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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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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夙世冤家(一)


      沈瑛一直在外应酬,沈琦则是下午回来的,正赶上饭时,瑛大奶奶便让他来陪客。<-》

      看着满桌子佳肴,却是没有酒水,沈珏便嚷嚷道:“琦二哥,怎么有菜没酒?瑞二哥与我也都十三了,不是奶娃娃,大过年的可不是要好吃好喝。我大哥脾气向来严厉,不准我们吃酒,好容易出来,琦二哥也让我们吃两盅解解馋啊”

      沈琦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点头道:“是大嫂太小心,你们又不是孩子,吃两盅酒又有甚?如今到了这边,赶上大哥不在,咱们正好吃酒”说到这里,又道:“有个关中朋友年前送了几坛子酒过来,咱们也尝尝西北的酒”说罢,吩咐小厮去酒窖取了酒坛子过来。

      沈全还罢,已经十八岁,兄嫂们并不禁他吃酒;沈珏可是有些馋酒,被勾起了酒虫来,兴致勃勃地等着。

      沈瑞见沈琦暗笑,不由莞尔。

      关中酒,沈瑞就知晓一种,就是一直流传到五百年后的稠酒,度数跟江南常见的酒酿相似,不到一度。只是酒酿是用糯米或粳米做的,颜色奶白色;稠酒多是用谷类等杂粮做的,颜色浑黄。

      果然酒坛一开坛子,沈珏就察觉出不对来,吸了吸鼻子道:“这是甚酒,怎不见酒香,味道好淡

      冬日里,冷酒伤身,旁边早已预备好温酒的小炉子。准备的也不是酒盅,而是三寸直径的小碗。

      待酒一温好,沈珏顾不得挑剔颜色,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咋舌道:“味道这么淡,这也叫酒?还好意思送礼使?”

      沈琦笑道:“此为稠酒,关中籍京官最爱的乡仪听说在关中是极便宜的,运到京城,这一坛子就要一两银子”

      整整一坛子,二斤稠酒,四人一人几碗,都吃了个于净。沈珏面上虽是不显,可早先也多少有些想要“借酒消愁”的意思,才主动讨酒吃,可滚热稠酒下肚,醉意没上来,倒是吃了半头汗。

      因之前沈理那边已经定好初四设宴,宴请在京族兄弟们,大家明日还能再见,沈瑞、沈珏用完饭后,就没有等沈瑛回来,就回了沈械家。

      一夜无话,次日沈瑞、沈珏,随着沈械一家去了沈理家。

      沈理这里,除了五房兄弟过来之外,三房沈玲也来了,二房那边沈琴、沈宝、沈琳三个也被接出来。只有沈珠,病情虽好些,到底不敢折腾,才没有出门。

      沈家玉字辈兄弟,在京诸人,汇聚一堂。

      这其中,沈理、沈械、沈瑛为进士,如今已经是官身;沈琦是举人,进了仕籍;沈全是童生,余下众人除了三房沈玲外,其他人也都在读书。

      再提及松江各房其他玉字辈举人、生员,沈家这一代,已呈鼎盛之势。

      未出仕这些少年还想不到这些,沈械却是暗暗欣喜不已。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只有体会在外的漂泊,才会深刻地晓得在家时的安心。

      官场之上,固然有同乡、同年、同门、师生等各种关系为纽带,形成种种人情网,可这多是利益使然,遇到宦海沉浮,随时可以翻脸不认人。对比之下,族亲因血脉牵系,则是最好盟友。

      自沈度、沈灿兄弟出仕,沈家子弟读书传家,历代都有人出仕,可除了二房嫡支显赫外,其他房头都是微末小官,最高的也不过是宗房已故老太爷,在从三品参政位上致仕。

      如今瞧着这势头,沈族出色子弟不是一个两个。即便科举仕途,大浪淘沙,只要能再进学两三个,沈家在官场上就有了接力人,可以等到沈栋那一代人逐渐长成。即便最后没捞到举人、进士功名的,只要有向学之心,以后在教养子弟上留意,读书种子也只会越来越多。

      沈理并没有在众人跟前提二房嗣子之事,不过在与沈械、沈瑛说话时,却提到春山书院。沈全、沈瑞、沈珏几个到底如何入学,还要先看二房长辈安排,左右并不用太担心就是。

      十几个族兄弟,虽都在一屋坐着,可因年齿不同,分坐了几处。沈理这里,不用说是沈械与沈瑛、沈琦几个;沈全那里,是陪着三房沈玲与沈琳说话;沈瑞、沈珏这里,与沈琴、沈宝坐在一起。

      至于栋哥、宁姐、慧姐等小一辈,则也由同辈的族兄弟、族姊妹处招待。

      沈琴、沈宝这里,听说沈瑞、沈珏前日去了隆福寺,都是艳羡不已。

      沈琴抱怨道:“珏哥没义气啊……也不说去唤我们一声”

      沈珏偷偷地指了指沈械坐着的方向,低声道:“是随着大哥去的,规规矩矩地烧香拜佛,在庙会上就打了个转罢了……”

      瞧他模样,就差加一句“谁去谁后悔”。

      大家虽是同辈兄弟,可因年岁相差太大,大家对沈械这未来沈家当家人也多有敬畏。

      沈琴缩了下脖子:“这次算了,下回珏哥可记得唤我同宝哥一声”

      几个小的正凑到一起说话,三房沈玲,脸上带了几分小心随着沈全走了过来。

      若是来的只有沈全,众小都相熟的,自然无需多礼。可对于这个三房族兄沈玲,大家实是陌生,反而都带了客气。见他过来,便都起身相迎。

      沈玲是沈珠堂兄,是三房二老爷庶长子,在族学里念了两年书,识了字后,就进了铺子里学打理生意;前两年被派到京城来,打理南城一处布庄。

      三房子孙繁茂,家里生意又多,除了嫡子嫡孙被看重外,其他庶子庶孙,多是如沈玲这样,早早就接了差事,当成掌柜或伙计使唤,也是防着外头雇的掌柜弄鬼,才多爱用自家人打理产业。

      论起年岁,沈玲比沈全还要大两岁,按理应是同沈全做过同窗。可因他读了两年书就进铺子学差事,同沈全刚好错过。

      沈玲已是弱冠之年,不过在众族弟跟前,他却没有摆族兄的谱,反而十分客气。

      见众人起身,沈玲忙道:“快坐快坐,无需如此,是我扰了你们说话……”

      四小中,沈琴年岁最长,便道:“玲二哥太客气……我们也不过是东一句、西一句闲聊呢……”

      沈玲过来,是专程来寻沈琴的。

      “琴哥,听说九哥病了,我想要去看看,你瞧着二房长辈那边便宜么?”沈玲带了几分拘谨说道

      沈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道:“玲二哥怎问起我来?沧大伯、大伯娘都是极和气的人,二伯与三叔待人也慈爱,哪里有什么不便宜的?倒是玲二哥,身为晚辈,怎么还没有过去拜年?外道甚了,都是族人?怕是珠九哥那里,也是念着玲二哥的。”

      沈玲讪讪道:“先前并不晓得你们来京,不曾去过二房长辈家,怕是冒昧登门不便”

      哪里是他不想去呢?就是以前没有往来,如今二房与族中关系缓和,他身为族侄也当去拜见。更不要说堂弟来了,就住在二房。他十来岁就出来打理买卖,最是晓得人情高低,岂会那般失礼。

      他是想过去,却是不能去。

      沈珠尚未到京,沈玲就接了三房老太爷家信。三房老太爷不许他往二房去凑,怕他行商贾事为二房长辈不喜,牵连到沈珠头上。

      沈玲无法,也只能做不知沈珠上京。

      如今沈家族兄弟聚会,沈玲不能再装不知道;更不要说沈珠病了,他这个堂兄总不能不闻不问,否则传回松江又是他的罪过。

      三房老太爷改换门庭,读书的子孙都是宝,不读书的都是草芥一般,偏心的没谱。

      但是有老太爷家信,沈玲怕真的被二房长辈所厌,少不得上来寻沈琴、沈宝兄弟打听打听二房长辈们脾气秉性。

      虽说二房大老爷已经与沈理、沈械等人初一那天就说了准话,敲定嗣子人选,可沈琴、沈宝两个并不知晓。

      瞧着二老爷待沈珠温煦,二太大也颇为留心沈珠病情,沈琴、沈宝两个还以为小二房看上沈珠。至于小长房那里,不用说,看重的就是沈瑞。沈瑞虽出门做客,可大太太因沈珠住着沈瑞先前客院,已经使人开始收拾另一处院子。并不是前面客院,而是在二门外一处偏院,便前面跨院要宽敞许多。

      至于沈琴、沈宝为何能知晓新院子是给沈瑞准备的,那是因为无需猜测,只看大太太带着沈瑞两个侍婢收拾院子,就晓得院子的新主人是哪个。

      如此一来,在沈琴、沈宝看来,二房择定的嗣子就是小长房沈瑞、小二房沈珠、小三房沈珏,除了沈珠这里微微有些意外的,其他两人也觉得是意料之中。

      为此,沈琴与沈玲客气完,心里就开始后悔。

      大家腊月二十八抵京,年前年后也待了好几日,沈珠可是提也不曾提过沈玲这位堂兄。说不定为了怕碍二房长辈的眼有心与堂兄疏远,自己这一多嘴,说不得坏了沈珠先前算计。

      沈全向来热心,见沈玲只因身份庶出又行商贾事,族兄弟跟前没底气,心下不忍,道:“我也正打算去沧大伯家探望珠哥,玲二哥要是不放心珠哥,就随我一道过去”

      沈玲闻言,面带感激道:“那可是好,就劳烦全哥了……”

      沈全想到沈瑞在沈械处住了两日,道:“瑞哥甚时候回沧大叔家?要是不着急,也跟我家去住两日?”

      “我初六要随着老师出去,明日就该回去了。”沈瑞道。

      他随着沈珏出来,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要是随着王守仁出门,少不得要回去换衣裳。

      沈全点点头:“那样的话,我与玲二哥明日就随你一道过去,也省的提前往那边递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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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夙世冤家(二)


      说话时族兄弟分坐,待到开席时,却是大家团坐了一张大圆桌。

      十一位族兄弟,来自沈家七个房头,除了二房、六房位,其他房头都有子弟在。年纪最大的是沈理,年纪最小的沈珏,前后差了将二十年。

      除了沈玲与大家不甚相熟之外,这年前年后沈氏子弟已经聚了两回,也都熟了。

      就是沈玲这里,几位年长的族兄待他也温煦。

      待问过他只读了两年书就进了铺子,从学徒做起,后来进京做了南城布庄掌柜,沈理、沈械等人面上没说什么,心里不免腹诽三房老太爷的糊涂。即是念念不忘改换门庭,为何不让儿孙都读书进学,还分了嫡庶出来?

      沈玲对答之间,初有些拘谨磕绊,可稍相熟后,是个极有颜色的人。想他的年纪,弱冠之年就能进京为大掌柜,这待人接物定是错不了,是个聪明人。这份伶俐劲,用到读书上,保不齐又是一个读书种子,却是生生耽搁,只能经营商贾行当。

      宾主尽欢,待众兄弟告辞离去,沈理便留下了沈瑞。

      沈瑞前晚已经听沈械讲过,自是晓得沈理留自己所谓何来。

      “瑞哥,过了元宵节洲二叔就回松江,敲定嗣子过继之事……你为小长房嗣子,珏哥为小二房嗣子,后入为嗣,虽不容易,可你的情况又不同。你既有心举业,入了二房只有好处。”沈理有些担心沈瑞想不通,劝道:“也不要想的太多,婶娘能将你托付给沧大伯娘,定也会乐意让沧大伯、沧大伯娘照顾你。”

      毕竟在古人眼中,骨肉天伦最重,沈瑞要是欢欢喜喜出继,就有不孝之嫌。

      因这个缘故,沈瑞即便心中再乐意,在沈珏跟前能承认,在沈理面前却不好多说,只道:“我晓得了。”

      沈理叹了一口气道:“你现下还小,不知世情,多了这个侍郎子弟的身份,对你只有好处。”

      沈瑞沉默了一下,看了下身上衣服,问出心中疑惑:“六哥,二房润三叔选的嗣子是谁?”

