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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盛唐风月(12月26日 更新至"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群情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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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三章 太真之谋


      开元十七年的上元节,云州城中张灯结彩,恰是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自从多年前就定居云州的老一辈逃户们尽管早已经登籍,但固安公主是讲究实效更高于讲究面子的人,她迁居云州之后,每年上元节并未大费周章搞什么庆祝活动。可杜士仪就不一样了,他在去年花费巨大力气让云州真正安定了下来,再加上手头结余不少,索性就在去岁年底,到太原府去请来了最好的花灯艺人。一时间,这满城花灯让不少从穷乡僻壤迁居而来的百姓们大饱眼福。

      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在云州度过了她们平生第一个不在两京的除夕和正旦,上元佳节这一天,她们换上男装在杜士仪和固安公主的相陪下,漫步于云州城的时候,彼此之间都有些恋恋不舍。然而,她们毕竟是大唐公主,金枝玉叶,固然因为入道为女冠,不比其他贵主那般受拘束,可终究不是能够抛下朝廷一直在这边陲之地逗留的。这种旁人尽皆不知身份,由得她们轻松自在的日子,过久了便让人乐不思蜀。

      玉真公主见阿姊金仙公主兴致不高,便有意打趣道:“杜十九郎,你这算不算是粉饰太平?”

      “一年到头百姓辛苦,只有上元节方才能够放开夜禁尽情欢乐,这好日子倘若不能让人尽兴,我这州官岂不是失职?”杜士仪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了一个熟知的故事,就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便算是粉饰太平,也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来得好,好看的小说:。”

      金仙公主虽在白登山上陪着司马承祯住了许久,但也在都督府内陪了有孕的徒儿王容好些日子,如今一想起此去便一定看不到爱徒当母亲那一天,她自是心绪不佳。可此刻被杜士仪这夸张的语气吸引了,她不禁好奇地问道:“此话何意?”

      “前些天我偶尔看一本前人笔记,上头说了隋时一桩往事。”杜士仪轻轻松松把宋时的故事栽到了隋朝人身上,绘声绘色地说道,“隋时某州有一个州官,名唤田登。。因为他名字中有一个登字,自讳其名,但凡冒犯他名讳者,必然会遭到责打。于是一州百姓无可奈何,只能将灯称作是火。这一日上元节放灯,照例应该是许四乡百姓入州城观灯,可发榜文时,吏人因为担心触怒州官的禁忌,又大概是想要嘲讽一番这田登,于是便在城内各处张贴榜文,道是本州依例放火三日。于是,自然满城传开了这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此话一出,玉真公主就扑哧笑了起来,一旁同游的司马承祯也莞尔笑道:“如此父母官,实在是不得民心”

      “所以阿弟此次命人请来花灯匠人在云州城内张灯结彩,看似花费不菲,却也让全城百姓为之欢欣鼓舞。”固安公主笑着插话,随即才有些遗憾地说道,“只可惜幼娘如今已经月份重了,又是头胎,生怕坐车颠簸有碍,只能闷在都督府不出来,也幸好玉奴那孩子乖巧,竟肯留下来陪她。”

      听到固安公主如此说,杜士仪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等到陪着众人再次前行之后,他突然轻声说道:“二位观主,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和幼娘都很喜欢玉奴,本想留她在云州长住,可想想云州偏远,你们亦是她的师长,而且她还有亲人在两京,故而只能打消了这个主意。但两京之内倾轧太多,她又年纪太小,不似当年幼娘那般心智早熟,能够应付得了诸多暗算。所以,带她回京后,能否让她随司马宗主,在王屋山仙台观长住?”

      本来玉真公主一听说杜士仪要留下玉奴,立时秀眉一挑,可听着听着,她就明白了杜士仪所指为何。一想到当初王毛仲曾经派夫人到自己的地头来提亲,她看了金仙公主一眼,最终点了点头道:“此事便依你,只要师尊答应,我和阿姊自无不可。”

      “太真天真烂漫,我也喜欢她得很。”司马承祯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欣然答应了下来,“只不过山居寂寞,她不要觉得憋闷才好。。”

      “等她长成嫁人,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了。”杜士仪暗想李隆基父夺子媳,那是因为常常能看见儿媳,可若是玉奴嫁为臣妻,天子见不到,又哪里去夺人?于是,见三个相关人等都答应了,他便在心里打定主意回去后便好好规劝告诫一下玉奴,接下来的观灯自也是走马观花,全没在意,把这太原城内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璀璨灯会都给丢在了脑后。

      都督府中的官吏也都轮流放假得了前去赏灯的机会,因而,杜士仪把固安公主等人送回公主府,自己回到都督府寝堂时,见玉奴犹如小猫似的蜷缩在王容怀中,他不禁吃了一惊:“她死活嚷嚷着要留下来陪你,如今这却是睡着了

      “她还小呢,熬不得夜,你也不看看,这会儿已经快子时了。”王容嗔了一句,随即轻抚着玉奴那犹如黑缎子一般的秀发,轻声说道,“她一直嘟囔着想要一个弟弟,闹得我原本无所谓男女,现在也更想要一个儿子了。”

      “没事,就算这一胎是个女儿,以后你还能再生,届时她总会有个弟弟的。”杜士仪说着便上前紧挨着妻子坐了下来,将之前对玉真公主他们说的话转告了王容,果见其亦是赞同点头,他就苦笑道,“当年在成都戏言收下她时,我原本只是一时起意,却没想到真的能结下这般缘分。她小小年纪便是美人胚子,而且又擅长音律,倘若所托非人,而且还因我而起,那我就该后悔一辈子了。”

      “我是托了师尊和玉真观主的福,这才得以和你永结同心。如今她又走上了我的老路。”

      王容也觉得除却玉奴没有心上人,历史竟然惊人的相似,其他书友正在看:。就在她轻轻摩挲着那光洁的脸颊时,却只听早已睡着了的玉奴迷迷糊糊说起了话。

      “师傅,不要丢下我……好黑……师娘……弟弟……”说着说着,玉奴仿佛是被什么魇着了似的,竟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王容的袖子,“阿娘,阿娘

      玉奴生下来没多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小丫头甚至对生母没有什么印象,这是杜士仪和王容都知道的。此刻已经是准母亲的王容一时怜意打起,紧紧将玉奴搂在了怀中,听到她那含含糊糊的呢喃最终化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抬起头看着杜士仪道:“就依你所言,与其让那些别有用心之辈算计了,还不如跟着玉真观主先行修道,至少可得自由”

      杜士仪不忍玉奴这般伏着睡,很快就叫了人来,把睡得正酣的小丫头挪到了软榻上去,随即方才扶着王容进了里屋。算了算月份,至少还有三个月才能生产,他听过胎动之后便有些不想离去。王容知道丈夫自从自己怀孕之后忍得辛苦,可她这是第一胎,而且怀孕之初多方奔走,胎象不算好,故而再想留他下来,也实在怕到时候按捺不住,只好轻轻推了他一把。

      “出去吧,你要是实在忍不住,阿姊不是还送了好些人来吗?”

      “那到时候你能忍得住后院再多几个美姬?”

      杜士仪打趣了一句,见妻子果然立刻丢了个白眼过来,他微微一笑便转身出了门。等他快到了这些天来歇宿的书斋时,就只见两人正好往这边来,打头的是面色微微酡红的王翰,显然这酒是喝了不少,而他身侧的竟然不是崔颢,而是苗含液。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翰洒脱地笑道:“小崔老毛病又犯了,在酒肆被胡姬迷住,老郭和仲清怕他出什么岔子,就索性留下来陪他。我这一路回来正好碰到苗六郎意兴阑珊,就拉着他回来了。正好他得了一个消息,正好长夜漫漫,咱们一块参详参详

      过了正月,云中县廨落成,又有从县令县丞主簿县尉等等官员从长安前来上任,而此前那些都督府属官也都在杜士仪的恩威并济下敛了傲气。尤其是苗含液,更以迥异于当年狂傲的扎实作风,很快和大多数人都相处得不错——当然,崔颢除外。此时此刻,等到杜士仪请他们进了书斋,又掩上门亲自烹茶,王翰便冲着苗含液努了努嘴道:“苗六郎,有话直说吧。”

      苗含液定了定神,这才轻声说道:“我此来云州,是杜相国向陛下举荐的。我今天收到定州河东侯送来的信,说是萧相**功赫赫,去岁年末拜相之后,李相国和杜相国对其都必然深有忌惮。只不过那二位在政事堂多年未有多少政绩,别说一直窝里斗,就算联起手来也未必及得上萧相国的圣眷,极可能会一块落马。河东侯还说……”

      因为张嘉贞对自己的父亲苗延嗣一直器重非常,爱屋及乌对自己这个晚辈也视之为嫡亲子侄,故而信上的口气很是露骨,所以苗含液竟是再次斟酌之后,这才低声说道:“河东侯还说,宇文户部在魏州汴州主持救灾颇有成效,圣人一直忧虑国库不足,只怕也会一举简拔其拜相。此消彼长,届时源翁在政事堂多年,却大多数时候没有太大建树,萧相国强势,宇文融亦强势,倘若圣人还看中了其他人,此次源翁未必还能继续留下。”

      张嘉贞对苗含液说这些于什么?休说张嘉贞已然不可能再拜相,苗含液也不过是区区云州宣抚副使,朝中风云又与其何于?

      杜士仪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可侧头打算征求一下王翰的意见时,那异常惫懒的家伙竟是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于是,他懒得多猜,索性直言问道:“河东侯究竟是什么意思?”

