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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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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8章 圣人子弟

  看着地上被撕开的官府文告,孔府那些仆役都目瞪口呆,许多人都下意识的回头看官差,官差们这个时候倒是整齐划一的动作,齐齐低头,只做什么都看不见。

  “这就对了,我就说不要和咱们啰嗦,不然被上面知道了,又要怪罪咱们办事不利,全都留下来送回去不就是了。”一名青壮汉子笑着说道,几十名青壮汉子手持棍棒已经围了上来。

  孔府众人这时候真正慌了,怎么官军官府都吓不住对方,难道是不见黄河不落泪?要知道孔府真说某处是反贼聚集,那官府官军真会来派人把这边杀个精光,对面说话也都是山东口音,难道他们不知道?怎么看起来还真是要动手,而且这官差,官差怎么向后退。

  “各位,我们也是没办法,上司下令不得不来充个场面,真和我们没关系,你们随意,你们随意。”为首的捕头满脸堆笑,边说边是后退,其他官差也都是陪着笑脸,全然不管目瞪口呆的孔府众人。

  眼看着就要围住动手了,孔府众人才把目光转向马上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叹了口气,却是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抱拳为礼,客气的说道:“诸位,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这边的人不懂礼数,说话多有得罪,还请各位不要见怪,我们这就走,你们觉得如何?”

  骑在马上的中年人身穿半旧的缎面长衫,浑身上下见不到什么金银玉器,却修饰的很整洁,而且不管闹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淡然从容的模样,和师家庄这些黝黑菜色相比,他的方正白皙的面孔很是显眼,上下结合起来,倒是有一股雍容贵气,在这个场面里格外的引人注目,孔府这帮人一直闹自己的,而师家庄这边的管事团练们倒一直在注意他。

  谁也没想到这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中年人如此客气谦卑,一下子就把面子落足,师家庄这边的管事团练等人都是愕然,而孔府那些人脸上居然有不屑神色。

  不过话说到这般,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算是缓和了,孔府众人看着不忿不服,却没有人傻乎乎的继续去争执什么,那中年人又是抱拳致意,翻身上马,有人牵马,其他人跟随离开。

  “这件事要尽快报道徐州去,你们去和那些官差聊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头沉声说道,下面几个人立刻答应。

  而孔府那些人走得很快,大家低声怒骂,脚步却是不停,生怕走慢几步,被后面的人追上,方才出头那几个人更觉得丢了面子,不住的在那边念叨“这一定是反贼余孽,要尽快报会府里,请公爷发文给巡抚那边,派兵剿灭这里,杀个精光!”,还有人愤愤然的骂道:“这里的官差一定和这些流贼有勾结,到时候也要办了他们”。

  念念叨叨不停,那位骑马的中年人却勒停坐骑,在马上温和说道:“你们先回去,我去运河边走走。”

  几个家人头目彼此交换了下眼神,都是强忍不耐烦的表情,一人躬身说道:“九爷,这边兵荒马乱的,那庄子就是个强盗窝子,九爷您这么过去..”

  “无妨,这一路过来,地面上太平的很,我就和老张两个人过去,他们也不会做什么。”那中年人温和解释了句。

  他这么一说,孔府这些仆役头目立刻点头,很是怠慢的说了句:“九爷小心。”就自顾自的向着城池方向走去,没走多远队伍里就有声音飘过来,“外八院一个没名分的,还真把自己当个爷了”“小声些,听说这是公爷..”

  话音不大,但隔着这么远也依稀听到,可见那边也没怎么把这位九爷当回事,牵马的那位老张脸上露出愤怒神情,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帮杀才..”

  “和他们生气作甚,再说他们也没说错什么。”中年人笑着说道,边说边翻身下马,和那牵马的老张并肩而行。

  就这么向来路走去,没多久就路过那师家庄,师家庄的庄丁看到之后都觉得纳闷,就这两个人还能干什么,不过被叫做九爷的孔家中年人笑着挥手,冲庄子那边打了个招呼,然后自顾自的向河边走去。

  “你不用害怕,这伙人看着张狂,行事倒是有规矩的。”牵马的老张很是紧张,孔九笑着安慰几句。

  师家庄距离运河很近,他们两个很快就来到了运河边上,不远处就是一个简易渡口,正有漕船在那里卸货,庄子里的庄丁扛着包袱进庄,也有守卫的人,看了眼孔九主仆后就不在理睬。

  运河上漕船来来去去,显得热闹非凡,今年年初又是地震,又是干旱,可闻香教大乱之后天气却一下子变好,雨水丰沛,运河水量也是增多,船行更加容易,很多人都在讲,山东这边太苦,积累了太多的怨气,所以年年灾荒杀劫,这次闻香教大乱,就是把这些怨气发泄了出来,劫数消散,年景自然变好了。

  “那么大的灾荒,那么大的乱子,突然间就安宁了,你看这河上,哪里有半点乱过的样子,再过几个月,谁又会记得这场大乱。”孔九背手看着河上,悠然自在,此时天气已经炎热,站在河边,河面上有风吹来,让人舒服异常。

  “九爷,这次拿不到庄子,回去交不了差事,只怕会有麻烦,现在公爷已经病重,几位少爷又对你盯得这么紧,这次..。”那牵马老张依旧担忧的很。

  感觉到老张的担心,孔九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轻松的说道:“要是别人都做成了我做不成,自然是个罪过,可大家都做不成,拿什么来怪我,你以为各处收地买田会很顺吗?”

  “这运河边上的都是刁民,没准真是流贼余孽,别处那些没见识的乡下穷汉,怎么顶得住咱们府里的威风。”老张也有自己的说辞。

  这位孔九爷哈哈的笑出声来,惹得那边正在搬运物资的庄丁都向这边看,这边笑完了才开口说道:“怎么可能,我和你讲,咱们府里这些人自大太久了,不知道山东的局面,自以为鲁王之下就是咱们家,只怕还有不少人觉得咱们孔府比鲁藩还要贵重,有这个心思在,且不说懒得打听外面,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以为意,心想这圣人传承,谁都要给几分脸面。”

  老张拿下马鞍边上挂着的口袋,打开后放在地上,喂马吃料,跟着自家主人的话点点头,他在孔府当差日子久了,自然听过这样的言语,什么“咱们孔家两千年富贵,他朱家才二百年”之类的,不过这老张更知道衍圣公府在山东的势力,地方官员有时候还会和鲁藩相关顶一顶,号称是为民请命硬扛亲藩,可却没有和衍圣公府顶的,孔府想要什么,大家都会配合,儒家子弟自然要对儒家圣贤的后裔客气,在这老张想来,这次鲁藩覆灭,孔府各处出来收地买田,肯定是顺利无比,有官府的配合,谁敢不听。

  差就差在自家主人在府里是冷灶,一向被人排挤的厉害,估计这次又被人下了个套,安排到最麻烦的地方,其他各处想来不会遇到这样的混账事。

  这边虽然没有说话,可主仆相处久了,看到老张的神色孔九也就猜出来想什么,他继续笑着说道:“老张,咱们这一路算是好的,好歹上上下下都能全身而退,其他各处搞不好会有死伤,你说到时候咱们会不会有罪过?”

  “什么?死伤?”听到这话,老张打了个激灵,在山东敢动衍圣公孔府的人,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这是要造反吗?

  孔九看到老张的反应,却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河面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这么想,衍圣公的名头亮出来,管他东南西北、山东河南直隶的,都要给面子服软,却没想到这世道早就变了,你们天天聚在一堆嚼舌头,就没有议论这次的大乱吗?”

  “小的一向不去和他们掺合,再说了,他们总是讲些不着调的消息,什么这邪教教主能呼风唤雨,可徐州那边却有魔王在,两人在邹县斗法..。”老张越说越多。

  那孔九听得苦笑,摆摆手打断对方,开口说道:“你们的确是没议论什么,我问你,你记得三省交界处的孔家庄吧?”

  “小的记得,那个冒了咱们孔府名义的庄头,三房的两位爷不是因为这个吃了家法吗?说是那庄子被徐州官府剿了?”老张开口说道。

  “那孔老虎是被徐州的一个豪霸灭掉,这次山东的大乱也是被那徐州的豪霸平定,还有传闻,说是那鲁藩灭门也和这豪霸有关。”孔九笑着说道,眼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

  听到这些话,那老张瞪大了眼睛,嘴巴也是张开,等孔九说完好久,才猛地晃晃头,压低声音说道:“璋少爷,不是说这乱子是徐州参将立了大功,山东两位总兵平的吗?要..要和璋少爷你这么讲,那岂不是要造反了?可也没见到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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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9章 骆马湖岸

  “我也以为他要造反了,不过现在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可这豪霸,也就是你讲的那个魔王,怎么可能白白来山东一次,咱们府里要收买的田地,十有**都是这豪霸已经占下的,这样的强横人物,你觉得会在乎什么圣人,在乎咱们府里,今日里我要是不主动退一步,那帮人就要动手杀人了。☆→,”孔九收了笑容说道。

  想想刚才那一幕,再想想孔九说得话,老张后怕的打了个寒战,愣怔了好一会才低声问道:“璋少爷,若是这样,这豪霸是不是要造反?朝廷是不是要派兵会剿?这太平世道,又要乱了..”