      沈械前日说时沈瑞就想要问了,不过当时沈珏状态不好,没有顾上这一茬。

      或许在旁人看来,二房小长房的嗣子是小宗宗子,以后支撑门户,大老爷品级最高,大太太娘家姻亲也得力,可好处越多,责任越重;反而不如小三房,看似举人门第,不过因三老爷养病未出,照样可以得到伯父、伯母的照拂。

      沈理道:“沧大叔初一那日当着我们几个年长的族兄弟没有提及润三叔嗣子之事,不过私下告诉我,属意你兼祧两房,只是那是等你过继到二房以后的事,现下无须声张,只要你心中有数就好……

      沈瑞甚是意外,抬头道:“先前二房长辈不是还感叹独丁难养?怎么又绕到兼祧上?”

      瞧着沈润夫妇的模样,也是极盼着嗣子的模样。

      “我原也疑惑,后来沧大伯说小长房、小三房并未分家,多半是因这个缘故。”沈理道:“二房与族中早先往来不多,我也是听沧大伯提才晓得二房三太爷在世前,沧大伯与洲二伯就已经分了家,如今是分产不分居。”

      虽说按照世情,多是父母去世后兄弟辈才分家单过,不过父母为了防分家不均伤了兄弟情分的,提前主持分家也是常有的。对于二房兄弟已分产之事,沈瑞与沈理都没有多想。

      不过因提及往事,使得沈瑞想起孙家与二房渊源:“六哥,您在京城时间不短,嫂子那边年头更长,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我外祖与二房当年到底有何渊源?听着沧大伯娘意思,我娘当年也是在京城长大,大伯娘与我娘往来还十分亲密,可为何先前并不曾听我娘提及?”

      事关已故孙氏,沈理面上带了几分郑重:“二房长辈只说孙家太爷生前与三太爷交情颇深,其他的都含糊,是当好生打听打听。只是到底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估计得需要些时日。”

      沈瑞道:“左右又不急,六哥、六嫂帮忙留心就好……我就是想晓得孙家与二房除了外祖与三太爷的交情外,有没有其他事。总觉得孙家与二房之间有甚隐晦处,不好对人言,否则我娘也不会隐下这段渊源……”

      以京城二房这些年运势,只要孙氏早早将这靠山摆出来,四房张老安人与沈举人怎么敢算计她?就是沈家其他房头,畏于二房之威,也不会惦记侵占孙氏产业。

      沈理原本并不觉得古怪,听沈瑞这么一说,也察觉出异样,不免有些犹豫。

      要是真查出听不得的阴私怎么办?二房过嗣之事,需不要推迟?

      要是嗣子名分订了晓得有不妥当处也晚了。

      可是对于二房来说,过继是大事,几位长辈已经有了定夺,自己这样多事好么?

      随即,沈理又觉得自己想多。

      以二房大老爷、大太太的人品,怎么会像做了恶事的。要是二房真有对不起孙家之事,孙氏也不会对大太太托孤。孙氏之前没有显露这段关系,多半是不愿借势。

      沈理留下沈瑞,除了与他提及此事外,主要的还是要提醒他读书:“若是想要入仕立世,家势是底气,也是锦上添花,自身学识却是不可缺。官宦人家子弟,科举入仕是便宜些,也不是人人都能中举成进士,成为纨绔之流的不乏其人。即便读书辛苦,可也要有自强之心,且不可因有了捷径,就连走路都觉得累了。那样的话,叫你入嗣反而是害了你”

      沈瑞认真听了,躬身道:“六哥放心,殿试之前,一日不会懈怠。”

      不中进士,一切都是浮云。

      等中了进士,在这个时代就是鲤鱼跃龙门,搁在后世就是高级公务员,有了铁饭碗。

      沈理见沈瑞毫不犹豫地模样,又自信百倍的模样,笑道:“这话对也不对能到殿试,是可也歇一歇。不过过了殿试就无需读书了?须知学无止境。”

      沈瑞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对于沈瑞的科举之途,沈理倒是不担心他考不上举人,不过少年举人与中年中举又不一样。

      少时中举,进士科耽搁落第几次,只当是磨练心性;中年中举,进士科就耽搁不得,否则到了儿孙满堂才中进士,仕途上就别指望有进益。

      想到沈瑞这次进京,耽搁了县试、府试,沈理道:“原想着你分两年应童子试,把握也大些,准备的也充足,如今看来要明年下场…时文之外,诗词也当做做,你的诗词虽有些灵气,到底浅白,遇到年岁大的考官还是喜欢华丽厚重的文风。有备无患吧,先准备着,等明年再仔细打听。”

      同样是读书十多年,为何官宦子弟比寒门子弟容易中榜,除了父族传下的应试经验外,还有因官宦人家消息更灵通。

      县试还罢,多是死题,无需去揣测考官喜好;到了府试、院试,就要考虑考官的喜欢与文风。到了乡试与会院试,也有各种取巧的法子,不是作弊,而是应试捷径。

      想起自己当年应试时的忐忑与艰辛,对比沈瑞现下的轻松自若,沈理瞧着不由碍眼,轻哼道:“明年我叫林哥也应童子试,你这做叔叔的,要是被侄子超了去,看你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沈林今年十岁,明年十一,下场县试,并不算小。

      再想到沈械之子沈栋,明年多半也会下场,沈瑞确实生出几分紧迫。

      自己装在一个少年壳子里,又不是真的少年,比不上沈理他们这些人还罢,要是连几个十来岁的少年都比不过,那可是白活两辈子……

      次日,早饭过来,沈全便带了沈玲过来接沈瑞,三人一起去了侍郎府。

      沈瑞是出门后归来,沈玲则是初次上门,三人到了侍郎府,自然是先去见长辈。

      大老爷不在家,出去与同僚小聚去了,三人直接去了上房见徐氏。

      徐氏初次见沈玲,少不得给了表礼,对于京中还有这一族侄也颇为意外,少不得说两句以后往来,勿要外道的话。

      态度不过是客客气气,不过也足以⊥沈玲受宠若惊。

      因沈全、沈玲两个过来,是为了探病,徐氏寒暄几句后,便吩咐婢子带他们两个去客院,独留下了沈瑞说话。

      “你那院子珠哥养病,就别回去住了,我又叫人收拾了住处给你,冬喜、柳芽两个如今都在那头。”徐氏道。

      沈瑞昨天已经听沈琴悄悄说了此事,倒不意外,只道:“劳烦伯娘费心。”

      徐氏摆摆手,将他招呼到跟前,道:“好孩子……想来沈械、沈理都已经同你说了过嗣之事,也没问你愿意不愿意,我与你大伯就打算将你长长久久地留在京中……”

      沈瑞不好说愿意,也不好说不愿意,只有默默。

      徐氏便道:“我虽没与你祖母打过交道,却是见过你父亲的……四房那里,估计会提及你名下产业。要是按照律法,你若出嗣,那份产业理应留在四房,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就是伯娘我,也不愿意的就如此白白便宜了他们,你可有什么打算,要不然伯娘帮你争一争……”

      沈瑞抬头,道:“伯娘,侄儿不想争,我娘生前扶贫济困,是个极善的人,那些产业能不能也捐了做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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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金风玉露(五)


      郭氏这里,感念大老爷与徐氏的厚道;沈理这里,得知二房的议亲对象,为沈瑞高兴的同时,也暗暗感叹不已。

      身在官场,他如何看不出沈大老爷的避讳之处?

      只是谢迁是他老师,又是他岳父,他年纪轻轻跃居高位,都是因谢家婿的身份。他即便晓得几位阁老如今风头太盛,却也无可奈何。

      幸而当今圣人仁厚,几位阁老都是真正的栋梁之才,并不因明争暗斗影响国事。同成化年间动则抄家流放的阁臣之争,如今几位阁老这些争斗堪为“君子”。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等三位阁老权势越来越大,说不得倾轧也跟着升级。

      这次的“京察”就出来多少纷争,沈理身在局中,看着也胆颤心惊。

      沈家二房抽身事外,沈理心中虽有些别扭,可还是理解大老爷的做法。

      如今沈家二房是松江沈氏在官场的主心骨,没有必要让沈家成为谢家的附庸。

      只是看明白大老爷的决心,沈理晓得自己这里也要有决断。即便他真心亲近沈瑞,以后族兄弟之间也不好往来过密。

      沈瑞是尚书府嗣子,一言一行并不单单代表自己,自己这个铁杆“谢党”与他亲近,对他并无好处。

      不过在疏远之前,他还是想要为沈瑞做点什么。

      他在书房坐了半响,俯身拉开抽屉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匣子来,转身离了书房。

      内宅,上房,灯火通明。

      谢氏梳洗完毕,放下头发,歪坐在稍间炕上,看着手中请帖,面上带了不忿,对身边婢子抱怨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前些日子才透了话过去,那边就定了旁人家?”

      那婢子道:“或许那边早就有了打算。”

      “这般匆匆忙忙定亲,还以为高攀了什么人家,不过是五品官之女……到底不是亲生的,门当户对的媳妇不要,非要说个低门的,不过是怕嗣子媳妇以后不服帖,弹压不住,却连沈瑞的前程都不顾……”谢氏将帖子往炕桌上一摔,道。

      婢子道:“到底辜负了太太的好心。尚书府的小姐,别说是许到那边,就是公侯人家也嫁得了。”

      谢氏蹙眉道:“没个得力姻亲,往后那边不还是得靠我们老爷,真是没完没了,偏我们老爷厚道,几两银子的人情,念了这些年……”

      话音未落,就见帘子挑开,沈理大步进来。

      谢氏面上一僵,连忙起身迎上前,一边弹落沈理肩膀雪花,一边娇嗔道:“外头落雪呢,老爷也不披个斗篷,就这么回来……”

      沈理道:“不过几步路,懒得费事……”

      那婢子乖觉,晓得老爷在时谢氏不爱她们在上前服侍,忙退到一边。

      谢氏瞟了一眼,依旧觉得碍眼,道:“还不去热了姜茶来……”

      那婢子应声退下,沈理在炕边坐了,将手中匣子放在炕桌上道:“明日你往沧大叔那边走一遭,将这个给大婶子送去……”

      谢氏给丈夫奉了茶,坐到炕桌另一侧。

      请贴上的日子是五日后,作甚明日还要专门前往?

      谢氏带了几分好奇,笑着拿了匣子道:“这是什么?”

      说话间,她手中已经抽了匣子,里面只有几张房契、地契。

      房子是内城的房子,在京城西南,与沈瑛家不远,是一个三进院,是官府登记过的红契,上面直接用的是沈瑞的名字。另有一张地契,同样是记的沈瑞之名,是通州的一处小庄,八十亩地。

      谢氏只觉得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心里的火苗直蹿腾,勉强道:“老爷,这……这……”

      沈理虽是出身松江大户的沈家,可只是九房旁枝,并无什么祖产。入仕十来年,除了回乡丁内艰那三年,一直在翰林院任职。

      翰林院虽清贵,可到底不像六部衙门那样热门,能得的冰炭敬也少。

      沈理除了俸禄之外,其他所得也不过是松江籍外官进京时的“乡仪”,与一些润笔之资。其中一部分交到谢氏手中,一部分留在书房小账上,沈理有时爱买些文玩古玉,就用这笔银子。

      今年“京察”,不少京官落马,变卖京中产业。

      谢氏早已使人盯着,趁机置办了几处产业,沈理前些日子从账房支用了一大笔银子之事,她是知晓的,本还当丈夫淘换了什么金贵东西,小账房的银子不够。如今看了这几张地契、房契,哪里不晓得缘故?