      “河东侯说,让我离杜长史远些。”苗含液想到自己到任以来,并不是当一个闲着没事的副使,而是有机会真正面对民计民生,当下直言不讳地说道,“河东侯不看好宇文户部,认为他根基太过浅薄,却偏偏四处树敌为人所忌。杜长史与其有些交情,倘若城门失火,极有可能会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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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四章 突厥求互市


      想当初宇文融对张说穷追猛打的时候,杜士仪就曾经写信告诫,结果还闹得两人之间很不愉快,好看的小说:。。即便因为宇文融左迁,于是记起了他的劝告,两人关系进而和缓,可杜士仪绝不会认为宇文融因此就性子大变,成了一个肯接纳人言的人。尤其宇文融自以为大刀阔斧地救灾加上疏通河道抢修堤岸大见成效,功绩斐然,对于进入政事堂正踌躇满志的时候,他再去泼冷水,那便不是提醒告诫,而是去结仇了。

      所以,苗含液婉转透露的关于张嘉贞的那些话,他嘱咐其到此为止,却是连郭荃都没透露——他这个昔日同僚如今的下属甚为耿直,如若真的去给宇文融写信,不惹怒对方才怪。于是,为了杜绝这种可能的影响,他有意让苗含液去招纳来自上党的逃户流民疏通运河,而让郭荃呆在都督府里作为录事参军总揽各曹事宜。只在私底下,他送玉真公主一行回长安的时候,悄悄提及了此事

      “你放心吧,宇文融好便罢,若是阿兄用他而他自己坐不稳位子,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想要用此事动摇你却休想”玉真公主把话说得掷地有声,低头一瞧玉奴泫然欲涕,显然不想就这么离开云州,她便微微弯下腰安慰道,“玉奴,别伤心了,下次再来云州便能抱上弟弟了,到时候我再带你来”

      “嗯。”玉奴使劲擦了擦眼睛,这才仰起头说道,“师傅和师娘保重。”

      今天不同以往,王容在确定腹中胎儿尚好的情形下,便坐了牛车出城相送。她此刻正拉着金仙公主的手依依话别,听到玉奴这话,连忙松开手去紧紧拥了她在怀中,一字一句地说道:“哪怕你无上真师尊抽不开身,你师傅日后一定会再派人去接你的。玉奴,一路要保重,千万别老是哭鼻子。。”

      玉奴使劲点了点头,最后方才来到了陈宝儿跟前。见自己这位师兄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木质的小刀送了给她,她喜滋滋地接过之后,展颜一笑道,“师兄也一定要保重,别太劳累了自己。下次我到云州的时候,一定要学会骑马,到时候师兄带我出城踏青吧”

      “好,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去看山花”

      等到这一行人在护卫的簇拥下上了马车,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杜士仪侧头一看王容和陈宝儿全都是眼圈红红的,固安公主虽面色如常,但面上分明还有些黯然,他便打岔道:“大家都回去吧,等到下次司马宗主他们来时,一定要让他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云州”

      有人回了长安城,但数日之后,也有人在一行禁卒的护卫下,不远千里从长安来到了云州,却是杜士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突厥使臣梅禄啜。

      甫一照面,梅禄啜便用比之前开元十五年入觐的时候娴熟多了的汉语开口说道:“杜长史,我们又见面了我本来以为杜长史只是文名卓著,没想到用兵也同样果敢。郁射部、艺失部、卑决部三部兵马对于突厥牙帐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那时候刚刚建立的云州,却是颇为强大的敌人。可杜长史不但打退了猪狗不如的奚人,还把三部打得溃不成军,实在是让我钦佩万分。”

      梅禄啜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显出了非同一般的热络,杜士仪便微微笑道:“那是云州城上下戮力同心,并不是我一人之功。”

      尽管一开口还说了几个成语,但对于杜士仪用的戮力同心四个字,梅禄啜就有些似懂非懂了。但他早早屏退了通译,这会儿就略过此节,含笑说道:“杜长史太谦逊了。。不过,阿史那公主可在?阿史那公主在牙帐的风采,让无数突厥勇士为之折腰。知道她是杜长史的人,也不知道多少人遗憾呢”

      阿史那公主……还是我的人?

      杜士仪险些没露出破绽。岳五娘在突厥牙帐中究竟于了什么说了什么,他知道的只是她愿意告诉自己的那部分。自从相识开始,这位公孙大娘的高足便是我行我素的性子,他没办法也不可能将其当成理所当然的下属对待。所以,他只知道岳五娘软硬兼施说动了毗伽可汗接受三部败于云州的事实,也知道她还在路上收服了一股马贼,余下的就两眼一抹黑了。此时此刻,从梅禄啜口中证实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竟然真的继续冒充突厥王女招摇撞骗,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好看的小说:。

      “阿史那莫儿已经嫁给了我的部将。”杜士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将错就错,毕竟,日后突厥入云州互市,仍然有可能碰到岳五娘。于是,他不得不继续把这个谎言编得圆一些,“阿史那莫儿当年流落中原,幸好遇到了赫赫有名的剑舞名家公孙大娘,因而拜于门下学艺,一手剑舞便师承于公孙大家,战阵上固然不论,但一对一,却连她那艺出少林寺的夫婿都不能及。”

      梅禄啜是继暾欲谷之后,突厥第二个对汉学以及大唐情形非常感兴趣的人。少林寺的名声他依稀听说,仿佛是襄助过当年的大唐皇帝夺下江山。至于公孙大娘他也曾经耳闻,是唐朝宫廷中一个非常有名的剑舞名家,却没想到本以为不过宫廷饮宴上表演性质的剑舞,真正用于厮杀上竟然也有非凡效果。心中一动的他故作好奇地问道:“我听说军中剑舞,定州北平军裴将军堪称第一,不知道阿史那公主的师傅,若和裴将军一较短长,胜负如何?”

      “裴将军剑势,更适合战场冲杀,至于阿史那公主的师傅公孙大家,其剑势则胜在小巧腾挪,若真的要说胜负,那我就很难评判了。”杜士仪绝口不提裴昙的剑术和公孙大娘的剑术在很久以前其实是一脉,避重就轻地说道,“既然已经为唐人,所以公主两个字,还请贵使从今往后就不要提了。”

      杜士仪既然摆明了不想让自己见阿史那莫儿,虽然心中遗憾,但梅禄啜却没忘了从长安前来的正事,复又言归正传道:“其实,我这次从长安来,原本是奉了我突厥毗伽可汗之命,到长安谢罪朝觐,另外便是为了阿史那……氏此前所言的开云州互市之事。”

      梅禄啜硬生生憋回了公主两个字,见杜士仪神色如常,果然早已经知道了,尽管大唐天子已经命人宣示了允准此事,但他少不得还是开始探问云州互市和西受降城有何不同。这一来一回的拉锯战,转瞬间便耗费了大量时光,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答复的梅禄啜便露出了欣然笑容。然而,完成了毗伽可汗交托的任务,他却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笑吟吟地问道:“西受降城互市,茶叶和绢帛换的是我突厥马,而杜长史要的却是良马,甚至为此不惜高价,实在是意味深长啊。”

      见杜士仪哂然一笑,他不等其回答,便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突厥之所以能复国,虽有时势之力,却也是因为兵强马壮。如今可汗以及各部酋长贪图贩马所得,每岁都挑选马匹互市,而杜长史这一招高价求良马,无疑更会让他们趋之若鹜。届时良马对驽马,杜长史便更能够占据上风,我所言可是?”

      尽管今天只是第二次和此人打交道,但梅禄啜的直言不讳,却让杜士仪看到了另一丝灵光。他假作听不懂似的敷衍了对方的探问,等到派人将其引到商馆安置之后,便立刻命人去请了岳五娘来。甫一照面,他也不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岳娘子此前去突厥牙帐,可曾听说过这梅禄啜的什么传言?”

      “梅禄啜?”岳五娘攒眉思量了好一会儿,随即便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他是如今毗伽可汗最信赖的臣子之一,而且还是那位可汗的便宜岳父。他有一女儿极其貌美,毗伽可汗迎娶为妃,地位仅次已故国师暾欲谷的女儿,也就是生下两个儿子的突厥王后之下。而且,我到突厥牙帐的时候,这位小王妃刚刚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毗伽可汗视若珍宝。可是,毗伽可汗从前已经有不少儿子,其中伊然和登利是嫡子,年纪也长,汗位怎么也不可能落到那位小王子身上。”

      “原来如此。”

      杜士仪立刻明白,突厥也正陷入了权力之争。如今的后东突厥是在高宗武后年间再次崛起的,若不是武后自毁长城,裴行俭死后,先后杀了他提拔起来程务挺、王方翼和黑齿常之数位大将,东突厥根本不可能重新统治大唐北方这块广阔的土地。骨咄禄死后其弟默啜因为势力大,硬生生从如今的毗伽可汗手中把汗位抢了过去,而等到默啜一死,毗伽可汗又和弟弟阙特勤联手,重新抢回了汗位。现如今毗伽可汗还在,看来又有人虎视眈眈汗位归属了。

      所以,他想了一想后,便对岳五娘轻声说道:“这梅禄啜对你的突厥王女身份深信不疑,今天一开口就要见你,却被我婉拒了。这两日我会让人带他在云州四处看看,你找准机会和他偶遇一下。一来打探消息,二来,看看他是否另有求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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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五章 另置别县


      要说制造偶遇,没人比岳五娘更加娴熟的了。她在突厥牙帐尽管盘桓了不少时间,也借着比武夺得了莫大的声名,但毕竟不可能打探到太多的情况。反倒是这次她借着在利人市上和梅禄啜的“偶遇”,突厥牙帐之中的各种势力分布情形尽入耳中。云州都督府上下这才对突厥的情形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毗伽可汗和其弟突利设阙特勤,是位于整个突厥最高顶点的君王以及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第二人。然而,阙特勤这些年身体欠佳,毗伽可汗亦是无心再开疆拓土,所以整个突厥的侵略性降低了很多,也同样使得如同梅禄啜这样的新兴权臣涌现出来不少。而已故默啜可汗的另两个儿子,当年其兄匐俱丢了汗位被杀,他们如今却在父亲旧部众的支持下日益壮大,麾下兵强马壮,仅次于毗伽可汗和阙特勤兄弟。

      “所以,梅禄啜虽得毗伽可汗宠信,号为权臣,但麾下能用的却只有区区数千兵马,远远及不上其他人。而且,瞧不起他的人占了大多数,他在突厥拉不到盟友,便打算从大唐入手,希望到时候他那位主君如有万一,他能够通过南结大唐,来确定他外孙的地位。”

      听到岳五娘说出梅禄啜这等打算,杜士仪不禁嗤笑了起来:“梅禄啜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如突厥和奚族契丹等等,全都是强者为尊。别说大唐绝对不会出兵去帮人争夺皇位,就算我大唐敢出兵,他难道就敢接纳?不怕突厥各部酋长对其群起而攻之?”