  “又不是没有派兵会剿过,太平世道?那里太平了?东北辽镇建州女真如狼似虎,西南川黔安家土司纠缠厮杀,北边河套蒙古滋扰不休,咱们这山东也才刚刚乱过,这叫什么太平,也就是在曲阜那边看着像太平。”孔九看着河面,感慨不停。

  老张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稍微放松了些,嘿嘿笑着说道:“九爷也不用想这么多,咱们曲阜那是福地,咱们孔家那是传了几千年的门第,不管谁造反,谁做江山,都要给府里荣华富贵,谁来都一样,就算鞑子也要这么做。”

  衍圣公孔府的确有说这个话的底气,王朝兴亡更替,可孔家的荣华富贵却日渐高崇,确实不用担心什么,听到这话的孔九看着河面沉默一会,才闷声说道:“我还是愿意你叫我璋少爷..你说这话也是没错,不过,我总觉得担心,有时候夜里都会被噩梦惊醒。”

  老张在后面撇撇嘴,却是没出声,孔九好像背后张眼睛一样,看到这老张的表情,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要是自小不出府,一直在曲阜长大,不说那长幼嫡庶,也会以为这天下就是富贵太平,咱们孔府长存无忧,可出来了,见过了,就害怕了。”

  正在这时候,运河上却有一只船队经过,是运河上的大船规制,足有十几条的模样,每艘船上都能看到精壮汉子护卫,在前面第三艘船上,能看到几名年轻女子站在船头张望风景,不时的发出娇笑,引得其他漕船上的船工水手不住看过去,不过大家也不敢有什么放肆调笑的举动,因为大伙都知道这样的船队肯定是上等富贵人家的,得罪不起。

  那第三艘船明显改装成了专供住客的样式,几名年轻女子身后的甲板上,能看到摆着茶几桌椅,有人坐在那里悠闲的喝茶,不说别的,但看这船上人的做派,看这船队的气派,就觉得富贵逼人,站在河边的孔九目光留意了下,河面虽宽,可站在河边也能看清船上人的穿着打扮了。

  “比不得咱们府里最上等的,可也是二等的样子了。”孔**价一句,这让老张也开始张望过去,不说衍圣公府从前的传承,有明一代,自开国到现在,二百余年富贵,自然养出了天底下第一等的雍容和享用,衍圣公府里最上等的,绝不会次于藩王,这第二等的也是顶层的富贵了,孔九吃过见过,居然有这样的评价。

  “看这富贵太平的,你能知道咱们山东死了几十万人吗?”孔九转过身来,嘴角却挂着一丝冷笑,老张下意识的点点头,实际上从曲阜出发来到鲁南这边,曲阜到滋阳这一段路上颇为凄惨,路边尸体比比皆是,不少被野兽啃的残缺不堪,还在这炎热下腐烂发臭,恐怖恶心,当时大伙还以为接下来的路更加艰难,没想到过了滋阳之后,路上却干净了很多,不是没有尸体,而是开始有人收拾焚化,甚至路上的治安也好得很,没有大家事先所想的盗贼横行。

  从孔府出发的众人,在济宁城内歇息过几天,虽说济宁城被攻破过,可短短恢复之后,又有了那等富贵景象,至于这运河上,船来船往,好像根本没有受过什么影响,看到老张点头,孔九只是长叹了口气说道:“人人都以为太平安乐啊!”

  说完这个,孔九转过身,那边老张连忙收拾收拾牵马跟上,开口问道:“璋少爷,既然差事做不成,咱们什么时候回曲阜?”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急着回去。”

  **************

  随着天气的炎热,徐州这边愈发的忙碌,住在官道两边的百姓们以及习惯了快马奔驰,他们知道这是赵字营有信笺传递,不是又有什么大仗要打。

  赵字营扩编改制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相关个人都是心头火热,琢磨着自己这次能到什么位置,外面各方也都关注异常,因为赵字营的变化牵扯着大家发财,牵扯着大家下一步的动作,不能疏忽半点。

  原本因为赵字营出现而失意的那些人,在这个时节也都是有了事情做,只要是真有本事的,徐州五大学堂里总有他们的教习位置,除了教习之外,建设学堂,还有服务于学堂的各种需求,都让徐州以及周围的市面又繁荣发达了不少,在这个时候,当然还有失意者存在,不过已经是太少太少,没什么人关注了。

  现在徐州的年轻读书人们,知道徐州这边很难考出秀才之上的功名,更知道在这徐州即便是个秀才也没有太多的特权好处,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荫蔽田地,包揽词讼,何况这个秀才大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考上,三十岁以下的童生们都开始去琢磨进商务和农务学堂,个别家境不错的次子三子等等,还会进洋务学堂,有些不够资格的,若能狠下心吃苦,则是去往各处田庄,在那里先做学徒办差,出头也不会慢。

  至于徐州的年轻武人?现在徐州已经没有赵字营之外的年轻武人了,比他们大十岁上下的那批在徐州义勇里带着,更大一些的本就是赵字营家丁团练和各级武人的长辈,或者这次直接被收拢进徐州武馆讲课,想要清闲,还有巡丁和商行护卫可以去,出路多得很,倒是不用发愁什么。

  倒是在七月十一前后,徐州很多人看到赵进率领马队向东而去,从随队人数上判断,这还不是简单出行,因为马队三百上下,还有四百左右的家丁护卫着几辆马车,明显是带着女眷的样子,有些好事的人物就以为猜到目的,进爷居然带着女眷出行,那肯定是去清江浦一带了,邳州和荒草滩那边也没什么值得去的。

  徐州这边的人却没想到,在进入邳州途中声势更大,姜家和成家的精锐武人都过来汇合,浩浩荡荡继续向东,却是在骆马湖畔的隅头镇停下来。

  赵进领着这么多人马来到隅头镇,镇上当即是鸡飞狗跳一番,供应的粮饷物资很简单,这边本就有大批物资存储,隅头镇这边的商户都想要借这个机会求见赵进,尽管赵字营云山行做事很公道,让他们安心发财,可能见一面赵保正赵天王,总归能更安心一点,说出去也值得夸耀,不过赵进一概不见,而且在当天整个隅头镇就被控制起来,所有人不得进出,骑马家丁在外围游荡,家丁团练们看守路口,然后把码头严密监视,装货卸货,商旅往来虽然不被禁止,每个人每个动作都被盯得很紧。

  这架势可是把隅头镇吓得够呛,还以为要有什么杀伐大事发生,不过随即发现,严归严,却没有入户搜查,也没有捉拿什么人,这让大家都是摸不到头脑。

  七月十四这天,码头上早早的开始上工,不过外地来的船家和商家却很不满意,因为这码头上卸货装货实在是太没有章法,不仅慢而且还乱,有人就忍不住念叨,大凡靠着运河边上发财的地方,都比这边有规矩,这么折腾下去,早晚要垮掉,而且让少部分人纳闷的是,明明约了商家在码头上见面,结果都快中午还见不到人,只能自己进镇子里去找,这哪是做生意的模样,看看云山行、孙家商行那些掌柜管事,一个个早就来了,怪不得这生意能做大能发财,这份勤快就是别人比不了的,可也有来过几次的觉得古怪,这码头上的劳力都是生面孔,而且本地商家明明很勤快的,不过这纳闷也憋在嘴里,云山粮行在本地巡船的护卫这一天实在严厉的很。

  码头上乱成一团,偏偏还有乱子,不知道前面几艘船装货出了问题还是躲避横渡的渔船,居然就在河道上打横,十几艘船就那么堆在那边,直接将河道堵住了,一帮人船工水手在那边气急败坏的乱骂,可看这个样子,没几个时辰怕是没办法通航。

  虽说河道被堵住,可也没有拥挤太多,因为这骆马湖本就是个中继停泊的地方,大家到这边都要休养补充,既然没办法走,那多停留一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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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0章 劫船

  没人注意到赵进也在码头上,刘勇、雷财、马冲昊也都在这边,他们都在码头角落的茶棚内坐着,茶棚内间被巧妙的搭起屏风,屏风后也有人在,在茶棚里外,全都是码头各色打扮的家丁,在这时候,码头上的各色人等也都是家丁团练了,而徐州、邳州本地那些水性好的义勇们则是靠近水边,若是有和赵字营相熟的,能看到黄河蔡家的蔡清正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好像疲惫假寐。

  能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下,有脚步声迅速的靠近这个茶棚,有家丁出去相迎,很快就是回返,到赵进那个座位边禀报说道:“快要到了,沿湖边的已经见到了。”

  这人一禀报,茶棚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向北边张望过去,这时又有一名家丁快步走入,低声说道:“老爷,周把总想要求见。”

  赵进点点头,没多久一名身穿短襟布衣的壮汉就走了进来,看到赵进手连忙拱手为礼,笑嘻嘻的说道:“见过进爷。”

  这边赵进笑着点头示意,抬手示意那周把总落座,周把总又是谢过,在赵进边上坐下,这把总是个场面上的人物,坐下后就笑着说道:“这点事怎么还劳动进爷亲至,让下面人动手不就好了。”

  “干系太大,那边钱财又太多,我不来的话,害怕有人见财起意,坏了我的事情。”赵进点头说道,这直率的言语却让这周把总面色微微尴尬,笑容也变成了干笑。

  就这么安静了会,周把总才说道:“进爷的吩咐,谁敢不听,那不听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此时只有微风吹动,漕船在湖面上走得又慢,消息报过来了,船还要过一会才来,那周把总打过招呼之后,自觉坐在这边尴尬,不久后就起身告辞。

  “人都有忠心,也都知道敬畏,可这些都不是绝对的,只要诱惑足够,或者未必足够,他们会变的,漕运上的人为了钱财把消息报给我们,他们也能为了钱财瞒住些事情。”赵进在那里沉声说道。

  还有些话没说,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为何,第二团和第三大队最近,可内卫以及江湖上的勾当,他们不擅长,而且家丁团队动作的声势太大,很容易打草惊蛇,赵进率领部众快速赶来才是最稳妥的法子,压得住场面,又有足够能做的人手,最要紧的一个原因这是,这件事干系太大,必须要赵进出面。”到了!”没过多久,外面又有消息传过来,赵进和身边众人都是起身,纷纷带上了遮阳的斗笠,不过这帽子主要是遮住半边脸来。

  在这个时候,骆马湖和隅头镇的码头上看着一切正常,只有真正熟悉的人才能发现些古怪,可各扫门前雪,人在船上,互相间隔,自家又没有遭受到什么祸害,没有人会多事提醒,大家都在安静各自忙碌。

  十六艘船的船队出现在视野中,说是漕船,看甲板上的规制却和画舫、楼船这种差不多,北方去往淮扬和江南,若是有钱有闲的,往往会选择运河这条路,在上面悠哉南下,一路不会遭受颠簸之苦,还能饱览沿岸风光,而漕船北上之后,往往是空置南下,也愿意装载这些富贵客人,他们出手大方,还会有不少商货捎运,所以漕船会专门为了这等人做些改造,让装货的船只适宜载客。

  那船队看着没有停泊的意思,如果船上补给充足,在隅头镇这边也不是必须要停的,不过有那“好心多事”的小船靠近过去,吆喝说道:“前面河道已经堵了,客官们不如靠在码头上喝喝茶歇歇脚。”

  这个倒也没什么不对的,运河沿岸码头泊位,都有这等小船招揽客人,借着这机会推销自家的茶水果子,给岸上的客栈饭庄之类的招揽来客人,也是有好处能拿的。

  船队倒是小心的很,没急着向码头那边走,倒是放下几艘小船,有的划着向前去查看,有的则是去临近船只那边打听,那河道的确被堵住了,没有人会否认,他们也会亲眼看到,没多久,小船都是回到船队那边,确认了这个消息,船队这才朝着码头缓缓靠过来。

  “不要急,该忙什么忙什么,等缆绳上了庄子再说。”有人低声督促着码头上的人们,因为这船队的靠近,码头上看似正常的忙碌已经有些古怪,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爬上了岸边的望楼,楼台上有旗帜,如果船队不靠岸,他们这边还要用旗帜给湖面上的船只发信,那边还有第二手准备。

  不过船队上的人们没有发现什么,船上的船工水手正在忙碌转向,还有些富家打扮的人走上甲板,悠闲好奇的看着骆马湖隅头镇临湖的景象,靠近码头,船上的水手吆喝着丢出缆绳,码头上立刻有人借住,手脚麻利的把缆绳在木桩上拴住,然后一圈圈的环绕。

  “要卸货吗?”“这有一批烧酒要捎到清江浦那边?”“客官,要饮茶吃酒吗?茶酒菜肴都可以送到船上来,叫堂会也能包办!”“时鲜果子,时鲜果子!”