      这是给沈瑞置产去了。

      这恩情要还到什么时候?难道自己儿女长大要喝西北风去?

      且不说孙氏留下的半幅嫁妆,就是尚书府那里,只有沈瑞这一个嗣子,往后还能亏了他去?

      谢氏咬着牙根,只觉得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沈理端起茶盏,吃了一口,淡淡道:“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五岁丧父,叔祖父以我们这支没有成丁为由,将家中几十亩地占了去,舅家又没有人出面做主鸿大婶子心慈,知晓此事,每月三两银子一石米的救济,直到我中举,又送银子叫我上京……或许在娘子眼中,这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人情,与我却是再生之恩,万不敢忘……”

      谢氏哪里还坐得住,涨红了脸,起身惴惴道:“老爷,我……我不是忘了婶娘恩德……”

      沈理轻嗤道:“我晓得,你不过是见不得我对瑞哥好……”

      谢氏忙摇头道:“老爷误会我了……”

      沈理抬起头,望向妻子,眼神冰冷。

      谢氏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道:“我只是为林哥委屈……老爷教导瑞哥比林哥还精心……”

      沈理定定地看了妻子半响,道:“是我的错。我承的恩,当我来还情,不该拖了你……”

      听了这话,谢氏心中只剩下惊慌,哪里还顾得上去恼火,连声道:“我是一时犯了小心眼,老爷莫要恼我,你我夫妻一体,我心里也是感念婶娘恩德…

      尚书府与这边这一年的疏离,不单单是因谢阁老的缘故。沈瑞进京将一年,沈理这边也尚书府也走动,可谢氏却是越来越应付。沈理念叨了两遭,谢氏都是应得好好的,回头依旧是不冷不热地对沈瑞。

      这一处宅子,一处小庄,沈理不是没想过私下给沈瑞,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当过了明路。

      他虽是状元,如今又是侍读学士位上,可家底寒薄。除了新置办的这两处产业之外,也不过早年置的一处小庄与一处宅子。其他家中产业,不是谢氏嫁妆,就是谢氏用嫁产出息后添置的产业。

      可以说这一宅一庄,占了沈理真正家底的一半。对于沈瑞来说,这虽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于沈理来说,却是倾力而为。

      这么一大笔银钱开支,谢氏总要问的,与其让她过后心里不痛快,沈理还是想要提前告知,没想到却听到了了妻子的“真心话”。

      见丈夫冷着脸,谢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老爷……”

      沈理叹了一口气道:“莫要哭了,只这一回,等瑞哥订了亲,往后那边就不要走动……平素应酬,能推就推了吧……”

      谢氏听得愣住:“这是什么话……”

      “只当寻常族亲吧……”沈理垂下眼帘道。

      谢氏用帕子拭了泪,心中不知是该快慰,还是该疑惑,小声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让外人看了,还以为老爷忘恩负义……”

      “与我有恩的是鸿大婶子,不是沧大叔、沧大婶子,以后瑞哥由那边教养,我再多事反而不知趣……”沈理道。

      恩情不用挂着嘴上,等到沈瑞需要他时,他自然会为沈瑞出头。只是这些无需告知谢氏,她一个后宅女子,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这个小家。

      谢氏心中稍安,之前的不舍都抛到脑后。

      倒不是她黑心肝,忘恩负义,只是头上顶着天大的恩情,看着丈夫对沈瑞比自家骨肉还亲,她委实大度不起来。

      要是用银钱能偿还恩情,她早就掏银钱了。

      如今即便送了房产小庄,可能买丈夫心安,谢氏就没有之前的舍不得,反而觉得有些拿不出手,道:“是不是太薄了?前一阵子叫管家添的庄子也有一处在通州,一百五十亩,要不将那处也添上?”

      沈理摇头道:“不必。这样就行……”

      沈宅,九如居,书房。

      即便书房的烛台同时点了五根蜡,沈瑞也不敢太费眼睛。这个时候没有近视镜,与其弄出近视眼后四处寻水晶磨镜片,还不如好好养护眼睛。

      读书不是朝夕之事,因此到了晚上沈瑞就不看书,除了练大字之外,就默写白日背过的文章。

      直到今日课业都写完,大字也写满二十张,沈瑞才吹了蜡,离了书房。

      冬喜与柳芽听到动静,忙叫了热水,服侍沈瑞梳洗。

      书院里到底不比自家暖和,因此沈瑞每晚都要用高腰木盆泡脚。

      等他净了面上后,就坐了炕边泡脚。

      柳芽笑道:“二哥,过几日太太去杨家插戴,能不能带了冬喜姐姐?”

      沈瑞睁开眼睛,望向冬喜,见她面上也是意外神色,便晓得是柳芽自作主张。只是柳芽因腿疾的缘故,并不爱出去,才将冬喜推出来。

      沈瑞不与她计较,点头道:“好,明日我与太太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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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金风玉露(六)


      订婚虽比不得结婚,可也不是小事,即便不如结婚那样大张旗鼓地操办,也要设宴,至亲好友还是要通知到的。笔下阁

      郭氏欣慰,谢氏不忿,到了乔老太太这里,则是恼羞成怒。

      偏生沈二太太如今离京,徐氏这个外甥媳妇与乔家向来不亲近,乔老太太除了自己憋气,也别无法子。

      不早不晚,就在收到沈家请帖次日,乔三老爷的家书到京,其中说了庶长女定亲之事。

      乔老太太知晓,又是一阵气闷。

      之前不好端着长辈架子,直接与沈沧与徐氏提联姻的事,就是因三房嫡孙女上边还有个未议亲的庶姐。再看信中人选,只是新举人,并非官宦人家,乔老太太与乔大老爷对这门亲事就没了兴致。

      乔大老爷这里,对弟弟还生了不满:“老三真是读书读迂了,即便侄女是庶出,也不当这样草率…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之前寻的那两家人家哪里就差了”

      乔老太太白了儿子一眼,没有接那个话茬。

      乔大老爷自己品级就不高,能给庶出侄女寻什么妥当亲事?除了鳏夫续弦,就身体有残不好说人家的亲事。

      他不疼侄女,乔三老爷却是个疼女儿的。

      乔三老爷将儿子留京,带了该说亲的女儿去任上,就是表明不愿让兄长插手儿女亲事。

      乔老太太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发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自家家道中落,偏生儿子们还不能齐心。就算沈沧两口子不给她这姨母脸面,为了儿孙以后前程,她也不能远了那边……

      沈洲的家书,与乔家家书差不多同时到京。

      虽说沈沧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可看了二老爷的来信,还是不由皱眉。

      沈琰,沈清之子,邵氏子之孙,邵氏曾孙,今科乡试中举,被乔三老爷择为庶长女之婿。

      去年徐氏从松江回来,曾对丈夫提过沈琰兄弟。虽说徐氏没有亲自见沈琰兄弟,可能得宗房大老爷看重并说情,这兄弟两也有可取的地方。

      当年邵氏虽作恶,可沈琰兄弟到底留着沈家的血,宗房大老爷有心说和,也并不令人意外。

      只是有二房老太爷当年遗命在,二房不点头让沈琰一支归宗,其他房头也没资格多说。

      要是沈珞依在,沈琰兄弟人品无暇的话,以庶支归宗,对于嫡支也无妨碍;如今嫡支小一辈,两个是别房头过来的嗣子,一个襁褓中又体弱,就不宜再多事端。否则的话,等到老一辈过去,说不得又起纷争。

      即便无心让沈琰兄弟归宗,沈沧也做不到去伸手打压,不过是两下里不相于罢了。

      可偏生沈琰过了乡试,又成了乔家女婿,即便今年没有进京,也总要进京应试。

      沈沧不由有些恼,并非恼乔家。两家即便是亲戚,可到底是两家人,没有乔家人择女婿还要沈家人点头的道理;他恼的是二老爷,既然这门亲事乔三老爷问了二老爷,有顾及沈家之意,二老爷就不该点头。

      如此一来,倒像是沈家认可了乔三老爷所为,以后说不得要眼见心烦。

      大老爷心里烦闷,就回了后院,将二老爷的家书给了徐氏。

      徐氏看了家书,也是摇头:“二叔向来心肠软,怕是生了不忍之心。”

      乔三老爷既然打听到两家恩怨,又主动问二老爷,那就是将这门亲事的选择权交给了沈家。要是二老爷反对,乔三老爷绝对不会接这门亲,否则就是与沈家二房生嫌隙了。

      二老爷要是明白人,就不该点头,给自家找麻烦。

      毕竟乔家是几位老爷的姨母家,母族长辈在京的只有这一家,平素里是避不开的。

      二老爷点头的同时,也是变相地对沈琰兄弟的接纳。

      要是沈琰兄弟以后借着这门亲戚关系,顺杆儿爬,膈应的还是这边。

      不过这都是小事,除非沈琰有惊天之才,否则别说中了举人,即便现下进士及第也有得熬,还没资格让大老爷与徐氏忌惮。

      见微知著,大老爷与徐氏担心的,根本不是沈琰兄弟,而是二老爷的性情

      “哎,我也不知点头让他外放是对是错…原以为他能主动要求出京,就是懂事了,没想到处事还是这般优柔寡断,这点小事都应对不好……”大老爷叹气道。

      即便大老爷与二老爷兄弟年纪只差五岁,可长兄如父,大老爷对于这个弟弟即便多有不满,可到底还是牵挂。

      徐氏知晓丈夫心忧,劝慰道:“二叔是辅官,又有老爷在京,出不了什么篓子。真要是官场上的事,不是还有老爷给寻的两个师爷在……”

      大老爷道:“现下人都过去,后悔也晚了,且看看吧,要是还这样不争气,三年后就想法调他回来……就算在京里混年岁,只要安安生生的,也能少叫人操心……”

      之前对弟弟抱了多少期望,眼下大老爷就生出多少失望。

      想着沈瑞、沈珏的年纪,再想想襁褓中的四哥,大老爷叹气道:“是我奢望了,老二已经四十望五的年岁,我还指望他改了性子,不是白日做梦是什么

      几日匆匆而过,转眼到了十一月三十,次日就是沈杨两家文定的日子。

      沈氏族人,乔、何等几家姻亲都收了帖子,也给了回复,明日会过来吃酒

      杨慎这里,在两家亲事尘埃落定后,也终于回复了正常,不在阴阳怪气地对沈瑞,倒是比之前还要亲近几分。

      要说毛迟之前还曾不忿过这两人的亲近,如今也没话说了,毕竟这两人成了大舅子与妹婿。他只能感叹,自己没个妹子,要不然沈瑞这样的品格,确实是令人放心的。

      沈瑞记得柳芽先前提的事,之前一直没顾得上提起,从书院回来后就直接去了正房。

      三太太也在,正在与徐氏商量次日摆酒的事。

      见沈瑞过来,三太太笑道:“二哥明日就要定亲了,欢喜不欢喜?”

      徐氏在旁,亦是笑眯眯地看着沈瑞,似是在等他回答。

      沈瑞看着徐氏面上隐带乏色,点了点头道:“欢喜。”

      只是杨家大姐年岁太小了,要是十五、六就好了,进门就能协理家务,沈瑞倒是不怕“早婚”。

      他一本正经的应答,三太太倒是不好再逗他,只掩口而笑。

      见他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显然是有事,三太太便起身告了辞。

      沈瑞亲自将三太太送到门口,方转身回来,与徐氏说道:“母亲明日过去,能不能带了冬喜过去,让她与红云姐姐她们一道……”

      徐氏挑眉道:“是她与你说的,想要跟着去杨家?”