      “所以,他并没有对陛下提出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而是通过我对你提出了暗示。”岳五娘满不在乎地盘膝趺坐,见杜士仪面色微动,她就似笑非笑地说道,“他的意思很明确,看好你将来会成为权臣,抑或是独掌一方。不管是哪一种,你都能给他提供很大的帮助,而他也同样会给予你回报。否则,单单是你提出的良马之事,突厥就未必会买账,可有他居中转圜,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要知道,云州守捉的定额是,兵员七千七百人,马两千匹,可我们现在有多少?”

      复置至今不到一年的云州,兵员三千,马一千两百匹,这还是因为此前剿灭马贼,击溃突厥三部,以及奚人处和部那支兵马的所得。马匹之中质素优良的留作战马,其他的都已经变卖了,除此之外,那些战死的马肉也通过加工,成为了腊月以及正月,云州军民饭桌上的佳肴。至于互市得来的马匹,那是商人所得,总不能去扣下来。所以,按照录事参军郭荃的话来说,云州如今处处都要花钱,浪费一点一滴都要遭天谴的

      “好吧,他要什么,在我的职权之内,我会给他行一下方便。”

      尽管杜士仪这个云州宣抚使如今真正能管的也就是云中县这一县之地,可想想未来,他还是决定在梅禄啜身上下一丁点的注。嘱咐岳五娘接下来在此人离开云州之前盯紧了他,事无巨细都记下来,回头大家一起商量,他就暂且把此事丢在了脑后。因为,从出了正月开始,云州就进入了人口迁入的高峰期。尽管城内的里坊经历了再一次的修缮,划定了每处屋宅的分界线,可也架不住携家带口徙居的百姓。

      十天之内,六百余口。这样的进展让王泠然这个户曹参军大为咂舌,让田曹参军宋乃望为之惊叹,也让下头的属吏们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在云中县廨的属官尚未到任的情况下,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云州都督府身上,最高兴的反而是正打算开工疏通御河的苗含液,因为播种农忙在即,如今这些人口的涌入,无疑给云州带来了大量可用的青壮人口。

      苗含液在之前杜士仪明示之后,考虑再三,甚至来不及等父亲苗延嗣的回复,直接命人回潞州上党去见乡中苗氏一族的族老。由于他到云州上任之前,族兄苗晋卿就特意见过他,对他剖析利害,让他与其和杜士仪过不去,还不如好好在外任上磨练磨练。为此,苗晋卿还捎了一封给潞州族人的亲笔信。

      于是年前两封信一块送回乡,眼见苗氏两个年轻才俊表了态,苗氏一族的长辈们眼见杜士仪自从到云州上任后便有声有色,而且疏通御河便意味着云州多了一条水上商路。于是,苗氏一族同样在苗延嗣还没表态之前,就鲜明表达了他们的态度。

      放潞州在籍逃户前往云州

      潞州作为当年李隆基在寒微时曾经呆过的地方之一,富庶自不必说,向来也是逃户扎堆的狭乡,本来人均土地就很少,不少逃户都是与人帮佣或是当佃户为生。如今宽限期五年早已经过了,朝廷从年初开始重征租庸调,这里早已掀起了一股再度逃亡的热潮。所以,苗氏一族只是在里头稍稍使了点劲,人流便都涌向了传言中兵强马壮,治政公平的云州。而作为回报,杜士仪毫无异议地把利人市最后剩下的十间铺子整个儿划拨给了苗氏以及潞州商人。

      整一个二月,云州经历了持续不断的人口涌入,这其中,大部分来自潞州,但也有不少来自朔州代州岚州等地。尽管云州城是在北魏平城的基础上营建的,能够容纳众多人口,但杜士仪不得不提早把在云州另置别县提上日程。

      这一天在都督府正堂召集属官之后,他就站起身在背后那张云州地图上,于云州云中县以南约摸百里的一处画了一个圈。

      “我的打算是,在朔州马邑到云州的这条官道上,于此处别设一县,因名怀仁。”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最后,还是和杜士仪一度是同僚,又年纪最长的录事参军郭荃开口说道:“如今云州口接近八千,尚未到城内就容不下的地步。更何况,云州左近田地尚未完全授出,与其另置一县,还不如在云州附近形如群星拱月一般设村镇,如此开销也可以少些。”

      郭荃一开口便是提钱,其他人尽管有的暗自偷笑,但大多数都深以为然。这时候,杜士仪却摇了摇头道:“云州城外安置的大多数是俘虏,以及奚族交易来的奴隶。因其是否信赖尚不能确定,故而才让他们散居城外,若是让徙居百姓也如此杂居,日后他们是否会心怀不满,这是其一。其二,倘若再有战事,要将这些人收拢到城中以助守,这同样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其三,马邑到云州这一路上,除却之前设置的官驿和客舍,别无城镇,这很不便,而且,难免会有人对云州的地理位置抱有疑虑,不愿远道而来安居。如此,别设怀仁县,便可让他们徙居路程缩短,而且更可以⊥这条商道更加繁荣。”

      撇开钱粮开销等等问题,其他人看着杜士仪仿佛是随手圈出来的这个怀仁县,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有利于整个云州。可是,一想到别设一县牵连到很多实质性问题,如王泠然就有些头大了。他想了想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建城不易且不说,这新县由谁去治理?”

      环视众人一眼,发现人人都如王泠然一般大为烦恼,杜士仪便笑吟吟地说道:“云中县的属官,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听说正往云州上任?如今云中县可以由云州都督府暂时兼管,让这些人去怀仁县就任,岂不是正好?”

      让朝廷分派给云中县的属官,去甚至还没个准数的怀仁县上任?亏你杜长史还真是想得出来

      从上至下,每一个人心里都萦绕着同一个念头。可是,见杜士仪笃定自在的样子,谁都不会怀疑杜士仪敢不敢这么做,或者于脆在和他们商量之前,已经上书长安提请此事了。尤其是宋乃望张再水这两个还一度自矜进士尊贵的,此时此刻忍不住替那些还未到云州来上任的家伙默哀。

      云中县好歹已经有个样子了,可怀仁县…那里现如今可还是一片荒野

      长安兴庆宫大同殿,李隆基正在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手中那把逻沙檀琵琶,突然兴之所至拨弦演奏了起来。他年少就喜爱音律,此时此刻或拨或揉或扫,一曲清平乐演奏得让人悠然神往,曲终之际,侍立一旁的高力士立刻叫了一声好:“大家善羯鼓,未料这琵琶竟也是造诣精湛。”

      “许久不弹,手早已生了,你也不必逗朕开心。不过,不愧是千金难买的宝物,若是配上司马道兄的道曲,那就更完美了。”李隆基欣然放下了琵琶,突然侧头问道,“对了,去襄阳中条山访求那张果的人出发了没有?”

      “已经出发了。”高力士在心里暗自腹诽杜士仪胆大包天,竟敢把天子的注意力四两拨千斤地转向襄阳。不过,他和杜士仪好歹也算是有些交情,这会儿便含笑说道,“说起来,近日之内,司马宗主和二位贵主也该返回长安了。

      “他们倒是还知道回来。”李隆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但终究还是问了一句,“杜君礼近日可还有奏折吗?他竟是不厌其烦,三日一折五日一奏,就连那些京官也不如他勤快不过,见他陈述,云州境况便仿佛跃然纸上,让朕一目了然。”

      那是因为陛下你愿意看他的奏疏,否则若是换成别人,你早就不耐烦了

      高力士心里这么想,嘴上自不会如此说,当下就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去过尚书省,听说,杜长史又上了一道让吏部惊愕不已的奏折。因为徙居云州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他恐云中县到时候不堪重负,所以奏请在马邑到云中县的官道上另设一县,名曰怀仁,以便接纳徙居的百姓。还说……如果官员暂时调派不出,不如让原本要到云中县上任的那些官员,先到怀仁上任。”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李隆基顿时给气乐了。然而,吩咐高力士去尚书省取来杜士仪的奏折,又找来地图细细看过之后,心中一斟酌,竟越看越觉得杜士仪这建议着实是妙极,立时便拍案决定了下来,“云州既要和突厥以及奚族互市,只得一县,确实不足以自给自足,便依他所言,设怀仁县。那些到云中县上任的人应该还未到云州吧?直接改任怀仁,让吏部改一改告身任命,六百里加急给他们送过去。”