  和每次船只靠岸一样,码头上都有一批人拥过去招揽各色生意,各色人等很快就是拥挤满了,船工水手倒是见惯了这个场面,忙碌的人无动于衷,还有人吆喝驱赶这些人,免得耽误船只靠岸,而船上的客人则是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新鲜,甚至还有不少年轻女子也在看热闹。

  船舷挨到了泊位岸边,隅头镇的码头被云山行多次翻修,现在泊位都是加高巩固,差不多和船舷平齐的高度,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高喊道:“都让让,让客官们下船啊!”

  这一声喊让码头上瞬时安静,几乎是同时,那些招揽生意的各色人等都是从怀中背后拿出了利刃,直接向着船上冲去,更有码头上的人拿着大铁钩直接钉在船舷上,让船只根本没办法离开,其实不这么固定,船只也没办法在仓促间升帆撑篙,已经动不了了。

  猝不及防,船队上那些悠闲自得的客人们根本没想到会突然有这样的祸事,有人怒吼,有人惊叫,更多的则是哭喊,这船队上有些人的反应倒是快,看着情形不对,直接从另一侧就是跳进湖中,想要靠着水性逃出去,不过,这条路也是不通,刚才船队靠岸的时候,也有小船和其他漕船看似无意的在另一侧,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水上把这个船队封死了。

  封死水路的船上,都有人拿着竹篙,那长长的竹篙一头,或者套着尖刺,或者装着铁钩,跳下水的人都被喝令着乖乖上船,不听话的不是被竹篙刺杀,就是被铁钩直接钩住抓上船来。

  “投降不杀!丢下兵器,跪地不杀!”这喊声此起彼伏,有很多人都是哭喊着跪在地上,可船上也有抵抗。

  船上的人很多都是惊慌失措,可也有人在家丁们冲上去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看到有人冲上来,他们反应不慢,当即就是抽出兵器迎上,开始厮杀起来,在野战之中,赵字营家丁团队摆开阵势冲过去,没什么队伍能够抵挡,可在这抢船冲锋的战斗中,却在几个位置上陷入了纠缠,船上护卫凡是反应过来的,都还能抵挡一阵,个别地方,甚至还有几个内卫家丁被砍翻。

  已经到近处观看的赵进众人脸色都很平静,刘勇和雷财的神色都不怎么好看,赵进倒是淡然,马冲昊则是向前几步站着,凝神看着各艘船上的战斗,不过这抵抗没有持续太久,战斗开始片刻,弓手就开始爬上码头上的高处,在堆积的货物上向下射箭,一队队手持长矛的兵丁也开始进场,个人再怎么骁勇,也没挡不住列阵而战的大队。

  惨叫声声,有人中刀,有人中箭,还有人是先中箭之后被刀刺杀,湖面上一具具尸体漂浮,船只上的水手用铁钩将尸体一具具的捞上来,想要装死的在这个过程中都会真死掉,没什么幸免的可能。

  只在第三艘和第四艘的船上抵抗最为激烈,家丁拿刀冲上去的时候,那些看风景的女人居然有几个也能战斗,仓促间非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死伤几个,马冲昊立刻是发号施令,弓手直接射了一轮,在那船上的护卫武力居然还知道找地方隐蔽,不过接下来上船的就不是内卫家丁了,而是浑身包裹在铁甲中,手持朴刀的亲卫家丁,他们几人一组,就那么一步步的拥挤了上去,不求一刀一矛杀人,只是把船上的抵抗挤压到角落,然后下杀手就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卫家丁要做的又不是这等厮杀。”赵进安慰了一句,又是对着后队打了个手势,披甲的亲卫家丁从码头上的库房中列队而出,弓手压制住船上的抵抗,让最先冲上去的退下,替换上甲士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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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0章 残渣而已

  再激烈的抵抗在这个时候都是死路一条,然后水面上也是绝路,那些拼死不降的人也开始投降了,有几个年纪大的拼命战死,看起来更像是尽义务而不是要达成什么目的,重甲家丁看守住了每一艘船,先前替换下来的家丁则是上去抓人,无论男女都是搜身之后捆绑严实,从船上押送到早以空出来的库房中,然后又开始搬运船上的货物,并不仅仅是搬运货舱里的货物,船上所有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在这个时候,还有几个身形瘦小,肤色黝黑的中年人跟着上船,他们不负责搜寻货物,却拿着些铁件木器到处敲打撬动,身后跟着全神贯注的内卫家丁。

  赵字营来的人多,做事的效率也就高得很,没过多久,船上的人就已经全被抓了下来,货物也整整齐齐的堆放在一边,有人抬着担架过来,将死伤的家丁抬出去收容救治,赵进几人依旧站在码头上看着。

  “老爷,船上没有藏人的暗格暗门,等下还要拷问行船的船工,做最后的确认。”

  “老爷,在这船队客人的座船上有两个暗格,里面放着两个木盒,直接拿过来了,没有人打开过。”

  内卫家丁几人过来禀报,赵进点点头,开口说道:“打开吧”

  这船是雇佣的载客漕船,又不是自家船只,这暗格之类的想必是临时设置,木盒是两个扁平的盒子,边角都有铁件加固,又有上好的铜锁锁住,就在赵进面前,几个家丁小心翼翼的敲开了铜锁,然后打开木盒,大伙都很担心这里面有什么夺命的机关。

  等木盒打开后,还有人大概闻了闻气味,然后用一尺长短的竹筷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夹出来放入准备好的竹筐,然后送到了赵进面前。

  赵进他们看过去,却看到了十几块半掌大小的铜牌,上面刻着繁复花纹,还写着几千几万的数目,一看到这个,赵进就忍不住笑了,刘勇伸手把铜牌理了理,开口说道:“二十三万两多些。”

  “他们什么时候把银子存到清江浦的?这还真是好笑。”赵进摇头说道。

  这有着繁复花纹的铜牌,却是云山钱庄存银的凭证,在赵字营控制的区域内,加上扬州府和松江余家所在的地方,只要你在云山行存了银子,开出凭证,你就可以在别处支取,因为信誉稳固可靠,免去了携带大宗银钱的麻烦,常来南直隶的客商,都习惯了在隅头镇这边将银子存下,然后带着凭证去清江浦那边做生意,等离开南直隶的时候,再来隅头镇的云山钱庄兑换现银出来,盐商们也越来越习惯用云山钱庄的汇兑,三千两以下的银子,都是开票据汇兑支取,而过了三千两,则是下铜牌来,这铜牌的范围极小,只有真正的豪商富贵们才接触得到。

  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要抓的这些人居然也用这法子存银,雷财在边上接口说道:“江湖绿林那些大豪,还有地面上那些见不光的人物,都习惯把银子存到咱们这边来,然后等洗手不于,或者安顿家人的时候,直接拿着牌子过来取银子,只是没想到他们也用。”

  另一份是几本账簿,大概翻阅,上面写这些意义不明的文字,刘勇凑过去看了看,开口说道:“内卫队查过这样的账目,是闻香教各处藏下去的香堂分会的地址和当家人物的名册,都是用各家的暗语写在上面,不是当家怕是不懂

  赵进笑着点点头,招呼众人说道:“那就让他们当家的过来看看。”

  回到茶棚之后,茶棚桌椅的格局已经改了,留出一片空地,挡在屏风前面的桌椅都已经不见,而是排在那屏风两侧,赵进他们进来坐下,后面聂黑也跟着走进来,他本来和郑全一起去了济宁,却没想到回到隅头镇这边了,见到赵进之后先是行礼,然后带着点兴奋说道:“老爷,人就在里面,不过属下那次只是远远看着,不敢确认。”

  赵进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把人带过来就是,这边有人认得。”

  那边聂黑答应了,回头吆喝两声,却有人夹着一个中年人进了茶棚,这中年人满脸都是惊惧神色,只在那里吆喝着:“光天化日,光天化日,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人直接被丢在地上,因为上身被捆得结实,想要起身也是艰难,还是被人拽了一把才跪在地上,更何况这人还是个胖子,世道不好,胖人不多见,被抓来的这位中年人,胖得更是离谱,整个人就好像是个开蒸好的馒头,整个人都涨起的样子,五官都被挤压的小很多,这等人物,各处罕见,也就是京师和江南多些,除了这肥胖,这位中年人穿着配饰也都是京师江南富贵人等的装扮,还是一等一的那种。

  这大胖子在那里哭喊哀告几声也看出不对来了,偷眼打量站在面前的每个人,然后战战兢兢的说道:“各位,要多少银子都请拿去,只是饶命啊”

  他在这边哀告求饶,另一边却传来怒声呼喝:“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对我们动手,快把我们放了,不然你全家都不得好死,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不过这叫骂声还间杂着痛呼,赵字营的家丁自然不会对他客气。

  “酒色过度,真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也怪不得距离京师那么近,根本没有人去在意他们,这是吃富贵饭的,不是要造反的。”站在边上的马冲昊感慨了两句,这胖子眼圈黑,皮肤白嫩好似女子,可却透着一股乌青,这一看就是消耗太大,没什么元气的样子,这等人也是京师和江南多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不求进取,没日没黑的奢侈逍遥,十有八九是这个长相。

  赵进没理会胖子的哭求和隔壁的叫骂,只是转向屏风说道:“是他吗?”

  “就是他,小时候各家的子弟都要牢牢记住他的相貌,还要知道他后背上纹着一炷香,脚背上有一只狐,免得相貌毁了认不出人来。”屏风后是木淑兰的声音,声音很轻,不过茶棚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楚,赵进笑着转过了身。

  跪在地上那个胖子也听到这话,满脸都是骇然神色,整个人直接瘫在了地上,嘴唇只是在颤抖,声音已经不成调了:“你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你们是谁?”