      沈瑞摇头道:“冬喜是鸿大婶子调教出来的,最重规矩,哪里会提这个?是我想要她跟过去瞧瞧。兼听则明,除了在客人跟前之外,也想要打听打听下人这边的口碑……要是有所不妥处,总要露了行迹在外头……”

      徐氏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你这般谨慎虽不是坏事,可这个时候才想起这茬来也未免太晚了……明日就要定亲,就是发现了不是处,还能反悔不成

      沈瑞讪讪道:“倒是没想过反悔的事,不过是想要心中有数。若是那边真有不足之处,还有这好几年,能想法子补全了自然是好的,省的以后劳烦母亲跟着操心……”

      听沈瑞这样说,徐氏也跟着担心起来。

      杨恬看着爽利,可生母已故,继母又年轻,到底少了管教。

      只是这些话,不好在沈瑞跟前说,否则在他心中留了不足,以后也影响小两口感情。

      徐氏便道:“这些都有我呢,哪里用得着二哥操心?你这两日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读书太辛苦?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上进是好事,也当爱惜身体。”

      沈瑞道:“之前孩儿之前读书太懈怠。杨慎与我同庚,已经过了院试……

      徐氏见他好强,倒是不拦着他,只道:“科举这条路长着,你心里要有成算,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因沈瑞提及冬喜,徐氏道:“冬喜那丫头转年就二十,她既服侍你精心,又是你鸿大婶子给的人,你当好生安置……”

      长寿那里,沈瑞已经问过,瞧着那模样,对冬喜也是有意的。

      沈瑞已经决定成全他们两个,原本打算忙过这段再同徐氏说,话赶话说到这里,就道:“我身边的长寿十六,在我身边三、四年了,我想着等过了年,就将冬喜配了他。”

      徐氏听了,面上带了不赞同:“你能想到他们的亲事是好事,可不当这样胡乱配……他们是你身边的近身人,管事们都盯着,要是分别指了更妥当……

      就像官场上需要联姻一样,家生子中也要需要联姻。

      长寿与柳芽两个,虽是外头来的,且无父无母孤身一个在沈宅,可如今却是下人眼中的“新贵”。一个是沈瑞身边得用小厮,一个是沈瑞院子里的掌事姑娘。

      两人又到了婚配年纪,内外多少管事盯着,早有人求到徐氏跟前。

      徐氏晓得沈瑞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便不想插手管这些事。如今看来,沈瑞聪明是聪明,可年岁在这里,又是男子,想事情到底不周全。

      沈瑞听出徐氏话中未尽之意,可却不想改变主意,只是有些懊悔,自己不该越过徐氏去。幸而徐氏是大度的人,否则自己这样直接做主,也太不讨喜。

      沈瑞便道:“是我想的不周全,只是想着冬喜照看人精心,长寿是老师给的,前几年在禅院时是他陪着我,以后得了冬喜做媳妇,也是他的大福气……

      依旧没有改口,徐氏有些意外,看了沈瑞一眼,却也松了一口气,不是担心沈瑞去“收服”家中管事,而是担心他身不得冬喜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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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章 有心无力(二)


      学政官是三年一任,任期是乡试结束后到下一次乡试结束。

      如此一来,今年的新秀才就是学政到任后取的第一批生员。对于“案首”沈瑞,既是学政自己取中的,自然也就有印象。

      表面上看来,这人与沈家以及沈瑞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实际上人在官场,处处是人脉,又哪里能真的毫无于系?

      这人与已故前礼部主事王溥是同乡,还有些远亲,王溥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的同年,两人当年为杨家长子杨慎与王家长女王研定了娃娃亲。

      只是京中知晓杨王两家渊源的并不多,只因王溥身体不好,当年考中进士入六部没几年就病故,妻子携儿女回了原籍。

      学政取沈瑞为“案首”,确实有与杨家结一份渊源的用意。

      要不然,院试红榜前十的文章,各有所长,沈瑞并不是一枝独秀。

      学政虽有私心在,可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沈瑞论私情,一副敦厚长者的模样,看着几个文吏为新生员簪花。

      如今虽是夏末时节,繁花似锦,可簪花所用的并不是应时花卉,而是红色绢花。

      由文吏举着红色托盘,新生员一人一支绢花,簪在儒巾一侧。

      说是簪花宴,可更多的是仪试,桌子上的看碟与冷拼也是花色好看罢了,想要吃饱那是不容易。

      虽说其他桌上的生员,也有不顾面皮,举着筷子舞动八方的,不过头桌这里的十人显然都斯文克制,不过是举着筷子意思一下。

      对于桌上的酒,除了开始的一人一杯之外,也无人贪杯。

      随同学政露面的,还有北直隶各府州县的教授、教谕,他们是来接新弟子的。簪花宴后,各地生员会拜见老师,随着学官回原籍入学。

      等到酒宴完了,后边还有正戏,学政带着所以新生员拜孔子。

      所有的新秀才,起步都是“附生”,他们按照原籍的不同,会挂在各府州县的官学,通过岁试再划分为廪生、增生与附生各等级。

      时下虽不流行“榜下捉婿”,可新生员的簪花宴还是会引得地方百姓关注,小门小户家的女眷,也会含羞带怯地出来看年轻秀才。

      热热闹闹的,前后几个时辰,弄得大家灰头土脸的,各种仪式才结束。

      作为顺天府人氏的沈瑞,院试名次又是第一名,直接入顺天府官学为“附生”。名次靠后的何泰之则是挂在大兴县官学名下。

      半天的功夫,不仅沈瑞与同桌的几个人熟悉了,就连何泰之也结识了两个新朋友。

      两伙人凑到一起,就去了学宫不远处的一家酒楼。

      沈瑞这里,剩下的同年是生员第二的南城书院学子王鼎、第三的霸州胡春芳、第九的春山书院学长周然。前三人为顺天府人氏,后一人是寄籍大兴县,都入顺天府官学为新附生,以后就是府学同窗了。

      胡春芳不肯让众人走,非要拉着大家吃茶,也是为了早日培养同窗情谊。

      何泰之那里,结识的两个新朋友,都不是大兴县的,而是宛平县两个小秀才,十三岁的叶科,十一岁的李治道。瞧着两人穿着打扮,倒不像是平民子弟

      沈瑞自不放心何泰之一个人,何泰之也拉了新朋友来给沈瑞看,就凑到一

      两伙七人,上了茶楼,要了个雅间,叙了庚齿入座。

      胡春芳二十五被推了首座,王鼎十六岁次座,周然十五岁再次之,随后是沈瑞、叶科、何泰之、李治道。

      虽说这七人众,四人为前十,三个小秀才都是榜尾,可年岁在这里,真要是论起才学潜力,还真就未必比年长的几人差。

      胡春芳虽年纪比大家都大了一截,可也没有“倚老卖老”,对大家都十分热络。

      倒是何泰之听说周然也要入官学读书,有些意外,问道:“师兄不回书院读书了么?”

      周然道:“我想要参加岁试,在官学里便宜一些。”

      他这样一说,王鼎与胡春芳两人都望向他。

      胡春芳眼睛眨了眨,道:“这是打算参加后年乡试?”

      周然点点头道:“虽多有不足,却想要试试。”

      他虽嘴上谦虚,可年轻气盛,到底带出几分得意来。

      几个小秀才,望向周然的目光就带了敬仰羡慕。

      王鼎捏着茶杯,没有言语。

      胡春芳脸上笑容更盛:“那以后可要多与周兄共勉……”

      在座众人中,他年纪最长,不想继续耽搁,要参加下一科乡试也是意料之中。

      何泰之原本有些沮丧,不过心里算了时间,周然即便能参加下一科乡试,也是在十七岁时;自己即便参加下下科乡试,也是同为十七岁。若是从时间算,比大家晚了三年;从年龄看的话,大家都是差不多。

      他便心下稍安,看了一眼淡笑着听大家说话的沈瑞。

      周然不过院试第九,就将举人功名当成是唾手可得之物;瑞表哥院试“案首”,提及下一科乡试依旧如履薄冰,功课不敢丝毫懈怠。

      这个周然平素看着是好的,同瑞表哥比起来,就显得轻浮可笑。

      何泰之心中将沈瑞与周然对比,王鼎与胡春芳两人自然也少不得比一比,心中各有思量。

      周然并未察觉座位上气氛变化,反而主动与沈瑞说起沈全来。

      胡春芳瞧出周然的区别待人,待沈瑞、何泰之比旁人热络,待两个小秀才稍差,对于胡春芳与王鼎则是爱答不理。

      胡春芳暗中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穷翰林的侄儿,就自觉金贵起来,委实可笑。旁边的尚书公子尚且没发话,他就等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什么阿物?

      胡春芳家是霸州乡绅之首,家中良田万顷,即便不是官家子弟,可族亲姻眷之中,不乏出仕为官之人。一个翰林官,还真没有放在眼中。

      茶桌上的气氛,就没了先时的融洽,一时有些冷场。

      沈瑞觉得无趣,有心想要提前退场,不过见何泰之兴致勃勃地两个新朋友说话,不想扫他的兴致。

      这时,就听到门口有喧嚣声。

      众人都望向门口,就见雅间门口被推开,露出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来。

      何泰之站起身来,带了惊喜道:“寿哥,高大哥”

      沈瑞也望向门口。

      与前两回露面的时候不同,寿哥不再是乞儿装扮,而是穿着红色潞绸衣服,手中拿着一把白玉折扇,腰间悬着羊脂玉平安牌,一副富贵小公子的模样。

      高文虎倒是依旧是布衣短打,看着比两月前更黑了。

      寿哥笑吟吟地进了雅间,看着茶桌上放着的红色绢花,将手中的折扇合了,道:“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沈大哥与泰之簪花的风采……”

      说话间,他又打量其他座上客,看到年幼的叶科与李治道时就多看了两眼

      他的目光几近无礼,可是他长得好,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脸上又带了笑,让人难生恶感。

      胡春芳就带了几分好奇道:“恒云,这两位是?”

      沈瑞看着寿哥略带戏谑的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给众人介绍了寿哥与高文虎,只说起自己的朋友。

      周然本还十分留心寿哥,实在是寿哥虽年幼,可举手投足之带了威仪,不似寻常人。加上他腰间玉佩、手中折扇,看着都不是俗物。一般富贵人家,也不会拿出这样的东西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使,要是丢了岂不可惜?

      不过见沈瑞做介绍时,先向大家介绍,而不是先对来人介绍大家,他便心中有数,这“寿哥哥”多半只是沈瑞认识的官宦子弟,当没有什么尊贵身份,否则不是这个介绍法。

      他却是只按照富贵尊卑论人,却忘了从礼数上论起,沈瑞将老朋友先介绍给新朋友,本就应该亲疏有别。对着生疏的新朋友先介绍人,也是客气。

      他是翰林之侄,出身书香翰墨之家,对于富贵纨绔素来轻鄙。

      两下见礼时,周然就下巴扬起,并未因对方是沈瑞的朋友,就多给面子。

      寿哥素来傲慢,向来只有他挑剔鄙视旁人的,如今受了这样的目光,倒是并不觉得恼怒,只觉得稀奇。

      王鼎本是被胡春芳硬拉了来的,私心里也有想要多了解沈瑞一些的想法。眼见如今几个生员话不投机,沈瑞这里又来了朋友,他便起身告辞。

      周然倒是一副要与王鼎做朋友的模样,也跟着走了。叶科与李治道两人见状,迟疑了几下,也同大家告辞。

      他们两人年幼,家中人不放心,安排了不少人随侍,也吩咐他们早些回家

      一转眼之间,新朋友就只剩下胡春芳一人。

      他虽没有什么事,可倒是知趣,便与沈瑞约好了拜访教授的时间,寻了个托词走了。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先结清了茶钱,又吩咐小二给沈瑞所在雅间换了新茶。

      包厢里,只剩下旧友四人。

      何泰之使劲捶了寿哥一拳,道:“恁地不够义气之前你不是说会再来姨母家寻表哥同我玩?结果这么多天没动静,连个消息也没有……”

      寿哥亮着一口小白牙道:“这不是怕耽搁你们读书院试将近,我要是那么不知趣,扰了你们用功,下回徐夫人就要将我拒之门外……”

      何泰之翻了个白眼,道:“都是借口,定是你前些日子玩闹的狠了,被长辈拘起来读书了吧?”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是不是因你上回穿百衲衣出门做客的缘故?那般作怪,那要是被逮住了,关了你两个月是轻的”

      寿哥依旧笑着,可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添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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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有心无力(三)


      何泰之与寿哥聊得热乎,沈瑞看着待寿哥如常的高文虎,小声问道:“寿哥这身衣服是?”