      竟然就这么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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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六章 无地之县,一穷二白


      相比荆楚岭南,河东道太原府以北的朔州岚州代州等州,无论本身是属于哪一等的州,在官员选派方面,都可以算得上是京畿道都畿道之外,第三等的选择。当然,这并不包括刚刚复置一年的云州。即便这一年之中,云州出尽了风头,天子屡次褒奖,仍然掩盖不了云州军多于民,废置多年的事实。

      有出身的官员不比那些逐利的商人,他们既然没有和杜士仪同甘共苦一起草创基业的情分,如今过去不过是当牛做马地被人使唤,自不会奢望很快升官显达。于是,和之前那些到云州都督府上任的属官一样,被选为云中令的韩不为自从知道这个任命开始便郁郁寡欢。他这个一把手尚且如此,下头从县丞主簿到两个县尉,那就更加闷闷不乐了。他们并不是任满直接从任所调来这里,而是因为在京候选已经颇有一段时间,所以没办法拒绝这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官缺。

      到了马邑,眼看就要进入云州地界,一众路上本就磨磨蹭蹭的人更加不想前行了。韩不为只提了一句路上辛苦,休整两日,其他人便连声附和。这下子,韩不为令从人在酒肆买酒,连着醉了整整两天,等到这一日日上中天要启程的时候,仍然有些宿醉的他被随从扶着上了马,却只听有后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纷纷回头看时,这才发现是一骑人风驰电掣地过来,到近前一骨碌滚鞍下马道:“敢问各位可是云中令韩明府一行?”

      “是我,什么事?”韩不为和工部侍郎韩休同为昌黎韩氏,乃是同族,但祖上有些恩怨,因而并不亲近,以至于他四十有五,却大多数时候都在守选。可出于世家子弟的傲气,他说话时,不知不觉就带出了几分盛气凌人。

      那信使松了一口大气,恭恭敬敬行礼之后,便解下背上包袱,取出一个封了口的竹筒,双手呈上道,“某尚书省吏部信使,奉命给各位送来新的告身。

      新的告身?

      韩不为先是一惊,随即立时流露出了喜色,暗想莫非是朝中有什么变动,自己不用再去云州看人脸色了?不但是他,其他几人面面相觑,竟也是生出了同样的念头。韩不为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也不让随从经手,亲自策马上前弯腰接过了那竹筒,划开封泥拧开盖子,就拿出了里头的一卷告身。然而,只看了第一张属于自己的,他就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云州怀仁县?这是什么地方?”

      不但他没听说过,其他人也全都没听说过,一时面面相觑。而那信使来之前还得过尚书省吏部侍郎齐潮的吩咐,故而连忙解释道:“因云州杜长史上书,请于云州云中县之外,于马邑至云中县的官道上,别置怀仁县,陛下欣然允准。因吏部选授未必来得及,故而改授韩明府怀仁县令,其余诸位亦是改授怀仁县。”

      此话一出,登时一片死寂。千里迢迢跑到只区区数千人的云中县去上任,上头还要压着都督府这座大山也就算了,现如今改授从前根本就没有的怀仁?那怀仁现在有几个百姓,有屋舍没有都还是未知数就因为杜士仪一通上书,天子和尚书吏部居然就同意了他这样瞎胡闹的条陈?

      韩不为只觉得心里又是憋火又是羞恼,再加上这两天借酒消愁,实在是喝得有点高了,他只觉得脑袋一下子炸了开来,突然眼睛一白,竟是就这么倒栽葱似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所幸那信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上去相扶,这才避免了这位新任县令头破血流的下场。即便如此,韩不为仍然两眼紧闭昏死了过去。面对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其他人也是好一阵手忙脚乱,等到把人重新安置在了驿站的客房中,又请来医者诊治之后,竟得出了一个让其他人措手不及的结论。

      “韩明府……恐怕是因为情绪波动太烈,于是气血上冲,这应该是……小中风。”那医者小心翼翼地说了这么个结论,随即就借口开方子躲开了去,余下其他人你眼看我眼,那信使更是欲哭无泪。他这六百里加急一路追来,已经疲累欲死,怎么会遇到这种见鬼的情况?

      好在韩不为的一个从者还算是老成持重,打躬作揖地请其他人暂且前去休息,又将那信使也安排在了驿站之中,自己则是亲自守在了主人身旁。直到施针服药,折腾了一天一夜之后,第二天大半夜之际,韩不为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见那从者面露惊喜就要去叫人,他立时艰难地迸出了一句话来。

      “别惊动人”

      “阿郎是不是有吩咐?”

      说是小中风,但所幸医治及时,韩不为平日里也保养得宜,此刻他缓过神来示意从者靠近些,这才恼恨地说道:“那杜十九好生会折腾人,竟要把我等打发去一新置之县我这一病,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口授,找个人执笔,然后送到长安去,我宁可乞骸骨回乡,也绝不在此人之下为官”

      “可阿郎若是就此乞骸骨,将来再要起复,恐怕就……”

      “此一时彼一时,三五年之后,谁知道会怎个光景?”韩不为冷笑了一声,继而咳嗽连连。等到从者又是送茶又是垫高枕头,他平复了心绪之后,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在长安启程时就听说,杜十九那妹夫也要外放了。那崔十一不过一世家子弟,出仕多年亦只是一个马球参军,如今却要升迁美职,凭什么?你设法找人放出一点风声,那怀仁县新置之地,屋舍城墙皆无,就连辖下的百姓都不知道在哪,杜十九既然一直任人唯亲,怎不知道便宜了他这妹夫?

      “啊”那从者一下子呆若木鸡,久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既准杜长史的上书,说明他宠眷正好,倘若真的散布这等言论,会不会殃及阿郎?”

      “你以为那杜十九就没有仇人?横竖我就是绝了仕途之心,也决不让他好过”

      韩不为这小中风来得正是时候,但眼看他渐渐苏醒,却说腿脚不能动弹,罗县丞和其他三个属官纵然心中鄙薄,但却谁都不好继续延迟启程的日子。只是,在集合自家人,从马邑启程前往那还不知道在哪的怀仁时,几个人全都异常窝火。主人们如此,仆从们就更不要说了。四人当中,两人流外,两人明经,家境都只是中等,仆从加在一块也只有十人,好在还有向导,这天堪堪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去年刚修建好的一处云州官驿。

      见官驿旁边甚至还有客舍,如今暂时为首的罗县丞顿时奇道:“这里为何还要修建客舍?”

      前来迎客的一个驿卒笑着答道:“罗少府,这是杜长史为了让迁往云州的百姓能够在路上有落脚的地方,因而在马邑前往云中县的路上,每隔六十里到八十里左右,就有一座这样的客舍,现如今这客舍中也住了三四十人呢。”

      罗县丞固然觉得意外,其他几个原本心中惆然不乐的属官亦然。可是,等到他们好奇地到客舍中一看一问,发现果是徙居云州的百姓,甚至还有人说,再前行一天就能抵达怀仁县,不用多走一两天的路去云中县安居,而且一到哪里立刻就发口粮和种子田地,等回到驿站时,罗县丞便索性把自己那三个同僚都叫了来,四个人围坐一堂商量对策。

      “这韩明府显然是借病撂挑子了,我想问问,你们打算如何?”

      “装病的招数都让韩明府用去了,我们能怎么办?他身为主官可以来这一套,我十二年流外铨选熬满,好容易才得了云中尉……不,如今该说是怀仁尉一职,哪里还能有什么奢求?大不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是冯县尉的态度。

      “熬一天是一天吧,总比去西南应付那些蛮夷好。那杜十九手段毒辣,昔日对付成都尉王铭,可就是让他一辈子都别再想当官了”这是张主簿的态度

      至于最后一位赵县尉,他却嘿然笑道:“有一个消息好教各位得知,前两日我一个从者不合听了韩明府的壁角,结果得了一个消息。韩明府不忿,所以准备让人回京散布消息,说是杜长史任人唯亲,打算激了朝中,把他那妹夫调过来。各位应该听过那位马球参军崔十一郎的事吧?倘若杜长史真的舍得让嫡亲妹夫怀仁县来吃苦,咱们随着又何妨?要知道,当初跟着杜长史到云州的都是些不得志的,现如今一个个都授任官职,要是真能有利前程,我们何不学学前辈?”