  “知道这个只不过是为求万全,你逃命还这么招摇,带着大笔金银还丝毫不知道收敛,你钱财露白让各路人马都是动心了,你以为我不动手你就能太平到扬州快活吗?王好贤?”赵进笑着问道,这个名字被叫出来,地上那胖子浑身又是剧烈颤抖起来,可上身被绑,在地上只是蠕动颤抖,却起不来,看着好像个大虫子。

  赵进脸上闪过厌恶神色,刘勇比个手势,那边家丁把人又是拽起来,屏风后木淑兰的声音又是响起:“进哥,他虽说是个废物,可手里也有能使唤动的死士,又有个王家嫡传的名义,放走了的话,他自己也是麻烦,落在别人手里也是麻烦,还是不要留后患了,进哥,我有些困乏,先回去歇息。”

  “好好歇着,人见到,事情已经了结,你先回徐州就好。”赵进开口说道,木淑兰回了句“和进哥一起回去”,屏风后一阵响动,木淑兰有轿子直接抬进茶棚,木淑兰上了轿子去外面乘坐马车离开,行动间茶棚众人是看不到她的

  自从郎中上门,确认是怀孕之后,紧张急躁的木淑兰一下子放松下来,而且很容易困乏疲惫,这倒是正常的现象,本来这一次她不用跟过来,可木淑兰一定要亲眼看到才放心,现在看到之后,想必是放心了,

  等木淑兰离开之后,赵进脸上的笑意更浓,熟悉赵进的刘勇,更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放松来,赵进指了指已经恐惧崩溃的王好贤,笑着说道:“大伙知道不知道?这就是收尾了。”

  众人当然明白赵进的意思,大家都是在笑,闻香教创始教主王森的嫡子王好贤也被抓到,现在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去收拾闻香教的局面,山东的局面彻底稳定,而且所谓隐藏的闻香教威胁也随着这王好贤被抓彻底消散,狂热的信众教众肯定会很多,想要针对赵字营的也是不少,可这王好贤被抓之后,再也没有人有名义有身份能把闻香教的大势整合起来,这杆旗倒了,剩下的只是一盘散沙。

  “饶命啊饶命啊这船上的金银珠宝你们都拿去,饶我一条性命,求求你们了”王好贤只在那里哭腔哀告,被捉拿的时候都没有现在恐惧,听到茶棚里说得这些话,他已经心胆俱裂了。

  每个人都用蔑视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赵进摇头说道:“那徐鸿儒虽说一遇富贵就昏了头,可他要是被我抓过来,一定不会像你这么孬包,王好贤,你也是闻香教的教主,天底下几百万教众还要奉你为主,你也拿出个体面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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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9章 扑了个空

  不过当喝了几杯酒下肚,驿站的人发现,倒也不用趴在外面听,里面人嗓门太大,直接传到外面来了,这些番子想必是习惯张扬,根本没什么可在意的。

  “啧啧,这乡下地方真让人弄不懂,你说都已经中举了,家里又是这样的大户,居然还去弄装神弄鬼的教门,这是多想不开啊!”一听这个,外面偷听的人脸色就郑重起来,他们当然知道这是说谁,田家给驿站的好处可是不少,大家甚至都彼此怀疑,身边是不是就有白莲教的教众。

  “老兄你这就真不懂了,这等地方,你有了功名是一回事,想要把这功名换成好处又是一回事,这弄个教门,能赚到多少钱财,能有多少人手,而且这话说回来,家里有人有功名了,官府就不敢下狠手,教门可以做的大,两边彼此帮扶着!”

  “扯臊!有你说的那么多好处,上面怎么还要派咱们来拿他们,任你教门里怎么呼风唤雨,有什么神神怪怪的本事,在这城池之内,咱们兄弟带着公文领着差役上门,那就是抓鸡一样的手到擒来,他敢聚众,那就是造反!不怕大军会剿就老实束手就擒!”

  外面的人听得很仔细,唯恐漏掉了一个字,大家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心想田家的好日子恐怕到头了,那徐州烧酒的酒劲当真不+顶+点+小+说,少,里面人喝得痛快,可舌头也都大了不少,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这次算他田家倒霉,闻香教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他田家居然还弄个什么白莲教,这名目更犯忌讳,何况这田家又这么有银子,省里的大老爷们肯定看不顺眼..”

  “咱们兄弟动作可得快些,济南那边和京师都已经谈好了,可济南那边还有几位大老爷要护着,这事稍微耽搁几天,恐怕就要有变化,咱们兄弟明天抓紧进城办了,到时候还能落下些好处来,不然的话,咱们就白跑一趟了。”

  “担心这个作甚,莫要坏了酒兴,不都是打听明白了吗?这田家兄弟两个都在城里住着,明天咱们进城抓人,不就是瓮中捉鳖了吗?他们往哪里跑..。反正没什么要紧,这驿站不是说有粉头吗?大家尝尝这野味?”

  “你就记着裤裆里这几两肉,还野味,小心你家那醋坛子打翻了,要说啊,明日里去抄拿的时候,大户人家里面肯定有娇妻美妾,到时候痛快痛快就好!”

  哄笑谈话,酒兴愈浓,差事就不谈了,越说越是猥亵脏污,舌头也都渐渐大了起来,外面这偷听的众人也知道没什么新鲜消息了,彼此使个眼色,有人留下来伺候,有人则是急忙忙的向外走,驿站这边还有头驴子,上了驴子直奔城门那边去。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城门早就关闭,那附近也是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城头上挂着两个灯笼,这骑驴过去报信的人到了,在城下却是憋足了劲吹了声口哨,连吹几声之后,城头上有人吆喝着说道:“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了吗?”

  “有要紧事,有城里老爷的要紧事,快让我进去!”

  “你小子不是进城会相好!”

  “老子没工夫和你废话,这件事要紧的很,我要不进去说,全家都要没命了,祖宗,快把筐放下来!”驿站来报信的人气得跳脚,拼命冲着城头怒吼。

  话说到这里,城头也不敢怠慢了,没过多久,粗大绳索挂着的竹筐被放了下来,驿站报信的人先把绳子在自己腰上捆了一圈,然后进了竹筐,上头吆喝着把人拽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那四个番子却没有起来,在住处呼呼大睡,送饭的驿站伙计进去只闻到冲天酒气,可见是喝多了根本起不来,众人嘿嘿偷笑,却也不急着过去叫醒,等日上三竿的时候,四个番子才勉强爬起来,吃早饭的时候还在念叨,说今日进城就要快活了。

  吃完早饭,用冷水洗了脸,四个番子骑马进城,城门盘查看到这等骑马的体面人也不会太认真,就任由他们长驱直入,番子们进城之后直接去了知州衙门那边,亮明身份拿出公文,要求衙门给他们协助。

  别看这锦衣卫的名头响亮,可品级毕竟在那边,加上文贵武贱,这六品知州眼里更是没他们这些人,但总归要客气对待,公文、告身和腰牌等文书凭证被看似简单,实际上认真的验看过之后,是知州身边的师爷出面接待,立刻让捕头纠集人手带着他们一起上门去捉拿。

  沂州知州衙门做事还是不含糊的,锦衣卫来办案,这里面有京里和省里的意思,自然不能安排几个捕快应付,一下子出动了马快二十,庄丁一百,浩浩荡荡的从官衙出发,朝着城东北的田家宅院而去,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被吓倒。

  这场面让四名番子都有些不安,心想这么大张旗鼓的上门,那田家会不会知道消息跑了,带队的捕头胸脯拍的震天响,开口说道:“上差放心就是!咱们过去不用一炷香的工夫,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消息,再说了,他们就算想跑,上差和本处这二十几匹马也不是吃素的,肯定能追上去!”

  一到这田家府邸门前,尽管已经快要午饭时分,可田家府邸依旧大门紧闭,像是这等有功名的地方大豪,每日里人来客往不知道多少,怎么会这般冷清。

  看到这一幕之后,那带队捕头露出了很做作的惊愕表情,自言自语说道:“这个时候怎么能关着门,上去叫门,就说有事要见他们家主老爷。”

  命令下达,几个丁壮上去“碰碰碰”的砸门,门板被敲的震天响,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即便是白日关门不见客,里面门房仆役总是有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城内,没道理听不到,更没道理不做一点反应。

  四名锦衣卫也觉得不对劲了,在那里阴着脸左右打量,这田家府邸很有特色,这一条街上只有两户人家,这两户的宅院隔着街道相对,模样规制完全一样,好像一个模子复刻的,看着这边没有反应,那捕头干笑几声,开口说道:“去拍另一边的门!”

  又有几名丁壮去另一边的大门拍打叫门,那捕头干笑着解释说道:“这田家兄弟两个各在一边,俺们沂州都叫大田府和小田府,这事还真是古怪,没道理不在啊?”

  锦衣卫为首的那人冷哼了声,正在这时候,却听到先被敲门的那一处,大门边上的小门居然被打开了,场面瞬时安静,大家都是看了过去,在这一刻,那带队捕头惊愕可是真实无比,急忙转身,却看到小门处走出一个带着小帽的老仆,年纪很大,眼神耳朵都不是太灵光的样子,佝偻着身子问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家二位老爷出城去了,全家上下就留下老汉几个人看门,其他人也都跟着出去,什么事也办不了的。”

  沂州带队这捕头先是一愣,随即大喝说道:“你说不在就不在,我们要搜上一搜!”

  “老汉都说不在了,你们还不信,搜就搜,别碰坏了什么东西,老汉可赔不起的。”那开门的老汉无所谓的说道,带队捕头满脸凛然神情,开口对那几名番子说道:“几位上差,难保这田家人会躲在里面不出来,小的们去搜搜看才能确认。”

  锦衣卫的脸色都是阴沉无比,为首那名番子冷笑了声说道:“当然要搜,不过我觉得搜不出来什么,你说呢?”

  那捕头干笑了声,扬声命令说道:“兄弟们,进去给我仔细的搜,一草一木也别放过,别耽误了上差交办的差事,快去!”

  下面响亮齐声回答,向着这两座田府涌去,看着气势汹汹,动作却小心得很,也没有人敢从大门那边走,都顺着老仆打开的侧门进去,另一边没开门的也没有人翻墙之类,就那么一直敲门,等待把门打开后再进去搜查,几名锦衣卫阴沉着脸各去一边,然后又是阴沉着脸回到街心,那捕头也是凑了过来,其中一名锦衣卫冷笑着说道:“我们抄家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乱砸乱打,唯恐这家人把钱财账本什么的藏在瓷瓶瓷罐里,你们沂州这边倒是有礼数,连个动静也听不到,是不想还是不敢啊?”

