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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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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8   官差对官差
  
  有些人本能地要退避,想要往后面跑,躲开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有些人则想要趁乱偷偷地跑过去,早点跑到赵进的地盘上面,给自己寻一条生路。
  
  一时间,本来就十分拥挤的路上,现在更加是人人推挤。
  
  上千上万人的胡闹跑动,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灾难,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但是却又身不由己地朝一个方向挤了过去reads();。齐望只感觉不停有人往自己身上撞了过来,虽然他都一一用力推开,但是仍旧感觉自己的脚步站不太稳,有些跌跌撞撞。
  
  他毕竟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有些人就比他要更惨得多,一些老幼在这种互相践踏的人潮当中站立不稳,被挤到在了地上,然后就不停地被人踩踏而过。有些人发出了凄惨的哀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很快他们就被重重地踩了回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
  
  换乱的人群,让追逐的两方都再也无法按自己的意图前进,只得被人群裹挟着向路的前方涌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人潮才慢慢变得稀疏,一大群流民就这样冲破了阻拦,奔向了他们心目当中的活命之地。
  
  在最初这些差役们还想阻止,但是这人潮既然已经启动,就再也不是些许人力就能够阻止的了,很快他们就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
  
  看着这远远离去的人群,每个人心里都在想自己少了多少钱。然而激起的仇恨就越发难以控制。而齐望总算松了口气,这些人总算是有一条活路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能够真的活着跑到徐州,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不过,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想这种事了。
  
  “杀了他!”领头的大汉拿着刀指着齐望大喊,而四处分散的差役们再次将齐望团团围住。
  
  齐望深吸了口气,然后挥刀格挡住了抢先冲过来的两个人所砍过来的刀,然后他肩膀一沉,硬生生地将这两个人往后面推了一步,然后大踏步地朝旁边已经开始落了叶的小树林。
  
  差役们呼喝着跟在他后面也冲了进去,但是树林当中的路十分狭小逼仄所以他们难以维持那种包围态势。
  
  冲到了林中之后,齐望忽然放慢了脚步,然后重新调整了呼吸,微微俯了身体。这一瞬间,他的肌肉微微鼓起,整个人就好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充满了力量感。
  
  然后,他在林间模糊的视界当中,循声选了一个声音比较稀少的方向,慢慢地向那边走了过去。
  
  “在这儿!”
  
  当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两个差役大喊了一声,然后持刀就同时向他挥砍了过去,重重的刀带着劲风扑向了他的脖子和腹部。他微微往旁边一闪,沉刀将一个人手中的刀压了去,那个人收势不住,向他跌倒着扑了过来,而他则用手刀重重一挥,打中了他的脖子,让他晕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往后一栽,躲过了骤然向他挥过来的一刀。
  
  这一刀势大力沉,在被他躲过去了之后,竟然看到了坚硬树干里面。
  
  这个差役心里大急,想要拔出刀来,但是仓促之间竟然拔不住来,他骇然发现齐望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恐惧之扔开了手中的刀,然后转身就想要往后面跑,然而,齐望已经以难以看清的速度冲到了他的后面,然后重重地用刀柄击打到了他的后脑上。
  
  这一击很快就让这个差役陷入到了晕眩当中,他慢慢地摇晃了身体,然后跪了去,最后扑倒在了地上。
  
  齐望站在这两个人晕过去的人旁边,喘息着恢复了精力,然后,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向刚才那个方向走了过去reads();。
  
  他不想伤人,因为这群人毕竟算是大明衙门里面的人,阻止他们办差是一回事,杀了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可不想因此而背上大麻烦。
  
  他踏着松软的泥土慢慢前行,风在树林的间隙当中穿行而过,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而金黄色的树叶不停地往落,扫过他的肩膀又落在地上,被他踏足而过的时候就会发出轻轻的滴答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宛如戏园当中的伴奏声一样。
  
  齐望一边左顾右盼,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他已经走到了树林的边缘了,而放目所及,他并没有看到有追兵。
  
  已经甩脱了他们了吗?齐望心里松了口气。
  
  正当他一步步地走到了树林的最外层,眼见就要走出去了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全身的汗毛都微微竖了起来。
  
  一阵风好像正从背后向他扑了过来。
  
  不,不是背后,是正上方!
  
  齐望全力往前面一扑,肩膀撞到了一棵树上,虽然肩膀发疼得厉害,但是他却正好因此躲过了袭击向他的一刀。
  
  这一刀,划开了他背上的衣服,也给他身上留了一条伤痕。
  
  血从背上涌了出来,疼痛感让他的神经有些发麻。
  
  他再度往旁边一滚,再度躲过了追击上来的一刀。
  
  然后,带着满身的灰尘和痛楚,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血流到了衣服上,又滴落到了地上,但是他浑然未觉。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敌人。
  
  这个敌人身材高大,面色凶恶,赫然就是刚才那个领头的壮汉。
  
  “是你……!”他冷哼了一声。“你……好狠毒!”
  
  “差爷还好?”大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嘲弄的冷笑。
  
  齐望没有回答,只觉得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
  
  “你……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苦苦相逼?差爷说得好!只不过不知道到底是谁苦苦相逼呢!!”大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狞恶,“差爷几句话就想要断了咱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财路,难道不是差爷苦苦相逼吗?”
  
  “你们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要怪我!畜生!”齐望忍着痛苦,破口大骂。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抢先动手,齐望是因为刚刚受了点伤,需要恢复,而大汉则是在等待他的手们过来,免得自己这个和困兽犹斗的齐望死拼,出了什么闪失可不划算。。
  
  “伤天害理?坐地收钱,不偷不抢,敢问有何伤天害理呢?”大汉冷笑着反驳齐望,“要说伤天害理,朝廷里面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少了吗?别的不说,朝廷上贪赃枉法,东厂锦衣卫四处勒索残民,搞得天昏乱不堪,这不是伤天害理是什么?小的们只是投靠到衙门手,靠给知府大人卖点力气吃饭而已,要说伤天害理,哪里比得上差爷你们呐!”
  
  这番讽刺中又带着挖苦的话,让赵进心里更加愤怒了,他全身都在颤抖,然后发觉自己的伤口变得更加痛苦了,只好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恼怒,暗中用布条来止住自己的血reads();。
  
  “你们对锦衣卫动手,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交代,你们的知府也保不住你们!”
  
  “嘿嘿,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差爷还真以为自己回得去吗?只怕过了今天,差爷就再也不能见到天日了……既然如此,又有谁告诉上面我等袭击了锦衣卫呢?”大汉仍旧在冷笑着,“再说了,差爷难道如今真以为大明还是个香饽饽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本来就是一伙干拦路剪径这活计的兄弟,知府大人觉得我们身手不错,又因为现在天大乱所以将我们拉进了公门。嘿,真别说,这公门还真是不错,伤人放火比当年还轻松,知府大人还让我们干起了老本行,穿着公服来干这剪径的勾当,你倒说说看,这官府和强盗又有多少区别?不就是一路货色吗?!只是公门规矩多,兄弟们有些受不住,兄弟们早就心里有了打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要真是在大明这边没了饭吃,小的们也可以和那些溃兵一样,聚集起来呼啸山林,活得不知道得多快活!实在不行就去投了那徐州赵进,干脆也给赵家天子当差,也当一回新朝的从龙功臣,哈哈哈哈!”
  
  齐望没想到,这些差役居然原本就是一群强盗,而且居然被此地的知府也弄到了衙门当中,默许他们干了这些残民的勾当。在这些差役的眼中,如今大明朝廷竟然已经被当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些人明明吃的也是大明的皇粮,脑子里面想的东西却和他完全不一样,也对大明没有任何眷恋,没有一点知恩图报的心思。真真是厚颜无耻!此地知府也更加是衣冠禽兽,毫无良心!
  
  血流得越来越慢了,伤口也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痛,他感觉刚才一度有些晕眩的身体现在又重新恢复了精力。
  
  就在这时,他的耳中响起了从各处传过来的沙沙声,那些差役们看来已经听到了首领的呼唤,正向这边赶过来,而且越来越近了。
  
  大汉也听到了自己的手正朝这边赶的声音,他的笑容子变得更加轻松了,“这里风景倒也不错,把差爷埋在这里,也不算是辱没了差爷吧?”
  
  齐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的腰身垂得越来越低了,眼睛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锐利。
  
  周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树木的间隙之间,几个人影若隐若现。
  
  “如果乖乖束手就擒的话,小的们可以给差爷一个痛快。”大汉拿起了手中的刀。“要是差爷不肯乖乖就擒的话,说不得要受多少苦楚了……所以……”
  
  就在他还在冷言嘲讽时候,齐望突然顿足,然后往后面一蹉,然后转身就往后面跑。
  
  地上的树叶被他这样重重一顿,顿时就飘散到了半空当中。
  
  “想跑?”当看到齐望猝然逃跑的时候,大汉怒喝了一声,然后提刀就向齐望冲了过去。
  
  撒在半空当中的烟尘和树叶碎屑实在太多,所以当他冲到齐望刚才所处位置的时候,意识地闭了眼睛,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烟尘。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骇然发现,原本他以为正在向外逃的齐望,正穿过灰幕向他冲了过来。
  
  在他的眼里,齐望的面孔狰狞,眼睛里面也满是凶恶,就像是抓住了猎物的猛兽一样。
  
  来不及躲开了,他昂起头来大喊了一声,然后硬起头皮提刀往上一扫,硬生生地格挡住了当面劈过来的一刀,但是因为齐望的用力很猛,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面退了几步reads();。
  
  地面是松软的泥土,坑坑洼洼十分不平,退了几步之后,气血翻涌的大汉突然踩了个空,脚步也绊了。
  
  不好!当闪脚摔了的时候,大汉心里大叫不妙,但是身体仍旧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栽倒了些许。为了护住自己的身形,他疯狂地向旁边舞刀,但是在重心不稳的情况,刀的挥舞虽然势大力沉,但是却根本没有起到保护作用。
  
  齐望激起的烟尘碎屑已经慢慢地落到了地上,空气中只剩了一些淡淡的薄雾,齐望瞧准了对方的空档,然后横刀重重地扫了过去。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这重重一刀,虽然大汉勉强格挡住了,但是刀重重地压了去,最后在对方的肩膀上留了一条深深的刻痕。
  
  “呼啊!”
  
  血光迸现的瞬间,大汉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愤怒和痛苦的怒喝,然后猛然站定在了地上,狠厉地一刀向齐望劈了过来。
  
  齐望往一蹲,躲过了这力道有余而气势不足的一刀,然后抬起腿来重重一横扫,踢到了大汉的腹部。
  
  大汉带着又一声不成调子的惨呼,被这一脚重重地往旁边带了过去,然后撞到了一棵树的树干上。树干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然后摇晃了,而大汉则跌落到了地上。
  
  枯黄的树叶飘落更多了,好像在见证这一场短促的战斗似的。
  
  齐望原本想再过去教训教训这个混蛋,突然背部却又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他这时候才惊觉,原来在他刚才激烈的动作当中,原本已经稍稍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血再次从伤口当中涌了出来。同时,他发现其他的追兵也已经追过来了,近得连脸都能看个清楚。
  
  剧烈的痛楚让他放弃了对这个贼子再行追击的想法,他强忍住了剧痛,再次用腿重重扫了地面,将烟尘重新抛到了半空,然后弓着腰就朝着一个暂时没有追兵的方向追了过去,冲出了这片树林。
  
  因为受了伤,这次齐望的逃跑要更加惶急许多,他剧烈地喘息着,强忍着痛楚往前冲,只想着快点甩脱那些追兵。
  
  然而,伤口不断流失的鲜血却无情地带走了他的精力,让他跑起来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为了避免流血太厉害,跑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在路上停了脚步,然后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方向。
  
  糟糕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虽然他这一路跑得很急,但是却并没有能够甩脱对方——因为,这一路上他的伤口都在流血,落在地上的血滴,就好像路标一样为追兵指引了道路。而远处顾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些人影,显然那些追兵已经循着血迹又追上来了。
  
  再跑去也没用了,那就干脆再拼上一场吧。带着这样的觉悟,齐望握紧了手中的刀,昂首直视着追上来的那些人。
  
  就在他的注视之,这群人终于都追了上来,远远地和他对峙着。而那个大汉在旁人的搀扶之也慢慢地跟了上来。
  
  他肩膀上的伤口很深,现在已经被布带绑住了止住了血,而他的眼睛里闪耀着野兽般的视线,仿佛是要生吃了齐望似的。
  
  “小子,等你落到爷爷手里,爷爷会把你一刀刀给活剐了reads();!”他恶狠狠地冲齐望喊了出来,没有一点开玩笑的迹象。
  
  “敢过来的话就过来吧!”齐望的脸上没有任何惧色,横刀冲这群人大喊,“看小爷不把你们宰个干净!”
  
  齐望知道自己已经受了伤,如果想要跑的话是跑不过这么多人的,只有鼓起勇气,直面战斗。
  
  因为忌惮齐望所表现出来的武力,这群人一时都有些顾忌,相顾着踌躇了,没有人立刻上前。
  
  似乎是被手们的畏缩给气坏了,大汉黑黝黝的脸顿时就拧在了一起,他恨恨地再打量了横刀矗立的齐望,然后大喊。“快上!谁要是把他给爷绑过来,爷赏银十两……不,二十两!杀了也行!”
  
  二十两!听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数字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然后他们齐刷刷地看着齐望,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了恐惧,只剩了无比的贪婪,好像已经把他看成了一堆银子一样。
  
  是啊,在如今这个吃人的世道里面,还有什么能比金银更真更有用的东西呢?为了这样一笔钱,足以去舍命往死了。
  
  这,再也没有人犹豫了,他们齐齐地呐喊了一声,然后提着刀就往齐望冲了过去。
  
  那就打吧!齐望拿起了刀,一跃而起,直接就往他们冲了过去,当先的一个人很快就被他冲到了照面,然后猝不及防之,被他一刀刺中了肋部,血光伴随着惨呼迸现,很快就委顿到了地上。
  
  事到如今已经是生死相搏,齐望再也不考虑什么留手的问题了。他也来不及欣赏自己的战果,再度提刀重重一扫,向另一个人劈砍过去,然后顺着他格挡的刀身砍中了他的肩膀,让他也惨叫着落到了地上。
  
  一出手就打倒了两个敌人,这个惊人的发挥似乎震慑住了其他敌人,他们同时停住了手,然后不约而同地往后面退了几步。两个受了伤的人躺在地上惨呼,一地的鲜血还有凄厉的呼救声吹凉了他们刚刚心中燃起的火,让他们踌躇不前。
  
  他们围在齐望的身边,盯着齐望,但是却没有人上前。
  
  “一起上,一起给我上!”眼见手们似乎被吓住了,大喊禁不住大声催促,“把他脑袋给我带过来,二十两,二十两!”
  
  二十两这个词,犹如重锤,一记一记地敲在这些人的心上,敲得他们心头越来越热,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被这重锤也慢慢地敲走,他们重新鼓起了勇气,拿起了自己的刀。
  
  “一起上!”当听到了大汉的最后一声催促之后,这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嘶吼,然后一起再度向齐望冲了过去。
  
  四处同时挥动过来的刀,极大地限制了齐望的限制空间,齐望沉腰蹲在了地上,然后亡旁边一滚,躲过了向他砍过来的几把刀,然后他单手撑地,直接从地上弹跳了起来,重重地撞到了一个敌人的身上,将他撞倒在地上,接着他用刀往重重一砍,再给地上增添了一个重伤的敌人。
  
  砍伤了这个敌人之后,齐望原本想要闪开,躲过向自己砍过来的刀,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重新崩解的伤口再度剧痛,让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一拍,就是这稍微一慢,让他的肩膀再度挨了一刀。
  
  齐望强忍着伤口,拔刀重重往后面一挥,然后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呼,一只手连同砍中齐望的那把刀都落到了地上。
  
  天色越来越晚了,血腥而激烈的战斗一直在持续着,虽然齐望已经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况且刚才还受了伤,所以在这样的围攻当中不可避免地慢慢消耗了体力,身形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reads();。
  
  然而,即使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齐望的心里仍然没有一丝畏惧,他的血性已经完全在围攻当中被激发了出来,只顾着红着眼睛与旁边的人厮杀。他知道自己已经杀得够本了,接来都是赚的。
  
  看着对面已经进入尾声的战斗,领头的大汉的心稍稍松了来。今天的损失确实很大,但是只要能把这个小贼给砍了,以后不愁没有机会再继续干这门营生,穿着公服来剪径,能干出这勾当的时候可不多,能多干一天就是一天,不能轻易放手。
  
  知府大人那边也要好好打理,得让他帮忙善后了事。
  
  “兄弟们,加把劲,这小贼就要……”他的呼喝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就在他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一个黑色的人影以肉眼都难以看清的速度急速向他窜了过来,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刀光一闪,一声惨叫震得他耳膜有些发疼,然后他旁边站着搀扶他的那个手,满身鲜血地倒了。
  
  接着,这刀光没有丝毫停歇,直冲冲地向他闪了过来。他想要躲开,但是因为刚才被人砍了一刀,所以身形十分不灵活,没等他退后几步,刀就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时候他才看清,原来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精瘦的中年人。
  
  “英雄,停手!”他僵住了身子,颤抖着说。“敢问是何方来路。”
  
  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刀仍旧微微在往压,在他的脖子上留出了一条淡淡地血痕。
  
  “英雄,饶命!”眼见死到临头,大汉的心里变得更加慌乱了,他大声告饶,唯恐对方真的了手去,“如果有吩咐,小的们尽管照办便是,饶命啊!”
  
  刀还在一点一点的往压,彻骨的寒气透过刀锋传遍了他的全身,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的时候,刀终于停了来。
  
  “叫他们都停手!赶紧的!”那个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了命令。
  
  是那个小子的帮手?大汉微微迟疑了,但是刀很快就压了来,大汉知道自己再不遵从肯定要被这个人杀掉了,于是只好依从了命令。
  
  “停手!你们都给我停手!”他朝还在跟齐望纠缠的属们大喊。
  
  已经和齐望杀红眼了的差役们,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头领的命令,然后发现他们的首领居然已经被挟持了。
  
  他们依次停了厮杀,面面相觑地站着。
  
  而齐望也从厮杀当中清醒了过来,他发现果然是他的三叔来搭救他了。
  
  一阵虚脱感让他有些脚软,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站稳。
  
  “让他们都散开,跑到树林里面去!”刘松平继续了命令。
  
  大汉虽然心里觉得很不妙,但是此时命悬人手,他只好无奈地照办了,于是剩的差役们不得不抬着重伤的同伴往一边退了开去,而齐望也一瘸一拐地向刘松平这边走了过去reads();。
  
  “三叔,多谢!”他因为失血,所以全身都有些乏力。
  
  “英雄,你要我们做到事情我已经照办了……”就在这时候,大汉小心翼翼地跟刘松平求饶了,“你这也把我放了吧……”
  
  “现在还不能放了你,不然你等又带着人追来怎么办?你得跟着我们先走一段路,等走到那儿了我们才能放了你。”刘松平冷冷地回答。“告诉你的人,不许追上来,等走上几里我们就放了你,然后你自己走回来。”
  
  “英雄?!”大汉有些着急了,深怕刘松平失言。
  
  “别废话了!”刘松平又压了压自己手中的刀,“只要你老老实实,我们自然会放了你。”
  
  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大汉只好默然垂首,服从了刘松平的命令。
  
  接着,刘松平在他向手喊了不许追上来的命令之后,挟持着这个大汉向路的一边走了过去。
  
  就在他们走了一段路之后,魏忠贤也从一颗大树后面闪了出来,跟到了他们一群人当中。
  
  “让公公受累了!”刘松平抱了抱拳,跟魏忠贤说了声抱歉。
  
  “没事没事。”魏忠贤摇了摇头,“贵侄急公好义,心地仁善,咱家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再说了,你等是要以性命相搏,哪里还能顾得上咱家?”
  