      这话让其他人都大吃一惊。可仔细权衡权衡,他们不得不承认,消极怠工亦或是背后使绊子,他们还没那能耐,既如此,静观其变才是最恰当的。

      然而,哪怕从上到下每一个人对于怀仁县的光景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测,当后一日傍晚,他们终于在向导的指引下,抵达了宿处,也是今后的任所时,看清楚扼守官道正中的关卡,以及大兴土木的众多屋舍时,仍然是心情沉重。

      无城之县也就罢了…可整座怀仁县最像样的屋舍,大约就是旁边那驿站和客舍了这还真是一穷二白的典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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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七章 弄巧成拙


      正如崔俭玄说的那样,为了给幼子起个好名字,他就差没把九经给翻烂了,最终方才定下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名字——朋。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然而,对家里人一说,杜十三娘还好,正好回来探望母亲的崔九娘却把他怄了个半死,硬是说他就是想着狐朋狗友,所以连儿子名字都会瞎取一气,朋字哪有鹏字威风?最后,还是崔五娘帮了他一把,这才让他辛辛苦苦起的名字没有白费。

      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在外头大多数时候都能端着沉稳的样子,但一回到家里,崔俭玄立刻没了正形。这天傍晚,高高兴兴的他从外头回来,径直兴冲冲地来到了妻子的寝室,见两子一女全都在杜十三娘身边笑闹着,他猛地弯下腰一手一个把崔琳和崔朗齐齐抱了起来,转了个圈子把两个尖叫的小家伙放下,这才又去看了看襁褓中呼呼大睡的幼子崔朋,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这小子怎么老是这么懒,成天见他几乎都在睡觉,比他阿兄阿姊懒多了

      “孩子还小呢。”

      杜十三娘知道丈夫的脾气,亲自起身给他脱去了外袍,又为他换上了家居便服。可还不等她开口问外头的情形,她就只见崔俭玄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柔荑,因笑道:“十三娘,我可有一个最好的好消息告诉你这马球参军我终于不用再当了我已经得了准信,这几日就会转任太原府。唉,我还想着能去朔州或是蔚州,也好距离杜十九近一些,可结果别人觉着我拱手让出大权,过意不去,竟硬是给我择了太原府的阳曲令。”

      一外放便是一个县令,这还只是崔俭玄仕途上的第二任官,杜十三娘也大为讶异。想当初杜士仪自万年尉而左拾遗,还在丽正书院中修过书,这也不过放为成都令,即便阳曲不及成都富庶,但却是在太原府下辖,亦是紧要之地,足可见别人对崔俭玄主动让位的酬谢重得很。见崔俭玄高兴之外仍有些懊恼,她见屋子中没有外人,便笑着在丈夫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不要紧,太原到云州就已经不远了。你能为了我和阿兄,不惜外放,我已经很高兴了。幸好阿娘宽容……”

      “阿娘一直说我得出去历练历练,哪里会拦着我外放。”崔俭玄被妻子那一吻闹得心猿意马,忍不住就揽着人坐下了,眼神之中满是对此次离京的憧憬和向往,“两京虽好,可遍地都是达官显贵,说话不能好好说,做事更是处处掣肘,我早就腻歪了。还是杜十九聪明,三两下就躲出去独当一面了,你看看他去年一年折腾出多少事来,多风光?你那嫂子才嫁给他几天,一下子就封了县君你都给我生了三个孩子,我可不能输给杜十九”

      见丈夫竟是被激起了好胜心,杜十三娘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更多的却是欣慰。赵国公爵位早就由崔俭玄的长兄崔承训丨袭了,但入仕之后却谈不上多顺畅,这也是大多数勋臣子弟的通病了。大唐从开国以来,每朝封的国公都有几十个,子子孙孙袭爵下来,怕不早就二三百了。崔承训丨还算是人品能力都不错的,在朝中也只能混迹在太常寺这种地方,而崔俭玄不可能再和长兄去争崔氏的资源了。

      “既然如此,这几天我就悄悄把行装打点一下吧。”

      对于崔俭玄的调任,崔家上下心照不宣,赵国夫人心里不舍,嘴上却说得异常硬气,只嘱咐杜十三娘随去任上好好看着崔俭玄。崔五娘则是在崔氏家奴部曲之中仔细遴选,挑选了二十多个稳妥可靠的。然而,就在上上下下预备停当之际,这天午后,身为崔家女婿的王缙便陡然造访,见到赵国夫人后直截了当地吐露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之前去云州云中县上任的那个县令韩不为,在马邑接到调任怀仁的吏部公文之后,不巧从马上跌下发了小中风,难以上任,所以派人快马到长安城告病。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杜君礼之前上书言建怀仁县,陛下不和政事堂商议便独断专行,再加上朝中颇有不服他的,这下子竟是非议极多,而且……

      尽管杜士仪没有成为崔家的女婿,但赵国夫人对其当年仗义极为感念,再加上很喜爱杜十三娘这个媳妇,所以一听到杜士仪又成了众矢之的,她登时急了:“而且什么?夏卿,你有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说半截,要让我们急死不成?”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就把事情牵扯到了内兄的身上。”王缙见赵国夫人和崔五娘同时变了脸色,他少不得细细解释道,“内兄明经及第,一任参军之后,调外任就立时骤迁阳曲令,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心里自然是羡慕嫉妒恨。”

      他习惯性地用上了杜士仪很喜欢用的一个旧词,随即哂然一笑道:“还有人把杜君礼在云州都督府中任用官员的情形都翻了旧账,道是他任人唯亲。既是如此,要复置怀仁县,于嘛不调自己的妹夫去?难道就因为怀仁一穷二白,没有一丁点根基,于是就舍不得自己的妹夫?”

      “这简直是血口喷人”赵国夫人素来多病,脾气很温和,此时终于忍不住震怒了起来,“十一郎调任阳曲令的事,是这些天才定下的,而且他多年操持为朝廷遴选出了不少人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别人看上了他的位子,他让出来,又不是他自己看中了阳曲令如此都要牵强附会,败坏杜十九郎和十一郎的名声,实在是欺人太甚,以为我崔氏就好欺负不成”

      岳母骤然大发雷霆的样子,王缙也是第一次看到,此刻连忙想要开口安慰。可这时候,竟是杜十三娘抢在了前头:“阿娘先别生气。想来是那位云中县令不忿转为怀仁县令,所以借着告病的由头,想要一泄心头之忿。如今说什么做什么,反而会被人以为是我们心虚。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年夫君得了参军之职,也是陛下的任用,而现如今去位,也是因为任期届满。选官是吏部的事,如今吏部齐侍郎是陛下很器重信赖的人,倘若没有得到圣命,岂会随意决定阳曲令人选?”

      “十三娘说得对。阿娘先不要着急,我们不如先静观其变。”崔五娘也附和着安慰了母亲,见赵国夫人果然渐渐平复了过来,她唤来婢女先把母亲扶去了后堂休息,这才对王缙问道,“夏卿可知道,这消息骤然爆发,是否有什么征兆迹象?”

      “阿姊果然明察秋毫。”王缙露出了一丝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些议论都是突然传遍了大街小巷,几乎就在那位韩明府告病折子送到尚书吏部的一瞬间。”

      “就是阿娘那句话,真当咱们崔家是好捏的软柿子不成?”杜十三娘柳眉倒竖,没了刚刚在赵国夫人面前的温婉,“别人暂且不说,那韩不为我非要给他个好看不可敢诋毁阿兄和夫君,他就等着瞧吧”

      在满城风雨之中,武惠妃自然从高力士口中得到了这么个消息,一时又惊又怒。须知崔俭玄让出了那个位子,她早早授意李林甫选定了人,从而在那些应选参加马球赛的人当中挑选人才栽培,翌日可以为寿王李清的臂膀。所以,对崔俭玄的知情识趣,她很满意,至于李林甫如何走通吏部门路,为其谋了阳曲令,那她就不得而知了。现如今事情骤然爆发,也就是说李隆基兴许会洞察到其中隐情,她如何不恼?

      正没地方出气的时候,她就只见李隆基阴着脸进了殿来,一惊之下慌忙笑脸相迎。想方设法笑意奉承了天子稍露欢颜,她就让人送了春日最时鲜的樱桃浆上来,双手将小巧的琉璃盏送到了李隆基跟前。

      “爱妃可听说了外间的一桩奇闻?”

      “陛下是说新任怀仁令告病的事?”武惠妃索性直截了当把这条导火索拿了出来说,见李隆基微微颔首,她就笑道,“妾只是觉得那怀仁令还真是病得是时候,刚得了吏部的加急告身,立时就发了小中风,说不定是因为怀仁无城无民,心里不痛快吧?自己不痛快,就要别人也不痛快,想来他对于折腾他折腾得不轻的云州杜长史存下了怨气,于是便把崔家十一郎给牵扯了进来。说起来崔十一郎还真是不走运,他又没招谁惹谁,却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武惠妃直言不讳,李隆基面色稍霁,饮了一口樱桃浆便若有所思地说道:“爱妃此言有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是朕当初选杜君礼为云州长史时,云州亦只得一座稍稍修缮的废城,两千军民,一千匹帛,独当一面的他甚至都没处去求助。现如今怀仁县虽也是要平地起新城,但杜君礼既然敢对朕提出来,又请派官员,自然会拨款拨人拨兵马,难道还会把县令和几个属官于晾在那儿?两相对比,这韩不为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天子既然已经一锤定音将此事定性,武惠妃如释重负,当即小心谨慎地顺着话头附和了两句。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李隆基突然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云州新置之地,既然有人说杜君礼任人唯亲,朕不妨就成全了他。崔家那小子就不要去阳曲了,直接去怀仁把担子挑起来。朕倒要看看,他们郎舅俩是否都有担当”

      此话一出,一旁的高力士虽有些愕然,但知道天子金口玉言,崔俭玄恐怕真的要去云州了。可想到杜十三娘托付,为崔俭玄正名倒不用操心,但务必要韩不为好看,他又想到这次事情的幕后名堂,他便微笑道:“大家圣明。只是,那原怀仁令韩不为,还有这些议论……”

      “韩不为此人,挑肥拣瘦,毫无担待,知会吏部,永不叙用父亲如此,儿子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不许州官将其贡入科场。”一句话把韩不为从今往后打入了冷宫,李隆基顿了一顿,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至于议论,言官谏官暂且不论,力士你去查一查这些动静的来源。”

      “是,奴婢遵命。”高力士甚至连余光都没有去瞥武惠妃一眼,恭恭敬敬答应一声退了出去。他很清楚,这次又是一个绝好的良机。

      即便每次都是一丝一丝的疑忌,但总有一天可以⊥天子那一堵信赖的堤岸彻底溃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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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八章 杜氏云州