  “上差说笑了,小的们也是要发财的,不过乡里乡亲的,又有上差在此,大家也不敢做得过份,还请上差体谅。”捕头满脸笑容的说道,几名锦衣卫都是恶狠狠的盯着这个捕头,不过这人脸上笑容丝毫不变,就在那边躬身赔笑。

  也没有过去太久,头上连汗都没出的捕快和丁壮们从两家宅邸内走出,各个禀报说一无所获,那几名锦衣卫番子也各自进去走了一圈,冷冷清清,两边偌大的宅邸,一共才五个人看着,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仆,再也没有旁人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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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0章 狡兔
  
  “..车马什么的都不见了,各处收拾的也算干净..。”锦衣卫下了自己的判断。
  
  为首那番子的表情愈发阴沉,在那里冷哼了声,对那捕头说道:“贵处这同乡情谊还真是了不得,连朝廷王法都不怕了,不知道这城内搜上一搜,能不能找到这田家兄弟。”
  
  “上差想要全城搜捕?这个小的要禀明太尊,如果太尊那边下令,咱们就立刻关闭城门开始抓人,上差说得也有道理,这田家兄弟没准就是藏在城内。”捕头诚惶诚恐的说道,不过他这种谦恭态度,只要稍微用心就能看出来敷衍。
  
  或许是谦卑的有些烦了,捕头又是说道:“小的多说一句,要是这城内抓不到人,恐怕就要去城外搜寻了,田家人是本地土著,要跑也跑不太远的,十有八九是在自家庄子上,小的也知道那庄子在何处。”
  
  “你当我们几个是傻子吗?真要出了城,半路上来个什么假扮的强人,或者就是你小子领着人,把我们兄弟几个料理了,到时候那里说道理去,你小子也不用高兴,这次抓不到,我们下次带着更多的人来,小小沂州还没有王法了?”那捕快的话让一名番子顿时暴怒起来,指着鼻子怒骂,那捕头满脸错愕表情,然后又是委屈无比的说道:“上差这是怎么说话,小的¥顶¥点¥小¥说,若是有半点心思,天上就落下一道雷来劈死我,小的冤枉,小的真是一片好意,小的就算去衙门在太尊面前也是这么说!”
  
  “直娘贼,你还想骗..”这油盐不进的回答让番子更怒,这边就要动手了,却被同伴用手戳了下,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捕快和丁壮神色不善,真要盯着这个捕头不放,搞不好就引发众怒了,发作的那名番子强自忍耐怒气,恨恨的看了那捕头一眼,却是不出声了。
  
  “既然这样,咱们回去和知州大人说说!”为首的锦衣卫淡然说道,带队的捕头也不害怕,只是笑着点点头,大队就这么回转衙门。
  
  周围已经有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不少人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在看,还有人等那番子捕快们一走,就快步离开,还有人在那里评点说道:“这出戏演的倒是好,他们不知道这田家兄弟是大清早出的城?没准和他们是前后脚,彼此还看了几眼。”
  
  “听说是什么京城来的锦衣啥的,你说这些人会不会去田家的庄子上抓人?”
  
  “借他们几个胆子,真要出了城,外面几个大杆子田家都能使唤得动,要了他们性命连尸首都不见。”
  
  “那终究是京城来的,下次没准就有更多的人过来了。”
  
  “田家在官面上也是认识人的,没听说今早田家几个人骑马去济南那边了吗?这些当官的图什么,还不是金子银子铜钱,喂饱了也就没事了。”
  
  那边两个闲人正说得高兴,却被一名汉子在背后推了把,一人回头,那汉子闷声说道:“白莲花开,你们不怕烂了舌头吗?”
  
  本来要发作的两人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弯下了腰,连忙陪笑道歉,再也不敢在这边耽搁,快步离开了,抄拿抓人虎头蛇尾,不过还有消息,说那几个番子在衙门里放话威胁,说这边内外勾结,自己回去一定要好好说说,结果知州师爷拿出了二百两银子请各位喝茶,还要在沂州最好的酒楼摆宴席,晚上少不得请几个有身价的粉头陪着。
  
  说来说去还是银子好用,这二百两银子拿出来之后,锦衣卫番子们的火气也就消了,不过这次的差事看起来应该很急,他们拿了银子就急忙出城,他们这边一走,立刻就有人进了衙门,直接给知州那边送上了五百两,然后询问到底说了什么。
  
  按照和知州亲近的吏目讲,知州老爷说闻香教这次闹得太大,你们田家也算是触了霉头,巡抚和各道肯定有所行动,你们抓紧自救缓颊就好,还有精通政务的吏员分析,说这应该就是来敲诈银子的,如果真要抓人,只怕分守分巡的道臣,和兖州知府那边都要派人下文,搞不好会潜入城池突然抓人,现在这个情况,应该就是某位大员盯上这边,但还没到不能缓和的地步,无非是搭上人情和银子,也多亏这田家人应对得当,如果被这几个番子抓到了人,那时候不把几分之一的家产赔进去,恐怕都没有办法了局。
  
  这一退出城外,就是进可攻退可守了,在自家田庄,不是官军大举出动谁也抓不走人,田家手底下几百上千的丁壮很容易就能聚起来,据说他家里有教头,还有收容的江湖亡命,又和响马杆子关系密切,真到了撕破脸的时候,搞不好又是一场闻香教的大乱。
  
  既然不被抓走,那就有了充分转圜运作的时间,官场上的事情都是看面子和银子的,何况是现在这种还没定论的事情,无非是赔进去些银子,可田家办这个白莲教,手里的银子不知道有多少,那里会在乎,所以这结论是有惊无险,田家这次没什么大事。
  
  ***************
  
  “给独眼老杨那边送个信,让他带着人去州城那边守着,有几条人命要他们去收。”骑在马上的田竹吩咐说道,他中等身材,文质彬彬的样子,却穿着一身武弁短装,他在马上开口说话,立刻有人答应着离开。
  
  “不要杀官差,能花银子的事情就不要动刀子,这个道理我说过几次了,你还不懂吗?”在田竹边上的轿子里,有一人粗声说道,熟悉田家的人都知道,田龙读书出色,却长得粗壮,说话声音也是,而田竹武技不错,却文质彬彬的表现。
  
  “让他们先预备着,免得到动手的时候赶不上。”田竹沉声回答。
  
  “为兄我已经是举人了,有这个名份在手,咱们家的荣华富贵不用发愁,可你还是折腾教门这一摊子,白莲教在历朝历代那都是反贼,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早晚都要连累咱们田家,败坏了如今的大好势头。”田龙在轿子内埋怨说道。
  
  田竹没有搭腔,只是四下看了看,一共二十余辆大车,除了三辆是女眷孩童乘坐,其余的都是装着细软行李,在这大车周围,除了跟随行走的仆役之外,还有百余名手持兵器的护卫,这些护卫不少都有沉稳剽悍的神色,而在这些护卫之外,又有骑马背弓的武人五十多位,他们分散在车队四处,随时观察着局势,随时准备出击或者遮蔽,这样的力量行走在沂州地面上,即便是响马杆子也不敢上来招惹,何况这还是白莲教田护法的队伍。
  
  从离开沂州城开始,看到他们走过,沿路的村寨土围都派人过来问候,有人送上礼物,有人询问要不要出人帮忙,还有人约定了饮宴相见的日子,田家人出行对沂州可不是小事,不管是田家哥哥的举人身份,还是田家弟弟的白莲教势力,都不能小看一点。
  
  不过路上倒是冷清的很,这个时节刚过农忙,沂州这边本来偏僻,路上本就没什么行商客旅,所以这样的冷清倒是正常现场,没人觉得奇怪,偶尔过去几个人,看到田家这样声势的队伍,也都是远远避开,绕路行走。
  
  “咱们开始做这个到现在一共六代,出了四个秀才,也就是你这么一个举人,没有在教门上的经营,怎么支撑读书,怎么去送礼交结,没有这教门这边,咱们这些田产能守得住吗?早就被人吞了,你以为你这个举人值钱,可你中了之后,沂州这边多少投献的,田地在别人家嘴里,凭什么吐出来给咱们,还不是靠着教门出力,老祖宗做这个安排是有道理的,大哥你不要糊涂,也不要总是说这个,让下面的人听到了伤心!”田竹的回答很不客气。
  
  护卫在他们兄弟两个身边的人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闷不做声的跟随前行,在轿子里的田龙也是沉默了会,然后长叹了口气说道:“你总在沂州这边窝着,不知道山东的局面,你向西边伸手,那是摸老虎胡须啊,那赵进心怀叵测,连官军都能打败,平了这闻香教的大乱,你向那边伸手,这是要招大祸的!”
  
  “怕什么!咱们又不造反,他赵进也不造反,咱们沂州这么偏,他的手又伸不过来,那就是比各自的手段了,大哥你放心,我也没想着啃一口肉下来,可这么多地方他不能一个人全占了去,要不就吐出来些给咱们,要不就管不过来丢出来点,咱们只要能吸一口血下来,那就是好大一块利,他是老虎,可他拍不死蚊子,咱们这么下去,他肯定会烦,到时候坐下谈就好。”田竹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这世上的事情,那能遂咱们的心愿。”田龙长叹了声,田竹脸上有冷笑浮现,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只在那里说道:“大哥你是举人,太平时节,光天化日,谁敢碰堂堂举人,咱们家在府城和省城那么多朋友,每年那么多往来,他也不敢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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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1章 杀气森森
  
  这边话说一半,却看到前面马车上一名靠着打盹的车夫猛地从车上跳下,直接趴在了地上,用耳朵贴上地面,他这突然的动作没有人阻挡,反倒是都看过来,那车夫起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大变了,快步朝着田竹这边跑来,到跟前就开口说道:“家主,大队骑兵,不会少于七百!”
  
  田竹在马上震动了下,立刻问道:“你没听错?”
  
  “前几天下了场雨,地面潮湿,声音传过来会轻,这数目只会多不会少,而且也因为地面潮湿,所以没什么尘土扬起来,这白天也不会把鸟兽惊起来,最多半个时辰,他们就要到了!”那车夫疾声说道。
  
  也就是刚刚说完,田家队伍里的马匹开始骚动嘶鸣,明显有些不对劲了,懂得牲口性子的人都知道,这的确是有什么大队正在过来,马匹更早的感觉到了,跟着队伍走的几只狗都是狂叫起来,连带着吓哭了小孩子,马匹嘶鸣、狗叫和孩子们的嚎哭交织在一起,场面顿时有些纷乱,护卫和马队都在不安的四处张望。
  
  “怎么..”
  
  “大哥先呆在轿子里,我来处置!”田竹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田龙的问题。
  
  “这边距离管家楼还有三十里,后面的三道沟也过去了二十里,左右最近的都是二十里外,还没有大路,千刀杀的,他们是算计好了埋伏咱们!”田竹在马上念叨几句,咬牙切齿的说道。
  
  说完这几句,田竹翻身下马,直接走到轿子跟前说道:“大哥,让大柱护着你骑马走,不要走大道,也不要走小道,你先去咱们城外的宅子里躲着,风色不对就去江南,如果能活动就去省城活动,东西在那里你都知道,要等着一切平息了再去拿,快走!”
  
  他这里疾声厉色,穿着长衫出了轿子的田龙却有些惊慌,看看前面又是说道:“你嫂子和侄子那边?”
  