  接着,他又担心地看了看齐望一眼,“贵侄没事吧?咱家看他身上受创颇重,要不要先休息?”
  
  “眼身处险地,哪里还有休息的空闲?”刘松平扫了那个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们后面的大汉一眼,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能先走一段,再寻一个可以过夜的去处了。再疼也得忍着。”
  
  “我看他年轻,身子骨健壮,应该是能熬得住的。”眼见对方有些担心,魏忠贤稍稍出口安慰了他,“咱家初时见了你的身手,已经是十分佩服了,没想到你的侄儿身手也这般厉害啊,一个人和那一群人相对都能相持那么久!锦衣卫派了你们两个人来一路护送咱家,咱家初时只道这次锦衣卫只是稍事敷衍而已,倒是没想到他们是用了心的!”
  
  “公公谬赞了。”虽然得到了魏忠贤的夸奖,但是刘松平还是神色不变,只是淡然地低了低头。
  
  走了一段路之后,等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刘松平拿过了绳索,将这个大汉绑在了一棵树的旁边。
  
  “你的手明天就会追上来的,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解救你。”说着说着,刘松平拿起刀来又架在了大汉的脖子上,“这次就算了,饶了你一条命,你们要是不识相,尽管再过来!”
  
  “谢英雄饶命!谢英雄饶命!”大汉连声告饶,并且不停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撕毁诺言,等再再带人来追。从他的表情和语气来看,刘松平判断他已经胆寒,至少这阵子是不会追来招惹了。
  
  然后,他们又默然往前走,走了几里路之后,来到了一个集市的边缘,总算在天全黑之前,找了个地方休息。店家先看他们神色不对,还有一个人身上受了多处创伤,本来不想收这些客人,但是刘松平亮出了锦衣卫的身份,然后还给足了银子,总算得以入住。
  
  在半路上,齐望就已经两眼昏花,虽然之前刘松平给他抹上了金创药,并且还粗略地止了血,但是之前的受创实在有些重,各处伤口都疼得让人难以忍受,只是靠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意志力强行撑着,他才没有倒来reads();。等到进了客栈之后,他终于抵受不住了,一来到床边就倒了上去。
  
  就在这时,刘松平推开了门,也走到了他的房间里面,他的手上拿着一瓶药膏,显然是来给齐望换伤药的。
  
  他掀开了齐望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然后将药膏小心地涂抹了上去。
  
  “啊!”难以描述的疼痛感,刺得齐望禁不住惨叫了一声。
  
  “啊,现在知道疼了?刚才不是还虎虎生威吗?我看你还打得很有劲的样子呢!”
  
  刘松平并没有因为齐望的呼痛而停自己的手,反而还重重拍了拍齐望的背心,让他再喊了一声痛。然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你到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要好勇斗狠!现在这外面可不比京师,外面可是兵荒马乱的地方啊,你真以为你要有什么闪失,京里有谁会帮你说话?”
  
  “三叔,我可没有好勇斗狠,是他们对我动手的,我一开始还留了手!”齐望有些不服,“我跑过去只是想叫他们放那些流民过去而已,他们太可怜了!”
  
  “谁叫你跑过去的?你忘了你出京是干什么的吗?倒是管起地方上的事情了?”刘松平还是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要不是我赶得及时,你差点就被他们杀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齐望垂了视线,“可是……可是那些流民真的很可怜啊!”
  
  “这世道,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到处都是可怜人,你帮的了这个,帮的了那个吗?白白把自己搭进去又有什么用?”刘松平仍旧恼怒不已,“你这样行侠仗义,真的以为能碰到什么好吗?别傻了!”
  
  刘松平的语气有些古怪,好像是触景伤情,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样,而齐望也不再说话,任由三叔骂他。
  
  刘松平骂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替齐望换好了伤药。
  
  “好了,我们在这边静养两天再上路吧。”
  
  “两天?”齐望有些急了,“可是我们不是要护送魏公公尽快赶到凤阳吗,不能轻易耽误啊……”
  
  “你也知道不能轻易耽误啊!”刘松平又是重重,打得他连连叫疼,“知道不能耽误为什么还要到处惹事?现在你伤得这么重,休息两天还不一定能够恢复元气呢,还想着现在就走?你真不怕你过阵子变成残废啊?”
  
  “可是……可是……”齐望还是有些迟疑。
  
  “别想那么多,上面也没有规定我们一定要什么时间到,只是说要让我们尽快到而已,如今你都成这样了,难道我们还能强行过去吗?”刘松平没好气地止住了他的话,“好了,别多说了,给我好好休息,次不要再这样碍着差事了!”
  
  疾言厉色的一番话,让齐望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一夜,齐望一直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三叔的那句“这世道,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到处都是可怜人,你帮的了这个,帮的了那个吗?白白把自己搭进去又有什么用?”一直在脑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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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9章 原来要投赵进
  
  第二天早晨,当得知到衙役们所传回来的消息时,广平府衙门里面就起了一阵风暴。
  
  “什么?锦衣卫的人出手?放走了那群流民!”广平知府何慕清失声惊呼,然后平日里保养得很好的脸,瞬间就失去了血色,“怎么……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办的差事!”
  
  跟他报告的是这些差役的头目,他之前在外面还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此时却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畏畏缩缩,而且身上还缠着布条,看上去伤得不轻。
  
  “回禀老爷,没错,就是一群锦衣卫,他们的腰牌不会错的!他们有一群人,突然就围攻了过来,小的们虽然拼死反抗,但是奈何寡不敌众,不得不让他们得逞了……”
  
  “锦衣卫……锦衣卫……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之后,何幕清喃喃自语。
  
  “小的们不知,只知道这锦衣卫一开始就跑过来,叫小的们放走那些流民。”大汉的头垂得更低了,“小的们当然不听,结果他们就二话不说动了手,还伤了小的们好几个弟兄。”
  
  “这些锦衣卫,何其歹毒!”何幕清顿足大骂,“圣天子天纵英明,一登基就限制厂卫,却没想到”
  
  他现在心里惴惴不安,深怕这些锦衣卫是来查自己暗地里做的事情的。
  
  招募盗贼,残害流民,贪赃枉法,哪一条都是他这种地方官的禁忌,然而他哪一样都做了。
  
  这种事要真是被朝廷问责,这该怎么办啊?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勉强定了定神,吩咐下人们去将自己最为信任的幕僚白先生给叫了过来。
  
  这个白先生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大半花白,他本是举人落第的秀才,几次考试不中也就绝了靠举业进仕途的希望,于是就干脆去给别人当了西席和幕僚。几十年下来他游幕四方,倒也是看了不少大场面,成了半个人精——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何知府在得到了这个知府的位子之后,就花钱将他聘用了过来,引用为心腹。
  
  p>而这个白先生也没有让何知府失望,这几年来也替他处理了不少事务,衙门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替他出了不少主意——招募强盗其实也是他给何知府提的主意。
  
  所以,这次一碰到难题,他就马上不假思索地叫人把白先生给叫过来。
  
  “东翁,可是出了大事?”白先生一进来,看见何知府那面无人色的焦急模样,心里就大概有了数。
  
  “是啊,白先生,出了大事了!”何知府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刚才听到的消息,全数都转给了白先生听。
  
  “白先生,事已至此,我该如何是好?”等说完之后,他马上焦急地催问对方,想要讨个主意来。“莫非真是朝廷打算问责于我了?!”
  
  “东翁莫急!”毕竟是多年来见过不少大世面,白先生倒是没有那么焦急,反而安慰了知府,“此事我看大有古怪!”
  
  “古怪?”何知府有些疑惑。
  
  “东翁想想看,若是朝廷得知了东翁的事情,而且想要追究的话,只需要几具公文就可以了,又何必让一群锦衣卫去放人呢?”白先生不疾不徐。“依在下看,他们绝非是为针对知府大人而来。”
  
  “真的吗?”何知府心中一喜。
  
  “你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情况?”白先生再转头看向了恭敬站在一边的大汉,“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挟持你走了一段路吗?路上你还看到了什么可以的情况?好好地想想,告诉我们,不要遗漏。”
  
  “是……”大汉低下了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
  
  “对了!”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了头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走了一会儿之后,有个老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这个老人大概六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没有胡子,说话也尖声尖气,就像……就像……”
  
  “就像是个太监?”白先生反问。
  
  “是!”大汉如梦初醒。
  
  “好了,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摆了摆手,让大汉退了下去。
  
  等到房间里面只剩下了两个人的时候,何知府终于忍不住了。
  
  “白先生,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没有弄明白啊……”
  
  “东翁,一群锦衣卫,还有个老太监,这样的一行人……东翁还猜想不到吗?”白先生还是慢慢笑容。
  
  “你就别卖关子了!”何知府有些急了,“白先生,跟我说清楚吧!”
  
  “东翁无需心慌了,这绝不是朝廷在对付东翁……”白先生还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我料定这一群人,必定是押送魏忠贤魏公公去凤阳皇陵的人!”
  
  “魏忠贤?”何知府先是一惊,然后马上恍然大悟,“魏忠贤……对啊!他们是十几天前出京的,算算日子,也该到这边来了吧……原来是他们,原来如此!难怪啊!”
  
  接着,他又有些疑惑了,“可是,如果动手的锦衣卫是押送魏忠贤的那一行人的话,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多管闲事的,既然他们这么做了,我料定他们必有目的。”白先生轻轻地抚弄了一下花白的胡须,“东翁,他们……他们怕是被魏公公给收买了,于是跟着魏公公一起去投赵进了!这些流民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而已,接下来他们必定会混在这些流民当中,然后混进徐州的地界!”
  
  “什么?!”这个论断,再度大大震动了何知府。
  
  魏公公,投赵进?
  
  如果不是白先生说的话,他一定会当做谁在说笑话。当今天下,谁不知道魏公公和赵进是死对头?赵进还没有如今声势的时候,魏公公就已经在对付他了,结果还激得他北上京师,干出了破天的祸乱,魏公公居然会去投了那个死对头?
  
  “东翁,若是平常,魏公公当不会如此,可是如今……形势那是大大不同了。”眼见何知府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白先生解释了起来,“东翁也是知道的,魏公公如今已经是落了架的凤凰,曾有的权势现在全没了,朝廷里面的政敌还在一直攻讦他,非要取了他的性命不可——既然如此,那魏公公为何不能死中求活,靠着投赵进来给自己谋一条生路呢?天下人都知道魏公公和赵进是死对头,那赵进哪怕为了千金市马骨,也会收留魏公公的……”
  
  听到了白先生这一番极有道理的分析,何知府总算了然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了过来,没错,对现在的魏公公来说,投了赵进恐怕是最能死中求活的招数。不过……那些押送他的锦衣卫为何要跟着他一起?”
  
  还没有等白先生回答,他就自己回答了,“也对啊,魏公公提督东厂多年,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也是他的心腹,他在锦衣卫里面应该有不少走卒,再加上拿出金银来,让这样锦衣卫跟自己去从了赵进,也不是不行……嘿,到了这份儿上,就连天子的锦衣亲军都盘算着要给自己找出路了吗?”
  
  “如今这世道昏乱,为自己寻出路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白先生还是微微笑着。
  
  “那白先生,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办呢?”何知府再问,“就这么看着魏忠贤带着这群锦衣卫,裹挟着流民去投了赵进吗?”
  
  “敢问东翁,就东翁所见,大明的国势这几年是会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白先生没有正面回答何知府的问题,而是抬起头来打量着何知府。“东翁,这里只有你和我,不必避忌,说些心里话就可以了。”
  
  “能维持住如今的局面就算得天之幸了,哪里还有可能越来越好?”因为白先生是自己的头号心腹,所以何知府也没有故作姿态,而是直说了心里话,“人都说新天子锐意进取,有中兴之主的气象,可是我看天子现在的所作所为,比之先帝也好得有限。再说了,如今这大明早已经是百弊丛生积重难返,光是天子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东翁说的是,在下早就这么想了,大明已经积重难返,没救了。”白先生也不避讳,直接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如今的朝廷里面,能有几个济得事的?孙首辅虽然得天子宠信,也算是为人刚正,但是他根基太浅,朝中的人他未必能够指使得动。东林一派,又尽是一帮成事不足的书生,不用做事的时候,他们尽可以大口炎炎,将什么责任都推到别人的头上,现在轮到他们做事的时候,我看他们也不比别人做得好……”
  
  何知府轻轻点了点头,深觉白先生说得有道理。“我明白了,这事我得睁只眼闭只眼,不能得罪上赵进的人。”
  
  “东翁明白了就好。”白先生欣慰地舒了口气,“现在除了天子,大家都知道大明的出路长不了了,现在上上下下都在找别的出路,就连魏公公都想着要投赵进了。也正是为了这个,在下当初建言东翁召集一些强人自保,如今看来,光是如此恐怕都已经不够了……形势变得太快,赵进的势力扩张得比当初想得还要快,东翁,也该为自己另外寻个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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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0章 京师重臣韩某
  
  何知府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他毕竟是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还是两榜进士出身,也算是深受大明朝廷的厚恩,一听到要另寻出路,虽然早就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是总归心理有些难受。
  
  “我看赵进那边对读书人好像不太重视,未必还会肯给我官做啊……”当然,这是他最大的顾虑。
  
  “东翁,这做官当然是人间极乐的事,可是如今大明的朝廷已经是风雨飘摇了,一直搭在这艘要沉的破船上又有何乐可言呢?”白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东翁这些年也已经积攒起一笔家业了吧?到我观赵进行事虽然古怪,但是自有他的章法,不是个一位凶残横暴的人,他治下的地方,虽然称不上治世,但是也算是百业兴隆的太平之地,东翁到时候做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
  
  “富家翁……”何知府微微沉吟,看上去还是有些不舍,但是最后,他还是苦笑了一下。“好吧,富家翁就富家翁吧,哎,只可惜我对赵进喜欢的那些学问一无所知,再加上年纪已经大了,学不进东西,不然的话……算了,不说这些了。”
  
  “既然这样的话,干脆东翁最近也不要再拦阻流民了,就放他们都去赵进那儿,也好给自己留个好名声。”白先生再度进言。
  
  “可是……”何知府还有些犹豫,舍不得这笔收益。
  
  “东翁,切莫因小失大啊!东翁已经攒下家业了,何苦再跟赵进那边为难?东翁要为日后着想啊!”白先生提高了声调,“再说了,早先跑掉的都是富户,他们身上可以榨出些油水来,可是现在落在后面的这些流民,大多数也不过是被溃兵残破的草民罢了,他们身上又能榨出几个子儿来?白白还坏了东翁的名声……”
  
  “好吧,就按你说得这样办!”沉默了片刻之后,何知府点头同意了下来。
  
  因为心里不痛快,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溃兵,嘿,溃兵,也不知道这些溃兵肥了多少人的腰包,大明现在养了这样的兵,不亡了才怪呐!”
  
  何楸府早就知道,那些四处抢掠的“溃兵”,有很多是附近的朝廷驻军自己假扮的。
  
  朝廷的官军,向来就有克扣军饷的旧例,而如今朝廷财政困难,早就发不出多少军饷了,因此各地的官军一直都想着自谋生路,有很多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当地的小民头上,假扮溃兵出来抢掠早已经是司空见惯。
  
  虽然大明向来都是文贵武贱的体例,但是到了已经有了乱世苗头的现在,各地的文官早已经约束不住兵士,别说他一个知府了,就算京城里的阁老们,又能拿这些军汉们怎么办了?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羁縻着,任何他们抢掠残害小民,将大明的血一点一点的放光……
  
  如今的大明,上上下下贪渎成风,兵骄将悍无人能制,在知晓内情的人眼里,又怎么能看到一点希望?想着要逃离这艘破船的,可不光何知府一个人而已。
  
  得到了白先生的指点后,何知府总算从惊魂未定的状态当中恢复了正常,路上重新摆出了笑容。“我若能在这乱世保全自己,那多亏是有了先生啊!”
  
  “东翁谬赞了,不才只是粗浅分析而已,东翁才是拿定主意的人……况且,东翁待我如此,我又岂能不尽心竭力?”白先生淡然一笑,并不显得居功自傲。
  
  “今晚我在玉瞻楼上有桌酒席,请先生也一起参加吧,上面的客人还需要先生来帮忙接待一下。”
  
  “但凭东翁吩咐。”白先生立即答应了下来。
  
  正当他们两个还在谈笑的时候,一个差人突然敲了敲门,然后给了他们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东厂的人找****来了?”何知府又是大惊,然后马上转头看向何先生,“怎么……怎么回事……”
  
  “东翁莫急!”白先生却还是不慌不忙,“若真是朝廷要对付东翁,必定不会事前毫无风声,如今新天子登位,他厌恶厂卫,东厂权势大不如前,我料定他们定不敢擅自行事!”
  
  白先生的安慰,总算让何知府稍微定下了神来,“好,那就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吧……”
  
  在何知府和白先生的注视下,一群穿着东厂服色的人鱼贯走入到了房间里面。
  
  领头的是一个面相凶恶的大汉,眼神十分不善,只是脸色有些发白,脚步也颇为虚浮,好像最近受过伤一样。
  
  “本官正是本府知府,不知东厂来人,所为何事呢??”因为有了底气,所以何知府也表现得有些矜持,只是随意朝他们拱了拱手。
  
  “在下厉钊,奉命而来。”这个大汉的态度也并不恭敬,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而已,“请知府大人配合。”
  
  “配合?”何知府有些疑惑了,他朝旁边的白先生使了个眼色,“东厂行事,有什么需要本官配合的?还请明示。”
  
  本朝自有东厂以来,行事向来都毫无顾忌,如今却要求他来配合帮忙,这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厉钊走到了何知府的身边,然后低声说。“请知府大人速速点齐差役,协助我等捉拿魏忠贤回京。”
  
  “啊?”因为刚才正好在和白先生讨论这个问题的原因,何知府表现得尤其吃惊。“捉拿魏公公?”
  
  “是的,魏忠贤之前被安排从京城送往凤阳守陵,依照行程来算,现在已经到了贵府的地界。现在京城来了命令,要我等将他带回去。”厉钊的语气比刚才更冷了,带着一种掩藏不住的恨意。“所以,请知府大人协助我等将他押回京城。”
  
  “既然如此,为何……为何本官未曾收到上面的公文?”何知府还是有些疑惑,“是谁要叫本官协助收捕魏公公?仅凭东厂来人,就要本官带人协助收捕……实在有些于情理不合。”
  
  “何大人难道不曾听过事急从权吗?”厉钊冷笑了起来,“想那魏忠贤挟持一帮党徒,在朝堂上作威作福那么多年,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命于他?虽然如今魏忠贤已经是谪落之身了,但是朝廷如果下公文去收捕他的话,恐怕还没出京师,阉党的人就已经告诉给了吧?所以,这事是上面交代给我暗中来做的。”
  
  这样倒也有道理啊……何知府心想。
  
  可是,刚才白先生不是说了不要对魏忠贤太过认真了吗?这么一想,他又打量了一下白先生。
  
  白先生一脸严肃地朝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自己走到了两个人之间,“敢问这位档头,你说朝廷并无公文下达,只是通过你来暗中来办的,那么请问你为何还要来找上我呢?自己去办不就行了?”
  