      得知原本要被调派到云中县任职的那些官员,在马邑得到新任命之后,县令韩不为竟然小中风不能赴任,杜士仪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他在去年到云州上任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让云州只得云中一县,一定要在朔州到云州的官道上再设一县,作为物资人员的转运点,以及日后万一真有大战时可以彼此呼应的另一要镇。所以,他才上书提请把这些新上任的官员调给了真正一穷二白的怀仁县,而后又在城内动员了商户,以及去年的那些俘虏,然后交给了南霁云统管,又把王泠然也调过去怀仁帮忙。这么一来,云州都督府的人手吃紧不说,资金自然更紧张,郭荃就差没有耳提面命让他少花钱了。

      韩不为不于,总还有其他人。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来自长安城的崔家信使给杜士仪带来了一个他始料未及的消息。

      “你是说,崔十一郎和十三娘要到咱们云州来?而且崔十一郎还是就任怀仁令?”王容满脸的不可置信,直到见杜士仪点了点头,她方才惊呼道,“圣人怎么会答应的要知道,之前你指名调了郭荃,又带着正好赋闲的王子羽和小崔到云州来,再加上王泠然是本来就跟着阿姊在云州好几年的,草创云州的时候任人唯亲,陛下嘉赏你的功绩,自然不会说什么,可现在又怎会……”

      “其中内情,你看了就明白了。”

      王容接过杜士仪递来的信,见那大大咧咧的口气,分明是崔俭玄特有的,她不禁莞尔,可看着看着就渐渐沉下了脸。等到明白了这般始末,她也不由得心头怒起:“那韩不为好大的胆子此等人真是鼠目寸光,杜郎你若真的是要难为他们,直接弄到云州放在眼皮子底下磋磨,难道他还能抗上?他要是早先就不愿意来云州,拼着推掉这一任辞了就是了,抑或者这次在马邑借病请辞,何必再牵连别人活该从此之后永不叙用,甚至为此牵连子嗣”

      “你说得没错,怀仁新建,如果经营得好,招纳人口屯田,只会比云州更加便利,而且对于从前不得志的人来说,正是最好的展现才于的机会。韩不为撂挑子,我还在想继任者千万不要选个更加指望不上的人,谁知道竟然是崔十一不过也好,我不怕被人说什么任人唯亲,区区一州之地,前后两县,再怎么也比不上那些拥兵巨万的节度使惹人疑忌,放开手就是”

      杜士仪既然这么说,王容自不会扫兴。然而,等到杜士仪离开,她心里毕竟嘀咕,便立刻让白姜去请来了固安公主。当她对固安公主将长安城那场变故和盘托出之后,固安公主却没有多少讶异,想了想便笑了起来。

      “圣人如今尚在盛年,所以,对于年轻气盛,却又有真才实学的,自然会乐得其一展所长。更何况,如今的云州总共才不过两县之地,怀仁甚至还一穷二白,整个云州兵马也才三千,周边更紧挨着驻军数万的太原府和幽州,哪里会怀疑什么?不过,阿弟毕竟升迁太速,入仕不到九年就已经六任官了,难免会有人疑忌,这次招人诋毁也是如此。我给你出个馊主意,听不听只在你自己,当年房相国惧内的名声人尽皆知,固然因为太宗陛下把醋假作是鸩酒赐下的缘故,可何尝也不是房相国以惧内示人的缘故?”

      王容轻轻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丝红晕:“你是说……”

      “就是让你悍妒”固安公主笑眯眯地明示了一句,随即循循善诱地说道,“你是陛下赐婚的,我也不是挑你的刺,无论门第家世,你本是及不上阿弟的,但正因为如此,你死死拦着他不许沾花惹草,甚至连别人送来的美姬,甚至做主分送给其他人,不就很容易被人诟病了?哎,悍妒本是女人天性,总不用我教你吧?”

      见王容若有所思,显然是听进去了,固安公主方才继续说道:“管仲自污,虽有人笑话他是不思规劝齐桓公治理好内院,但身为重臣者,能力卓绝,人品无暇,这才是最容易招人忌的。阿弟眼下单单一个惧内的毛病就已经足够了,但倘若他异日出将入相,只怕这还不够。

      昔日姚宋二相,姚相国贪财,而且对于碍着路的人毫不手软,陛下容下了,只在最后他实在太过分的时候将其罢相;宋相国则是崖岸高峻,但他人品无暇,人缘却很不好,少有相处好的同僚,所以陛下也一样容下了;燕国公在容人之量上,还要略胜过姚相国,人品才具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反而险些遭人算计连命都丢了,究其原委,身在高位渐渐失却了自省之心是其一,可何尝不是因为他身为文坛领袖,一呼百应的名声太大了?”

      这边厢王容在和固安公主评点朝中那一位位相国,那边厢杜士仪到了都督府正堂召集了上下属官,正式宣布了崔俭玄将作为怀仁令前来云州上任的消息。此话一出,王翰崔颢郭荃王芳烈这些和他亲近的还好,宋乃望张再水这些人便是惊骇万分了。

      云州已经几乎是杜士仪自己人的天下了,这新置的怀仁县报上去获批就算了,甚至把原本拨给云中县的官员转调怀仁县也同样算了,可竟然在前任县令在马邑发病撂挑子之后,朝中转瞬就派了杜士仪的妹夫来接任?这是要把云州变成杜家天下吗?

      杜士仪只是为了通报,又不是为了和他们商量,等到众人散去之后,他就把王翰几个请到了自己的书斋说话。甫一落座,他便笑着说道:“原本我请建怀仁,是打算稳扎稳打,慢慢推进的。但既然是韩不为撂挑子,结果换了崔十一过来,我就可以放开手了。老郭,都督府账面上还有多少结余?”

      本来掌管户曹的是崔颢,但崔颢对于账面上的东西素来不甚了然,再加上郭荃曾经担任过管理户曹的万年尉,又曾是以财计著称的宇文融的心腹,所以让他掌管云州的钱袋子,上下无人不服。此刻杜士仪一问,郭荃也不去翻什么账本,泰然自若地说道:“总共是一千二百三十二万钱,零头就不算了。”

      听着似乎很不少,但换算成贯,这个数字就很不起眼了。尤其是在当年安乐公主一条裙子就价值一亿的对比下,这个数字简直是微乎其微。然而,对比如今云州城不断大兴土木的巨大开销,账面上还能有结余,这已经足够众人对郭荃的理财本事刮目相看。

      杜士仪想了一想,又问道:“不算怀仁,够用多久?”

      “云州因为陛下的特许,五年之内不征租庸调,同时也意味着,没有收入。去年能够有这样的结余,一来是因为剿灭马贼,赚了一笔,打压粮商,赚了一笔,打赢了突厥三部和奚人兵马的突袭,再次赚了一笔。再加上利人市那些铺面的所得,如果不是这些进项,只怕云州都督府就要喝西北风了。”郭荃毫不客气地说。

      王芳烈在众人之中资历最浅,却不但蒙杜士仪一手提拔,其祖父也是因为杜士仪上书建言而得了追赠,所以,他见其他人一筹莫展,便忍不住低声问道:“自从利人市开张以来,进驻的商家络绎不绝,卖出去的铺面一直都是云州最大的进项之一。如今若是吃紧,何不再开另外一个集市?”

      “利人市更多的是针对外族,而云州百姓才这么一丁点,有多大的需求?就是利人市,你看看大多数时候也是门可罗雀,倘若不是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往往从奚族有人过来采买各种东西,这利人市就根本维持不下去。”说到这里,郭荃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倒是我手头的各商户保证金,还积存有整整三千万钱,这笔钱一直都没有动过,如果真的是急需,不如……”

      “不行,保证金不能动。”杜士仪几乎想都不想便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动了,日后有些事情就说不清楚。对了,云州城如今百商云集,柜坊以及寄附铺等等应该也有吧?这些不同于那些茶行绸缎庄等等,一定要加强监管。”

      他说着便看到郭荃随手递了一本簿册上来,惊讶于这位准备齐全,他随手翻了几页,竟是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望岳寄附铺。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当初大师兄卢望之说过,这是整个卢氏草堂的产业,只没想到不声不响就已经开到云州城来了。

      于是,放下这本簿册之后,他就沉声说道:“怀仁县暂时不用先忙着筑城墙,先以坊为单位,筑起坊墙,让徙居百姓在内安居,然后逐步推开,最后再筑起城墙。如此,可以避免城池大小难以容纳百姓之忧。”

      而对于那巨大的开销,杜士仪想了一想,最终做出了决定:“云州城中,我原本留出了距离都督府和利人市最近的四个坊一直没有划拨出去。拍卖其中两个坊的土地吧,商户们需要有地方积存货物,至少先把如今资金紧张的一关撑过去再说。老郭,你和芳烈留一留,我有话对你们说。”

      等到王翰和崔颢这两个最不在乎小节的起身离去,杜士仪便让陈宝儿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水经注,见郭荃拿了在手中疑惑不解,他就沉声说道:“水经注中有漯水一篇,言说,、发火山东溪,东北流出山。山有石炭,火之,热同樵炭也,。而又有言说平城火井,‘山上有火井,南北六七十步,广减尺许,源深不见底,炎势上升,常若微雷发响,。这所谓石炭,比我们伐木烧炭的效率要高数倍不止,无论是打铁还是烧瓷,全都更胜一筹。芳烈,你和你父亲在云州住了四十年,这火井也好石炭也好,应该比其他人了然,记住,我只要露天可采的。老郭,此事你襄助芳烈一二,核算成本的事,没有人能比你更在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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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九章 走马上任