      高文虎亦压低了音量道:“寿哥找到他爹了……”

      他是天生的大嗓门,即便是小声,可雅间里的几个人也都听见了。

      何泰之满脸戏谑地看着寿哥,寿哥则是瞪了沈瑞一眼。

      沈瑞摸了摸下巴,很是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之所以一问,不过是看看寿哥跟没跟高文虎透底。若是那边透了,他这里应该也快了。

      倒是高文虎,向来实在,开口像沈瑞求助:“沈大哥,老师让背兵书,我就是背不会可怎么好?”

      武举要考兵法策论、天文、地理。兵法是限定的几本书。

      沈瑞算了下时间,道:“这也三个多月了,一点也没有背会么?”

      高文虎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道:“背会了一点点,开头三百余字,过了三百以后,我死活都记不住,也不好去求教老师……”

      沈瑞听了,想了想道:“那三百千与四书五经你会不会背?”

      高文虎眨了眨眼睛道:“学了好多年,当然会背的,不过有些已经忘记了

      寿哥在旁,已经黑了脸。

      高文虎脑子虽笨些,可并非是榆木疙瘩,否则也不会将蒙学学完。

      要是教导他兵书的老师教导的专心些,怎么会三个半月只让他记住三百余字。不用别的法子,就是三日背诵三百字,三个半月也是万字下来。

      定是用背书糊弄高文虎,听着高文虎的意思,除了背书,那老师也没有教导旁的。

      沈瑞也想到这点,好奇地看了寿哥一眼。

      寿哥到底将高文虎托付给谁了,对方竟然如此阳奉阴违?

      何泰之已经在旁摇头道:“既然高大哥就能记住三百余字,那将兵书分成一截截的不就能背了?这拜的到底是哪家夫子,这样的法子也想不出,是不是在骗高大哥束惰,没正经教导人的心思?”

      高文虎已经听愣了,忙摇头道:“不关老师的事,是我自己个儿笨,几个月下来都背不会。老师说待我背会了,再仔细教导我……”

      寿哥在旁,脸色更黑了。这明显是糊弄之词,只有高文虎才会当真。

      何泰之好奇道:“寿哥帮高大哥从哪里寻的老师,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

      “亲戚长辈介绍的……”寿哥咬牙回道。

      何泰之道:“你也勿恼,是不是束惰给少了?高大哥被嫌弃了?”

      沈瑞却是能猜到其中的结症,寿哥在宫外的亲戚,除了国舅府,就是公主府,都是皇亲国戚之门。寿哥随口吩咐一句,以为亲戚长辈自然是好生看顾高文虎。

      实际上,高文虎不过是一屠家少年,那些人打听好高文虎的底细好后,说不得就随后吩咐下边人一声。

      习武还好说,侍卫护院之类的都能带着,学文的话肯定不会专门给寻老师,多半是随意拉个人糊弄。

      想到这里,沈瑞道:“武举策论文章这里考了简单,要不然我给文虎寻个老师如何?”

      高文虎闻言,不由自主地望向寿哥。他虽比寿哥大一岁,块头也能顶寿哥两个,可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习惯由寿哥拿主意。

      寿哥脸上阴晴不定,皱眉道:“你说的是沈家三老爷?”

      沈瑞摇头道:“我三叔正准备下一科会试,没时间教导弟子。我想到的是一位族伯,就是全三哥之父,亦是举人功名,因身体不好并未继续应试,不过是客居京城,含饴弄孙,闲暇里教导文虎几页兵书应不是问题……”

      寿哥虽受宠溺,有机会出宫,可在宫外认识的人有限。因此即便心中不待见张家,可有事的时候也只能寻张家人开口。

      没想到他开口将高文虎托付给建昌伯张延龄,张延龄敢这样糊弄他。

      听了沈瑞的话,寿哥不由心动。

      沈瑞说的既是沈全之父,那不就是沈瑛之父么?他的家里人自己用用也应该没什么。

      要不然再去与张延龄磨牙,他还不乐意呢。

      “好,那就给文虎哥换老师,只是束惰不能少,我会使人预备好。不过带文虎哥拜师之事,我怕是赶不上了。”寿哥道。

      沈瑞道:“交给我就好,正好我这几日得空。”

      倒不是沈瑞不敬五房长辈,给鸿大老爷找事,而是想要加深一下五房与东宫的渊源。

      虽说他如今与寿哥有了私交,可这建立在“不知身份”上,这关系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至于沈大老爷,就没有与寿哥私下交集的可能。

      寿哥身为太子,不可能在皇帝健在的情况下,示好朝臣。否则即便是独生子,也容易惹口舌是非。

      五房大老爷不是官,而他的长子又偏偏是东宫属官。

      寿哥今日出来,是专门为看沈瑞与何泰之祝贺两人过院试的,因此还预备了礼物,两块一寸见方一寸半高的田黄石印料,一人送了一块。

      听闻两人都起了字,寿哥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世情不是称秀才相公,、唤举人‘老爷,么?直接叫沈相公、何相公不是更省事?”

      何泰之忙摆手道:“别这样叫,总觉得怪怪的。”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道:“瑞表哥要是后年过了乡试的话,岂不是就可以称‘老爷,了,沈老爷十六岁的沈老爷哈哈,一般人家,说不得十六岁还称小哥儿呢,连一句大爷都称不上。”

      寿哥不能在外头逗留太久,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就出了茶楼,分了两处

      两家的下人与马车都不在,不过幸好离家不远,两人就步行回家。

      路上,何泰之将认识的几位同年点评了一番:“叶科与李治道之前都是跟着家里聘的西席读书,不过听叶科的意思下半年他就要入春山书院,以后竟是同窗了……李治道也是要进书院的,不过不是京城的书院,好像是他外家长辈在某处书院做山长。家中人想要让他出门历练历练,就送到外头读书。”

      这几个小秀才为何新朋赛旧友似的亲近,聊得还真不少。

      何泰之又道:“早先瞧着周然还算凑合,怎么一过院试就换了个嘴脸?就好像是从翰林的侄儿成了翰林似的。他不过是院试第九,瞧着那模样倒是比瑞表哥这个案首还得意……”

      沈瑞笑笑道:“不过点头之交,心中有数,以后不深交就是……”

      何泰之点头道:“若不是他与全三哥交好,哪个会理他……不过他既要离了书院,往后也就离全三哥远了,要不然还真要想个法子劝劝全三哥……这人如此势力,非良友之选……”

      次日,正好赶上沈大老爷休沐,沈宅就请客摆酒,庆祝沈瑞过院试。

      即便是尚书门第,子弟有了功名也是大喜事,少不得请客摆酒,亲朋好友都上门贺喜。

      因上了年岁鲜少出来交际的乔老太太,也携乔大太太、乔二太太过来。

      亲故女眷凑到一起,少不得就聊起儿女的亲事。虽说沈瑞已经定亲,可还有玉姐在。

      待晓得玉姐没有定下人家,就有一个太太打趣,要与徐氏做亲家。

      徐氏只笑说玉姐年纪太小,才到了她身边,还不着急。

      即便知晓她是托词,可如此婉拒也不算失礼,富贵人家养女儿,及笄才开始提亲事的也大有人在。

      玉姐虽十三岁,可议得亲事,可上面有个哥哥在,等到成亲时要是按照长幼分先后的话,可还有好等。那边可是个小嫂子,用此为理由将玉姐多留两年也说得过去。

      乔老太太被让到上座,满脸慈爱地听着女眷们说话,

      乔大太太却有些坐不住,只觉得脸上臊的慌,方才大喇喇开口问询亲事的太太,是沈乔两家的一门远亲,是出了名的破落户。

      那太太满口阿谀奉承,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看上玉姐的嫁妆。只因玉姐如今是徐氏的女儿,而徐氏嫁妆又是出了名的丰厚。

      乔家这里,不管换个多体面的说辞,同那太太又有什么区别?

      乔大太太看到徐氏,之前生出的想法,有些萎了。

      乔老太太也瞧出了,徐氏能拿方才的说辞推旁人,就也能推自己。到底不是自家骨肉,自己这个嫡亲的姨母,从来就没有入过徐氏的眼。

      想要促成这门亲事,还得从沈大老爷着手。

      有了计较,乔老太太就闭口不提此事,该吃酒吃酒,该看戏看戏。

      不过等到筵席终了,客人们相继告辞而去时,乔老太太却不走。

      “我昨晚梦见你们老太太,这心里难安生,有些话想要同沧哥说……”乔老太太红着眼圈对徐氏道。

      连亡者都抬出来,徐氏这个外甥媳妇能说什么,少不得打发人请沈大老爷过来。

      沈大老爷对于这个姨母,这些年并未失恭敬,可要论感情,在沈家因二老爷毁亲被折腾得天翻地覆时,就已经不剩几分。

      等到孙太爷暴毙,三太爷与三老太太相继离世,乔老太太不仅不觉得乔家是始作俑者,有丝毫愧疚之意,反而还指使二太太的陪房在沈家搅风搅雨,想要夺徐氏的管家权,沈大老爷对这个姨母就彻底生厌。

      只是看在二老爷的面上,总不能与乔家彻底撕破脸,才这样不冷不热地往来着。

      乔家被徐氏吃哒了几回,也不敢在往长房凑合。

      如今二老爷与乔氏都不在京,乔老太太却来沈家吃酒,使得沈大老爷不得不生出一种“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感觉,不由就生出几分提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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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有心无力(四)


      “姨母……”沈沧的声音有些冷漠。

      乔老太太只觉得心里涩涩的,拉着沈沧袖子,涕然泪下。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只觉得在旁坐不住,今日是沈家二哥簪花之喜,自家婆母这样哭哭啼啼,实在是败人兴致。

      两人不敢去看沈沧,便带了几分为难地看徐氏。

      这太失礼了。

      徐氏坐在沈沧下首,只做未见。

      乔老太太已经凝噎道:“沧哥啊,沧哥……姨母不好啊……”

      沈沧心中倒是颇为意外,自家这位姨母,生性好强,即便家道中落,倒是也难见低头的时候。若无所求,怎会如此?

      “姨母,这是最近身体不舒坦?可请了太医?”沈沧略带几分关切问道。

      乔老太太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憋住。

      她已经年近古稀,到了避讳谈生死的年岁,可眼前这亲外甥,却是在咒她生病一般。

      即便她有心借此说话,可也听不得旁人这样说。

      徐氏则在旁接话道:“这可不能讳病忌医,要不然岂不是让两位表弟妹担心?”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扫向乔大太太、乔二太太。

      虽说这两位太太都是四十望五的人,可毕竟不是沈家人,两姓女眷,竟不避外男?

      明明方才大老爷回来前,徐氏要请乔家两位太太去次间吃茶,却是被乔老太太给拦住。

      乔老太太不过是“倚老卖老”,想着在两个儿媳妇面前外甥与外甥媳妇不会打她的脸。

      可她要是不要脸,旁人为何还要给乔家脸?

      真当他们夫妻两个会任意索求?他们是沈家子、沈家媳,可与乔家不相于

      乔大太太只觉得满脸臊的不行,乔二太太并不知情婆婆、长嫂今日过来的目的,只觉得婆婆有些不寻常,跟唱戏似的,这沈家夫妇态度也太冷淡了些。

      乔老太太听出徐氏话中之意,心里骂了徐氏几句,却依旧是看着沈沧叹气道:“人上了年纪,浑身是毛病,这是老病,太医哪里能治得了生死?怪不得姐姐近日时常入梦……这是要接我来了……”

      说到这里,她是真的伤心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她已经老了,重孙子、重孙女都有了几个。可是长子不争气,次子靠不上,三子又在外任上。乔家从昔日高门,沦为下品官宦之家。

      去年“京察”之年,要是沈沧真有心提挈乔家一二,怎么会让乔大老爷依旧在原职?