  “几日前我们已经追上了魏忠贤,本来那时候就打算将他带回去的。”厉钊的眉头紧紧皱起,显得愤恨不已,“只恨这阉人居然收买了那些押送他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在我们拘捕他的时候居然帮他拒捕,还打伤了我们一些人……所以不得已,我们只能来请大人派人来协助了。”
  
  果然如此!白先生和何知府再度对望了一眼。
  
  “那……既然没有公文,请问厉档头又该如何证明朝廷想要将魏忠贤收捕回去呢?”白先生再问,“不才不是不相信档头,只是兹事体大,魏公公虽然现在是戴罪之身,但是毕竟曾有几分体面,不容得我等不小心啊……”
  
  厉钊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厉芒连闪,但是白先生却仍旧显得行若无事。他再看了看何知府,发现对方是一副完全托付给了这个书生的样子,显然已经把他当成了心腹。
  
  “没错,空口无凭,诸位既然有要务在身,多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过了片刻之后,厉钊下定了决断,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何知府。“知府大人看了这封信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何知府一脸茫然地收过了信来,然后把白先生招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展开了信纸。
  
  信并不长,当看清了信上的字迹之后,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微微变了。
  
  接着,何知府赶紧去找落款。
  
  没错,确实没错,就是那个人的信。
  
  “这……”何知府一脸惊讶地看着厉钊,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将信交给了旁边的白先生。
  
  “既然如此,那档头放心吧,我等一定尽心竭力办妥。”白先生接过了信,然后替他回答了,“只是……魏阉如今已经收买了看押他的锦衣卫,准备投靠赵进去了!”
  
  “什么?!投赵进?”厉钊睁大了眼睛,然后扯住了白先生的衣袖。“怎么回事?”
  
  因为实在太过于震惊,所以他也忘了收敛自己,表情显得有些狰狞,看到面前两个人不自然的样子之后,他心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稍稍缓和了语气,“敢问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档头这怕是有些过分吧?”何知府有些看不过眼,毕竟白先生是他的心腹,对白先生无礼也就是驳了他的面子。“这好歹也是朝廷的衙门,档头有要事在身所以心情急迫,这一点本官可以理解,不过在这儿咆哮起来可不太好……”
  
  “在下失礼了,抱歉。”犹豫了片刻之后,厉钊决定稍微忍一忍,朝白先生拱了拱手。
  
  “无妨,无妨。”等到他道了歉之后,白先生才故作谦虚地笑了笑。“档头也是要职在身,关心则乱而已。”
  
  接着,他将差役们刚才跟他禀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厉钊说了。
  
  “魏阉收买那些锦衣卫,然后裹挟了一群流民冲开了官府的设卡,然后去投奔徐州……”厉钊下意识地重复了对方的话,“这……这怎么可能?魏忠贤……魏忠贤那样的人,居然会去投靠徐州贼?这……”
  
  他的脑袋微微有些摇晃,看来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消息。
  
  “档头没事吧?这魏忠贤定是自知不妙,所以死中求活了吧。”白先生看上去是在劝慰,其实是暗含嘲弄,“可惜厉档头晚来了两天,恐怕现在他们已经走远了……”
  
  厉钊先是打了个激灵,然后很快恢复了镇定,“不行,一定要赶在他们进入徐州之前,把他们抓回来!”
  
  接着,他走到了何知府的旁边,“知府大人,请速速召集人手,随我一起去捉拿魏阉,断不能让他溜走!”
  
  “好说好说……”虽然他比较着急,但是何知府仍旧不紧不慢,轻轻地摆了摆手,“厉档头稍安勿躁,本官马上安排,现在厉档头先去歇息一下吧?”
  
  厉钊稍微一滞,显然对何知府这种拖沓推诿的样子很不爽。但是和何知府又对视了片刻之后,他强行忍住了自己的气。
  
  “好,既然大人如此说,那在下就先从命了,在下先去休息一下,知府大人的人什么时候准备好就来通知在下。”他微微躬了躬身,但是眼睛里却满是桀骜不驯的怒气,“只是,请大人好生准备一下,切莫要误了大事,不然若真是坏了朝廷大事,朝廷怪罪下来,在下和担待不起……”
  
  说完,他收敛了怒容,板着脸转身就走了。
  
  何知府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厉钊的背影从门口消失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最后,他冷着脸啐了一口。“呸,这狐假虎威的东西,还真当他是朝廷了!不过是一介东厂的小头目而已,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摆出这样的谱!”
  
  “是啊,大人,这人真是目中无人,把自己当回事了!”白先生的嘴角也微微抽动了,显然也很不满,“要是魏忠贤还在位的时候,我等还要惧他们三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敢这么嚣张,真是不知所谓!”
  
  “他以为勾搭上象云公,本官就要对他们俯首帖耳了吗?真是……真是可笑!”何知府一甩手,冷笑了起来,“本官倒偏要晾上他一晾,让他明白个好歹!”
  
  没错,刚才他们看到的这封信,竟然是韩象云韩爌写的,这封信里面,韩爌明确地说厉钊是帮助朝廷执行任务的,请看到信的地方官员尽力配合他的动作。
  
  韩爌是东林党的大佬,在万历年间就已经炙手可热,曾经当过礼部尚书和东阁大学士,和前首辅叶向高一样是东党当时的中*流*砥*柱。在天启初年,因为当时的天子初登大宝,需要东林扶持,所以还曾将他送上了首辅的宝座,更是达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
  
  不过,后来天子渐渐宠信魏阉,不大搭理政事,魏阉则借机开始擅权弄事,韩爌很快就被免除了首辅的职位,并且被排挤出了京城。只有等到当今天子登位、驱逐魏阉扫除阉党的时候,他才得以从家乡被召唤到了京城当中,重新担任尚书。
  
  虽然如今他并没有被送入到内阁当中,但是他毕竟是东林元老,资格是摆在那里的,在朝臣当中具有极大的威望,而且内阁里面有两位阁臣是东林党人,自然也给他增添了几分气势。
  
  虽然表面上装作不太在意,但是其实何知府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白先生,依你看这应该如何是好呢?”骂了一番不知好歹的厉钊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他这个智囊,“刚才你说是要置身事外,可是……如今东厂的人带着象云公的书信来了,摆明了叫我去帮忙抓了那魏忠贤……”
  
  “东翁莫急。”白先生还是很镇定,“东翁,莫不如先想想象云公为何要写出这种信呢?魏忠贤是钦犯,朝廷要将他发配往凤阳,如果想要再带回京城那自然也得是朝廷发话,可是刚才那厉档头拿给我们的只是一封书信而不是公文啊,他的态度也暧昧不清,这难道不令人可疑吗?”
  
  “你说得也对……”何知府垂下了视线,然后骤然又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象云公在假传朝廷的意旨?”
  
  “在下也不是这么说,以象云公的地位,他应该不至于如此孟浪行事……”白先生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不过此事着实可疑……大人想想,若是朝廷真的已经有了决议,纵使害怕打草惊蛇,也不至于需要象云公来出面写信吧?毕竟朝中还有好几位阁老呢?除非……除非……”
  
  说到这里,白先生突然心中一动,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非什么?”何知府连忙问。
  
  “这是象云公瞒着内阁做的,或者是东林党瞒着孙王两位阁老做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白先生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论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做得如此诡异。只是,不知道天子知情不知情……”
  
  “不是内阁的决议?”何知府悚然一惊,然后自己仔细一想,也十分有道理。
  
  如果真的是朝廷已经下定了决议的话,就算想要隐秘行事,也不至于只找一个东厂的小头领来执行。
  
  可是幕后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他们是拿着东厂和我等做牵线木偶,做下不可告人之事啊!”何知府悚然一惊。
  
  “没错,朝中有人想要做些事,结果把麻烦推到大人的头上来了。”白先生点头称是。
  
  “可是他们,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思酌了许久之后,因为还是不得要领,何知府有些焦躁地问。“象云公既然牵涉到了里面,那这事肯定牵涉不小,要是胡乱应对可怎么得了!”
  
  “这个……在下现在也还是没有想清楚,情况实在诡异。”白先生老实地承认了自己也没有想透,“不过,应对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先生还请快讲!”何知府大喜,连忙催问。
  
  “以不变应万变。”白先生也没有卖关子,“不管幕后有何人,总之东翁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就好了,老老实实做好应做的本分,只要不让别人抓住把柄,自然不管风云如何大人都不至于受到牵连。”
  
  “何为不变?”何知府还是没有太弄明白。
  
  “不变,既为按平常行事而已。既然收到了象云公的信,而且如今东林又十分势大,东翁自然要卖个好,按着这信上的话去办,协助东厂的人收捕魏忠贤。”白先生轻声解释,“不过,大人只是尽本分而已,切不可太过涉足于此,上面有什么事,让上面的人自己办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敷衍行事,不要太过计较?”何知府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对,在下就是这个意思。”白先生稍微欠了欠身。“这事既然如此诡异,那东翁自然要力求不沾惹上去。再说了,如今天子厌恶厂卫,东翁要是太过亲近厂卫的话,恐怕也会有违圣上的意思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何知府总算弄清楚思路了。“那好,就这么办!”
  
  然而,很快他就面露难色了,“可是象云公位高权重,我若是敷衍行事,不被发觉还好,若是被……被那刁贼告上一状,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东翁倒是不用太过于担心。”白先生又是展颜一笑,“若是在几年前,那朝廷自然对东翁是生杀予夺,可是如今朝廷已经是日薄西山自顾不暇了,东翁还用怕它作甚?实在不行,就和在下刚才计议的那样,索性也学了魏公公直接投了赵就好了!
  
  “对啊,对啊……我倒是忘了!”何知府顿时连连点头。
  
  朝廷多年的积威还没有在这个进士官的脑子里面完全挥散,他经过了提醒才想明白。
  
  如今朝廷里面的争斗,其实跟他已经关系不大了,不管谁赢他都听谁的——再说了,这个朝廷自己还能有多久都说不准,还管他谁输谁赢呢!敷衍着过就得了,真要逼得紧了,索性就去投了赵进,难道还怕做不了富家翁?
  
  “好,就按你说的办!”何知府想通之后,脑子豁然开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白先生,你可真是吾之子房啊,幸亏有了你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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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1章 想听实话吗?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只是尽责为东翁考虑而已。”白先生仍旧是不轻不淡的样子,“跟朝廷敷衍归敷衍,但是东翁该做的准备还要做的,甚至还要加紧准备,免得真有需要的时候措手不及……”
  
  “这个本官自然省得。”何知府站了起来,满面的春风,“走,咱们去会会那个东厂贼去!”
  
  
  因为已经时值深秋,所以天色暗得很早,亮得很晚,到了卯时初刻的时候,天地间还是一片黑幕。
  
  此时万籁俱寂,一切都被隐没在深沉的静谧当中,几乎所有人都还在高卧。
  
  住在客栈里面的齐望自然也不例外,他沉沉地躺在床上睡着,被包扎得极好的伤口,已经不再隐隐作痛。
  
  然而,就在这时,他懵里懵懂地感觉到有人在推挤自己,他先顺手推了一把,继续沉眠,直到被推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的意识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刚刚被推醒的时候,齐望心里还有一点恼怒,不过待看清推他的人是谁之后,这点怒气马上就消失了。
  
  “三叔?”他惊声问。
  
  “醒了?”刘松平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喜怒来,“睡得还想吗?”
  
  “……还好……”因为三叔的神情严肃,所以齐望感觉到了一种压迫力,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三叔有什么事呢?”
  
  “伤怎么样?好了没有?”刘松平没有回答他。
  
  “没事了。”齐望马上回答。
  
  经过两天的休息,他觉得身体已经好多了,伤势也已经被控制住了,至少已经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况且他也不想拖累其他人。
  
  “我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刘松平点了点头,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赶紧准备,我们马上就走!”
  
  “马上就出发?”齐望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三叔,现在天还没亮……”
  
  “没亮怎么了?能赶早就赶早出发!”刘松平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两天不是天天念叨不能耽误时辰吗?怎么,现在能走了倒不想走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望微微一滞,然后挣扎着准备起床,“好,那我马上起来。魏忠贤那边没事吧?”
  
  “他没事,倒是你……”刘松平还是微微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样子,“你现在怎么这么差劲了啊?居然我走到了身边来都没发觉,推也推不醒!我要是你的敌人的话,你已经死了几次了!”
  
  齐望感到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因为之前受了伤,所以恢复期十分容易疲倦,他睡得十分沉,原本十足的警觉性也下降了大半,居然被人走到了身边都没有发觉,确实没有什么话好说。
  
  匆匆忙忙的,他穿好了衣服,然后走出了房间,走到了客栈的大堂。
  
  然而齐望发现刘松平和魏忠贤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魏忠贤穿得很厚实,原本清瘦的他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些臃肿。不过,虽然起得很早,但是他的身上却看不到多少疲倦,反而显得有些气定神闲。
  
  我怎么也不能表现得比这个阉人还差。抱着这种想法,齐望更加昂首挺胸,跟着他们两个走了出去。
  
  天色现在刚刚蒙蒙亮,一出客栈的门他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冷风,冷得刺骨。
  
  毕竟是北直隶地界,原本这里还算是繁华的地界,但是自从万历末年之后,天下灾荒不断,朝廷的租税与日俱增,再加上豪强兼并厉害,所以离乡背井成为流民的人越来越多,连带得很多地方又重新变成了荒郊野岭,再加上他们赶起了一个大早,竟然看不到多少人烟。
  
  在寒风当中,半昏不暗的天空像是把天地都染成了淡蓝色,这一行人在崎岖的路上慢慢前行着,齐望只感觉寒风不住地往自己的脸上吹,好像有针在一直扎自己的脸一样。为了稍微遮一下冷风,他稍微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好像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他的脚下一个跄踉,差点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暗叫晦气的他,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忽然,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怎么了?”刘松平有些奇怪,也停下了脚步。
  
  “有些不对劲……”齐望有些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刚才差点绊倒的地方,然后微微俯下了身来。
  
  接着,当借助稀疏的光线看清楚了这到底是什么之后,他心里一寒,然后一脚踢开了旁边的草丛。
  
  他刚才的古怪预感应验了,这竟然是一具尸体。
  
  虽然现在能见度不高,但是凑近了他能发现,这是一个十分干瘦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穿得破破烂烂,表情痛苦而又扭曲,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说不清到底是饿死还是冻死,只是这圆睁着的双眼和痛苦的表情在向齐望诉说他的一声。
  
  对上那双已经满是死灰的眼睛之后,齐望只感觉心里气血翻涌,十分难受,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任由草丛重新将这个可怜人掩盖了下去。
  
  虽然最近的天气很冷,可以延缓尸身腐烂的速度,但是既然尸身还这么完好,那就说明他应该是最近几天才刚刚死去的——甚至没准,他就是前几天那群冲过封锁、向徐州跑过去的流民之一,还曾和自己打过照面。
  
  如果不是因为死后绊了自己这一下,只怕这全天下也没人知道他死在这儿了吧。
  
  也没人在乎。
  
  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楚感,在这个年轻人的心中激荡起来。
  
  “走吧,别耽搁了。”这时候,站在他旁边的刘松平平静地催了他,“如今这世道……嘿,哪儿没死人呢?”
  
  在刘松平的催促下,齐望微微抬起了头看着去路,这路看上去好像空旷无物,但是……但是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无名白骨充塞其中呢?
  
  他抬腿想要走,但是这腿好像有千钧之重,尽然迈不动。放眼望去,阴阴沉沉,好像有什么魑魅魍魉等在影子里面一样。
  
  “三叔,这天下……为何竟然会变成这样?”呆立了片刻之后,齐望脱口而问。“要怎么才能让它太平下来?”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刘松平苦笑了起来。“去问魏公公吧,他毕竟是当过国的,没准他知道。”
  
  “魏公公!”本来是刘松平的敷衍之词,但是齐望因为心情太过于郁结激荡,竟然当了真,朝不远处站着的魏忠贤喊了出来,“这天下,为何竟会变成这样?”
  
  这又像是征询,又像是质问的问题,伴随着寒风,直直地刺向了魏忠贤的胸膛。让他在寒风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接着,他抬起头来,扫了这苍茫大地一眼,最后叹了口气。
  
  “咱家有过。是咱家没有操持好这天下,让它落到了这种地步,你要骂便骂吧,咱家决不还口。”
  
  “你有过……谁都知道你有过!我现在问的是怎么办?怎么还天下一个太平!”齐望厉声喝问,“你辅佐天子的时候倒行逆施,败坏了这天下,结果现在你一句有过就想揭过去了?你休想!这天下你既然坏得了,那就得把他变回去!”
  
  “变回去?如何变回去?”魏忠贤凄然一笑,“小哥,我敬你是个热诚汉子,你是想要听假话,还是想要听实话?”
  
  “假话是什么?实话又是什么?”齐望不依不饶地问。
  
  “假话?那就是一切罪过都是咱家犯下的,是咱家领着一**党整天正事不做,以败坏大明天下为己任……”魏忠贤语气里面慢慢加上了一丝嘲讽,“朝中的正人君子都因为咱家的奸党而不能得志,以至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败坏,所以只要拿下咱家,让正人君子当国,天下就会好了。”
  
  “那实话是什么?”齐望再问。
  
  “实话?你真要听?”魏忠贤的自嘲越来越浓了,“实话就是拿下了咱家一个,天下该怎样还是怎样,朝廷该怎样还是怎样!世道就是如此,好不了了!”
  
  眼见齐望不信,魏忠贤继续说了下去,
  
  “小哥,你可知,这大明天下,岂是咱家一个人就能全败坏得了的?难道咱家掌权之前,这天下就很好吗?关外建州,关内徐州,哪个是等到咱家得势才为祸一方的?这满堂文武,又有哪个才是等到咱家得势之后再贪赃枉法、尸位素餐的?咱家当时不过是勉力操持而已,若说有过咱家确实有过,但是若说要将历朝之积弊都加在咱家身上的话,咱家这肩膀,还真的承担不起……不信你看看,咱家走后,如今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比咱家的这些奸党们要好?难道咱家不在了,这天灾**就少得了了吗?咱家倒是觉得少了多少还能催着他们做点事的咱家,尸位素餐之辈只会越来越多!”
  
  接着,魏忠贤又叹了口气,“小哥,我们一路上走了这么远了,虽然咱家看得出你对咱家满怀怨愤,但是毕竟你还是尽心尽力地护送了咱家,所以咱家还是奉劝你一句吧,大明的天下……已经是江河日下了,”
  
  眼见对方还是如此理直气壮,齐望的脸顿时就涨红了。
  
  “哎,望哥儿,你又何必管那么多?”就在这时,旁边的刘松平突然叹了气,“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就认了吧!天下怎么样,你我又能怎么样呢?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了吧……走吧,走吧,别停了。”
  
  齐望的脸变得更加发烫了。“大明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你不管,我也不管,那谁能去管?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大明的天下沦亡,看着这么多人成为孤魂野鬼吗?你看看……你看看,这一路上我们见了多少人间惨事?我……我看不下去啊!”
  
  这句“我看不下去啊”说得撕心裂肺,以至于原本还想在说些什么的魏忠贤和刘松平一时间都止住了口。
  
  “也好也好,年轻人有些热血是好事,心怀天下没什么不好。”魏忠贤突然笑着朝刘松平说,“都像你这样暮气的话,这还怎么做大事?”
  