      在别人眼中,崔俭玄本来好好的太原府阳曲令没当成,反而因为外间传闻故,天子金口玉言将其调任云州,怕不得气昏过去,可崔俭玄自己却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就连崔家人,在外表现得义愤填膺,自家里说起此事的时候,却都松了一口气。就连赵国夫人私底下都对崔五娘说,崔俭玄那脾气要是碰到别的上司,很有可能是容不下的,可换成内兄杜士仪就不一样了。

      于是,因为杜十三娘早早收拾好了行装,吏部的告身一到,一行人就启程了。幼子崔朋实在是太小,兼且赵国夫人也牵挂,夫妇俩只能忍痛把年纪太过幼小的他留给了赵国夫人这个祖母看护,只带了崔琳和崔朗姊弟俩前往云州。照崔俭玄的意思,本还想过了潼关绕道去嵩山拜见卢鸿,结果却在潼关被卢望之拦了个正着。这位大师兄对初出茅庐第一次为外官的崔俭玄耳提面命,最终又悄悄嘱咐了杜十三娘几句,这才赶了一行人启程。

      “卢师说了,不用你们记挂,他在嵩山悬练峰草堂好得很。只要弟子们能够有所成就,他就再高兴不过了。”

      话是这么说,崔俭玄难免遗憾,一直到了太原府都始终闷闷不乐。如今已经四月了,即便北地也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春天景象。他和晋阳令李橙无甚交情,自然不会在太原府多做停留,只宿了一个晚上就再度出发。可一大清早启程的时候,投宿的旅舍外却有人前来送上了程仪,说是晋阳令李公所赠。崔俭玄原本还有些怕麻烦不想去拜访,可禁不住杜十三娘念叨,他只能带着妻子前往拜访。

      崔俭玄自是李橙接待,而杜十三娘则去见李橙夫人阴氏。寒暄攀谈之后,她就从阴氏处得知,王容当初过境太原府时,曾经请李橙去游说太原尹李量,放逃户流民北上,而现如今因为免租的优惠期满,再度逃亡的风潮越来越厉害,而云州作为免租之地,自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在籍逃户。对于这一点,无论晋阳令李橙,还是太原尹李量,都是既无奈又懊恼。

      知道这恐怕是李橙借阴氏之口告诉自己,然后让自己再转告兄长的,王容少不得委婉表示了自己一定会把话带到。而阴氏见杜十三娘如此态度,自也心中高兴,殷勤招待了对方之后,又着力挽留,让其次日再启程。等到晚间夫妇俩回到旅舍的时候,杜十三娘见崔俭玄喝得半醉,忍不住大为奇怪。

      要知道,早上去晋阳县廨拜客的时候,崔俭玄可还是老大不情愿,怎会在李橙那儿喝了这许多?

      “李橙人不错”崔俭玄乐呵呵地吐出了一句话,继而在杜十三娘的反复催问下,这才又补充了两句话,“他说了杜十九很多好话,还说云州能有今天,多亏得人。这次那韩不为撂挑子不于反而是好事,与其有那么一个阳奉阴违的下属,还不如我这个妹夫去好好帮他一把”

      敢情就是因为人家说好听的,你就觉得人不错

      仿佛是看出了杜十三娘的想法,崔俭玄一把抓住了妻子的袖子,又认认真真地说道:“我今天一时兴起,给李橙诵了王昌龄的一首诗,道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李橙听得当即舞剑和乐唱了一曲,小王那首诗是新作的,别人又不知道,倘使不是心有所感,决计不会有那样的情感外露。他因为是燕国公的外甥女婿,又是宇文户部的心腹,一直被人说是因人成事,心里其实憋屈得很……”

      听崔俭玄颠来倒去都在说着李橙的事,杜十三娘少不得哄了他两句,亲自服侍他洗漱之后把人弄上床躺下,她便想起了卢望之的嘱咐。如今云州看似一片大好,但就因为太过引人瞩目,反而很容易树敌。兄长一直都是锋芒毕露的性子,而当地方官,太低调了就容易被人遗忘,她如今既然和崔俭玄一起去怀仁,又应该怎么帮兄长的忙?太原府这边都懊恼于逃户流向云州的事,那么人口更少的朔州代州岚州等地呢?

      果然,从太原北上,过境忻州代州朔州时,当地州县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应了。而杜十三娘让心腹打探下来,听得从去岁开始,各州就有不少人口逃亡,其中往云州徙居的占了十之**,她越发有些担忧。于是,当进入云州境内,亲眼目睹了那些官驿旁边的旅舍都几乎住满了人口时,对于这种大势所趋,她想起阴氏的话,心头更加沉甸甸的。

      得知这一行人中有新任怀仁令,官驿的驿丞自是殷勤相待,次日一早还特意挑选了几个老马识途的驿卒带路,直到傍晚时分,一行人就看到了荒野之上那所谓的怀仁县——放眼看去只能瞧见一座座依稀可见的夯土围墙,余下的什么都看不分明。当一个驿卒自告奋勇先去通报之后没多久,就只见七八个人迎了出来。为首的那人杜十三娘依稀认识,记得是从前见过的,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阵子,这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那是当初在玉真公主别院饮宴上和阿兄斗过气的名士王泠然如今王泠然仿佛是……云州功曹参军?

      “之前听杜长史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崔明府来得这么快”王泠然比那些从云中县调任怀仁县的官员还到得早,从规划到安置徙居人口,忙了个半死,等冯县尉等人上任之后方才好些。见崔俭玄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他这才想起还没做自我介绍,因笑道,“我是云州功曹参军王泠然。”

      “啊,你就是当初救下了固安公主的王仲清”崔俭玄为人喜怒全都放在脸上,这会儿立刻咧嘴一笑,“你是杜十……杜长史的属官,又不是我的属官,这又不是在堂上,叫什么崔明府那么见外,直呼崔十一就行了我和十三娘这一路走得不慢,所以来得比你们预料中早,人口也多。看怀仁县如今这样子,屋舍应该不够吧?实在不成挤一挤也行,我来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连搭建营帐的油毡都预备好了”

      尽管王泠然并不是隶属于怀仁县,但罗县丞等人一到就只见这位云州功曹参军总揽全局,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他们就把其当成了真正主官似的,凡事照着吩咐做。等到得知朝中真的派了崔俭玄来怀仁担任县令,几个人私底下碰头时,还很有些幸灾乐祸。

      清河崔氏子弟,赵国公之子,这是落地就坐享富贵荣华的顶尖世家公子,即便是杜士仪的嫡亲妹夫,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上任,而且面对的还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烂摊子,指不定到时候郎舅俩怎么打架呢

      所以,现如今的场面让他们全都看傻了眼,未来的顶头大上司风姿俊美是一桩,对王泠然亲近热络是一桩,而丝毫不在意这简陋到几乎窘迫的处境,则更是让他们意外之极。还是王泠然咳嗽了一声,几个如同呆头鹅一般的人方才回过神来。

      “何至于此。”王泠然是听过崔俭玄不好打交道那名声的,当即于笑道,“尽管如今初步落成的,不过四个里坊,而且其中屋舍都只是刚刚开始建造,但县廨却是最早就开始动工的,屋宅是比不上两京那些官廨,可容纳崔贤弟你这些人绝对不成问题。本来杜长史是打算让你和尊夫人先去云州一聚,然后再商讨怀仁县规划事宜的,但眼看迁入百姓实在是不少,崔贤弟身为县令,上任便是黎民百姓的主心骨,所以就不耽搁了。”

      “嗯,那就等忙过这一段再说”

      崔俭玄在两京闲得简直发慌了,这会儿恨不得兴冲冲地捋起袖管好好干一场。接下来他气派十足地见过了自己的属官,等跟着王泠然进了一处坊门,抵达了那座灰扑扑毫无装饰的县廨,他把从人都丢给了杜十三娘去调派,自己就直接叫上了罗县丞等人,找了间空屋子去了解怀仁县的情形了。面对崔俭玄这样高昂的劲头,王泠然非但不恼,反而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却发现杜十三娘带了婢女向自己走了过来。

      “王功曹近日可会上云州否?”

      “相比云州,怀仁县这边百废待兴,我只怕还会再待一阵子,到时候崔户曹会过来接替我。毕竟,怀仁县的账面上一文钱都没有,若没有云州鼎力支持,什么事都做不了。不过,倘若夫人要送信到云州,可以借用我的信使,一定稳妥可靠。”

      和王泠然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无疑是令人愉快的,杜十三娘连忙谢了一声,笑说自己有一封家书要送给兄长。等到他辞过王泠然回房,一旁的竹影有些疑惑地探问道:“娘子,为何不挑自家人去?”

      杜十三娘笑着摇了摇头:“怀仁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崔郎多一个帮手,就能多做一点事,更何况,我要写的信并不仅仅是家书。阿兄在云州恐怕也未必就清闲,王功曹代我送的信,阿兄说不定能够及早看到,不用再兜几个圈子……对了,也不知道阿嫂什么时候临盆,我这个做小姑的还能去帮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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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章 弄璋之喜


      如果可以,杜士仪这个云州长史借着视察的借口到自己请建的怀仁县来,迎接一下自己的妹夫兼下属崔俭玄,这是完全可行的。然而,就在他打算出发之前,发生了一桩让他着实意想不到的事,尽管月份还差半个月,但王容竟然有了临盆之兆

      他千辛万苦才抱得美人归,王容这一胎又来得意外而惊险,他怎么敢在那种时候离开云州?