      沈家花团锦簇,连小一辈都开始求功名,乔家六个孙子,却连一个秀才都没出来。

      即便五哥、六哥明年能过院试,可看他们院试都这样费劲,那乡试不知还要磋磨多少科,等到能入仕时,说不得还得十年二十年,到时候自己老大、老三都熬致仕了。

      乔家青黄不接,只会败落的越快。本抱着联姻的念叨,可因门第所限,几个孙子、孙女的亲事都不甚理想,没有能指望的姻亲。

      沈家却不然,下一代人丁虽单薄,堂兄弟年岁也小,可沈家其他几个房头的族兄弟,却都在官场,其中还有个状元郎,等十几年后沈大老爷、沈大二老爷退下来后,那边真是中流砥柱。

      乔老太太越想越伤心,沈沧不由动容。

      不管乔老太太怎么糊涂,毕竟是自己的亲姨母。夫妻两个近亲些的长辈,也就剩下这一人而已。

      沈沧便神色转缓,道:“这世上耄耋之寿者多了,姨母向来康健,定能长寿百年。”

      徐氏夫唱妇随,便也唤婢子上水,为乔老太太净面。

      至于乔大太太、乔二太太两个,却只有陪着乔老太太掉眼泪的份。

      乔老太太止了泪,净了面,满脸慈爱地看着沈沧道:“这日子过的真快,我还记得你刚落地的情景,瘦瘦小小的,还不到五斤重……旁人见了,都跟着悬心,只有姐姐见了,只有笑的,将你搂在怀里不撒手……一直到二哥落地,都是姐姐亲力亲为地照看你……”

      沈洲落地时,沈沧已经五岁,是能记事的年纪,如何能忘了慈恩?

      就是沈洲出生后,三老太太也是更看重沈沧。除了沈沧是长子之外,还因沈沧的身体比沈洲弱,使得三老太太愧疚,觉得是自己怀孕时没养好,又是早产才使得长子孱弱,当成眼珠子似的盯着,调理了十来年,才使得沈沧看起来与寻常孩子差不多。

      三老太太虽有些耳根子软,可却是堪为慈母。不仅对自己出的两个儿子如宝似玉,对待庶子庶女也多为关照。

      就如三老爷落地时,旁人家的主母,定会想着庶子会分家产心中不喜;三老太太却是欢欢喜喜地记在自己名下,对两个儿子道:“好好对弟弟,以后你们多了条臂膀了……”

      三老太太并不是心狠的人,只是太看重儿子。当年她虽立主退亲,可对于孙氏也并非毫无愧疚。当徐氏出京为孙氏送嫁时,三老太太变卖了自己一半嫁妆,换成金银私下里给了徐氏,想要对孙氏弥补一二。

      只是徐氏不敢自专,虽没有禀告给三太爷,可是也悄悄与丈夫说了。

      沈沧将这笔金银留了下来,并非是舍不得母亲的嫁妆,而是怕三太爷知晓后更恼怒。

      那嫁妆是三老太太的私财不假,可沈家在京的产业,却多是孙太爷昔日帮着置办的。孙家并不缺钱,沈家真要送钱过去,才是真正的伤两家交情。

      可是为了让三老太太心安,这笔金银沈沧也没有叫妻子退给她。等到二老爷被分家时,沈沧就将那笔金银私下给了二老爷。

      早年的日子越幸福,对比着以后的日子就显得越凄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眼前此人。

      父母不到花甲之年就离世,连孙子都没看到。

      想起往事,沈沧只觉得头疼越裂,眼前一阵阵发黑,抚额站起身道:“甥儿有些不适,让徐氏陪姨母说话……”说罢,不待乔老太太反应,已经起身去了里屋。

      乔家婆媳不由傻眼,乔老太太唱念做打半响,一句正经话都没说,看着沈沧的背影,险些呕出半口老血。

      徐氏却是不由色变,忙端了茶,对乔家婆媳道:“姨母、两位表弟妹,我家老爷有恙,我要少陪了……”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自是无话,乔老太太却不肯走。

      她拉下脸道:“沧哥既身子不好,还不寻太医来瞧。我是他亲姨母,怎么能这个时候走?”

      她只当沈沧是装病,羞恼不已,才要留下“揭穿”。

      徐氏已经冷了脸,吩咐婆子去请太医,又叫婢子去请沈瑞。

      沈瑞早已送完客,原也要来主院来,听说乔家婆媳在,才没有过来。

      乔家人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乔家人,如今已经是相看两厌的模样。

      听说沈大老爷身体不好,沈瑞忙急匆匆地过来。

      给乔家婆媳匆匆见礼后,沈瑞就去了里间。

      沈沧侧身卧在床上,面如苍白,不见半点血色,眉头紧皱,一手揉着太阳穴,难掩痛苦之色。

      沈瑞心中大骇,忙上前去:“父亲,您这是……”

      沈沧缓缓地睁开眼,强笑道:“二哥勿要担心,我就是乏了,先歪一歪…

      沈沧有宿疾,年前就病了两回,因上了年岁,即便病好了,精神体力也不如先前。

      沈瑞带了愧疚道:“定是因儿子的缘故,使得父亲受累了。”

      请客吃酒,人情往来,比衙门办公更费心力。

      沈沧轻轻地摆摆手,道:“混说什么,今儿我很高兴,二哥是好样的……

      沈瑞见他声音勉强,便也不引他说话,只担心地坐在旁边。

      听着里屋的说话声,乔老太太望着徐氏,面上带了讥讽。

      徐氏心中担忧不已,见乔老太太如此,也生了心火。

      是虚应这样的长辈,还是去陪丈夫儿子,这个问题并不难选。

      徐氏便起身,吩咐婆子道:“去安排马车,送老太太与两位表叔太太回去

      不待乔老太太开口,徐氏已经对乔大太太、乔二太太道:“实无心留客,请两位多担待……”说罢,也跟着去里屋,走到门口时,吩咐身后两个婢子道:“勿要喧嚣,使得老爷不安静”

      乔老太太呕的不行,起身就要随徐氏往里屋去。

      两个婢子却是守门将军似的,挡在里屋门前。

      乔老太太刚要发作,乔大太太已经生前扶住乔老太太的胳膊,低声带了祈求道:“老太太,不宜撕破脸……”

      乔老太太的脚步迟疑了。

      外甥外甥媳妇这般不给她脸,她还要忍着么?

      可是不忍的话,乔沈两家岌岌可危的关系说不得就要彻底破裂,那自家儿孙真么办?

      到底是顾念骨肉,乔老太太憋着满脸通红,又退回座位上。

      乔大太太与乔二太太低声劝了好几回,不管沈大老爷是真病假病,既是沈家人这样说了,留在这里揭穿又有什么意思。

      乔老太太冷静下来,也明白这个道理,耷拉着脸,扶着两个儿媳妇出门。

      不想,刚出二门,就见沈家的婆子带了个太医匆匆地过来。

      乔家婆媳见状,不由面露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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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心无力(五)


      沈家正房,太医进来时,就问道扑鼻而来的酸腐味。

      大老爷因方才呕吐的缘故,面色越发苍白,却是淡笑着对太医点头致意道:“劳烦了。”

      徐氏并未回避,沈瑞站在徐氏身边。

      太医上前摸了脉,随后才退到外间。

      “太医,我们老爷这是?”徐氏压住心底的焦虑问道。

      太医皱眉道:“去岁在下就曾说过,沈司寇受不得累,当好生保养;如今却是疲惫伤身,才引得旧疾复发。”

      太医虽提笔下了方子,不过眉头依旧没有松口,对徐氏道:“夫人还是当好生劝劝沈司寇……”

      徐氏点头应了,心中却是无奈至极。

      如今已经是六月末,眼看就要是七月,正是刑部公务罪繁忙的时候。

      只因国朝惯例,死刑犯要秋后问斩,如今正是复核地方卷宗的时候。

      送走了太医,徐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人拿了大老爷的帖子,去衙门告了三日假。

      沈瑞见徐氏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沉重。

      大老爷的身体虽说不好,可在升任刑部尚书前并不明显;升任刑部尚书后,却是跟消耗生命似的,显得病弱起来。

      用太医的话就是,耗神伤身之类的结语。但是沈瑞觉得,大老爷就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下降,所以才疾病丛生。要是换个身体健壮的人,或许好生调理就能恢复元气,可大老爷先天不足,且又年过知命,这种亚健康状态就催命了。

      乔家,乔老太太房。

      “沈沧真病了?”听着下人回禀,乔老太太神色讪讪。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妯娌两个对视一眼,却是不由不多想。

      沈家摆酒,来客者众,乔家婆媳落到后边,乔老太太要见沈沧可并没有瞒着旁人。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说不得会将沈大老爷的病与乔家联系起来。

      乔大太太则是庆幸不已,幸好自家婆婆唱念做打一番,并未提及五哥的亲事。即便沈家那边不喜老太太,也不会迁怒小一辈身上。

      否则,要是老太太提了亲事后,沈大老爷再病倒,乔家就说不清了。

      乔老太太则是心中窝火,莫名地也有些心虚。

      沈沧那日待客,看着虽气色有些黯淡,可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怎么就倒下了?难道是听自己提及亡母,才心神失守,挺不住了?

      乔老太太想着徐氏最后的无礼,对于之前的打算越发没有底气;不过想到沈沧或许因想到亡母才病倒,又觉得希望大增。

      沈沧对亡母思念越深,对自己这个亲姨母就当越发孝敬。

      乔老太太心头火热,开口道:“准备几只好人参,明日我去探病”

      乔大太太为难道:“老太太,家中只剩下半匣参须了……”

      乔老太太皱眉道:“那就打发人去采买。”

      乔大太太犹豫了一下,道:“账面上只剩下二百四十两银子,只够这两、三月使的,若是挪用了,田里的租子还没过来,这……”

      乔老太太自诩为老封君,早已不管家务多年。

      听了儿媳妇的话,老人家叹气道:“万万没想到,家计艰难,竟然到此地步……”

      乔大太太默默,婆媳相对无言。

      乔二太太素来不管家,看着婆媳二人的模样,只觉得可笑的紧。乔家是家道艰难,可这两人又什么为难呢?没钱的是公中,并不是这两人。

      乔老太太本就是仕宦千金,陪嫁即便不是十里红妆,也是庄子铺子俱全;乔大太太这里也不用说,当初乔老太爷在世,且在国子监祭酒位上,品级不高却极清贵,因此长媳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

      但凡这婆媳两个将嫁妆抱着不那么紧,乔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可这婆媳两个却是一脉相传,且都是爱攒私房的主儿。除了自己的嫁妆不说,想办法变公为私之事也不是没有。

      乔二太太早就看不惯,不过被丈夫教训丨了两次。

      乔二老爷早就说了,乔家的家底早已所剩无几,且让大房与三房争去。

      二房这边,既二老爷操持庶务几十年,也不是白给的,早已另外置了产业再外头,不过是等着分家罢了。

      沈沧抱病,并未大肆宣扬,不过他是京堂九卿,但凡有点动静,在京城官场上就传开。

      更不要说,他年前抱病两次,年后精神也略显不足,旁人不会关注,可却是落在刑部两个侍郎眼中。

      右侍郎贺东盛贺老爷就心动了。

      他因胞弟在松江昔日所为,对于沈家二房多少有些心结在。没想到机缘巧合,沈大老爷成了他的上司。

      贺东盛对于沈家的动态,就格外关注。

      后来借着姻亲关系,将沈家宗房拉进李党,也是他有意为之,一是不愿意沈家诸房齐心合力,二是想要看看沈大老爷如何应对,会不会急中有错。

      若是沈家诸房头齐心合力,那沈家在松江以后就要压在贺家头上,一枝独秀了。

      没想沈家诸房真的关系淡了,不仅宗房与尚书府,还包括沈理与尚书府这里。

      如今京城上层都晓得,松江沈族虽子弟成器,可并非铁板一块,在京的几房子弟,就分了几个山头。有亲近谢党的,有亲近李党的,还有中立的。

      沈沧在众人眼中,更成了“君子不党”的人物。

      贺东盛郁闷的不行,旁人都看着沈沧是中立不党,就没有人觉得他是墙头草么?