  “多谢公公称赞,望哥儿只是年轻不懂事而已,心地还是极好的。”刘松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直接扯住了齐望的衣角。“好了,望哥儿,别多说了,你要救天下也得等到回了京城再说吧……我们先赶路吧,早点把差事办完才是正经……”
  
  就在他的连哄带推之下,仍旧有些失魂落魄的齐望被刘松平推着前行,跌跌撞撞地重新走上了这条路。
  
  这一路上,又有多少无名遗尸会被他们就这样经过呢?他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也许是因为大批流民过境的关系,一路上越来越荒凉,好在因为带了不少干粮,水也准备得充足,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倒也并没有受到饥渴的牵累。
  
  不过,令这几个人心生警惕的是,一路上他们碰到的行人虽然很稀疏,但是当中面色不善的人越来越多,经常还有人躲在路边、甚至不加遮掩地打量着他们。因为感受到了这种危险,所以他们更加打起了万分的精神。
  
  因为到处的秩序都已经不同程度破坏的缘故,到处都有强人土匪聚集,也幸亏他们两个看上去就身手不凡,所以暂时还没有碰上被强人剪径的事情来。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份幸运还能持续多久,因此加紧了路程,生怕再耽误。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滑县的境内,并且来到了广平府和河南开封府交界的地方。
  
  “只要再走上几里路,就进入河南了吧?”路上稍微休息的时候,魏忠贤问刘松平。
  
  “是的,公公。”刘松平点了点头,“过去就是开封府,我们从河南绕个弯再去凤阳府,这样可以尽可能地少经过赵进的地盘。”
  
  “这离京师是越来越远了啊……就连直隶都呆不住了。”魏忠贤抬头看了看头,好像若有所思,“这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刘松平也跟着看了看天空,此时的天气阴阴沉沉的,恐怕确实是就要下雨的样子,风也很大。
  
  “也好,先找个地方休息下。”刘松平同意了他的看法。
  
  然后他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了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跟着他们之后,他往前路看了看,发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个窝棚。
  
  这里的行人十分稀疏,算得上是荒郊野岭,除了那里之外再过去几里都未必有地方可以歇息了。
  
  “你们都随我来。”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两个人,然后领头向那个窝棚走了过去。
  
  走到那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窝棚早已经被人废弃了,到处都长了野草,歪歪斜斜地不成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接下来的雨。
  
  没人比有人还好。刘松平心想。
  
  “先在这儿休息下吧……”刘松平将魏忠贤扶进了这个窝棚里面。“等雨停了我们就赶路,早点去河南府,找个客栈休息下。”
  
  “就这么办吧。”魏忠贤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进了这个窝棚坐了下来。
  
  安顿好了魏忠贤之后,刘松平的视线放在了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望身上。
  
  自从在路上大发了那次脾气之后,齐望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呆呆地一路跟在他们后面,就好像失魂了一样,刘松平知道他心里太难受,所以一直都没有再刺激他。不过,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所以趁着难得的歇息时间,刘松平打算开解一下这个侄儿。
  
  “望哥儿,你还在生三叔的气吗?你是在怪叔叔的心肠太冷?”刘松平走到了坐在窝棚外面的齐望旁边。
  
  齐望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四处看着。
  
  “好了,有你这样跟叔叔说话的吗?”刘松平有些恼了,推了齐望一把。
  
  这下齐望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打了个激灵,然后像受惊的马儿一样看着刘松平。
  
  “怎么?醒了?”刘松平皱了皱眉,“看你这幅小媳妇的样子我心里就烦!”
  
  “叔,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我是心里想不通啊!”齐望蠕蠕着嘴,最后长出了口气。“你就让我一个人多想几天,想通就好了,我真的没有怪你!”
  
  “想不通?什么想不通?”刘松平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在京城,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差,满以为这就是苦日子了,觉得天下就算乱,顶多就是比我这日子差上一点罢了……”齐望的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起来,“哪里知道,一出来才发现这天下已经是如同鼎沸,骚动不堪,别说没有太平可言,就算是想要过个苦日子都不可得,这……这真真是人间地狱啊!所以……所以那么多人为了寻一条生路,再也顾不得廉耻道德,宁可跑去从贼!这大明……大明到底是哪儿错了?怎么会把天下弄到如此地步?大明自从太祖开国,成祖靖难,遗泽天下二百年,到底该怎么重整山河?我……我就是想不通这些啊……”
  
  刘松平一直都在听着齐望的话,默然不语。
  
  “若是找不到救国的方法来,我等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把魏忠贤除掉了又能怎么样?大明的天下还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倾覆之忧!我……我家列祖列宗侍奉了大明天子那么多年,又岂能坐视?”齐望的表情越来越激动了,“所以三叔,我是真的心急如焚啊!”
  
  “心急如焚又有什么样?”刘松平低着头叹了口气,“朝中大臣,天下士子,那么多人都在找救大明的办法,那么多饱学之士都没有找到,你又能怎么样?再说了,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叔叔不是在泼你的冷水,可是你位卑言轻,又能帮大明做些什么?还是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因为痛楚,齐望的脸又微微抽搐起来,但是显然他对刘松平的这番话完全不认同,只是碍于对方是长辈所以不想再争辩而已。
  
  看着侄子这幅样子,刘松平突然感到了一种心疼。
  
  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叔叔……叔叔当年也和你一样满腔热血啊。可是天下事又有什么是靠热血能做成的呢?最后绕来绕去谁也没救成,还不是只能苦了自己?
  
  他想这么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年轻人的血,只有自己的经历才能慢慢冷却,别人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只能起到反作用。
  
  就在这时,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旁边的草丛剧烈摇晃,就连残破的窝棚也被吹得咯吱作响。
  
  “就要下雨了吧?看样子还不小啊!”刘松平再度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然后拉住了齐望的手,“好了,别再在外面吹风了,再怎么烦也不能让自己在外面冻个半死吧?”
  
  “好。”齐望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感觉地面好像在微微颤动。
  
  正当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得得”“得得”的轰鸣声骤然传入到他们的耳中。
  
  这轰隆声密集而又有节奏,就好像……就好像是一群骑着马的人正在向这边赶过来一样。
  
  这样的天气还有一群人骑着马赶路?齐望和刘松平对视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回窝棚里面去休息一下吧。”刘松平最先反应了过来,然后转身重新向窝棚重新走了回去。
  
  此时的魏忠贤正歇在窝棚下面的一个小木墩上面,连靴子都脱了在那里揉自己的脚。他年纪大了,一走远路就疲乏得很,虽然刘松平这一路上已经算是照顾他了,但是毕竟还是有些窘迫,有机会休息的时候,他也就顾不得仪态了。
  
  看到有些吃惊的刘松平,魏忠贤禁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是不是看到咱家这样很笑话呢?”
  
  “公公,在下不敢!”刘松平连忙摆手否认。
  
  “没什么,不必惊慌,咱家现在落到了这地步,这样确实很可笑,你笑笑又何妨?”魏忠贤摆了摆手,“不过,说来也怪啊,按理说落到这步咱家应该整日涕泪满面才对,怎么现在反倒是没多少伤心的?不是骗你,咱家现在真的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就好像浑身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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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2章 散了吧
  
  “公公当年权倾天下,世人个个羡慕,但是现在看来无非也是勉力操持、如履薄冰而已。”刘松平笑了笑,“可想而知公公当时肯定也是时常彻夜难眠,如今……大明的天下再也不用公公来操心了,想必公公心里也感觉如释重负吧……”
  
  “好个如履薄冰!好个如释重负!说得对,说得太对了!”魏忠贤昂首大笑,“没错,咱家刚上台的时候,还觉得风光无限,只道是天下尽在我手……等到真的开始承担大任了,才发现这大明朝廷老早就是个千疮百孔的屋子了!咱家那时候也是生怕辜负了先帝的期待,害了大明,如今被天子黜落,反倒是一身轻松了。这大明天下,再也不用咱家来指手画脚了,多舒坦啊……”
  
  刘松平只是在笑,没有多附和魏忠贤的话,而齐望这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既不插话也不再对魏忠贤怒目而视。
  
  正当刘松平和魏忠贤还在聊天的时候,密集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响亮了。虽然刘松平是笑着统魏忠贤谈笑风生,但是他的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因为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马蹄声突然停了下来,外面又是一片寂静,好像之前的声音只是错觉一样。
  
  但是刘松平却在这沉闷的空气当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把手放在口上,示意魏忠贤不要再说话,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悄悄地往窝棚外面看了一看。
  
  接着,他突然垂下了自己的腰,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出什么事了?”魏忠贤轻声问。
  
  “是厉钊,厉钊带着他的人追上来了!”刘松平低声回答。“看样子他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们又来了?”魏忠贤脸色一暗。“还是那帮东厂的人吗?”
  
  “看样子不止上次那么些人,他从其他地方也调了人。”刘松平小心翼翼地再往外面看了看,“有些人还是上次那些广平府的差役!看来厉钊他们已经找了官府的人帮忙了。”
  
  “嘿,两边的人一起来找咱家了吗?”
  
  ,忠贤骤然僵了一僵,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果然是躲不过啊。”他摇了摇头,然后神色不变地从旁边拿起了自己的袜子和靴子,慢慢地给自己穿了上去。
  
  “公公快点吧,时间不多了!趁他们现在还没有围上来,我们先带着你跑……”刘松平有些焦急地催促了他。
  
  “跑?跑什么跑啊……这种天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风雨大作了,我们能跑到哪儿去?再说了,这附近一马平川,想跑难道我们还能跑得过马?”魏忠贤苦笑着摇了摇头,“咱家还是自己跑过去跟他说说算了,看看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公公,这使不得啊!”刘松平听了之后大急,“那些东厂的人一看就心怀恶意,上次还和我们动了刀子,如果这次公公再去和他们碰上了照面,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也好,死中求活也罢……难道现在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吗?”魏忠贤仍旧在苦笑,“算了,算了,看来咱家终究还是要跟着他们走上这一趟了,那些人现在有求于咱家,不至于对咱家太凶。”
  
  只不过,凤阳,怕是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去了吧……他黯然心想。
  
  “公公!”刘松平还想再劝,然后却发现这群人已经在向这个窝棚走了过来,看来是已经发现了这边有什么异常。
  
  “好了,别劝咱家了,现在追上咱家的有这么多人,你们两个再怎么样也是独木难支,又何必再见血光呢?”魏忠贤还是十分平静,“好了,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那么久,咱家承你们的情。既然都已经走到这儿来了,那咱家也不会再怪你们办事不力,你放心吧,咱家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的。”
  
  这时,齐望也已经惊觉了不对,他警惕地趴在窝棚边,观察着那些正在向他们围过来的敌人。“三叔,外面来了好多人啊!都是冲着咱们来的,怎么办?”
  
  “你小子,还不都怪你!”刘松平此时正在气头上,因此横声楸呵斥起了齐望,“要不是你非要逞能招惹了那帮人,要不是你学艺不精受了伤,我们又怎么会耽误时日,以至于被他们追上?如今你倒好,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了!”
  
  “三叔……”被刘松平这一通吼,齐望又是惊诧又是羞惭,一时间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别怪小哥儿了,他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什么好指责的?别说小哥了,那时候就是咱家都看不下去了,出手得好,杀得好!”反而是魏忠贤微笑着打了圆场,“再说了,我们是一路走的,他们是骑着快马,多走两天少走两天又有什么区别?迟早是会被他们追上的,差不了这一两天。”
  
  接着,还没有等刘松平再说什么,重新穿好了鞋袜的魏忠贤就直接走了出去。
  
  刚刚走出窝棚的他,就和厉钊迎面扑过来的视线对了上来。这视线和上次见面时一样阴狠,其中却又多了几分张狂得意。
  
  然而,即使知道自己这次可能要遭逢大难,魏忠贤却还是一脸的平静。
  
  “跑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让我们给追上了。”带着几个人在旁边的厉钊,脸上划过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公公,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魏忠贤淡然回答,“只是不知道,上次咱家都已经说了不想再跟你们有瓜葛了,为何这次你们又要追上咱家?”
  
  “公公说笑了!”厉钊冷笑,“在下等人是奉朝廷的命令来追索公公的,岂是公公说不想要见就可以不见的?公公难道忘记自己如今是戴罪之身了吗?公公好歹在朝中呆了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抗拒朝廷是什么罪过吗?”
  
  “那你既然自称是奉朝廷之命,可有圣上的谕旨?可有朝廷的具结?”魏忠贤反问,“是朝廷让咱家去凤阳的,咱家遵了朝廷的令,倒不知道原来还犯了罪过了啊……”
  
  “东厂逮人,还需要什么谕旨公文?”厉钊大笑了出来,“魏公公总归也是提督过东厂的人?难道忘了东厂当年是怎么行事的吗?算了,公公,事到如今,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多费唇舌也没有意义,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走吧!”
  
  “既然如此,你就过来拿下咱家好了?何必多费唇舌?”魏忠贤突然也冷笑了起来,“怎么?是怕了我这边的人吗?看来上次的教训是够大的啊……怎么,手上的伤还没好吗?”
  
  当魏忠贤的视线移到了厉钊的手臂上时,厉钊的手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羞怒交加的他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了。“魏忠贤,你以为你收买了那两个锦衣卫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吗?告诉你吧,这次我们已经来了很多人了,那两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你了,识相的你就自己过来束手就擒!”
  
  “咱家现在站在了你的面前,难道还不够识相?”魏忠贤倒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你过来绑了咱家就是,咱家保证绝不反抗。”
  
  魏忠贤这么一说,厉钊和自己身边的人反而一时间迟疑不敢动了。
  
  那天那两个锦衣卫大发神威,给这群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了,那天他们重伤了好几个人,就连厉钊,手臂上的伤也一直都没有全好。所以,当看到魏忠贤这么坦然的样子,他们反而心生戒惧,以为魏忠贤是有所自恃。
  
  厉钊往魏忠贤的旁边和身后不住扫视,但却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的迹象,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虽然明知道不能在对方眼前露怯,但是仍旧不敢就这么走过去,将魏忠贤逮起来。
  
  魏忠贤的笑容,在他的眼里也越来越像是对自己的嘲弄。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侥幸吗?别以为收买了那两个锦衣卫,让他们带着你去投了那赵进,就可以让自己脱身了吗?想得美?”因为仇恨和暗藏的恐惧,厉钊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了,“告诉你吧,那两个锦衣卫,上面已经关照过了,谁都跑不了!京里会再派人过去收拾你们的!”
  
  “投赵进?”魏忠贤吃了一惊。
  
  “怎么,你以为你的打算现在我等还看不出来吗?上头早就知道你这等人绝不会俯首认命,所以老早就做好了打算,没想到你真的就买通了那两个锦衣卫……”厉钊的头昂得越来越高了,“现在你们被我等截住了,奸谋没有得逞,是不是很可惜?”
  
  “可惜什么?”魏忠贤摇了摇头,“咱家从来就没想过要投靠赵进。”
  
  “事到如今,公公又何必否认?”厉钊大喝,“你们袭击官差,裹挟流民投靠赵进,证据确凿,还想要狡辩不成?”
  
  一边说,他仍旧一边在注意着魏忠贤身边的动静。
  
  然而,尽管他已经在指责他们要投贼,但是魏忠贤身边仍旧毫无动静,好像真的只有魏忠贤一个人等在那里一样。莫非那两个锦衣卫已经抛下了魏忠贤,自己跑去投靠赵进了吗?
  
  不管怎么样,现在先把魏忠贤逮起来再说。
  
  厉钊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旁边的人上去抓魏忠贤。
  
  但是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动,这几个人都在迟疑着互相对视,没有人先踏出那一步。
  
  厉钊心里火了,重重往这群人瞪了一眼。在他的威吓下,这些人不得不抽出了自己的兵器,然后慢慢地向魏忠贤这边蹭了过去。
  
  “厉钊!”就在这时,魏忠贤大声喝了起来。“咱家知道你居心叵测,也不想费心问到底何人指使于你,想必你把咱家带走,咱家到时候自然能够知道。可是……押送我的这两个锦衣卫,你们能不能饶过他们?他们也只是尽忠职守而已……他们世世代代都在侍奉大明朝廷,而且自己也是忠心办事,临到了你们却给他们按一个投贼的罪名,于心何忍?”
  
  “公公何出此言?我等既然是东厂的人,这罪名还不是想定就定的?难道公公当年用我等厂卫罗织罪名、构陷朝臣的事情做少了吗?”厉钊又奇怪又是好笑,“再说了,他们袭击官差、裹挟流民是实打实的,难道还跑得了?事到如今,公公自己都朝不保夕,就不要妄想包庇这群人了,锦衣卫饶不了这两个投贼的败类,就算他们现在躲到赵进那儿去了,迟早也会丢掉性命的!”
  
  “这样说来,倒是我害苦了他们了……”魏忠贤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凄然,“现在跟着咱家的人现在就没有好下场了,居然连押送咱家的都跑不掉。”
  
  接着,他稍微打起了精神,“厉钊,你今天倒是骄狂,但是别忘了,咱家当时煊赫的时候,你就是蝼蚁,连咱家的跟前都碰不到,那时候谁能想得到有今天?告诉你后面那位吧,现在大明已经是风雨飘摇,咱家的今天,搞不好也是他的明天,让他好自为之吧……”
  
  “公公倒是好心,不过在下倒是不劳烦公公费心了!”厉钊神色一冷,然后继续催促那些手下过去将他抓起来。
  
  魏忠贤就淡然地站在窝棚门口,看着这群人朝他慢慢逼近。
  
  正当他们走到了窝棚的旁边,以为已经可以将魏忠贤收捕的时候,突然窝棚顶被掀开,然后其中发出了一声轰然巨响。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了这个草棚中窜出的一条人影。
  
  这几个原本就已经心有余悸的东厂番子,在刚刚听到这声巨响的时候,就直接停下了脚步,任由这条人影冲到了魏忠贤的身边。
  
  “你又何苦再来?”虽然事起仓促,但是魏忠贤却像是一点都不惊讶似的,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这不是坐实了罪名了吗?”
  
  然后,冲过来的刘松平却没有管那么多,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后拖住他就往去路跑了起来,而在重新经过窝棚的时候,齐望也从窝棚里面窜了出来,跟着他一起向那边冲了过去。
  
  简陋的窝棚本来已经被人围住了,但是因为刘松平在冲出来之前就已经选好了一个薄弱的方向,所以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没有能够挡得住这两个人,硬生生地让他们拖着魏忠贤给冲了出去。
  
  魏忠贤毕竟年高,气力已衰,被他们这样拖着往外面冲,顿时就感到肩膀疼得厉害。因为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他的腿近乎于飘到了空中,寒风呼啸着往他衣服里面灌,让他冷得有些发疼,很快就陷入到了晕晕乎乎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才慢慢地被刘松平放了下来,然后跌跌撞撞地坐到了路上的草丛边,大口地喘息着。
  
  “公公没事吧?”刘松平关切地问。
  
  “还好,死不了。”魏忠贤还是脑子有些发疼,因此话声有些嘶哑,“不过你们的动静还是真大……”
  
  “事急从权,还请公公多多包涵。”刘松平低声向他道歉,“那些人明显不怀好意,如果真的让公公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带着咱家跑了的话,不就坐实了罪名了吗?”魏忠贤摇头再问,“那些人已经向京里诬告你们被我收买跟我从贼了,你这下帮我,以后还怎么辩白?”
  
  “事到如今,难道我们不救就没罪了吗?”刘松平肃然回答。“出京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上面只派我们叔侄两个来护送,就是没打算看着我们安然回去。”
  
  “你倒是看得透!”魏忠贤苦笑了出来,他勉强想要站起来,但是因为脑中还是晕晕乎乎的,所以怎么也站不直,最后干脆还是坐在了这里,“所以,说到底,还是咱家拖累了你啊!”
  
  “也谈不上是公公拖累,在下这些年在卫里面”
  
  “那接下来怎么办?就这么跑吗?我们刚才也没跑上多远吧,他们有马,咱家觉得很快就能追上来。”
  
  “公公说得对,人是跑不过马的,所以还不如先趁着有力气停下来歇息下。”刘松平同意了魏忠贤的看法,“不过要说毫无办法,那也未必尽然。”
  
  还没有等魏忠贤再问,他向齐望招了招手。
  
  “三叔?”站在一旁的齐望奇怪地问。
  
  “我们等下分头跑,你带着魏公公向这边跑,我向那边跑。”刘松平朝旷野的两边指了指,“这样他们只能分头来追我们,我们逃起来也方便。”
  
  “三叔!”齐望有些着急了,“我们真就这么跑的话,到时候怎么跟卫里交代?”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交代不交代的?你以为那些人抓了你会帮你送回京吗?别傻了!”刘松平有些急了,直接冲着他大声呵斥,“现在想要保命就听我的!赶紧带着魏公公跑!我们明天再会合!”
  