  田竹几下子扒掉田龙的长衫,几乎是架着田龙上马,急促说道:“顾不上了,大哥你还年轻,还能在娶妻生子,以后你主持家业,千万别丢了这教门的事业。”
  
  在这个当口上,田龙倒是有了胆气,红着眼睛在马上说道:“老二,你比我看得明白,你身上又有武技,你走把握更大些,我没什么用。”
  
  “不要胡说八道,你这个举人功名只要在,咱们家就能再起,快走,别废话了!”看此时的样子,田竹倒像是兄长,田龙那边吆喝着打马远去,一名沉默的壮汉骑马跟了上去。
  
  这大队谁都看到田龙骑马远去,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可结合越来越纷乱的场面,大家都是有些心慌意乱,连车厢内的女人们都开始哭起来,田竹翻手把自己的佩刀抽了出来,上马大声吼道:“谁在乱说乱动,谁在嚎哭乱叫,我一刀先砍了他,谁敢临阵脱逃,我一定灭他他满门,都给我安静了!”
  
  他这边恶狠狠的吼叫,顿时压住了场面,连哭声都小了不少,女人们估计是忍住,孩子们都被捂住了嘴。
  
  “你去州城那边告急,就说半路遇到了杆子打劫,多少银子你都可以许给衙门,只要他们派人出来救援!”
  
  “你们两个去来路,只说遇到了蟊贼拦路,让来路那边的村寨出人过来救援,走小路,别被人堵住!”
  
  “你们去前面,绕着走,也是遇到庄子寨子就进去喊援兵,不要在乎银子,多少好处都可以答应下来,要快!”
  
  田竹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这些骑马的都吆喝着打马冲了出去,安排完这些后,田竹挥刀大吼说道:“各位老少,大队杆子过来,咱们只能要守半个时辰,前后左右的援军就来了,咱们守在官道上有十分的把握,咱们这么多武艺高强的兄弟,他们打不进来,只要守住,每个人放十两银子的赏,咱们回去后快活三天!”
  
  喊话之后,纷乱的人群多少有些振奋,田竹又是吼叫着发号施令,二十几辆大车就地围成一个圈子,车上的粗重行李都搬下来堵住缝隙,在搬运行李的时候,有女眷哭喊阻拦,却被田竹上去几个耳光打回去了,骑马的人有二十骑带着马在车阵中,其余人都把马匹丢在外面,拿着兵器进车阵据守。
  
  马步护卫们虽说慌乱,可看着这田竹有条不紊的安排,这防御布置的很有章法,处置的也没有什么遗漏,众人慌乱急躁的心思慢慢平稳下来,大家都是议论,传闻这田二爷曾给山东总兵做过几年亲卫,在军中学到了真本事,看来不假,不过这田家人做事也是奇怪,明明可以让子孙富贵享受,却让子弟们这么忙碌不停,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毕竟是几天前下的雨,地面再怎么潮湿,也不可能一点尘土也扬不起来,能看到西边和东边两个方向都有尘土扬起,最多也就是小半个时辰要到了,在这个距离上,已经能看出很多东西了,许多骑马的人趴在地上听,听过之后都是脸上变色,有人站在大车上张望,看到两边的声势,同样是脸色煞白。
  
  有那离开坐骑进了车阵的护卫拔腿想要向外跑,心想我只要上马怎么也逃出去了,可才刚动作,一支羽箭就钉在了身前,田竹站在中央位置,身边几个张弓搭箭的壮汉正在虎视眈眈“诸位兄弟,谁要是临阵脱逃,可别怪我田二不客气,日后我是要满门清算的,今天谁能和我豁出去,我也能跟谁豁出去!”
  
  这话一说,再看看那虎视眈眈的几个弓手,人心又是稳了下来,现在逃是逃不出去了,那就只能跟着拼一场,田家做事还是很大方,无论死活,今天总归是不会亏的,而且,大家也知道田竹所说的没差,这响马杆子再怎么凶残也只能是平地动手,靠着骑马机动野战,一旦摆开阵势攻坚,马贼们很不愿意下马步战,因为这样就等于把自己的优势丢掉,大家做响马是为了求财快活,可不是为了拼死拼活,这边大车阵围的还算严实,里面有一百大几十名的武夫,加上青壮男丁差不多三百号人,器械也很齐全,当真是块硬骨头,想要啃下来要下大本钱,以杆子的做派习惯,没准骑马绕几圈看着没机会就走了。
  
  蹄声如雷,轰鸣越来越响,地面上的震动也越来越明显,车队里面那些刚刚镇定下来的人又开始惊慌,田家平时在沂州也算得上呼风唤雨,不是说和响马绿林的关系也不差吗?怎么闹出今日里的局面,这是得罪了多少马贼,这个声势要来多少人?
  
  站在高处张望的田二也是满脸绝望,尽管敌人还要过片刻才能到达,可这声势代表着的实力,根本不是自己这车队能挡住的,这到底是那一家,难道官军来了,想到大队官军过来,田二脸色变得一片死灰,锦衣卫来抓人,官军又是出动,难道自己兄弟两个判断错了,不是说刚刚大动兵戈,一时间没办法再动吗?怎么这官府官军不按照常规办事了?难道这沂州知州和士绅们不知道,官军过来一次,等于是把地方上洗一遍,上上下下什么好处都要被捞走,地方上也会元气大伤,难道不讲这个了?
  
  两路夹击的骑兵终于现出了身形,看到东西两边过来的马队之后,田家车阵中大多数人都禁不住失声惊呼,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些,两路加起来差不多能有八百以上的骑兵,而且这队伍实在是严整,按说这追击敌军,都是让马匹撒开来跑,大队散开,声势惊人,可这追过来的队伍居然好像步卒行军一样,排着纵队追过来的,而且这追击的骑兵居然还穿着盔甲,那铠甲当真不差,在阳光下居然还在反光,铠甲在马匹奔跑中碰撞作响,更显得杀气森森,
  
  难道这是官军武将的亲卫?不过马上就有人反应过来,在那里嘶声大喊道:“这是徐州的马队,这是那赵进的骑兵!”
  
  也只有徐州才有这样的铠甲,田家派到那边的人不少,对徐州赵字营的细节很是了解,这一声大喊吆喝出来,田家车阵里面死寂一片,在田竹身边的几名弓手听着身后“咯咯”作响,还不知道是什么动静,回头瞥了眼之后,发现是这田竹牙关打战碰撞,显然已经惊惧到了极点。
  
  徐州人来了,徐州赵进来了,而且还带来了这样声势的骑兵马队,不光是田竹惊惧,其他人也都是恐慌到了极点,能跟着走的都是田竹信用的人,自然知道田家在运河两岸和济宁城内做下的事情,大家都以为会在王法之下暗地里推挤竞争,却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来直去,直接带来了大队骑兵,今天还会有活口吗?每个人都这么想,可被外面那马队的森然气势压迫,此时居然就这么安静,没有人敢投降,也没有人崩溃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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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2章 被唾骂的软骨头
  就在这安静中,看着这徐州马队变换队形,却是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然后在四边都有骑兵翻身下马,手持长矛在原地排队列阵,看到那整齐的队形,田家众人对这大车的阻挡也没有任何信心了,谁不知道徐州赵家的家丁步战离开,就这么直接冲过来,难道靠着几辆大车就能挡住吗?天大的笑话!
  
  田竹神色呆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的应对已经足够周全,可没想到对方居然投入了这样的力量,如果是鲁东南的杆子,凑出这么些马队也不是不行,可真正能战的也就是二百多,而且只要不是疯子,马贼的当家就不舍得把这些能战的耗尽来,其余那几百都是壮声势抬东西的杂碎,这些人不堪一击,这也是田竹守住车队的信心所在,可田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徐州马队,居然一下子来了八百多骑,而且这八百多各个能战,而且还能下马步战,这车队已经没有丝毫守住的可能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人被从人群中推了出来,这人上身被捆住,身后的人毫不客气的推搡,直接把人推的跪在地上,看到这个人,田竹身子一晃,就要从居中的大车上摔下来,好在身边的人反应快,直接把人搀扶住,田竹此时的脸色煞白一片,嘴唇颤抖了半天没有说出话,到最后只是哑着嗓子说道:-顶-点-小-说,“大哥,大哥!”
  
  被推出来那人正是田龙,显见是在半路上被抓住了,田竹看到自己兄长之后,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都是破灭无踪,如果兄弟两个都交待在这边,那么田家就要彻底覆灭了,几代人花心思的传承就要断绝了。
  
  “田竹,你不要管哥哥我,跟他们拼了,也别管你嫂子那边,能死在一块,咱们下面去团圆!”田龙在这个时候倒是有几分骨头,在那里吆喝喊道,押着他的人也不去阻止。
  
  能拼出一条活路,大家是愿意去拼的,毕竟那还有所得,可必死的时候,大家只想着求生,车队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接茬的,也没有什么人看着振奋,大家都是安静无比,只有几十人看向田竹,此时倒是安静,马匹偶尔嘶鸣,孩子在哭却被捂住嘴,女人自己也在哭,却拼命软着。
  
  “大哥,你这是读书读坏了脑子吗?”田竹哑着嗓子苦笑低声说道。
  
  正在这时候,围困车阵的赵字营马队簇拥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身上的铠甲和其他家丁的规制完全不同,在七十步之外,那人停住了马匹,在马上扬声说道:“我是赵进!”
  
  本就安静的场面又是死寂了几分,因为死寂安静,所以这几十步外的喊话大家听得很清楚,车队里的很多人都下意识的踮起脚尖,甚至有些人还想爬上大车来看,居然是那魔王,不,那天王赵进亲自来了,不过凡是露头探头的人都是动作僵住,不敢乱动,因为在那赵进身边有人张弓搭箭瞄着这边,如果有人想要偷袭,立刻就会被射杀。
  
  “能让我亲自赶过来动手,你们死的也不算冤。”赵进朗声说道,他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没有人觉得他夸张,经历的战斗多了,眼前这阵势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赵字营的家丁们动手,当真是摧枯拉朽的碾压,说砍瓜切菜都算夸奖这些沂州土棍。
  
  赵进这般说话,大车后面终于开始慌乱起来,可在这个时候,跪在地上那田龙突然吆喝道:“那几个锦衣卫番子也是你找人假扮的,是不是?我就说莫名其妙,怎么会有番子找上门来,这不和规矩!”
  
  几次三番的乱喊,终于让赵进心烦了,在他身边的马冲昊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去把田龙的嘴堵住,还没等继续说话的时候,却听到在车队里面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喊说道:“进爷,小的要投降,小的愿意全家投降,愿意给进爷做牛做马,只求进爷饶小的们一命,求求进爷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是那站在马车上的田竹,外面围着的赵字营骑马家丁还好,车阵里面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向田竹,连嘴里被塞着东西的田龙也拼命的直起身看过去,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场面你们也看到了,难道你们要打吗?难道你们要去送死找死吗?”田竹看着下面人的反应,在那边大吼说道,车阵内众人下意识的愤怒和鄙薄,在这理直气壮的质问声中烟消云散,这根本就没有办法打,一动手就是被血洗的局面,而且看这个局势,只怕所有报信的人都被拦住,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而且之所以还有勇气和战意,无非是因为田竹对下面人不错,大伙受恩义久了,现在连这位恩主都要投降,大伙还拿着刀干什么?
  