      沈沧的连襟是刘党,两房族侄一个谢党、一个李党。再往细了究,沈家三老爷与谢阁老之弟之同年好友;沈家二公子与李阁老的弟子杨慎是妹婿与舅哥的关系。

      这样的牵扯之下,沈家进可攻、退可守,已然立足不败之地。

      贺东盛去了李阁老家递帖子。

      李阁老见了贺东盛,只说他太急了。

      刑部尚书是九卿之一,即便真的空出来,也不是李阁老可一言决之。还有贺东盛的资历太浅,即便沈沧真的因疾致仕,前面还有个左侍郎在,也没有升迁贺东盛这个右侍郎的道理。

      贺东盛怏怏地从李宅出来,却是明白自己的资历浅,不是浅在刑部任职上,而是在李党中人中,自己还资历太浅。

      在李阁老眼中,一个侍郎之职已经足可以打发他。

      他望向沈宅的方向,并无早先的幸灾乐祸,反而盼着沈大老爷赶紧好起来

      要是沈大老爷再坚持几年,贺东盛熟悉了刑部事务,再想法子转左侍郎,说不得真能经营刑部;反之,则没他什么事了。

      次日,乔老太太再次到了沈宅。

      不过这回,她连沈大老爷的面都见到。

      徐氏说的清楚,这两日探病客人太多,沈大老爷因病养,实无力待客,还请大家体谅。

      乔老太太即便是亲姨母,可姨母是姨母,不是母亲,说到底也是客。

      不管旁人怎么想,病休三日后,沈大老爷再次露面了。

      只是在前一日,徐氏与丈夫做了一番恳谈。

      “并非我胡搅蛮缠让老爷因私废公,实是心忧不已。若是老爷这样下去,能不能熬满一任都是难说……当年公公西去,老爷与二叔都已入仕,且有姻亲为助,还那般艰难;如今瑞哥才过了院试,珏哥连童试都没下场,四哥更是襁褓之中,听着三叔的意思,即便瑞哥乡试有几成机会可以侥幸,会试也是万万不及的。我只求老爷爱惜己身,刑部衙门下有郎中、主事,上有侍郎,哪里就需老爷鞠躬尽瘁?老爷权当我是妇人自私,只顾家门,体谅体谅我吧……”徐氏道。

      看着老妻鬓间白发,含泪凝噎,沈大老爷心中也多了思量。

      正如徐氏所说,沈瑞尚且为长成,这个家里还离不开他。

      沈沧并不是偏执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丧父后,依旧能将沈家支撑起来,还爬到尚书位上。

      再次回到刑部衙门后,刑部司官就发现衙门里的风向变了。

      没有人再念叨沈尚书会不会病退,反而都猜测他到底是看重左侍郎,还是看重右侍郎。因为沈尚书近日甚是器重左侍郎,将公务大多交由左侍郎负责。

      只有左侍郎本人,郁闷不已。

      连贺东盛那个刚到刑部不满一年的右侍郎都“闻风而动”,惦记沈沧的尚书之位,何况左侍郎这个刑部老人?

      要知道,他可是老刑部,从刑部主事熬了几十年升上来的。要是沈沧真的因病不支,那最有可能接人尚书的就是他。

      如今他却是于了沈沧的活,为沈沧分了忧。

      沈沧年过半百,可这个年纪在九卿之中算是年轻的。要是调理好了,左侍郎想要接任的话,还有的熬。

      偏生左侍郎还退却不得,因为后头还有个右侍郎盯着。

      沈沧在交了大部分堂务给左侍郎时,也交代给右侍郎一小部分。

      要是左侍郎不识时务,不用说贺东盛肯定会被重用。

      贺东盛哪里看不出来沈大老爷的利用与制衡?可是身在官场,有事做才会有政绩,沈沧肯将政务都让出来,也是变相地成全了两位侍郎。

      如今刑部上下,倒是其乐融融,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沈大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细心地调理起身体来,沈瑞这里,也开始了官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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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四章 恩甚怨生(一)


      乔大老爷逃出生天,已经谢天谢地,很是知足。可方才老太太连骂带埋怨的将他没保住官的原因都归为银子花的不够上,使得乔大老爷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异样。

      只是晓得亲戚只是亲戚,沈沧肯出面已经是大人情,再说其他就太贪心。

      他在老母亲与兄弟家人面前羞愧不已,也是以为因自己的缘故家中浮财散尽,又有三千两的罚银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凑齐,家中要伤筋动骨。

      乔家从乔大老爷曾祖开始出仕,到乔大老爷这辈已经是第四代,只是之前品级都不高,这些年乔家又是下行,也变卖了不少公中产业,剩下的产业有限

      没想到他摊上御前官司,性命攸关,老太太与大太太都紧握着私房,不肯掏银子。

      乔大老爷心中立时窜了火,倒是并没有糊涂到以为散了银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官,而是想到了乔家没有掏银子,那他能平安出来定是沈家有了花费。

      沈家这次援手,是仁至义尽,可以后未必会肯第二回。

      乔家这样求人帮忙,实在太过了。沈沧是脾气好的?徐氏是宽和的?经此一事,以后沈家怕是要对乔家避之不及了。

      乔大老爷堆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二弟,这便宜占不得

      “是啊,除非再也不要指望沈家,否则还是该打听打听,到底用了多少银子,是当给补上。”乔二老爷更通人情道理,当然也想到其中厉害关系,点头附和道。

      世态炎凉,乔家既是京城老户,姻亲故旧十几门,可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当乔家是瘟疫似的,生怕牵连到他们身上。同他们相比,素来对乔家不冷不热的沈家,就显得太高义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乔二老爷想的是公中产业,变卖就变卖,要不然等了真正分家的时候也不可能是几个房头均分,大半会归为祭田分给长房。

      乔大老爷则是想到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的私房上,既然浮财还在,就无需变卖祖产。否则到了地下,他可没脸见乔家列祖列宗。

      乔大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他若是想要做安排,卧病的乔老太太就成了“聋子”、“瞎子”。

      又有哪个“忠仆”、“忠婢”敢去多嘴?

      等侍疾的乔大太太察觉到动静时,乔老太太的私房金银还有库房两箱子古董摆件,都已经偷偷地运到正房。

      乔大太太急匆匆地回到正房,将婢子婆子都打发下去,方带了几分急切对乔大老爷道:“老爷怎么动了老太太的私房?老太太定要恼的”

      乔大老爷冷笑道:“三千罚银,勒令十日交付,我不凑银子,难道还要再进去蹲大狱不成?”

      乔大太太揪着帕子道:“不是可以想法子凑么?也不至于如此。”

      “怎么凑?账面上只剩下几十两,难道天上会掉银子?”乔大老爷皱眉道

      乔大太太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道:“先四下里挪挪,等三叔那边的银子到了,再还上也不迟。”

      自乔大老爷被锦衣卫抓了,乔大太太就叫二老爷给三老爷去信。

      乔三老爷在外任,又是能名正言顺地得油水的缺,不过这几年除了年节礼与寿礼,并不见那边往京城送银子。

      乔家如今尚没分家,按理来说兄弟收入都应该入了公中,没有私吞的道理。虽说做官的是三老爷,可当初为三老爷跑缺花了却是家里的银子。

      借由这场官非,乔大太太正想要从三老爷手中挤些银子出来。

      换做往常,乔大太太这般“精明”,乔大老爷只有高兴的,毕竟他习惯了做放手掌柜,可眼下只觉得心冷。

      “远水解不了近火,且看眼前吧,这些私房恐怕不够,你那边还有银子么?”乔大老爷冷淡的问道。

      乔大太太摇头道:“我那里原有九百两,可端午新添了一间铺面,剩下的两百多两银子,给五哥带走了。”

      乔永德院试落第,打击很重。正好今年是三老爷四十整寿,乔永善要南下给父亲拜寿,乔永德就跟着堂弟散心去了。

      乔大老爷倒是并不怀疑妻子扯谎,乔大太太名下这些年添置的铺子、私产拢共有好几处,都是这样慢慢添置的。

      他耷拉着脸,乔大太太即便有异议,也没有再开口,看着乔大老爷叫了账房,清点了老太太的金银,总共有庄票两千两,现银七百两,金一百三十两。

      乔大太太见了,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超了三千之数了。”

      乔大老爷摇头道:“不够”说罢,叫人抬了那两箱子古董珍玩出去当了

      乔大太太瞧着不解道:“老爷,莫非罚银不止三千两?”

      乔大老爷背着手道:“还有沈家那边”

      乔大太太不吱声,乔老太太之前没掏银子,丈夫能出来自然是沈家大出血。她虽觉得不妥,可以为丈夫会装糊涂,没想到他会想着还沈家银钱。

      她虽心中隐有不舍,可也晓得轻重。

      在丈夫罢官后,乔家风雨飘摇,更是离不开沈家庇护。

      两箱子古董珍玩,当的是死党,拢共当了两千五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就凑了六千五百两银子。

      其中三千两银子需要留着交付罚银,五百两银子给了二老爷与大太太,补上之前的挪用,剩下三千两银子都换成了庄票。

      乔大老爷与乔二老爷商议后,留下其中一千两,以作家中不时之需,带了两千两庄票当天就去了沈家。

      对于乔家人上门致谢之事沈沧并不意外,可还真的没想到乔家人会想着还银子。

      乔家这些年败落,这些年礼尚往来之间没少占沈家的便宜。

      之前乔家那边只有乔二老爷面上羞惭送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过来,随后就没了动静。

      可既是通天的官司,上下打点,岂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能够解决的?可乔家人装聋作哑,沈沧也不耐烦与他们扯皮,只当吃了个哑巴亏。

      没想到,如今有了转折。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两家是表兄弟。

      沈沧可不想这边收了银子,那边还要背负“从中侵占”的嫌疑,立时叫了大管家过来。

      乔大老爷能从官非脱身,都是大管家拿了沈沧的名帖在外跑的,具体多少花费有账可循。

      某日收乔三老爷庄票一千五百两,某日开付某衙门几百两,一笔笔地念出来。

      乔大老爷听了开头,面露惊讶,望向乔二老爷。

      乔二老爷则是在仔细聆听后面的支出,念到七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付出去四千两银子。可乔大老爷是中秋后才出来,后边那些日子也少不了抛费。

      大管家还要继续念下去,沈沧道:“就这样吧,剩下的不要念了。”

      乔大老爷还没明白其中关键,只盯着开头那一千五百两,问道:“二弟,怎么是一千五百两?不是说当时家里就凑了一千两?”

      乔二老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我又凑了五百两。”

      乔大老爷看着弟弟,满眼感激,要不是在沈家,说不得就要眼泪磅礴。

      生死关头,生身之母与结发之妻都紧握着私房,庶出弟弟却是能帮着凑五百两银子,对比之下乔大老爷心中感概万千。

      对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来说五百两不是大数目,可对于庶出一直被嫡母嫡嫂防备的二老爷来说可不是小数字。

      乔二老爷被兄长看的不自在,转向沈沧道:“表兄,还是都算清楚吧,不够的银子我们回家再凑。”

      沈沧摆摆手道:“不必,又不是做买卖,丁是丁卯是卯的,既叫我一声表兄,我花几个银子又怎地?”