  一边说,他一边不住地动手推齐望,将他推得不住地往旁边退。
  
  就在这时,地面又在微微颤动,就和不久之前他们感受到的那种地面颤动几乎一模一样,那些骑着马的人又追过来了。
  
  刘松平给自己选定的逃跑方向是一片荒野,没有什么遮蔽,很快就能被发现,而他给自己选定的方向,却是有大片的草丛作为遮蔽,可以掩藏住两个人的身形,齐望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三叔,你带着魏公公跑吧,我一个人年轻力壮,可以甩脱他们的!到时候我们再……”
  
  “啪!”齐望还没有说完,刘松平重重的一个耳光就甩到了他的脸上。
  
  “快点!趁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跑!”刘松平再度催促,然后直接就往自己刚才选定的方向跑了出去。
  
  “三叔……”齐望涨红了脸,想要再跟刘松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他凶狠的神色,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拉住了魏忠贤就往那边跑。
  
  三个人就这样分成了两拨,沿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奔逃。
  
  魏忠贤的气力早已经衰竭,只是被齐望强拉着跌跌撞撞地跑而已,草丛的草不断地刮拂到他的脸上,让他脸直发疼,身上手上还被刮出了斑斑的伤痕。
  
  他们跑了好一会儿之后,地面的颤动慢慢不再能够感知得到,魏忠贤也感觉自己的体力消耗到了极限。
  
  “好了,已经跑远了……让咱家……让咱家休息下!”魏忠贤气喘吁吁地说,“给水来,实在是渴的难受!”
  
  齐望默不作声地放开了他的肩膀,然后站在了一边。看得出来,他对救魏忠贤并不热心,只是因为三叔的命令不得不听从而已。
  
  如果是在平常的状态下,魏忠贤还不想和他计较,但是现在是两个人一起逃亡的状况,所以魏忠贤不想再和他再有什么芥蒂。
  
  “小哥儿,现在还是在恨着咱家,是吧?”魏忠贤勉强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恨咱家是个奸宦,带着一帮奸臣败坏了大明,坏了这清清朗朗的太平天下……只是,现在现在咱家都已经被打成如今的样子了,又还能再做什么坏事呢?天下依旧败坏,你又遭受那些奸人构陷,现在是怪不了咱家的吧?”
  
  齐望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做声,显然他自己也知道,在如今的境况下,再怪魏忠贤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错,咱家是有过错,如果不是因为咱家,大明也许不会这么积重难返,可是咱家跟你说句心里话,匡扶大明咱家比你还要心急!先帝将天下托付给咱家来照看,难道咱家还要特意败坏掉?”经过了短暂的休息之后,魏忠贤的心跳已经渐渐平复,慢慢地语速也变得正常了起来,“算了算了,现在再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思,咱家只是想要告诉你,现如今既然京里已经把你当成了投贼的叛逆,那你也就没有必要再为大明朝廷效忠了,更加没有必要再继续这项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你我如今就在这里散了吧!”
  
  “散了?”齐望又吃了一惊,显然不明白魏忠贤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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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3章 出京前的约定
  
  片刻后,从心底里升起的疑惑,让他禁不住问了他一直以来都想问清楚的问题。“你……你告诉我,到底三叔和你谈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行事都这么诡异!”
  
  魏忠贤看着渐渐焦急起来的齐望,慢慢地叹了口气。“也罢,一直把你蒙在鼓里也不好,现在也该跟你说清楚了。没错,在刚刚出京的时候,你三叔就找了咱家,跟咱家提出了一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齐望睁大了眼睛。
  
  难道那些指控竟然是真的,魏忠贤收买了三叔,把他从押送自己的人变成了自己的护卫?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可就……
  
  “他告诉咱家,他感觉这个差事不太寻常,咱家在路上恐怕会有性命之忧,甚至连他和你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办完差事回到京城,所以他跟咱家提出,想要靠自己的身手,尽量保护咱家安全走到凤阳皇陵……”
  
  一开始三叔就感觉不妙了?齐望感觉有些晕眩。
  
  既然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在京里的时候不跟自己说?还一个劲地说没问题?三叔,有什么是需要瞒住自己的吗?
  
  “咱家当时很吃惊,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竟然有这等见识……”在齐望还沉溺在繁杂的思绪当中时,魏忠贤继续说了下去,“呵,初时咱家其实还没抱上多少指望,后来才发现,你们两个当真是身手了得,不过性格也都太……难怪在锦衣卫里面混不出头,进不得当年咱家的法眼。”
  
  “他……他跟你要什么了?”齐望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没有管魏忠贤的絮叨,直接冲他问,“他要你给他什么?”
  
  “世人都为金帛所动,你三叔自然也不例外。”魏忠贤只是微微一笑,“他尽心尽力保护我,甚至还要背上性命,不是为了钱还能是为了什么?”
  
  齐望心里血气翻涌,直接抓住了魏忠贤的脖子,然后摇晃了起来。
  
  “你胡说!我三叔其实那等见利忘义的小人!他肯定不会为了钱就屈身来当你的走卒的!”
  
  魏忠贤任由对方摇晃自己的身体,只是微笑着看着对方,眼睛里面甚至还多了一丝怜悯。
  
  “你说得没错,你的三叔确实不是一个小人,他跟咱家要钱,不是为了自己啊……”
  
  “不是为了自己……”齐望低声重复,手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明白了。
  
  “没错,你三叔是想以护送咱家一路平安到凤阳为条件,为你挣一笔大财。”魏忠贤仍旧微笑着,只是因为对方刚才的摇晃而又重新变得有些晕眩,“咱家的钱,大部分都已经交给朝廷了,为着给杨阁老他们维持朝廷所用,可是指缝里面终究还能落下一点。这一点,对朝廷来说什么都不算,对他对你,恐怕已经是一笔巨资了吧……至少能够让你失去了锦衣卫的身份之后,还能在别处过上还过得去的日子。”
  
  “三叔……三叔……”齐望得知到这真相之后,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既心痛于自己一直崇拜尊敬的三叔居然会和魏忠贤这个祸国殃民的太监做交易,也暗暗感激对方居然如此爱护自己,两种相反的念头交织在一起,让他最近原本就不太稳定的心绪变得更加繁乱了。
  
  “是我害了三叔……是我害了三叔……”想了片刻之后,齐望的眼角泛出了泪光,“要不是我一时冲动,又怎么会冲撞了官府?连累了三叔,让他也被人当成了逆贼……我……我……”
  
  “小哥儿,这个倒不用生气,我早就说了,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儿!这是赖不着你,我们都知道。你三叔是个聪明人,没读过多少书,但是有才有眼光啊!”魏忠贤轻声感叹,开导着这个年轻人,“知道为什么一开始,锦衣卫就只派你们两个来护送咱家吗?那是因为锦衣卫知道太多人不肯放过咱家了,他们迟早会来要咱家的东西,要咱家的命,而他们不想趟这淌浑水,所以干脆就把你们扔出来了事!如果咱家半途就被杀了或者劫走了,你们铁定没法儿办好这差事,到时候还不就是叛逆?所以啊,从一开始,你们只能是叛逆,大明容不下你们的,也不想容下你们。”
  
  “大明……容不下我们?”齐望的脑子越来越混乱了,他抬头看着魏忠贤,目光里面满是迷茫,“我们忠心办差,不辞劳苦,差点把命都搭上了,结果……大明还容不下我们?这……这怎么可能!”
  
  “小哥儿,若大明是个忠心勤勉办事就能够出头、能够保全自己的地方,你,咱家,甚至这大明天下,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魏忠贤摇头苦笑,“小哥儿,刚才咱家夸了你,现在咱家就要贬一贬你了,你这人啊,就是和那些读死了书的书生一样,钻到死理儿里面去了!到了这个年纪了,你也该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要是太平时节,你认死理儿顶多只是出不了头,在如今这个世道,你认死理儿就会有性命之忧啊!更何况,以后你手里还有不大不小的一笔财,更是要时时刻刻小心,不要被鬼蜮伎俩所蒙骗了啊……”
  
  说着说着,魏忠贤将手伸到了衣襟内,然后从那里掏出了几张纸片。“说实话吧,咱家当时大权在握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可能会有今天,所以不多不少也做了点儿准备,在各处都藏了一点养老的钱,准备着万一风云变幻就更名换姓躲个地方。不过……真到了这天,咱家的心反而淡了,不想跑了,说来还真是奇怪啊!”
  
  “这是什么……?”齐望看着他手里面那白色的纸片,不由自主地问。
  
  “咱家不是说了吗,这是咱家当年给自己准备的安生去处之一!这一处在江南松江府,那可是个繁华的去处啊!天下膏腴,也就是在那边了。”魏忠贤一边说,一边将纸片递到了齐望的面前,“这上面写着一幢宅子的地址,那幢房子有咱家一个忠心的老仆人在,里面还收藏了一些银钱。这纸上还写了一些约定好的暗号切口,你到了那儿之后,跟那里的仆人对上切口,然后那宅子和里面放着的一些银钱珠宝就全是你的了。宅不大,里面的钱也不多,不过想来你俭省点用是可以过上很久安生日子了……如今这年月,还有什么比安生日子更宝贵的物事?拿去吧,好好过日子,别辜负了你三叔的一片心意!”
  
  齐望仍旧呆呆地看着魏忠贤枯瘦的手上拿着的几页纸。
  
  就是这几张纸,可以换来自己下半辈子的安生日子——也换了三叔拼命?
  
  一种荒谬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心头。
  
  “三叔……三叔为什么不跟我说明这些?”他嘶声问,“为何要一个人这么做?”
  
  “为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魏忠贤反问,“你这么个直肠子,一路上要是知道了这事那还了得?本来他还是打算一直瞒着你,直到到了凤阳的那天,还叫咱家帮着瞒你,可惜现在看来是瞒不了了,也好,现在你知道了也不晚。”
  
  “好了,小子,别磨蹭了,收下吧。”魏忠贤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再度用手推了推齐望,“本来咱家是打算到了凤阳之后在给你的,不过现如今都已经这样了,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这一路上刘松平护卫咱家尽心尽力,所以虽然他不在,而且什么也没对你说,但是咱家也不打算对他失信,你拿着这些,算是全了这笔交易吧……你拿着,赶紧摆脱追兵,然后就去江南,取了那些财产,一辈子不要再回京师,也一辈子都不要过问天下事了,算是给你三叔一个交代吧。”
  
  “那你……你怎么办?”齐望突然问。
  
  “咱家怎么办?”魏忠贤先是一愣,然后自己又笑了起来,“咱家当然还要去凤阳啊,天子叫咱家去,咱家能不去吗?这天大地大,还怕找不到去凤阳的路?”
  
  “这……这一路,你还去得了?”齐望有些意外,“你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要是没有我们护送,你……怎么去?”
  
  “尽力而为罢了。实在要是去不了,也没要紧,这一路上倒下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还怕多了咱家一个?好吧,你拿着这些先走吧,咱家休息好了再动身。”魏忠贤不慌不忙,“别耽搁时日了,要是不下心被那伙人逮住了,你可怎么享受后面的好时日?快点!”
  
  当这几页纸被塞到了齐望手中的时候,齐望下意识地接了过去。
  
  他的手在颤抖,带得这几页纸也哗啦啦响个不停,晃得他的眼睛直发疼。
  
  就这样忘掉自己的出身,忘掉自己的志气,拿着这些跑到江南去,以后再也不过问世事吗?就这样抛掉三叔,抛掉世世代代相传的锦衣,躲到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面苟延残喘?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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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4章 死斗
  
  对了,三叔……三叔!
  
  齐望的脑子突然光一现,三叔刚才的表情和动作都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中。那种决绝,是他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就像是已经做好了什么打算一样。
  
  三叔莫非就是已经打着牺牲自己的主意了?
  
  不行!
  
  “我……我要去救三叔!”齐望骤然站起了身来,然后将这些纸片都递回给了魏忠贤,“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我和三叔回来了再说!”
  
  “救?那么多人你怎么救?”魏忠贤反问,“小哥儿,你有一腔热血是好事,不过又何必去白白送死以卵击石呢?再说了,你三叔这么拼命,为的还不就是让你以后能够过舒坦日子吗?你又何必违背长辈的心意?”
  
  “你在胡说些什么!”齐望抬起头来厉声问,“我……我要是拿着三叔的卖命钱去逍遥,那还算是人吗!”
  
  接着,他用力一扔,将这些纸片扔到了魏忠贤的脚下,“我是锦衣卫,上面给我的差事就是把你押送到凤阳去,如今上面没有改,我凭什么要擅离职守!你……你乖乖在这儿等着,等我把三叔救回来,就把你押过去!”
  
  听到这一番话之后,魏忠贤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好像难以置信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似的。
  
  “你在这儿给我好好等着我们回来,哪儿也别跑,免得被哪里的贼人给杀了!”齐望的声音很洪亮,里面透着一股悍气,“要是……要是我们都没回来,你再自己走,走到凤阳去!”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头也不回地向刚才离开的方向冲了回去。他的神态重新变回了之前的那种昂扬,最近几天的萎靡状态,此刻在身上再也找不到了。
  
  魏忠贤仍旧站着,看着齐望就这么离开,再也没有出言阻止。他的表情并不奇怪,好像早就聊到了齐望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一样。
  
  “你们叔侄两个都是汉子。你有这样的叔叔,他有这样的侄子,算是你们的运气!”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来慢慢捡起那些纸片,“只可惜,这大明,现在哪里有汉子的出头之处啊!只希望……只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回来吧。”
  
  接着,他按照齐望刚才的叮嘱,不慌不忙坐到了草丛边的一块石头上。
  
  齐望弓着腰,疯狂地沿着来路往回冲,他大声喘息着,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
  
  对三叔的关心已经压倒了他的其他一切想法,也让他忘记了刚才的忧愤和痛心。他在草丛当中穿行而过,草木四处纷飞,犹如一头猛虎在山林当中横行。
  
  正如他刚才所预料的那样,刘松平在赶跑了齐望和魏忠贤两人之后,马上就停止了自己的逃跑,反而回到了自己刚才逃跑的地方。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跑,而是打算靠自己来尽量拖延时间,让另外两个人更有机会逃脱。
  
  因为猝不及防,所以他没有跟齐望交代过自己暗地里做的一切,但是他相信如果自己没有回去同他们会合,魏忠贤一定会将自己同他的交易告诉齐望,不让自己白白枉送一条性命。
  
  既然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那还怕什么呢?
  
  在这样的想法的驱使下,在荒野的草丛边,刘松平慢慢抬起刀来,静静地看着冲过来的那些追兵。
  
  这一辈子,十几年前就该收场了,牵挂放不下活到了现在,已经是赚到了,现在就算丢掉了又有什么可心疼的?他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虽然这两个人突然冲出来将魏忠贤救走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他们毕竟是有马的,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很快就骑马追了上来。骑着马的几个人当中,厉钊正在其中。
  
  然而,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挡在自己面前的竟然只有一个人。
  
  厉钊阴狠地看着对方,但是因为上次留下的教训实在有些深刻,所以他一时间反而勒住了马,在刘松平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同样勒马,然后保持距离,将刘松平围了起来。
  
  “魏忠贤在哪儿?”厉钊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厉声对刘松平问。“你们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你不会觉得我会告诉你们吧?”刘松平肃容反问,同时还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
  
  如此不客气的回答,让厉钊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了。
  
  “我就不明白了,魏忠贤如今已经是个落了架的凤凰,你们干嘛还要护到这一步?老老实实地将他交出来,你我两便不是很好吗?你莫非是真的以为,收了他的钱就可以平安无事了吗?有了钱没了命,又有什么用?”
  
  “事到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刘松平还是不为所动,“多说无益,够胆子的就来吧!”
  
  “你!”面对着刘松平那平静而又带着蔑视的眼神,厉钊心头又是大恨。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自己冲上前去,给这个不识好歹的混蛋一个教训,那一晚他和刘松平交手过,因而他明白对方的身手强过自己。刘松平在他手臂上划的那一刀,现在对他来说还是刻骨铭心的教训。
  
  就在他们对话时,后面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些新赶过来的人又给了厉钊更大的勇气。
  
  “给我上!”他手重重一挥,“这个人朝廷钦犯,杀无赦!谁能砍下他的首级,朝廷重重有赏!”
  
  在他催逼之下,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冲刘松平围了过来,就连骑在马上面的几个人也下了马向刘松平围了过去。
  
  然而,即使面临这样的围攻,刘松平依旧不慌不忙,他横刀沉腰,任由这群人越围越紧。当围得只剩下几尺距离的时候,有个拿着刀的东厂番子终于忍不住了,怪叫了一声,拔刀向刘松平的脑袋砍了过去。
  
  在这声怪叫的驱使下,其他人也同时向刘松平砍了过去,而刘松平也在此刻动了起来,他横刀向周围扫了一圈,以强劲的力道将这群人同时逼退,然后挺刀向首先发动攻击的东厂番子刺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个东厂番子的小腹被刀捅穿了,血光四处迸射,浇得地面一片猩红。刘松平没有顾忌这个番子,毫不迟疑地从他的身上拔出了沾血的刀,然后再次向旁边的另外一个人砍了过去,这种势若疯虎般的气势让对方也吓得收回了自己砍向刘松平的刀,死命横在胸前挡住了他的这一下劈砍,腾腾退了好几步。
  
  刘松平顺着刀势沉腰逡巡,每每在间不容发的时候从几个敌人的间隙当中闪了过去,时不时地接着挥刀回砍。
  
  随着这激烈的搏斗一直持续,刘松平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心头像是燃烧了起来一样,简直就好像一连喝了几碗徐州的烈酒。他如同狮虎一样地不住喘息着,全神贯注地看着每一柄向自己挥砍过来的刀,毫不留情地发动着反击。
  
  当决定留下来同这些人正面相对的时候,他就没打算过要活着离开了,所指望的只是尽量拖延这些人,给齐望更多逃离的余裕而已。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半空当中好像多么什么东西,在他四处游走的时候扑棱扑棱地打到他的脸上,刺得他的脸微微发疼。
  
  很快,他发觉这是天空在下雪。
  
  在突如其来的风雪当中,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冷意,冰雪在他的脸上融化,和汗水混在了一起,就好像给他涂了一层油蜡一样,他的头发也在剧烈的战斗当中睁开了束发的头巾,散乱着在两肩飘荡,像极了脱笼的狮虎。
  
  这人好生厉害!看着他如此表现,厉钊不禁心里暗暗发凉。
  
  上次交手之后,他就对这个刘松平的身手十分忌惮,没想到今天他全力出手之后,竟然表现得比当时还要强了不少!
  
  幸好刚才没有冲动,去和他贸然交手。
  
  带着再这样的想法,厉钊心里一横,然后从自己的马鞍边拿起了一支手弩,接着,他策马慢慢地向激战的地方蹭了过去,小心地让自己不要引起刘松平的注意。
  
  此时激战正酣的刘松平当然没注意到厉钊的动静,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激烈的搏杀当中。他伤了好几个人,但是代价则是自己的身上也增添了几道伤口,不过好在没有伤在要害,除了带来一些痛感之外并不影响动作,流血也不多。
  
  这些伤口传来的痛感,更一步激发了刘松平的凶性,他挥舞着手中的刀,刀光密不透风,不停地和敌人的兵刃相交。在激战之余,他还十分沉着地注视着周边敌人们的行动,寻找可以利用的间隙。
  
  就在他闪避开一个人当胸的一刀时,一个番子呼喝着向他重重砍了过来,他勉强刹住了身形,轻轻地向旁边滑了开去,而砍了个空的番子则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没有能够收住劲,从他的面前沉了下去,露出了自己的肩膀。
  
  刘松平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别起手来,然后用刀从下往上重重一撩,在凄厉的惨叫声当中,这个番子的手臂被硬生生地砍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还没有来得及为这个战果庆喜,刘松平就再次往旁边一沉腰,以躲避向他砍过来的刀。
  
  就在这时,一声轻轻的嘶声传到了他的耳中。
  
  虽然这声音很轻,但是怪异的响声仍旧勾起了刘松平心中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心觉不妙,然后两足重重地往旁边提顿,在气力衰竭的时候硬生生地让自己稍稍侧开了一点。接着,“噗”的一声轻响,那枚袭向他胸口的弩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瞬时产生的痛感让刘松平眼睛一黑,动作一下子维持不住,再也没法闪避,背上再度中了一刀,强大的劲道让他跄踉着向旁边扑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没有摔倒。
  
  肩膀上最初的痛感马上消失,接下来蹿升的麻痒感,让刘松平心里感觉更加不妙。
  
  “好贼子!”他扭头看着远处的厉钊,破口大骂,“好贼子!”
  