  田竹把自己的刀丢在地上,挥舞着双手喊道:“都把兵器丢地上去,快把这大车推开,咱们现在可不能发脾气使性子,刀可在对方手里拿着呢,大家想要活命,都动作快点!”
  
  这安排倒也有道理,他这边一喊,下面众人愣怔之后都是连忙丢下兵器,本来不少人都拉不下脸面去投降服软,可既然主家都不要脸了,大家还跟着硬气什么,兵器都被丢在地上,又有人吆喝着去搬开了大车,在这个时候,田家车阵是彻底被破开,只要赵字营动手那就是个屠杀的局面,人人心中忐忑,一边按照田竹的吩咐做,一边盯着地上的兵器,准备拿起来动手拼命。
  
  “进爷讲究的是跪地不杀!大伙都快跪下!跪下!别在那边发愣,想活命就跪下!”田竹又在那边大声吼道,连田家最铁杆的手下都在歪嘴了,可兵器都已经丢在地上,外面铁甲马队虎视眈眈,这也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过程,跪就跪,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就在这时候,可能是因为气氛转换的太快,马车车厢内的孩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这笑声让这场面更显得古怪微妙。
  
  从田家兄弟有功名,而且在本地维持着体面这件事下手,用亦真亦假的锦衣卫散布消息,逼得田家人去城外的田庄居住,然后用早就埋伏在沂州周围的骑兵围堵,就是准备一了百了,赵字营诸位都准备利刃饮血的时候,却遇到了这样的场面。
  
  赵字营杀心虽然重,可也不是心性扭曲的嗜血狂魔,既然对方要投降,自己也不用攻坚硬碰,避免死伤,那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者对方这种投降的状态,趁势血洗了对方更加没有危险,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赵进的吩咐了,田家人是生是死,都在赵进一念之间。
  
  “进爷,您老这近千铁骑从徐州那边赶过来,一定耗费不少钱粮,小的愿意倾家荡产补偿,从前在兖州府西边犯过什么错,给进爷造成什么损失,小的倾家荡产,哪怕是做牛做马也要补上,进爷,一定要给小的一个改正的机会!”那田竹嚎叫着说道,边说边是碰碰磕头。
  
  他这个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身边的人很不适应,甚至有人直接朝田竹吐了口吐沫,恶狠狠的骂道:“田家这么多年豪杰,怎么就生出你这个废物来。”
  
  而跪在赵进马前的那田龙更是愤怒若狂,几次都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家丁牢牢按住,如果不是被堵住了嘴,只怕这个时候就要破口大骂了,田竹就在跪在车阵开口的地方,身边人的反应能感觉到,自己兄长的态度也清楚看到,不过他根本不予理睬,只在那里扯着嗓子说道:“进爷,我兄长是个举人,我们田家又和府城省城还有京城往来密切,也是在那边挂了名号的,进爷,要死了一个举人那可就要有大麻烦,哪怕不见了,也会有人追查,进爷现在在运河南边的庄子要休养生息,不能再动刀兵了,进爷,我们田家都已经愿意降了,怎么处置都凭进爷您一句话,就不要招惹这么多麻烦了!”
  
  赵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个天气带着头盔还是有些闷热,本来他是森然相对,在这个时候却很有兴趣的听那田竹的嘶喊,听到这个说完,赵进扭头看向身边的马冲昊,马冲昊脸上也有些哭笑不得的笑容,看到赵进看过来,却是点头说道:“是个人才,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知道不逞英雄,知道审时度势,还能放得下架子和脸面,在这沂州地方算是不错了。”
  
  赵进点点头,吉香却是从另一边骑马兜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赵进和马冲昊在聊什么,只是笑着插言说道:“大哥,沂州这乡下地方倒是有人才,这车阵布置的有些意思,刚才小的们回信过来,这田家派出了六路求援的人和信使,这六路的安排也是很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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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2章 泼天般的条件
  
  先是报到附近的田庄中去,那边的庄头不太懂这些,又报到了宿州云山行分店这边,结果云山行分店派来了两个伙计以及宿州知州衙门的一名捕快,这三人都是眼力很不错。
  
  找机会观察了下,立刻判断崔文升这些人不对,肯定是官府相关的人马,如果是穿着官袍,陈设仪仗,按照规矩光明正大的过境,根本不会有人去管太多,最多派人盯紧,即便是穿过徐州也是如此,既然没有造反,自然也不会拦阻为难,可这样行踪诡秘,乔装打扮的那就要严防死守了,这么多精强武夫,难道想要有什么为害徐州的勾当?
  
  这个判断一得出来,各处田庄立刻纠集了几百团练,连同本地士绅的乡勇数百,将崔文升那一队人围在了客栈之中,本来崔文升的护卫们想要冲出去,奈何里里外外近千根长矛威逼着,还有十几个弓手在外面瞄准,实在没什么办法,眼看着再不表态就要被捆绑捉拿,崔文升这才亮出了身份。
  
  凤阳守备太监的名号亮出来,宿州上下立刻被吓了一跳,他们本就是凤阳府境内,自然明白这位公公的份量,可事到如今却没有散去的道理,只是供给食水,将他们软禁,然后快马飞报徐州,等得到回信之后,又安排几百团练押送到宿州家丁团的营地那边。
  
  这才是真正让崔文升愤怒的地方,乔装打扮的时候被人围困动手,那没资格说什么,可亮明身份,自己这等同于尚书侍郎一格的贵重身份,居然没有任何用处,宿州那些穷汉没有丝毫的敬畏,只是围困,只是在那里你要乱动我们就下死手的态度。
  
  “崔公公要来,光明正大的来就好,何必这样让人误会,下面办事认真,崔公公也不要见怪了。”赵进笑着安抚了句。
  
  “你徐州俨然敌国,咱家怎么光明正大的来,何况这徐州又不是咱家辖地,怎么能光明正大的来?”这话让崔文升暴跳如雷,脸色青的不断质问。
  
  赵进和王兆靖脸上都有微笑,只有吉香沉着脸瞪过来,自从吉香成为亲卫旅旅正之后,明明事务繁多,他却整日里向赵进这边跑,事事请示,完全把自己放在旅副的位置上。
  
  “崔公公这话言重了,徐州一州四县,州县官吏差役俱在,官府衙门齐全,现如今该交的钱粮朝廷减免税赋所以没交,怎么就是敌国了,崔公公,这置气的话就不必多说,您来这边到底有什么事?”王兆靖微笑着解释询问。
  
  这话说得崔文升一愣,神色变幻,却拿起茶碗抿了口茶水,茶水一入口脸上就有愕然,随即变成了厌恶,将茶碗放在桌上,又是看了看赵进和王兆靖手边的茶碗,闷声说道:“你们这样的身家,却喝这样粗劣的茶叶,这是不愿意款待咱家吗?”
  
  话题突然一转,赵进有些诧异的拿起茶碗喝了口,然后问道:“崔公公这话怎么讲?我等平日里一直喝的就是这个。”
  
  王兆靖则是笑着端起茶碗抿了口,赵进的回答让崔文升安静下来,崔太监扫视了下这客厅的布置,桌椅齐备,也有放着茶壶茶碗的地方,还有一叠叠的文书以及笔墨,除此之外看不到什么陈设,比如说齐人高的大花瓶,多宝阁上的各种玩意,在这里一概看不到,连桌椅都很简单,除了上漆之外看不到什么雕花之类,而或坐或站的几个年轻人身上穿着的都是布衣,式样简单,也不见什么纹饰,更不见什么丝绸金银之类的。
  
  看到这些,总督漕运太监崔文升突然灰心起来,在那里端着茶碗又喝了口,咧嘴说道:“这真是难喝,咱家在宫内读书时候喝的茶水都比这个要好。”
  
  他这莫名的反应,和在茶叶的纠结,让赵进和王兆靖都觉得奇怪,心想崔太监这等城府身份,怎么在茶叶这样的小事上纠缠不休,他到底来这边做什么的,那边崔文升也没有解释,放下茶碗后却是长叹了口气,闷声说道:“咱家过来是想要替人问问,你们意欲何为?”
  
  “什么意欲何为,赵某做的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吗?”赵进笑着反问。
  
  崔文升摇摇头,声音低沉的说道:“咱家就在你徐州边上呆着,而且还是凤阳和泰州两边跑,就算在你这边按插不进眼线,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你这个什么旅,什么团的,你手里家丁差不多两万的数目,算上什么团练之类的,咱家说四万恐怕只少不多,你这是要扯旗造反了吗?”
  
  “扯旗造反”这话一说,屋中顿时安静了下,太监崔文升顺势扫了眼,他没有现谁有惶恐,反倒看见赵进和王兆靖面露微笑,而吉香那边脸上却露出兴奋的表情,在远处的几名护卫脸上或者漠然或者有振奋神色,崔文升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这可是造反,这是要杀头灭门的大罪,怎么每个人都不当回事。
  
  “崔公公,这话说得就过了,我们要是造反,崔公公你还能过来这么和气的聊吗?”赵进反问一句。
  
  “你现在手里有百万人口,数万兵马,这些都已经不是朝廷所有,你又把手下最能打的营头放在山东,又在大肆扩张,这不是要图谋直隶,进逼京畿吗?”崔文升自己都很惊讶,说这样的语句,居然是语重心长的语气。
  
  “崔公公,赵某家大业大,田产众多,产业众多,总得有人去看着压着,不然总有些奸邪之辈生乱,这不新近在山东买了不少田地,这才让兄弟过去管着,怎么就扯得上图谋直隶,进逼京师了,崔公公,赵某身上还有个保正的衔头,不会做这等事的。”赵进笑着回答。
  
  崔文升愣了愣,脸上浮现无奈的苦笑,摆手说道:“你这几万人都是能打的,咱家身边儿郎都说了,大明武将身边的亲卫亲兵都叫做家丁,你手里凡是叫家丁的,都和那些亲卫亲兵一般的骁勇,按照这么算,你这赵字营可是以一当十甚至当几十,你在山东放置几千,那就是放了几万十万的兵马,这怎么不是意图谋反?”
  
  赵进张大了嘴,哭笑不得的说道:“崔公公,要是你这么说,天下间要谋反的可是太多了,不说别的,松江徐家的田产可是横跨松江、苏州、常州几府,徒众佃户只怕也是数万,他们是不是也要谋反?江南环绕南京的各处,挂千顷牌、万顷牌的都有,手里能动的人手几千几万的,他们是不是也要谋反,魏国公徐家的田产有多少,他们家兵家将又有多少?”
  