      乔大老爷这才听明白自己带的银子不够,讪讪道:“家中还有些银子,回头再给表兄送来。”

      沈沧之前对这乔大老爷这糊涂混日子的表弟很是不喜,如今见他晓得感恩,总觉得没有白出力一回。至于便宜表弟乔二老爷,能为嫡兄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

      沈家三兄弟感情好,沈沧也乐意看旁人手足亲厚。

      乔家不过中等人家,三千两的罚银加上眼前这两千两银子,还有之前的一千五百两加起来就是六千多两银子。即便家中还有银钱,也不富裕。

      沈家并不缺钱,这回虽为乔家花费了些,也不是非要乔家砸锅卖铁补齐不可。

      沈沧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乔家人晓得感恩,他之前的火气就也消的差不多。

      因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是同胞姊妹的缘故,加上表兄弟几个年岁相仿,打小也是常作伴玩耍的。不过是后来两家关系疏远了,这三十年来才渐行渐远。

      平庸碌碌的乔大老爷罢官成了白衣,沈沧是二品京官,表兄弟两个天壤之别,可莫名地却比过去少了几分疏离。

      沈沧看看乔大老爷,恨铁不成钢地道:“以后你也长点心,别再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虽说乔大老爷的确涉案,可在被侵占的两万六千五百两工程款中乔大老爷只分得了五百两,一个小零头而已,可却背负了大于系,说到底还是被人糊弄了。

      乔大老爷羞愧道:“不会了,以后也没有那个机会犯错不是……”

      沈沧道:“咱们这样的书香人家,子弟读书是根本,你以后闲下来,就好生督促儿孙读书,别的都不重要”

      乔家子侄辈兄弟是七人,长房三个儿子,两嫡一庶;二房一嫡两庶,年长的两个都夭折,只剩一庶子还年幼;三房一个嫡子。

      这兄弟几人中,除了乔二老爷的儿子七哥才启蒙,还看出什么来,剩下五人只有五哥、六哥在读书,年长的两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材料,连县试都没有过就丢开了书本。

      如今乔大老爷孙子都有了几个,沈沧同乔大老爷提这个,也是不愿意乔家就此衰败下去。否则子弟不成材,支撑不起门户,以后受累的说不得还是沈洲

      乔大老爷却没有想到沈洲身上,只觉得表兄苦口婆心,真心劝诫,十分感激地应道:“我知道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儿孙们却是盼着成才的,等回去就开始督促他们读书,定要将儿孙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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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五章 恩甚怨生(二)


      乔大老爷逃出生天,已经谢天谢地,很是知足。可方才老太太连骂带埋怨的将他没保住官的原因都归为银子花的不够上,使得乔大老爷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异样。

      只是晓得亲戚只是亲戚,沈沧肯出面已经是大人情,再说其他就太贪心。

      他在老母亲与兄弟家人面前羞愧不已,也是以为因自己的缘故家中浮财散尽,又有三千两的罚银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凑齐,家中要伤筋动骨。

      乔家从乔大老爷曾祖开始出仕,到乔大老爷这辈已经是第四代,只是之前品级都不高,这些年乔家又是下行,也变卖了不少公中产业,剩下的产业有限

      没想到他摊上御前官司,性命攸关,老太太与大太太都紧握着私房,不肯掏银子。

      乔大老爷心中立时窜了火,倒是并没有糊涂到以为散了银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官,而是想到了乔家没有掏银子,那他能平安出来定是沈家有了花费。

      沈家这次援手,是仁至义尽,可以后未必会肯第二回。

      乔家这样求人帮忙,实在太过了。沈沧是脾气好的?徐氏是宽和的?经此一事,以后沈家怕是要对乔家避之不及了。

      乔大老爷堆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二弟,这便宜占不得

      “是啊,除非再也不要指望沈家,否则还是该打听打听,到底用了多少银子,是当给补上。”乔二老爷更通人情道理,当然也想到其中厉害关系,点头附和道。

      世态炎凉,乔家既是京城老户,姻亲故旧十几门,可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当乔家是瘟疫似的,生怕牵连到他们身上。同他们相比,素来对乔家不冷不热的沈家,就显得太高义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乔二老爷想的是公中产业,变卖就变卖,要不然等了真正分家的时候也不可能是几个房头均分,大半会归为祭田分给长房。

      乔大老爷则是想到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的私房上,既然浮财还在,就无需变卖祖产。否则到了地下,他可没脸见乔家列祖列宗。

      乔大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他若是想要做安排,卧病的乔老太太就成了“聋子”、“瞎子”。

      又有哪个“忠仆”、“忠婢”敢去多嘴?

      等侍疾的乔大太太察觉到动静时,乔老太太的私房金银还有库房两箱子古董摆件,都已经偷偷地运到正房。

      乔大太太急匆匆地回到正房,将婢子婆子都打发下去,方带了几分急切对乔大老爷道:“老爷怎么动了老太太的私房?老太太定要恼的”

      乔大老爷冷笑道:“三千罚银,勒令十日交付,我不凑银子,难道还要再进去蹲大狱不成?”

      乔大太太揪着帕子道:“不是可以想法子凑么?也不至于如此。”

      “怎么凑?账面上只剩下几十两,难道天上会掉银子?”乔大老爷皱眉道

      乔大太太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道:“先四下里挪挪,等三叔那边的银子到了,再还上也不迟。”

      自乔大老爷被锦衣卫抓了,乔大太太就叫二老爷给三老爷去信。

      乔三老爷在外任,又是能名正言顺地得油水的缺,不过这几年除了年节礼与寿礼,并不见那边往京城送银子。

      乔家如今尚没分家,按理来说兄弟收入都应该入了公中,没有私吞的道理。虽说做官的是三老爷,可当初为三老爷跑缺花了却是家里的银子。

      借由这场官非,乔大太太正想要从三老爷手中挤些银子出来。

      换做往常,乔大太太这般“精明”,乔大老爷只有高兴的,毕竟他习惯了做放手掌柜,可眼下只觉得心冷。

      “远水解不了近火,且看眼前吧,这些私房恐怕不够,你那边还有银子么?”乔大老爷冷淡的问道。

      乔大太太摇头道:“我那里原有九百两,可端午新添了一间铺面,剩下的两百多两银子,给五哥带走了。”

      乔永德院试落第,打击很重。正好今年是三老爷四十整寿,乔永善要南下给父亲拜寿,乔永德就跟着堂弟散心去了。

      乔大老爷倒是并不怀疑妻子扯谎,乔大太太名下这些年添置的铺子、私产拢共有好几处,都是这样慢慢添置的。

      他耷拉着脸,乔大太太即便有异议,也没有再开口,看着乔大老爷叫了账房,清点了老太太的金银,总共有庄票两千两,现银七百两,金一百三十两。

      乔大太太见了,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超了三千之数了。”

      乔大老爷摇头道:“不够”说罢,叫人抬了那两箱子古董珍玩出去当了

      乔大太太瞧着不解道:“老爷,莫非罚银不止三千两?”

      乔大老爷背着手道:“还有沈家那边”

      乔大太太不吱声,乔老太太之前没掏银子,丈夫能出来自然是沈家大出血。她虽觉得不妥,可以为丈夫会装糊涂,没想到他会想着还沈家银钱。

      她虽心中隐有不舍,可也晓得轻重。

      在丈夫罢官后,乔家风雨飘摇,更是离不开沈家庇护。

      两箱子古董珍玩,当的是死党,拢共当了两千五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就凑了六千五百两银子。

      其中三千两银子需要留着交付罚银,五百两银子给了二老爷与大太太,补上之前的挪用,剩下三千两银子都换成了庄票。

      乔大老爷与乔二老爷商议后,留下其中一千两,以作家中不时之需,带了两千两庄票当天就去了沈家。

      对于乔家人上门致谢之事沈沧并不意外,可还真的没想到乔家人会想着还银子。

      乔家这些年败落,这些年礼尚往来之间没少占沈家的便宜。

      之前乔家那边只有乔二老爷面上羞惭送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过来,随后就没了动静。

      可既是通天的官司,上下打点,岂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能够解决的?可乔家人装聋作哑,沈沧也不耐烦与他们扯皮,只当吃了个哑巴亏。

      没想到,如今有了转折。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两家是表兄弟。

      沈沧可不想这边收了银子,那边还要背负“从中侵占”的嫌疑,立时叫了大管家过来。

      乔大老爷能从官非脱身,都是大管家拿了沈沧的名帖在外跑的,具体多少花费有账可循。

      某日收乔三老爷庄票一千五百两,某日开付某衙门几百两,一笔笔地念出来。

      乔大老爷听了开头,面露惊讶,望向乔二老爷。

      乔二老爷则是在仔细聆听后面的支出,念到七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付出去四千两银子。可乔大老爷是中秋后才出来,后边那些日子也少不了抛费。

      大管家还要继续念下去,沈沧道:“就这样吧,剩下的不要念了。”

      乔大老爷还没明白其中关键,只盯着开头那一千五百两,问道:“二弟,怎么是一千五百两?不是说当时家里就凑了一千两?”

      乔二老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我又凑了五百两。”

      乔大老爷看着弟弟,满眼感激,要不是在沈家,说不得就要眼泪磅礴。

      生死关头,生身之母与结发之妻都紧握着私房,庶出弟弟却是能帮着凑五百两银子,对比之下乔大老爷心中感概万千。

      对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来说五百两不是大数目,可对于庶出一直被嫡母嫡嫂防备的二老爷来说可不是小数字。

      乔二老爷被兄长看的不自在,转向沈沧道:“表兄,还是都算清楚吧,不够的银子我们回家再凑。”

      沈沧摆摆手道:“不必,又不是做买卖,丁是丁卯是卯的,既叫我一声表兄,我花几个银子又怎地?”

      乔大老爷这才听明白自己带的银子不够,讪讪道:“家中还有些银子,回头再给表兄送来。”

      沈沧之前对这乔大老爷这糊涂混日子的表弟很是不喜,如今见他晓得感恩,总觉得没有白出力一回。至于便宜表弟乔二老爷,能为嫡兄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

      沈家三兄弟感情好,沈沧也乐意看旁人手足亲厚。

      乔家不过中等人家,三千两的罚银加上眼前这两千两银子,还有之前的一千五百两加起来就是六千多两银子。即便家中还有银钱,也不富裕。

      沈家并不缺钱,这回虽为乔家花费了些,也不是非要乔家砸锅卖铁补齐不可。

      沈沧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乔家人晓得感恩,他之前的火气就也消的差不多。

      因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是同胞姊妹的缘故,加上表兄弟几个年岁相仿,打小也是常作伴玩耍的。不过是后来两家关系疏远了,这三十年来才渐行渐远。

      平庸碌碌的乔大老爷罢官成了白衣,沈沧是二品京官,表兄弟两个天壤之别,可莫名地却比过去少了几分疏离。

      沈沧看看乔大老爷,恨铁不成钢地道:“以后你也长点心,别再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虽说乔大老爷的确涉案,可在被侵占的两万六千五百两工程款中乔大老爷只分得了五百两,一个小零头而已,可却背负了大于系,说到底还是被人糊弄了。

      乔大老爷羞愧道:“不会了,以后也没有那个机会犯错不是……”

      沈沧道:“咱们这样的书香人家,子弟读书是根本,你以后闲下来,就好生督促儿孙读书,别的都不重要”

      乔家子侄辈兄弟是七人,长房三个儿子,两嫡一庶;二房一嫡两庶,年长的两个都夭折,只剩一庶子还年幼;三房一个嫡子。

      这兄弟几人中,除了乔二老爷的儿子七哥才启蒙,还看出什么来,剩下五人只有五哥、六哥在读书,年长的两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材料,连县试都没有过就丢开了书本。

      如今乔大老爷孙子都有了几个,沈沧同乔大老爷提这个,也是不愿意乔家就此衰败下去。否则子弟不成材,支撑不起门户,以后受累的说不得还是沈洲

      乔大老爷却没有想到沈洲身上,只觉得表兄苦口婆心,真心劝诫,十分感激地应道:“我知道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儿孙们却是盼着成才的,等回去就开始督促他们读书,定要将儿孙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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