  “哈哈哈哈,叛贼,你逃不掉了!”偷袭得逞之后的厉钊,得意忘形地大笑了起来,“识相的就束手就擒,大爷给你留一条全尸!”
  
  刘松平怒形于色,但是再也没有余裕斥骂这个卑鄙小人,只能拖起已经渐渐麻痹的身体,勉强地从地上滚了几步,躲开了向他砍过来的刀。
  
  看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围攻他的敌人们顿时士气大振,更加卖力地向他砍了过去。
  
  刘松平虽然勉强的左支右挡,但是无复方才之勇的他,再也难以抵抗这密集的围攻了,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了,敌人向他砍过来的兵刃看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难以招架,气力好像也在随着伤口的血液在外流,眼睛也慢慢地有些模糊了。
  
  终于到了要送掉性命的时候了吗?他在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但是心里却毫无恐惧。
  
  已经杀伤了这么多敌人,再怎么看也够本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再说了,自己死后,望哥儿,应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了吧……还有什么可牵挂的?
  
  当一个敌人提着刀小心地走到了刘松平的跟前时,他勉强想要抬起刀来抵抗,但是一时却发现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怎么都没有办法抬起手来抵抗。
  
  这一路的路途,就在这里将要结束了吗?也好,反正也累了……刘松平闭上了眼睛,也松开了自己的手,等待着自己死期的降临。
  
  而就在此时此刻,不远处的一处草丛也突然泛出了奇异的声响。满身草灰的齐望,骤然从草丛当中钻了出来的。
  
  因为不知道三叔的具体方位,所以他纵使惶急,也只能够耐下心来四处搜寻,总算听到了打斗的兵刃交鸣声和呼喝声,这才得以找到方向循声来找。
  
  刚刚从草丛当中钻脑袋,他就看到远处的厉钊向刘松平射出了手中的弩箭,伤到了他的三叔,他的心里不由得更加是心急如焚。
  
  他咬了咬牙,直接从草丛当中跳了出来,扑到了刚才被刘松平杀死的人旁边,捡起他的刀,用力朝那个准备砍向自己三叔的人就是一掷,然后再捡?了另外一把刀,向还骑在马背上哈哈大笑的厉钊掷了过去。
  
  这两把刀,带着年轻人的血气和愤怒,以无比的力道破空而去,袭向自己的敌人。接着,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紧紧地抬起了自己的手中的刀,然后大喝了一声,径直地向骑着马的厉钊冲了过去。
  
  刘松平此时正在闭目待死,然而,这一刀却比他所想的要晚,迟迟都没有落下。
  
  “噗!”他的耳中突然传来了一道沉闷的轻响。
  
  他的心中微微有些疑惑,然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时,他骇然发现,这个追上来砍杀自己的敌人,胸前已经被一把尖刀捅穿了,此时这把刀还在微微颤动,鲜血不住地往地下流淌。
  
  这个敌人定定地看着刘松平,嘴角也在不断地流出血液,他的眼睛里面仿佛充满了惊愕和不甘,然后渐渐地失去了神采,然后倒伏在了地上。
  
  片刻的惊愕之后,刘松平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个傻小子!”他忍不住虚弱地骂了出来。
  
  然后,他勉强振作起了一点精神,重新拿起刀来,跌跌撞撞地往旁边走。
  
  而这时,剩下的几个敌人并没有追上来,因为这些人发现,他们的首领也被袭击了。
  
  就在厉钊满怀得意地看着刘松平挨了自己的暗箭然后身受重伤之时,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的身体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只是重重一躬,将整个身体伏倒在了马背上,这才堪堪躲过袭向自己的一刀。
  
  劲风从他的头顶扫过,吹拂得他后颈都有些发凉,如果不是他意识快马上躲避的话,恐怕已经被捅了一个透心凉了吧。
  
  他侧过脸来,马上顺着刀袭击过来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正飞步向他袭来的齐望。瞬时间,他的心变得更加透凉了。
  
  他下意识地催动马匹,但是仓促之间马哪里能够启动,结果只是马腿微微动了几下,根本没有走开几尺。
  
  “贼子受死!”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仅有离他只有几尺距离的齐望,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飞脚就向马背上的厉钊扫了过去。
  
  如此倾力的一击,厉钊当然想要躲开,但是他在马背上,活动的空间实在太小了,马仓促之间根本无法做出灵活的躲避动作,最后他只能硬生生地挨上了这一击。
  
  沉闷的响声再度响起,接着,马大声的嘶鸣了起来,因为受惊而四处跳跃,而这两个人都已经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硬生生用手招架住了这一击的厉钊,手臂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感,旧伤也被牵动了出来。
  
  他捂着痛得厉害的手臂,然后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总算才刹住了自己的身形。因为在地上沾了不少灰,他看起来也跟齐望差不多狼狈了。
  
  “你……你居然还敢回来?”他的表情忿恨难以置信。
  
  “是啊,小爷来收拾你了!”齐望冷笑着,然后自己也慢慢地站了起来,“上次让你这奸贼跑了,这次小爷来收你的命!”
  
  “你……我倒要看看是谁死!”厉钊闻言大怒,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因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样?我三叔的手艺还过得去吧?现在我们的手都受了伤,倒要看看到底谁更能够撑得住!”已经调匀了呼吸的齐望微微沉腰,重新做好了再战的准备,不期然间他的表情已经和厉钊一样狞恶,“来啊,你不是很能逞能吗?大爷今天就要和你分个高下!”
  
  因为充满了恨意,他的情绪十分高昂,说到后面几乎是吼了出来,同时,他也提着刀再度向对方冲了过去。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地上的土灰也随之被带飞到了半空中,好像给他加上了一层烟雾一样。
  
  在这团烟雾向自己袭击过来的时候,厉钊勉强抬起刀来招架,但是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不得不微微后退,消去劲力。接着这团灰土烟雾也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齐望此生以来还从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个人,因为出手再也没有了任何犹豫和保留,就是要以取对手性命为唯一的目的,因此刀刀都奔向要害,甚至都不顾收手防备对手的反击。
  
  厉钊可没有他这种气概,因此只能不停地左格右挡来防守,好不容易才得以堪堪挡住齐望的刀,只是手臂上的伤口却越来越疼的厉害。
  
  齐望手臂上的伤口也崩裂了,血浸透了绷带,然后因为他剧烈的动作,不住地往外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然后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刀,横撩竖斩,不停地向对方发动着攻击。
  
  看着情形不对,厉钊一边抵挡,一边大声呼喝,让自己的那些手下们赶紧过来搭救自己。但是他刚才为了避免刘松平狗急跳墙,所以可以和激战中的他们保持距离,仓促之间他们虽然正在往这边赶,但是仓促之间又哪里赶得过来?
  
  就在厉钊还在惶急的时候,齐望一刀横斩向他的腰部,当他竖起刀来格挡的时候,齐望用刀顺着他的刀刃重重网上一撩,直接划向了他的手,他心里大急,翻过刀来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这才将齐望的刀压了下去。
  
  哪知道齐望突然右手松开了刀,然后借势沉肩狠狠地往厉钊的身上又是一撞。
  
  被重重撞到了的厉钊,闷哼了一声,眼睛一瞬间都在晕眩当中失明了,总算他最后一刻重重往齐望身上一推,这才跌跌撞撞地往后面退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没有跌落到地上。
  
  还没有等厉钊调匀气息,齐望从地上捡起了刀,再度向厉钊冲了过来。
  
  他们怎么还没来?
  
  此时厉钊的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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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5章 谢了
  
  当刘松平和齐望带着魏忠贤逃跑的时候,厉钊和自己的手下们立刻骑着快马去追击了,而广平府的差役们则步行跟在了后面,按理说这批援兵虽然是步行的,但是过了这么久也该来了吧?如果他们赶到的话,就一定能够解除自己这些人现在面临的危难了。
  
  那他们为什么还没来?难道是路上迷路了?一路上我们不是做好了标记的吗,这才走多远啊?厉钊心里因为迷惑不解而倍加焦急,勉强地抵挡着齐望的攻击。
  
  他所不知道的是,那些广平府的差役们早就已经到了,此时此刻,他们正在远处,观察着东厂的人和两个锦衣卫的搏杀。然而奇怪的是,即使看到东厂的人在这一场搏杀当中已经落到了下风,他们还是没有动。
  
  “白先生?那群东厂的人恐怕就要撑不住了,我们再不上去的话恐怕就要晚了啊!”在树荫下,差役的头目对旁边的中年人小声问。
  
  白先生是知府大人的亲信幕僚,大家早就私下里传言过,都说没有白先生,知府衙门估计都运转不开。而且,在动身之前知府大人就已经反复叮嘱了,这一趟的差事是白先生领衔的,一定要完全听从白先生的调遣,因此他在这个中年书生面前丝毫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听从着他的命令。
  
  不过,白先生虽然看上去斯斯文文,但是性格倒不迂腐,反而十分随和,甚至他赶路的体力也非常不错,并没有拖慢这群人的行动。于是,一路上和他们相处得倒也颇为愉快,他们心里都暗暗佩服,觉得白先生不愧能成为知府的左右手,确实有些能耐。
  
  追上来之后,他们一直都藏在这里等候着命令,而白先生一直却没有下令,眼看着形势不对劲了,这个头目不得不硬起头皮来问。
  
  “别急,别急。”白先生脸上微微笑着,一点都看不出紧张来,“还可以再等会儿。”
  
  “可是……再等就怕来不及了啊!”大汉有些着急了,“东厂的人看着就快挺不住了!”
  
  “这不是还挺好的吗?我看还能撑过去”白先生往那边再瞟了几眼,但是一点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先生你是没有常和别人动手的人吧?小的们眼看厉档头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了啊!”大汉因为心里急,所以态度稍微激烈了一点,“先生,赶紧让我们上去动手吧,现在趁着东厂的人还能战,大家合力一起把那两个恶贼擒杀了,不然的话,等下他们要是落败,我们……我们恐怕也独力难支啊!”
  
  “独力难支?为什么独力难支?”白先生满布的笑容里面,终于稍微透出了一点严肃,“谁让你过去支了?”
  
  “呃……这……”大汉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疑惑地看着白先生。“这不是知府大人下令要我们帮这些东厂的人逮住那几个钦犯的吗?”
  
  “钦犯?知府大人什么时候说他们是钦犯了?”白先生从从容容地甩了下手,“要逮他们,是东厂的人要办的活,知府大人可没说我们一定要掺和……”
  
  这是要作壁上观,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吗?大汉心里悚然一惊。
  
  可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又要让我们跟过来?他的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好了,我知道,那个年轻人伤过你,你报仇心切,可是有些事情是心急不得的,继续看,继续看吧。”白先生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若是东厂的人赢了,我们就过去锦上添花吧。”
  
  看他潜藏的意思,如果东厂的人落败,那就不管了。
  
  大汉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白先生的脸色,他再也不敢多说了。他们在离开府城的时候,知府大人就多次叮嘱过要听白先生的命令,如果再一直质疑下去,恐怕真要惹白先生生气了,那可是大大不妙。
  
  比起这个来,之前的那点仇怨,甚至东厂这些人的死活,那真就不算什么了。
  
  “好,小的唯先生之命是从。”他弯腰朝白先生拱了拱手,“先生只要下令,不管刀山火海,小的们也一定去闯!
  
  “你倒精乖!”白先生大笑了出来,“好吧,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衙门里面一天,就少不了你的好处!”
  
  ……………………
  
  这两个人的交谈,厉钊当然无法听到了,他现在在齐望连绵不绝的攻势当中手忙脚乱,心里则在大骂那些差役为什么还不赶过来帮忙。
  
  不管怎么样,他知道他暂时指望不了那些人了,只能指望他那些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来的手下。
  
  先拖住时间,让他们一起来帮手杀掉这个年轻人,只要能杀掉这个年轻人,那个老的现在已经受了重伤,等下也可以轻松一起除掉。只要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带着这个信念,他强忍着手上的剧痛,挥刀不住地格挡着,虽然左支右绌,但是他总算还是勉强维持着自己的性命。然后,他一点一点地向自己的手下们那边蹭了过去。
  
  一步一步,虽然跌跌撞撞,但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离安全脱身也越来越近了,厉钊的心里开始稍稍放下了一点。
  
  然而,也许是同样发现了这一点的缘故,齐望的攻势也越来越急,不停地挥刀劈砍他的头部和腹部,甚至有了同归于尽的架势,一点也不管自己的安危,大有在这里和厉钊一命换一命的气势。
  
  厉钊怎么可能和这种人换名,因此他只顾着防御,一点也没有还击的意思,这也让他愈发显得左支右绌。
  
  这段短短的旅途在厉钊的心里仿佛过了半辈子,但是最终,他终于走到了和自己的手下们只有几步距离的地方,这些人的呼喝声已经巨细无遗地传到了他的耳中,此刻听来如同仙乐一般。
  
  “杀了他!”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然后往后跃到了半空当中,拿着刀虚往前指。
  
  然而,就在此刻,他突然又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嘶嘶声,就好像是低鸣,又好像是尖啸……他睁大了眼睛,转头往后看去。
  
  一柄尖刀正向他飞快地向他蹿了过?,半空中的身影越来越大,他想要躲开,但是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只能带着无比的恐惧眼睁睁地看着刀尖向自己袭来。
  
  “嗤”的一声闷响,在旁边人惊恐的注视下,已经后跃到了他们这群人当中的厉钊被一把刀从后面刺了个对穿,血花也随之崩散,浇到了他们的身上。
  
  而齐望被这一声闷响激得更加凶性大发,他大喝了一声,重重踩在地上然后纵身一跃,向厉钊冲了过去。接着,他无视了旁边砍向自己的刀,红着双眼狠命往厉钊的手臂上一斩!
  
  齐望的背上挨了一刀,但是他切下了厉钊的右臂,血减到了他的脸上,就好像为他涂上了一层颜料一样。
  
  齐望再度尖叫了一声,然后抡回刀往旁边又是重重一挥,将旁边的人逼退。
  
  “来啊!来啊!”他大笑了起来,抬起刀来指着剩下的几个人。“过来领死啊!”
  
  满身血污的齐望,在如此疯狂的呼喝,再度震慑了原本就已经心生动摇的敌人们。他们迟疑着没有再动,然后再看了看已经躺倒在了地上的厉钊。
  
  虽然他的背还在微微起伏,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厉钊受了这么重的伤已经死定了。
  
  “来啊!不来我就来了!”齐望拿起刀来,朝他们走了几步。
  
  没有人鼓起勇气上前再和他动手,先是一个人转身,最后他们一起争先恐后地往后面逃了,唯恐再和这个杀神交手。他们不顾一切地往回跑,跑到马的旁边,然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跑了,再也没人关注厉钊的死活。
  
  齐望并没有追击,只是拿着刀站在原地,任由其他人离开。他的头十分晕眩,背上的伤口还在不住地流血,几乎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一样,然而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着,一步步地向厉钊躺下的地方走了过去。
  
  “好厉害……”别说是剩下的东厂番子,就连站在远处的差役,都被齐望这样势如疯虎的表现给震慑了,“真真是不知死活啊!”
  
  “是啊,这些东厂的人还真是没眼力呢,惹上了这样的人。”白先生仍旧是十分平静的样子,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震撼一样。“现在闹到了这份上,合该也算他们倒霉啊……”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先生?”壮汉迟疑着问他。
  
  “怎么办?既然东厂的人都失了手,那我们又何必再掺和?”白先生笑了笑,“怎么,难不成你还想上去再和他来一场?”
  
  “小的不敢!”壮汉连忙摆手否认,“只是……若现在我们撒手不管的话,知府大人那里会不会……另外,朝廷那里会不会……”
  
  “说话别这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不好说的?”白先生仍旧微笑着,“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为这个事担心什么?你是听我的命令行事的,再怎么样也怪罪不到你头上,知府大人怪罪了有我顶着,朝廷怪罪下来有知府大人顶着,哪用得着你来担心?”
  
  在白先生夹枪带棒的斥责下,壮汉也不敢再多问了,躬下身来不停地点头应是,再也没有了前阵子那样的威风。
  
  “那咱们现在就回去交差?”他再度试探着问。
  
  “当然回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白先生做了个手势,然后转过身就走,其他人也赶紧跟在了后面。
  
  厉钊现在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胸口和手臂上的伤口都在往外冒血,染红了身下的一大片土地,因为剧烈地痛苦,他张开了口,像是被捞上岸的鱼一样呼着气,断臂摆在他的旁边,手指居然还在微微颤动。
  
  齐望走到了他的旁边,但是并没有出刀了结他。
  
  “怎么……怎么还不动手……?”当发现齐望走进之后,厉钊已经失神的眼睛里面终于稍稍有了一点神采,“不能……不能给我个痛快吗?”
  
  齐望只是看着他,还是没有动手。刚才的癫狂已经过去,理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心中,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濒临死亡的人,他突然感觉杀人或楸被杀,这一切是如此荒谬。
  
  “不杀你,你也要死了。”迟疑了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你想要杀我,所以我们杀了你,这怪不了我们,不过你放心吧,等会儿我会埋了你们的,不会让你们曝尸荒野……”
  
  “噗哈哈哈……”厉钊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不停地咳嗽,血沫也从他的口中大量涌出,“那我还要……还要多谢你了……不过……不过……”
  
  “谢就不必了。不过什么?”齐望低声问。
  
  “你觉得杀了我……杀了我就能怎么样了吗……?”随着失血越来越严重,厉钊的脸色也变得越发苍白,声音也十分虚弱,几乎细如蚊呐,“你们……你们也跑不掉的,也就是多活一阵而已……哈哈哈哈,谢了,谢了……谢了……”
  
  一句句谢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寂静无声。
  
  点点的雪花落在旁边,好像是生灵在离开人间的最后呜咽。
  
  齐望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躺在地上似乎在仰望天空的厉钊,雪花落到了他的身上很快就化开了,混合着血水把他的衣服打得湿透,寒气很快取代了之前燃烧的血气,让他突然有一种寒冰刺骨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精力,然后勉强地向刘松平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刘松平现在已经套拉着蹲坐在了一颗石头上,看上去衰颓而且萎靡,疲态尽显。但是如果没有他扔出来的那一刀的话,也许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吧。
  
  齐望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半蹲下来抱住了刘松平。
  
  “三叔,我来救你了。”
  
  “傻孩子。”刘松平只是苦笑。“扶我起来。”
  
  天色已经晚了,天空开始变得半明不暗,野草在寒风当中摇曳也越来越像是黑暗中的虚影。
  
  魏忠贤还是坐在刚才的地方,不紧不慢地揉弄着自己的脚,神态十分专注,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事可以打搅他一样。尽管在这"时节一个人处在荒郊野外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却一点都没有不适。
  
  蓑草摇曳的哗啦声越来越响亮了,最后,在他旁边的地方突然分开。
  
  “回来了?”魏忠贤头也不抬地问。
  
  “让公公受累了。”刘松平苦笑着向魏忠贤道歉,“罪过,罪过。”
  
  “没事,能回来就好!”魏忠贤也笑了出来。“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公公还是想要去凤阳吗?”刘松平有些疑惑。
  
  “去,当然去了!朝廷让咱家去,有没有收回成命,咱家为什么不去呢?”魏忠贤毫不犹豫地说,“再说了,如今天下之大,咱家还能去哪儿?不过……你们两个,倒是不用跟着咱家去了吧?好好好,早点散了吧。”
  
  刘松平和齐望对视了一眼。“公公,恕难从命!”
  