  “你这倒是好比了,徐阁老和魏国公家也是能这么比的?”崔文升摇头说道,他知道赵进是在胡搅蛮缠,可这些歪理却让他觉得能说通,这样的感觉更加怪异。
  
  “且住,且住,咱家来不是斗嘴的。”崔文升摆手说道,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那边王兆靖面露笑容,却凑到赵进耳边小声说道:“朝廷应该顾不上咱们,不然不会让他过来动嘴,今年应该没什么是非了。”
  
  赵进缓缓点头,让这位大太监便装过来询问是不是造反,本身就是无比荒谬的举动,崔文升的本意肯定不是过来问这个的,不过也代表着朝廷某种态度和动向。
  
  崔文升盯着赵进看了一会,缓声开口说道:“你现在精锐数万,家资千万,寻常荣华富贵没办法动你的心,若给你一处镇守,挂将军印,世代为帅,封伯封侯,仿辽东李成梁先例,你觉得如何?”
  
  屋中又一次安静下来,赵进和王兆靖张大了嘴,吉香先是愣了下,随即瞪大了眼睛,牛金宝和孙大林也是禁不住看过来。
  
  这个比方实在太好懂了,就是给赵进一个边镇总兵的位置,而且还不是那种被总督、巡抚制约的寻常总兵,而是辽东李家那种军政民政全都抓在手里的封疆大将,说白了,这个就是唐时的节度使,放在大明来比,就是黔国公沐家永镇的云南,现如今赵进手里有南直隶一府两州、河南一府、山东一府的地盘,大概是半个省的大小,而且是在大明的腹心之地。
  
  虽说这块地盘被运河贯穿,有漕运的便利和好处,可也因为在大明的腹心所在,四面皆敌,如果去了辽镇那样的地方,那可就是关起门来的自家江山,自成一统。
  
  王兆靖看向赵进,赵进恢复镇定之后就是笑了,悠然说道:“崔公公,辽东那边和建州女真打生打死,给我们又能于什么呢?难不成让我们先和建州拼个你死我活?”
  
  “辽镇只是个比方,你若有意,那就给你们找一个地方,哪怕就是在这边,只要你们愿意归顺大明,服从大明的王法规矩。”崔文升盯着赵进,认真无比的说道,说完后,崔文升自己摇摇头,嘿然一声说道:“徐州和建州,名字像,也都是大明的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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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3章 公私两不误
  
  赵进脸上的笑意更浓,继续问道:“崔公公,你说的这些事可能吗?”
  
  他这么一问,边上的王兆靖立刻反应了过来,脸色有些冷厉的开口问道:“崔公公刚才说得这些话,是魏公公的意思?又或是京里朝中谁的意思?”
  
  崔文升和赵进对视片刻,却没有理会边上的王兆靖,过了会靠在椅背上长叹了口气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朝廷怎么可能拿出这么贵重的名位,就算是魏公公做主,也会被百官攻讦倾覆,谁知道你们徐州心怀叵测,他们知道有乱民拦阻运河,他们知道山东闻香教的反乱,谁知道有什么赵字营,谁知道徐州还有你这么个大虫在”
  
  “险些被崔公公你骗了,不过你说这个细想想就是不能,就算我答应了,难道让我丢下这局面孤身上任?丢了这局面,我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如果不丢,除了海上不能走,无论南北西那一个方向,都要过境几个省,数万人过境几省,这个事情谁担得起?”赵进笑着说道。
  
  总督漕运太监崔文升却瞥了眼王兆靖,闷声说道:“王家父子真是教你许多,这也是气运一种了。”
  
  那边王兆靖听了只是苦笑,知道对方的意思是说赵进对朝政了解通透,是因为自家父子的功劳,可这些东西自己和父亲就没怎么和赵进讲过,甚至父亲和自己在赵进身上受益良多,赵进没接这句话,只是开口说道:“崔公公,山东、河南和南直隶这三处,可有府州县官吏士绅向朝廷告急,说我赵进谋反?徐州和周围地方,可曾有官府衙门被围攻打破,官吏将兵被杀害的告急?士绅百姓是不是安居乐业?”
  
  每问一个问题,崔文升就叹一口气,赵进又是继续说道:“赵某手下的人丁的确多了点,可那也是为了护卫自家产业,可曾攻打城池,可曾杀戮无辜百姓,可曾做什么违反王法的勾当,都没有,鲁、豫、南直三省之地除了闻香教作乱造反,其他时候都是太平安定,崔公公,你说是不是?”
  
  那边崔文升索性连气都不叹了,只靠在椅背上呆,赵进身体前倾自顾自的说道:“现在西南那边安家和奢家还没有完全平定,还有城池没有收复,东北那边辽镇糜烂,建州女真已经威胁到了辽西一带,随时可以进逼山海关,北边蒙古各部始终不安宁,去年河套蒙古入寇,陕西被掳掠杀伤十余万,今年据说又是天寒,蒙古各部还要南下,四川和云贵要用兵,辽东那边要用兵,陕西山西要用兵,朝廷要用兵的地方这么多,到处都是鞑虏蛮夷的外敌,在这样的局面下,又怎么会对大明腹心之地区区一个保正动手呢?何况这土棍没有扯旗造反,只是自练乡勇护卫产业,只顾着生聚敛,朝堂诸公不少还在这里面直接间接的得了好处,他们为什么要来打这边呢?”
  
  赵进滔滔不绝,王兆靖和吉香都禁不住看过去,坐在他对面的太监崔文升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很少看到赵进又如此雄辩的时刻“。朝廷在辽镇损失了差不多十五万兵丁,在西南损失了差不多四万,还要维持边镇,还要拱卫京畿,又有什么余力来顾着徐州这边呢?又怎么会把有限的力量耗费在太平地方呢?”
  
  屋中安静,崔文升只是看着赵进,也没有立刻回答,赵进说完之后只是微笑,等那微笑都快僵住,崔文升才缓缓摇头,沙哑着嗓音说道:“你还真是胸怀天下,你这样的人怎么就不能为朝廷所用,反倒为朝廷大害呢?”
  
  “崔公公,不要凭空诬陷良民,赵某再说一次,谋反作乱是诬陷,赵某不怕见官”赵进义正言辞的说道,王兆靖脸色郑重的连连点头,身后吉香却咳嗽不停,被赵进瞥了眼才立刻挺直了腰板站定。
  
  “是啊,你不怕见官,是官怕见你,你也没有说错,内阁六部都察院的那些大佬们都是这么想的,他们能不能想到这边还两说,魏公公和咱家不管谁说大军攻打徐州,哪怕说你们徐州要谋反,都会立刻被群起攻之,只怕万岁爷都护不住。”太监崔文升颓然说道。
  
  说到最后,崔文升却是满脸疑惑,盯着赵进说道:“赵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地步,你还想要什么?你真想要走上那条绝路吗?”
  
  “崔公公,我现在没有造反,现在徐州和周围都是太平富足,这就足够了,至于以后怎么样?咱们能顾得了那么远吗?”赵进没有直接回答。
  
  总督漕运、凤阳守备太监崔文升无力的笑了笑,闷声说道:“你是想要青史留名,乍一听还以为你想报效朝廷,现在想想,这几个字让人毛骨悚然呐”
  
  赵进笑着没有说话,他小时候就和人讲,要青史留名,这话怎么听都是个有志少年的励志言语,自然能够传出去,朝廷方面想要搜集这方面的消息倒也不难,不过就没必要就这个事情细讲了。
  
  屋中一时无话,赵字营的扩编改制引起了朝廷和地方上的注意,然后朝廷派人,或者是这崔文升自行前来,经过这次对谈后也算得了个交代,至于这交代能不能说服各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崔文升满脸灰心丧气的神情,到这时候,赵进反倒来了兴趣。
  
  “崔公公,赵某和兄弟们的作为,按理说不该被魏公公和崔公公盯得这么紧,山东、河南和南直隶这些府州县衙门,甚至算上山东巡抚和凤阳巡抚这一级,都是能含糊过去就含糊过去,赵某这边做得体面,他们也知道做得体面,为何魏公公和崔公公盯着赵某这边不放呢?”赵进颇为严肃的问道。
  
  崔文升端起茶碗喝了口,那劣茶还是让他忍不住皱眉,放下后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感慨说道:“魏公公和咱家都是万岁爷的奴婢,万岁爷好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就好了,万岁爷就是大明,魏公公和咱家自然看不得有人对大明不利,至于那些酸子,升官财才是正事,大明好坏和他们什么于系”
  
  说到这里,崔文升顿了顿,又是说道:“也有些好的,不过少,现在这些读书人那还管什么大明,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忠君报国,一旦当了官,就想着爬上去,就想着斗,把敌党斗下去,把自家抬起来,其他的能含糊就含糊。”
  
  赵进和王兆靖都听得很用心,不过那太监崔文升越说越是意兴索然,到最后只是摆摆手说道:“讲这些作甚,咱家这等内官,做得再多也是奸邪,凤阳府那边云山行和盐栈相关的银子在明日之前拿出来,咱家直接带着回去。”
  
  云山行这边在凤阳府的生意也是不少,先是私盐相关完全垄断下来,然后是烧酒和各项商货,凤阳府的特产也是通过云山行的各个系统运出来售卖,凤阳府除了宿州之外,其余各处还不是赵字营的势力范围,想要方便做生意,自然要让崔太监行个方便。
  
  如何行方便也是早有定规,无非送上常例或者入几成于股,每隔几个月会汇总送过去,这个是平常事,可这崔太监正在慨叹忠君爱国的时候突然要银子,这实在是古怪的很,让屋中每个人都是错愕非常,反倒是崔文升很自然。
  
  赵进恢复正常也很快,笑着点头说道:“不会让崔公公等,到时候一定奉上。”
  
  话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崔文升告辞,王兆靖将人送了出去,崔太监这一行人住在客栈内,那边会被严密监视,看看有没有人来联络,或者有什么消息传递之类,等王兆靖回来,却是带着几分疑惑,没等他问,赵进就开口回答说道:“能忧国,能做事,和贪财索贿,这个没什么矛盾的,比起那些光知道贪财聚敛却不做事的,要强出太多了。”
  
  王兆靖咂摸了下,在那里若有所思,这次和崔文升的见面也让赵进想了很多事,就这么安静了会,赵进又是说道:“不过这崔太监就算是强些,也是等而下之的那种强,不值得称道。”
  
  崔文升从凤阳府来徐州的时候,不过是几十骑一辆马车,回去的时候却是多了几辆马车,原因很简单,一万多两银子要通过大车运回去。
  
  这样的客人离开,赵进带着王兆靖过来相送,临行前,崔太监语重心长的说道:“赵公子你要好自为之,这条路走下去肯定是死路,你有眼下这般的富贵局面可不容易,进一步,退一步都是于系重大,要好好想想自己的父母妻小
  
  “请崔公公放心,赵某一向对得起朋友。”赵进笑着答非所问,听到这句话之后,崔太监只是点点头,上车自行离去,自然有百余骑马家丁护送到对方出徐州离开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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