瑞既立志科举,当然关注今年春闱。会试时有应试者三千七百余人,取中贡士三百人,贡元是湖光景陵县民籍出身的监生鲁铎。

  等到殿试结果出来,贡员鲁铎并不在第一甲,不过也在二甲前列上,随后考为庶吉士。

  今年第一甲中,状元康海,是陕西武功籍民籍,监生;帮要孙清是北直隶武清籍卫籍,浙江余姚县人,监生;探花李廷相是锦衣卫籍,山东濮州人,顺天府学生。第二甲第一与三甲第一都是南直隶人士,都是监生。

  后世的监生泛滥,为读书人所鄙,现下的监生却是金贵,常有人出没鼎甲,今年更是包圆了三鼎甲。

  沈瑞看了,对于国子监更是好奇。

  等到今年院试完了,他就在仕籍上,可成为官学生。不过瞧着春山书院的学长们,多是在官学挂名,继续在春山书院读书。

  自己到时候去哪里读书,沈瑞心里还没有定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四月份的考试。

  沈瑞没有丝毫懈怠,绷着书本,一口气紧绷到四月十五,府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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