  “嗯?不行?”魏忠贤反倒有些惊奇了,“现在你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跟着咱家做什么?你们不会觉得自己还是朝廷的人吧?”
  
  “厉钊的话只是一面之词而已,朝廷并没有来命令说要我等更改行程。”刘松平颇为强硬地说,“既然如此,我等自然还要打起精神来,办好之前的差事,把公公安全送到那里,不敢有任何懈怠。”
  
  “你们啊……你们啊……”魏忠贤明白了,然后禁不住失笑,“都是一群死心眼儿啊!好,好,那就有劳你们两位了,咱家感激你们。”
  
  “多谢公公夸赞!”刘松平冲他行礼,“另外,在下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公公能不能将之前答应给我的东西,先给望哥儿呢?公公且放心,就算公公先给了,在下也绝不会食言,一定会竭尽全力达成公公所愿。”
  
  “别,不用这么说,你的人品咱家当然相信。东西咱家刚才就给了小哥儿了,只是他不要而已,现在他想拿的话,直接跟咱家拿就行了。”魏忠贤再度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那几张纸片,“你们且拿去吧。咱家到了凤阳之后,这些身外之物又哪里还用得上?”
  
  “望哥儿?”刘松平瞟了齐望一眼。
  
  在他的注视下,齐望迟疑地接过了这些纸页,收入到了自己的怀中。
  
  尽管他依照刘松平的期望拿下了这些财物,但是他的心里还在隐隐有一种侥幸之心,希望京城里的形势不像厉钊说得那样坏,锦衣卫也还没有把他们两个视为叛贼,他们还有机会回到京城,回到那个他们祖辈父辈供职的地方。
  
  世世代代侍奉的大明朝廷,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割舍掉?
  
  “三叔,这些是我们用血汗换来的,你叫我收下,我就收下,可是……可是我们并没有背叛锦衣卫啊!我……我不想就这样离开锦衣卫,然后隐姓埋名背井离乡过一辈子,至少先试试看还能不能回去吧?”齐望朝刘松平问,“要不这样吧,等我们把魏公公安全送到凤阳,我们就离开那里,然后三叔你先去江南等我,我去京城探探风声,如果平安无事我就回来接您,大家一起重归锦衣卫。如果真的有事,我再过来找你,大家就隐姓埋名算了……”
  
  “如果你没回来呢?”刘松平瞪了他一眼,“是不是叫三叔就拿着这些财物,在江南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了此残生?”
  
  齐望悻悻然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你……你真是个傻小子!”刘松平一气之下,抬手就想打他,但是手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已经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无奈只能放下了手,“傻小子,我知道你为何这么想,我……我也是和你一样出来的啊!但凡要是有点办法,我还会这么做吗?你知道出京之前,为了推掉这份差事,我做废了多大的劲?可是你把你当大明鹰犬,人家把你当什么了?我们世世代代为锦衣卫办差,可是上面说扔就把我们给扔出来了,就因为我们没钱活动,还白占了两个位置!上面这么对待我们,你……亏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齐望又呆住了,他绝没有想到,在?京之前,看似颓废懒怠的三叔在看出了这趟差事的风险之后,居然还做了这么多运作。
  
  可是,做了这么多运作,最后还是没办法避开这趟差事……上面老早就存了抛开他们两个的心思了吧。
  
  锦衣卫……锦衣卫……我一片赤诚,居然就是得到这样的结果吗?
  
  他的脑子混乱了。
  
  “罢了罢了,反正东西都已经给了你们,要怎么处置也随得你们了。”魏忠贤看到他实在太过于苦恼,所以出言帮他解围,“你们先也别吵了,等把咱家送到了凤阳,你们想要怎么做再商量好也不迟啊。现在你们都受了伤,不先养养伤,吵架动元气作甚?”
  
  “公公说的是。”刘松平点了点头,然后又瞪了齐望一眼,但是总算没有再说什么。
  
  “你也别太为难小哥儿了,这孩子是个实心人,慢慢教就好了!”魏忠贤叹了口气,“大明要是多上一些这样的热血男儿,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然而,刘松平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表现得欣慰,反而闪过了一丝黯然。
  
  “大明就算这样的热血男儿再多少十倍,那也是要被自己人整死,于国于家何用?”
  
  说完,不待惊愕的魏忠贤反驳,他转身就离开了。
  
  接着,因为天色已晚,所以他们各自拾检柴火,烧起了个火堆。
  
  好在现在小雪已经停了,因而这个火堆倒也凑合着点起来了,换好了衣物之后,他们凑近到火堆边,在树下铺了一个地铺休息,生者和亡者很快在寒风当中迎来了一个同样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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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6章 千户
  
  他们第二天一大早才起来,而这时火堆早已经熄灭,就?余烬都没有了任何热度。.XsHuoTXt齐望一起来就打了个寒噤,然而身体仍旧十分疲倦、并且伤口隐隐作痛,但是他们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现在雪是停了,但是天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一场大雪,如果一直呆在野外的话恐怕没有人能够撑上多久,所以必须先赶路,于是他们只能跌跌撞撞地继续这趟路途。
  
  然而,新的路途一开始就面临了许多比之前更加麻烦的困难。首先本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广平府和开封府的地界,但是经过那一场混战和逃窜,他们现在摸不清自己到底已经到了哪里,只能姑且当自己已经到了开封府,反正先认准了向南走,先找个有人烟的地方再说。
  
  齐望和刘松平的身体也成了拖累,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健壮的精干汉子,但是在连续几场恶战之后身上受了不少伤,现在虽然能够勉强行动,但是毕竟需要一些休养,才能恢复元气。齐望的情况稍微好一点,毕竟是年轻人身体恢复能力强,刘松平到了这个年纪,又受了伤,如果不尽快疗养的话,以后恐怕会落下病根,可是在现在的这种环境当中,又哪里还有余暇去找地方疗治?
  
  在各种不利条件的催逼之下,他们只能先抛下其他的顾虑,准备找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休息并且养伤,方向只能尽量选着向南而行。为了尽快找到市集,他们也不得不放下了其他的顾忌,径直地沿着大路前行。
  
  仿佛是印证了他们的担心似的,路上还没有走上多久,天空就慢慢地飘落了淅淅零零的雪花,因为阴云实在太厚,天色阴沉得可怕,一点都不像是早晨。寒风和雪花交加,自然路上也见不到多少行人,他们在风雪当中不得不靠近了并且将身子都缩到了衣服里面,这样才能勉强抵御寒冷。
  
  齐望只感觉到全身冰冷,相比之下,伤口一直未绝的疼痛反而渐渐平息了下来,他不时地往旁边的刘松平看去,担心他的身体。
  
  虽然在路上他们早就为自己准备了冬衣,但是以刘松平现在的身体状况,齐望还是十分担心。
  
  “三叔,要不你再从我这里多拿件衣服吧?”犹豫了许久之后,齐望终于大着胆子问刘松平,“我年轻,身体顶得住。”
  
  “瞎说什么傻话!老实照看好自己就行了,你三叔身体好得很,撑得住!”一直搀扶着魏忠贤的刘松平马上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然后从自己的行囊里面掏出了干粮吃了下去。“老老实实走,别东想西想,一路还长的很!”
  
  被他这么一呵斥,齐望也只好重新住了口。
  
  在这风寒交迫的时段,他也感到十分压抑,不想多说。
  
  风雪当中他不禁回想起了在京城的日子,思念炕炉的热火来。虽然他的父亲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小旗而已,但是总算靠着这差事得到了一份钱粮,然后用这些钱粮保障了他从小长大的衣食。原本他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不容易,直到这次出了京之后,见识到了天下大乱的惨景的齐望,才真正发现这一切到底有多么宝贵。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他那个虽然简陋,但是毕竟还能遮风挡雨的家,那里的一切陈设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令人依恋……要是能回去的话,那该多好啊。
  
  就在他在寒风当中遐想的时候,路突然微微颤动了起来。
  
  这种熟悉的颤动,让他最近饱经考验的身体马上紧绷了起来。
  
  接着,耳中传来的嘶鸣声证实了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这一切,还没结束吗?
  
  他骇然向后面看去,然后发现,在路的远方,隐隐约约有一些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他的胸脯重重一顿。
  
  他又转回来头,然后发现,撞到自己的是魏忠贤老迈的身躯。
  
  “带着他快走!”刘松平冲他大喊,“我们分头走!”
  
  这熟悉的命令,将齐望从惊疑当中很快就拉了出来。“三叔……”
  
  |“还?什么?他们骑着马,很快就可以追过来了!”刘松平焦急地冲他大喊,“快走,快走!”
  
  一边说,刘松平还一边在重重地推他,但是齐望却没有动。
  
  有了上次的教训之后,这次他再也不打算遵从了。
  
  “三叔……我不会走的,你带着他走吧!”齐望咬了咬牙,然后从自己的腰间再度拔出了刀,“我来给你们断后!”
  
  “说什么傻话!”刘松平大怒,也拔出了自己的刀,“多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我都这个年纪了,活都活够了,你还不让我来走个舒坦吗?你别小看三叔,等下就可以过来找你们了!”
  
  纵使他说得再豪气,但是齐望怎么也不动,他知道三叔现在已经受了伤,纵使身手再了得,也绝对难以抵御新上来的追兵了。
  
  “三叔,我不会走的,要就一起没事,要死我们一起死!”齐望不管他怎么推,就是站着不动,然后他转头看向了魏忠贤,“魏忠贤,我要和三叔留在这里,你先自己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等下如果没事了我们就再过来找你!”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魏忠贤一阵愕然,仍旧怔怔地看着他们,蓦地苦笑了出来。
  
  “这风雪的天,这荒不着店的地,咱家能去那儿?咱家哪儿都不走了,就在这里等着吧。”
  
  “公公!”刘松平也是一急,“你……你留着又能顶什么用?还是跟着望哥儿一起走吧!你不是要去凤阳吗?如果留在这里,那就去不成了啊!”
  
  “事到如今,咱家还有什么去的成去不成的话可说?”魏忠贤摇了摇头,“你们两个都不要乱动,先让咱家来应付他们,如果非要咱家回去的话,那咱家就听从了吧。”
  
  “可是如今这局面,公公若是回去的话,即刻就会命悬一线啊!”刘松平又是一急。
  
  “咱家都说了啊,生死有命,管它那么多作甚。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跑不了,那咱家又何必逆天行事?不用再劝了,咱家心意已决!”魏忠贤重重一摆手,表示了自己的心意,“倒是你们,先走吧,反正东西咱家都已经给了你们了,还有什么必要再呆在咱家的身边?走吧……别难为自己了。”
  
  “既然我们收了公公的好处,那自然就该要为公公尽心尽力到底!”刘松平却没有放弃的意思,“公公不要多言了,这一路上我等多承蒙你照顾,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哪里有抛下公公独自求生的道理?再说了,现在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与其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收捕,还不如就在这儿”
  
  “既然三叔不走,我也不走,大家一起跟来者见个真章!”齐望的热血又被重新激发了出来,他拦在了三叔和魏忠贤的前面,“不管是谁,若想要伤了三叔,先要从我的身前踏过去!”
  
  在飘飘的风雪当中,这群骑马的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带给他们的压力也越发如实地冲击了过来。
  
  当冲到离他们只有两三丈远的距离时,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号令一样,这些人纷纷勒马停了下来。
  
  这时候就能看清楚了,这群人大概有十几个,统统骑着高头大马,他们身形结实,穿着黑色的棉袄,面色阴沉而又冷峻。而他们的视线,同时落到了这三个人身上,光是这种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让人感觉心里更冷。他们的腰间都别着兵刃,一看就像是训练有素而且惯常于杀人。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三个人。然后,在为首的一个人的手势下,他旁边的几个人骑着马将三个人围住了,只是略微一瞥,刘松平就知道他们已经封死了自己的所有逃路,再也不打算留给自己任何逃离的机会了。
  
  看着他们手中的兵刃,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刀剑的反光竟然是这么刺眼,比起现在的阵仗来,之前厉钊和他带的那些人反而只能算是乌合之众了。
  
  然而,更令他心寒的事情不是这里,而是……他们中有几个人,是自己认识的人。?头的人,正是锦衣卫千户陶彻,这个人身形高瘦,深褐色的脸表情凶狠而又狠厉,在锦衣卫里面也是赫赫有名的凶人,几乎从没有人见他笑过。他平生不知道办过了多少差事,也不知道将多少人的性命就此断送。
  
  结果,现在就是他带着人追上了自己这一行人,还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模样……锦衣卫真的已经把我当成了叛贼了吗?刘松平的心顿时就沉落到了谷底。
  
  “千户大人……”齐望也认出了他,因而明显地动摇了,“竟然是千户大人?”
  
  “刘松平,齐望!”就在他们两个还在惊骇迟疑的时候,陶千户大喝了一声,“还不跪下!”
  
  这一声大喝,震得两个人耳膜都有些生疼,在被包围无力反抗的情况下,几十年的谨慎服从所培养出的本能终于发挥出了作用,两个人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慢慢地跪了下来。
  
  “属下参见千户大人!”
  
  他是跪下了,但是魏忠贤却并没有什么惊慌。这个陶千户虽然凶神恶煞,但是当年在他得势的时候,也不过是手边一个小小走卒而已,如今虽然落魄了,但是又何必在他面前俯首?
  
  “陶千户,多日不见,你这官威倒是越来越大了啊……”魏忠贤平淡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今天怎么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了?”
  
  “公公多日不见,还能有往昔风采,在下实在深感欣慰。”陶彻并没有下马,只是不咸不淡地在马背上拱了拱手,“在下本来也不想出京的,呆在京城多舒服?只是听到公公收买了我们两人押送的人,所以才不得不带人出来截住公公,免得公公做下傻事。说起来,这还是公公在劳累我等啊。”
  
  “傻事?咱家若想做什么傻事的话,又何必弄成现在这样?”魏忠贤嘲讽地笑了笑,“咱家真要收买了他们,还用得着再一路上顶风冒雪地赶去凤阳?又怎么会跟千户碰上?”
  
  “公公所思所想,在下也弄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不过,论迹不论心,公公这一路上勾结了这两个人为非作歹,那是恶行昭彰的,还用得着多说吗?”陶彻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他们听了公公的煽惑,擅自行动,袭击官差,我昨晚还得到消息,他们连东厂的人都杀了,简直肆无忌惮!”
  
  “他们只是尽忠职守而已,你们上头的人叫他们护送咱家到凤阳,他们照办了,何过之有?”魏忠贤马上反问,“有事的话,冲着咱家来就行了,何必再牵累到旁人身上?”
  
  “公公的事情,当然少不了。”陶彻忽然冷笑起来,然后将视线转到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身上,“把他们两个绑起来!”
  
  “且慢!”魏忠贤连忙大喝一声,“陶千户,既然你已经追上了咱家,咱家自然也输得起,你想要怎么发配咱家,咱家认了就是,饶过这两个人吧!他们只不过是蜉蛉一般的人物而已,又何必把他们牵到这种事里面呢?”
  
  自从他被天子黜落之后,这位前朝的权宦,第一次对人说了软话求情,然而却不是为自己。
  
  可是他这番软话,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
  
  “公公,此乃锦衣卫的内事,就不劳公公费心了。”陶彻摇了摇头,然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旁边的人下去收捕两人,“公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天子听说了公公在路上的行迹之后,十分震怒,此次公公回京,恐怕得不到多少好啊……”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难听,但是陶彻的脸上还是一脸的肃然,看不到任何的嘲讽。
  
  “千户大人!”就在这时,刘松平突然抬起了头来,“是我利欲熏心,受了魏公公的收买,一路上保护他,与齐望毫无干涉,还请明察!”
  
  “有无干涉是你能说了算的吗?住口!”陶彻直接喝住了他,“回到京里,自然会好好审问你的,到时候你再伸冤也不迟!”
  
  在不疾不徐的风雪当中,刘松平心里惶急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用手撑着地,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大胆!”旁边的人大骂,但是他充耳不闻,反而抬起头来,直视着马背上的陶千户。
  
  “大人,事到如今何必再诓骗我等?等回到京里,我们就会当做替罪羔羊交给东厂,哪里还会有命来伸冤?我等随你回去是死无葬身之地,而大人你,自然能够讨到韩大人欢心,再得到更进一步的前程……”
  
  “你!”陶彻稍微有些动摇了,大喊了一声,“你都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真是胡话吗?不瞒大人说,厉钊之前被我等所杀,也是我等将他安葬的,在他的身上,我就找到了证物……”刘松平仍旧直视着对方,没有任何退缩,“是韩爌韩大人授意他来追截魏公公的吧?既然他是,那大人你自然也差不多……大人,你说对吗?”
  
  “你污蔑上官,该当何罪?”陶彻的语气变得更冷了,“真以为我在这里就治不了你,非得把你们带回京城吗?”
  
  “韩爌?原来是他……”旁边的魏忠贤倒是马上恍然大悟了,“也是啊,他是东林元老,哪里甘心被杨涟他们这些小辈压住一头啊?定是想要从咱家这里捞出几分功劳来,为自己攒出重新回去内阁的本钱,呵,这老货当初咱家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倒是这么有胆识的人!”魏忠贤冷冷一笑,“只是,你们厂卫为何要听他们的呢?哦……也对啊,圣上不喜欢厂卫,所以你们想要做出点业绩来,让韩爌帮衬着你们……嘿,真是好主意。”
  
  魏忠贤很快就在脑中想通了这来龙去脉,然后又苦笑,“你们啊,就是想得不深,只看得到眼前啊……那东林的人哪里是好相与的?你们听他们的支使,那不就是与虎谋皮吗?能得到多少好处?只怕到时候还是被人鸟尽弓藏啊!依咱家看,如今你们倒也不该做些什么,静等圣上回心转意便罢了,省得……”
  
  随着魏忠贤的推断,陶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他冷哼了一声,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马,引发了一声嘶鸣,也打断了魏忠贤的话。
  
  “厉钊那小子,真是死都死得不明白,废物一个。不过也好,他要是不死,我还没法儿领这个全功呢,也要谢谢他一声,只不过是跟东厂那边要交代一下罢了。”陶彻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公公不愧那偌大的名声,果然见微知著,在下佩服!不过……既然公公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那也不要再指点我等了吧?我等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韩爌要咱家怎么做?”魏忠贤也不再绕圈子了,直接问,“厉钊找咱家的时候,就要咱家把暗中投靠咱家的朝臣的名单和劣迹都列出来,想必韩大人也是想要这份东西,来铺自己的上进之路吧?哦,也对,然后还可以说动圣上斩了咱家,再给他添上一份为国为朝廷除害的大功……”
  
  “公公既然都猜到了那又何必让在下多说?”陶彻平静地回答,“韩大人能入阁,就能在圣上跟前保住厂卫,他也用得着大家,所以公公你看,如今你都落到了这份上还能帮上这么多人,这岂不是极好?”
  
  接着,他还不等魏忠贤回答,就冷眼看着另外两个人。
  
  “你们既然已经听到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世世代代蒙受国恩,现在卫里面处境艰难,你们理应出点力是吧?”他又摆了摆手,其他的人也从马上下来了,“既然奉了上面的差事,既然没办好,那就得承责受罚。好了,我也不想跟你们多说了,你们就老老实实跟我们回京吧。”
  
  他轻飘飘的话,在齐望的心里却引发了无可一直的波澜。
  
  “无可奈何?”“认了?”世世代代忠于朝廷,小心翼翼为锦衣卫办差,最后却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他们为了私利勾心斗角,却要我们底下的人来殉葬。
  
  这天下……这天下哪里还有公义!这忠心,到底能顶得什么用?!
  
  他只觉得愤怒得全身颤抖,就连喉咙都变得干涩至极。
  
  当这种愤怒来到了极点的时候,他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的逆境,也无视了身上隐隐的创痛,重重地一拍冰冷的大地,然后自己也站了起来,怒视着陶彻。“男子汉大丈夫,要死也不能窝窝囊囊死,你……你想要杀我,踏过我手中的刀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望哥儿,说得好。”旁边的刘松平突然赞了他。
  
  “三叔!”得到久违的夸赞时,齐望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相信,但是巨大的喜悦很快让他笑了出来,“我没白做你的侄儿吧!”
  
  “是啊,没白做……”刘松平点了点头,“太好了,太好了,做儿子都够了。”
  
  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拔出刀来直视着陶彻。“陶千户,你想要杀我们,踏过我手中的刀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在白茫一片的大地当中,叔侄两个并肩站在一起,拿着刀直视着对面的一群人,神气是那样昂扬,好像无所畏惧。这昂扬的气势,一时间竟然让对面这群人都为之所夺。
  
  “嘿!倒是有骨气。”片刻之后,陶彻轻叹了一声,“那就……成全你们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他就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然后挥刀向刘松平斩了过去。
  
  随着他这一声拍击,其他人也同时向他们扑了过来,一道道身影扑面而来,几乎没有给齐望两人任何躲避的空间。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背靠着背,不停地舞动着刀,格挡开这些锦衣卫的攻击。
  
  和东厂厉钊带来的那些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陶彻自己身先士卒,这些人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因为给他们带来的压力竟然几倍于之前被围攻的状态。
  
  他们以前差不多都见过,但是到了现在,哪里还会留什么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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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7章 下雪了
  
  刀光剑影很快就涤荡开了小雪,横扫了周边的一切,将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魏忠贤静静地看着就在旁边发生的这场搏斗,既无法干涉也不想参与,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地天空,任由小雪落到他的脸上、落到他的眼睛里,最后化为水滴。
  
  他终于得知到了自己最近所遭遇到的一切的根由,但是却再也兴不起别的兴致了。这一切到底何苦来哉?大明眼看都没剩下几天了,他们这些人还是改不了旧日的积习,还是要为了名利争来夺去,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他只想着快点把一切都结束掉。大明朝廷给了自己荣华富贵,自然也可以收回去,这条命既然现在天子想要,那留着又有什么用?
  
  毕竟之前受了伤,齐望和刘松平都有些虚弱,在这种毫不留情而又配合紧密的围攻之下,很快就又重新受了伤,鲜血再度淋漓。
  
  齐望睁大了眼睛,血性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他毫无保留地挥动手中的刀,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只想着向别人砍过去,反正现在逃不掉的,多撑一会儿少撑一会儿又有什么不同?只要自己比三叔先死就好了。
  
  他想要呐喊,但是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闷得十分难受。这股气,曾经支撑着他在大明最艰难的时候仍旧忠于大明朝廷,也支撑着他走过了最危险的时刻,然而现在却只是郁积在他的心里,让他难受到了极点。
  
  他顺着敌人的刀势闪开,然后他以刀往下一挥,隔开了两个攻向自己的人,然后曲腰又躲过了横斩过来的一刀,接着顺着这一刀砍了回去,兵刃的交击声响个不停,他始终无法脱离敌人的围攻,只能在这种网中消耗自己的气力。
  
  就在这时候,他斜眼一看,发现三叔在和陶彻的交手当中已经满是下风,心里不由得更加焦急了。
  
  “你真的很不错,受了伤还能支撑这么久。”在刘松平再度勉强被挡住自己的一刀之后,陶彻微微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赞许这个敌人,“可惜,锦衣卫,又不是靠着身手就能出头的地方。”
  
  “这我十几年前就知道了。”刘松平低声回答。虽然他语气平静,但是内里的虚弱却是怎么都掩藏不住了。“这世道不就是这样吗?”
  
  “没错,世道就是这样!”陶彻大喝了一声,抬起刀来往刘松平重重一斩,“所以我是千户,叫你死你就只能死。”
  
  刘松平横刀挡住了这一刀,但是因为陶彻的气力实在用得太大,他只能勉强地抵挡住,眼睁睁地看着刀一点一点地往自己的头上压。
  
  “三叔!”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了一声大喝。
  
  不好!刘松平心里一惊。他想要抽身离开,但是伤还没好又陷入苦战的身体,却怎么都没有办法挪开。
  
  旁边袭来一刀,就这样捅进了他的肋部,然后重重地拔了出来。
  
  剧痛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突然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重重地一推陶彻,然后急速往旁边退了开去。而齐望则怒吼着,不顾一切地向他这边冲了过来,一刀挥砍,砍伤了这个偷袭自己三叔的敌人,而代价则是他的背上再挨了一刀。
  
  “三叔,你没事吧?”齐望一把扶住了刘松平,眼含着眼泪问。
  
  “没事。”刘松平的嘴角渗出了血来,然后吐到了地上,“傻孩子,你早走了该多好……”
  
  “啊!”因为实在激愤到了极点,齐望仰天大喊。
  
  他心中郁结的那口气,好像也随着这一声大喊飘散到了空中,接着,他的视线重新放到了自己的敌人面前,眼睛也因为充血而微微发红。
  
  他再度大喊了一声,然后毫不顾惜自己生命地朝他们冲了过去。
  
  他没有顾及挥向他的兵刃,只顾着朝他们挥刀,发泄自己的怒火,这种毫无章法的打斗,并没有给这些锦衣卫带来什么伤亡,只是为自己的身上再加上了几道伤口而已。
  
  慢慢地,齐望开始感觉身体越来越冷,他每走一步,好像都要花上比以前多几倍楸力气,勇气和愤怒,终究代替不了血液。
  
  就这样要死在荒凉的野外,被埋葬掉,然后成为路上不计其数的遗尸中的一句吗?
  
  至少死在三叔之前就好了。他心中暗想。
  
  刀越来越无力,敌人越逼越紧,但是他直到死的那一刻才会停下。
  
  “轰隆”“轰隆”
  
  天边传来了一阵轰鸣,像是天空当中正在雷电交鸣一样,但是现在哪里会是打雷的天气?
  
  很快,齐望就发现,地面也在微微颤动着。
  
  又来了一帮新的追杀者了吗?他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发现他面前的敌人们也满面疑惑,动作也渐渐慢了起来,惊疑不定地望着远处一个方向。
  
  不是他们的人。齐望瞬间明白了这个事实。
  
  因为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红色的棉袍。
  
  这些骑手分布成整齐的行列,以极小的间距向这群人涌了过来,宛如一堵会移动的墙一般。远远看去,他们身上的棉袍和红褐色的马混成了一种颜色,在雪白大地的映衬下,犹如红色的洪流一般,势不可挡地向这边涌了过来。这股洪流的沿途,黑色的泥白色的雪混杂在一起四处飞溅,轰隆轰隆的声音鼓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虽然之前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但是齐望瞬间就明白了这些骑士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普天之下,难道还有其他地方的人会这样打扮?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地方的人可以有这种气势吗?
  
  赤色的奔流一往无前向这边冲来,陶彻先是一愣,而后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大喊“上马!”,自己也向旁边的一匹马冲了过去。
  
  他虽然并非朝廷军将,但是多少也知道一点战阵之事,在奔袭而来的骑士面前,如果不是列阵以待的步兵的话,站在地上接敌无异于自取灭亡,往旁边躲开也来不及,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上马,然后再行接阵迎击。
  
  在他的鼓号之下,其他人也马上反应了来,纷纷向远处的马跑了过去,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再去顾齐望和刘松平的死活。
  
  这时候,也许是因为开始加速的关系,马蹄的轰鸣声已经更加细密了,这团洪流也越来越近。在锦衣卫们的注视之下,对面的人影已经越来越清晰。
  
  这群红衣骑士都身形健壮的面孔十分严肃,眼神犀利,犹如是一个模子里面浇筑出来的一样,一座座铁塔盘踞在马背上一样,给人以震撼无比的气势。
  
  也许是到了接战距离的缘故,他们已经扬起了马刀,马刀的锋刃在并不明亮的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骇人的光泽,令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他们没有时间排除掉这种恐惧,甚至连整队迎击的时间都没有,这群红衣骑士以可怕的速度风卷残云一般地冲了过来,在冲到了锦衣卫的面前时,一支又一支的马刀挥舞,然后落下,整齐化一的队列稍稍有了一点变化,仿佛洪流遇到了几块礁石,然后因此而稍稍出现了一些波纹一样,然后,两队人重新分开,红衣的洪流卷过了这一群人。
  
  到处都是马刀砍入人体时所发出的声音,血花四处迸射,一具具尸体从马背上或者地上栽倒了下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次第响起,有的人直接倒在地上再也没发出呻吟。有的人肩膀或者腹部出现了长长的伤口,到处鲜血淋漓,洒落在白茫的大地上,留下了刺眼的猩红。
  
  接战只花了很少的一点时间,在马的冲击下,两拨人很快就分开了,红衣的骑士冲了出去,到了另一边之后才慢慢勒住马,调转马头重新整队,准备下一次的冲击。
  
  而锦衣卫这边的人则已经在第一轮的接战当中就伤亡惨重了,这一队红衣的骑士,犹如天兵天将一样,竟然让这群人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无以为抗的感觉。
  
  受到震撼的不仅仅是这群首当其冲的锦衣卫,还有站在不远处见证着这一切的魏忠贤。
  
  当这群红衣骑兵发动冲锋的时候,他尤其感受到了那种震撼,好像是朝他压过来的山岳一般。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赵家军的表现,而这一次的表现就已经让他心生畏惧。
  
  “进退有度,悍不畏死,纪律严明……难怪……难怪……”他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难怪啊……”
  
  大明的军荣他是见过的,哪里及得上这群士兵的十分之一?难怪王在晋只是接战一次之后就已经心志为之所夺,再也没有和他们交战的勇气了……难怪就连女真精锐也打不过。
  
  这还只是不到百人的冲击而已,赵进却已经有了千军万马,有千千万万如同这种虎贲一般的军士为之效死……
  
  大明亡了!大明亡了!大明亡了!
  
  这一声声叫喊,轰雷一般在他耳旁响彻。
  
  “可……可是徐州的军爷……”看着不远处的红衣骑士们,陶彻颤声问。
  
  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在突如其来的接战当中,他费尽全力才从好几支砍过来的马刀当中躲了过去,现在还心有余悸,虽然己方在这仓促的接战当中损失惨重,但是他一点报仇的想法都没有,只想着退掉这群瘟神,保全自己的性命。
  
  “当然是徐州军了。”片刻之后,阵中有个军官模样的人回答,“除了徐州,天下可还有如此强兵?”
  
  尽管他的态度倨傲,但是没有一个人哪怕在心里反驳他的话。
  
  “这位军爷,如今……如今徐州已经与我大明签订了和约,彼此互不相犯,为何……为何还要越境?”陶彻压住了心中的惊骇,以自己最和缓的语气问,“军爷如果是私下行动的话,不怕惹得上面不高兴吗?”
  
  尽管这群人越界犯事,还杀死了自己一些手下,但是他连斥骂都不敢,只敢用这种方式来和他们申辩。
  
  “和约?我们只管奉令行事,谁管什么和约?”这位军官毫不客气地回答,“越境就越境了,这天下迟早是我们进爷的天下,怎么了?你若不服,那就再打一场啊!”
  
  说罢,他和其他骑士又扬起了手中的刀,马也被勒得微微动了动。
  
  锦衣卫这边连忙也拿起了自己的刀,但是惊骇之下有不少人在微微发抖,显然已经毫无战意。
  
  陶彻看了看旁边,又看了看对面的赵家军,他自己也没有了再战的勇气。“军爷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好好说?没什么好说的!”对方的军官抬起手来,“把那个人交给我们,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否则就再来战一场!”
  
  陶彻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群赵家军,果然是为了魏忠贤而来的。
  
  没想到……没想到魏忠贤居然真的勾结上了赵进!
  
  之前他们收到密报的时候,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魏忠贤一直以来对大明忠心耿耿,而且和赵进仇深似海,应该不会去投靠赵进,没想到……没想到……
  
  “魏忠贤,你身为大明的内臣,却投靠了赵进,你可还有一点廉耻!”心里激愤之下,他一下子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冲魏忠贤大喝。
  
  魏忠贤也呆了呆,他没想到这群人居然是为了抓自己而来的。陶彻的喝骂他原本想要反驳,但是突然觉得自己说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现在离开,你们还可以留条命在,要是再不走,那就别走了!”军官有些不耐烦了,举起刀来,直指着陶彻,“我数三声,三声之后你们还不走,那就别怪刀剑无情了!三!”
  
  他后面的红衣骑兵们也举起了自己的马刀。
  
  陶彻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他没有什么选择可言,原本两边人数就差了一大截,而且刚才那一番交战,自己这边伤亡了一片,对面竟然无一人伤亡,这种战力上的差距也是相若天渊,就算勉强抵抗,也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于大局无补。
  
  “二!”
  
  毫不留情的呼喝声,催促他马上出选择。
  
  “一!”
  
  当听到这声呼喝之后,陶彻再也没有犹豫了。“且慢!两家既然已经有了和约,那自然要以和气为主,不能妄动刀兵!既然军爷想要带走他,那就带走吧!我们再不干涉!”
  
  “你倒是识时务!”军官冷笑了一下,然后放下了自己的马刀,挥了挥手。
  
  红衣军阵当中,立时就分出了几骑,慢慢地跑到了魏忠贤的旁边。
  
  看来是逃不了这一遭了,终究还是躲不过。
  
  不过,也罢。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害怕的?
  
  魏忠贤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颤颤地抬起了手来,指着蹲在地上的齐望和躺倒着的刘松平两个。
  
  “你们要带咱家走,可以,但是你们要帮咱家留下这两个人!”
  
  听到了他略微有些尖利的呼喝之后,军官微微有些吃惊。
  
  “嗯?”然后,他又打量了一下那两个浑身浴血的人,沉吟了片刻。“把他们两个也留下,你们走!”
  
  “军爷,这是我们锦衣卫自己的人……我们……”陶彻有些急了,连忙跟他解释。
  
  “把他们两个留下!赶紧给我走!”军官又抬起了马刀。
  
  他的语气不留任何余地,但是陶彻哪怕心里再怎么怒火万丈,却也不敢发作,赵家军的威名他们早有耳闻,如今又亲眼见证了,哪里还有勇气再来一场?
  
  “就按军爷的办。”他咬着牙低下了头,然后朝后面挥了挥手。
  
  锦衣卫的人重新整队,然后勒马准备离开,比起一开始的气势汹汹,他们现在已经丧气了许多,再也看不见方才的飞扬跋扈了。
  
  “魏忠贤,你……你现在是得意了……”也许是因为心有不甘的缘故,在临走的时候,陶彻回头咬牙看着魏忠贤,“但是你如此辜负君父,天下人都看着,老天也在看着,你必定不得好死!”
  
  魏忠贤只是微微一笑。到了现在,?人再怎么说他也不会在乎了。
  
  恨恨地瞪了魏忠贤几眼之后,陶彻带着人转身就走,声势就和来时一样急促。
  
  而魏忠贤也没有再多看他们一样,走到平躺在齐望手上的刘松平旁边。
  
  “没事吧?”他低声问。
  
  “怕是……怕是活不了了。”刘松平一边咳血,一边笑着回答,“只是,不痛。”
  
  “不痛就好,不痛就好……”魏忠贤摇了摇头,将自己的遗憾和悲伤完全隐藏在了平静的面孔之下,“这世上,能不痛地走,已经难得了……”
  
  “三叔,三叔!”齐望没有管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刘松平流泪。
  
  “别哭啊,孩子,我……我都这岁数了,死了……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刘松平艰难地看着齐望,“倒是你,你还能活着……那就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别再做傻事了……”
  
  齐望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刘松平的身上,混着血水又都流到了地上。
  
  刘松平打量着自己的侄儿,心里并没有临死的恐惧,反而只有欣慰。侄儿总归有了个归宿,而他,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好好照看自己!”他一边鼓起最后的力气说,一边想要伸手抚摸一下侄儿的面孔,但是却怎么也抬不动,手越来越沉,最后颓然落到了地上。
  
  “三叔!三叔!”齐望狂乱地大喊,却怎么也叫不醒他了,他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死者已矣,节哀吧。”在他嚎啕大哭的时候,魏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终归有这么一天,哭又能怎么样呢?你三叔跟我要的东西,我都已经给了你了,好好拿着,去江南安顿好自己吧,这世道,不是你这种人可以出头的时候!”
  
  说完,也不等齐望回应,他就径直地往红衣骑兵那里走了过去。
  
  “你们要带走的就是咱家一个吧?那走吧,别再难为他了!”
  
  军官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一个骑兵翻身下马,把魏忠贤扶上了自己的马,然后自己有上了马,牢牢地抓住了魏忠贤。
  
  就在这时,军官突然朝旁边一个人拱了拱手。
  
  “你回去告诉白先生,他果然算无遗策,魏忠贤被我们逮着了。”
  
  “小的等下就去换身衣服,然后回去复命。”马背上的人连忙躬了躬身。
  
  “白先生立了这样的功劳,上面是不会忘了的,虽然现在没法恩赏,但是终归是少不了的。”军官再说,“请白先生多多保重吧,毕竟是在大明的官衙里面,平素要多多小心才好。”
  
  “这个倒不用担心,现在广平知府听他话的很,几乎事事从命,衙门好像都是白先生在管一样。”那个人连忙回答,“据白先生说,那个知府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他是徐州这边的人了,只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反而故意不说破,现在天天唯白先生之命是从,唯恐得罪了徐州这边……”
  
  “哈,这些大明的官儿倒真是个个精乖!”军官大笑着摇了摇头,“就没有几个有气节的吗?”
  
  一边嘲弄,他一边转向看了看魏忠贤,然而魏忠贤的脸却完全还是如同刚才一样平静,既看不到惊恐,也看不到有什么对未来的恐惧。
  
  这个人,终于可落入到我们的手里啦!军官心里突然一阵窃喜。
  
  因为屡次三番和徐州作对,还几次组织围剿徐州,所以魏忠贤在徐州自然是十分招人恨的,尤其是在赵家军里面,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听到自己的任务的时候,他才会那么高兴。
  
  等到了徐州,就有这个老阉货好受的了,进爷究竟是会将他五马分尸,还是会千刀万剐呢?他心里暗想。
  
  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进爷了,大明权势熏天的魏公公,关外据称万不可敌的建奴,如今却只能一个个俯首在进爷的脚下,再也无法动弹。
  
  这天下,马上就要姓赵了!
  
  看了看苍茫的大地,这个军官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与有荣焉的豪情。
  
  接着,他挥手示意,这一群骑兵也令行禁止,跟着他一起转向,向着徐州的方向纵马疾行。
  
  雪依然在下着,齐望仍旧呆呆地半蹲在已经死去的刘松平旁边,茫然看着他已死的躯体。
  
  他的注视当然不会得到回应,白雪慢慢飘落,一点一点地累积在地上,垫起了薄薄的白幕,四周寂静无声,就连鸟鸣都没有,天地之间孤零零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三叔死去了,而且是被大明的人杀死的。死并不可怕,这么死去却让人心中痛彻心扉。
  
  齐望终于发现,他之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看来却成了一个笑话。大明要的不是忠心,也不想要忠心,他想要救大明,但是大明想不要要他来救呢?
  
  他再也不想回京师,也不想要洗刷自己身上的冤情了。
  
  但是天下之大,又有多少地方可以容身呢?
  
  他抬了抬头,天空黑沉沉的,让人难以相信它居然能够孕育出那么洁白的雪花。
  
  “啊!”他蓦地张开了口大喊,将心中的所有不解、痛苦、郁愤,通通地喊了出来。
  
  自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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