      此时此刻已经是半夜了,可站在院子里的他一丝一毫睡意都没有。从下午王容就在稳婆的陪护下进了产房,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尽管并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呻吟和叫唤,只有偶尔传来的稳婆低语声,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心里没底。一想到这年头生孩子便是女人的鬼门关,他又是庆幸王容如今已经二十出头了,不是十五六身子尚未长开的时候,又是暗悔自己怎么就没记得几本妇科的医书呢?

      “阿弟,阿弟”

      直到一只手都搭在肩膀上了,杜士仪这才回过神。转头见是固安公主,他愣了一愣便苦笑道:“阿姊也还没睡啊。”

      “幼娘就在里头待产,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固安公主叹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说道,“你不会怪我不愿意进去陪着她吧?”

      听到固安公主这么一说,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阿姊当年的遭遇,我是亲眼见到的,怎还会勉强阿姊再去经历一番这样的痛苦?”

      “没错,身为女人,亲手堕下自己的骨肉,亲手扼杀了那个还没来得及看上这世界一眼的孩子,打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不配再为人母了。”

      固安公主痴痴地看着产房,眼睛里渐渐流露出了水光:“当初和蕃的时候,我对未来的夫婿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但总希望不会太糟糕,可到了奚王牙帐,我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和蕃和蕃,本就是大唐舍弃一个宗室女,换来边境的暂时太平,抑或者说,给奚人一个恩宠。所以,李大酯有多少女人,我并不在乎,可他明面上端着奚王的架子,背地里却想凭着大唐女婿的名义要这个要那个,甚至给我下药,我却不愿意束手待毙”

      固安公主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一个一个地把奴隶挑到身边充当护卫,不辞辛苦地习武骑马,又想方设法了解刺探奚人各部的情形,皇天不负苦心人,那李大酯率兵和营州兵马一起和契丹人交战时大败,我离开了奚王牙帐,却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有开花结果,却偏偏在路上发现了征兆。服下那碗药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可最疼的还是心。哪怕我后来不得不再嫁李鲁苏,都没有像那时候那般心灰欲死。”

      “阿姊,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再想。等幼娘这孩子平安出生,我让他认你做于娘可好?”杜士仪只听固安公主此刻的语气,就知道她的情绪正在大幅度波动,倘若没有劝慰,恐怕会更加失控,于是适时岔开了话题。果然,听得他此言,固安公主顿时愣住了。

      “阿弟……你是说……是说真的?”

      “那当然”尽管杜士仪还牵挂着产房中的妻子,但此时此刻的口气极其郑重,“无论是儿是女,我都希望能教导他学得阿姊的胸怀和武艺”

      “也只有你,能够因为当初那情分,便一直帮我到现在。”固安公主只觉得胸口满溢都是喜悦和欣慰,一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既如此,我就算再发怵,也要到产房中去看看幼娘是怎么个情形,你且在这里等着”

      眼见固安公主竟是径直就冲着产房去了,张耀本待拔腿去追,随即陡然醒悟了过来,连忙对杜士仪屈膝一礼,轻声说道:“杜长史,真的是多谢你了。贵主近来总有些郁郁寡欢患得患失的,若没有你这句话,恐怕就要憋闷出毛病来”

      “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情形,记得及早知会我一声”杜士仪见张耀点头答应后,立时去追上固安公主进了产房,刚刚安慰别人时还驾轻就熟的他立时又陷入了焦躁和不安中。

      这都已经多久了,妻子承受了多少痛苦,怎会迟迟还没有动静?那个该死的小家伙就不知道少折腾些他阿娘?

      偏偏就在他最心烦意乱的时候,产房那边的动静渐渐大了。王容压抑不住的呻吟,固安公主的劝解,稳婆的唤声,急促的脚步声……寂静的晚上,这些动静全都呈几何级数放大,让他听在耳中更加心神不宁。就在他几乎忍不住,想要破一破那该死的规矩,进产房去一探究竟的时候,他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刚得到消息,咱们新任怀仁县令到任了”

      崔颢兴冲冲地进来,这才发现杜士仪面色发黑。他一整个白天都被郭荃拎到利人市去清帐,回来之后得知杜士仪还没睡就立时赶了过来,甚至来不知道发生了怎么回事。一见顶头上司这光景,他就讶异地叫道:“怎么,难不成是又遇见了什么糟心事?是朝中有人给咱们云州使绊子,还是突厥或奚人那里出什么幺蛾子?这些家伙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

      “别说了,是你嫂子临盆了”

      杜士仪这一句话砸得崔颢目瞪口呆,他看看不远处那亮着灯火的产房,又看看杜士仪,忍不住挠了挠头小声说道:“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有的是折腾,你守在这里也没用啊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尽管崔颢这嘀咕的声音不大,但杜士仪却听得清清楚楚。他陡然转头,犀利的目光在崔颢脸上一扫,继而就冷冷问道:“你还好意思说?据我所知,你家娘子近来常常独守空房?”

      崔颢登时不乐意了:“怎么,这点小事,莫非她还敢到外头告状?”

      “你家娘子不善与人交际,自不会多口舌,可你若是以为我都不知道,那就太小看我了。”自从发现崔颢那美艳妻子仿佛有些难言之隐,王容就时不时邀人过来坐,却发现对方屡屡谢绝,起初还以为是她脾气使然,可打探下来的结果,却让王容气恼得很。此刻趁着崔颢刚刚说怪话,杜士仪少不得就发作了起来。

      “娶妻当娶贤,但是,既然你只凭美色娶妻,而且已经娶回来了,就不能当成婢妾一般对待你家娘子固然只是小户人家出身,不是名门著姓,但对你也称得上百依百顺,唯恐违逆了你的意思,你却又嫌弃她一味顺从如木头似的,你自己说说,云州上下这么多人,有谁像你这般,常常夤夜流连那些酒肆?

      崔颢当年被王缙不喜,就是因为他放纵浮艳的性子,后来因其仗义为王维奔走,王缙方才渐渐打消了起头的偏见,杜士仪也因此与其走得近了。然而,崔颢乃是父母老来得子,最是娇宠不过的,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教训丨过?此刻挂不下脸的他只觉得心下极其憋火,忍不住顶了一句。

      “娶妻是我自己的家事,不劳杜长史你过问”

      “你以为我愿意过问你的家事?”自从去年底得知了崔颢这些家事之后,杜士仪多了一个心眼,有意命人去打听崔颢进士守选期满后第一任官期间的事,此时自是更加面露严霜,“你在第一任官的任上因为看中女子貌美,娶了其过门,可尚未任满就将其休弃,而后回到东都又娶了现在的娘子为继室,却又没多久再次故态复萌你也不想想,你在第一任官的任上就是目下无尘,又有现成把柄落在了同僚眼中,怎会没有人透露出去?你以为你最初吏部集选一无所成,是偶然?”

      崔颢顿时愕然,好半晌才讷讷说道:“你竟然连这些都……”

      “我想打听的事,没有打听不到的”杜士仪**地打断了崔颢的话,这才疾言厉色地说道,“我是把你当成友人,当成左膀右臂,这才提醒你的,你若是听不进去,我日后自不会再说夫妻之间的事我不想多说,人生在世,一时冲动在所难免,但若是坏了品行口碑,到时候千夫所指的时候,方才是无可救药更何况,因子及父母,你有没有想过会让人如何指摘你的亲长?你随我到云州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在有些人眼中却不啻是眼中钉肉中刺,王子羽王仲清老郭他们,都是找不出什么可以⊥人指摘的,可若是你成了众矢之的呢?不早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说完这话,杜士仪便撂下了崔颢,打定主意也不顾什么规矩了,径直走到了产房门前。然而,他刚刚伸手打算去推门,门内就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婴啼。那一瞬间,他的双手完完全全僵在了那儿,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面前那两扇大门猛然被人打开了。

      张耀没料想杜士仪已经等在了门口,呆了一呆便喜上眉梢地让在一旁,露出身后用颤抖的手抱着手中孩子的固安公主。

      “阿弟,恭喜你,弄璋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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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二章 双姝使幽州


      在如今只有四个坊,总计人口尚不到六百的怀仁县呆了两日,杜十三娘便得知嫂子为兄长生下了一个儿子的消息。因此,固安公主既是派了人来接,她在和崔俭玄商量之后,便立刻带着一双儿女赶往了云州。她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两京走这么远,前时怀仁县那一穷二白的景象固然让人心头沉甸甸的,但一到云州,城外城墙高耸,威武肃重,城内车水马龙繁荣昌盛的景象之后,她又是讶异又是自豪。

      这便是他的兄长一手打造的云州

      马车行在大街上,因见路上除了人来人往,最多的就是马车,杜十三娘忍不住心中疑窦。两京马价不菲,就算云州乃是边塞,又和奚人以及突厥互市,可马匹应该更多的用作战马,怎会有这许多的马车?因为今次是张耀亲自来接的她,她少不得便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原来娘子是好奇这个,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得很。”张耀早已由固安公主放良,但主仆情深,她根本无心离开主人去别处生活,再加上掌管着固安公主身边最精锐的一支狼卫,她的见识绝不逊于玉真公主身边的霍清。此时整理了一下头绪,她就娓娓而谈了起来。

      “历来城池之中的居人,官员、士子、商贾、百工,虽有农人,但决计不是主流,因为农人要耕耘方便,大多数会在分给自己的土地旁边建宅居住。可如今的云州,农人几乎都是居住在城内的。”见杜十三娘心有所悟,张耀就继续解释道,“这是因为云州城为默啜所破之后,一度废置了四十年,徙居的百姓固然是冲着云州分地,官给种子,又借给耕牛,这一条一条的优惠措施,此前的战事也无往不利,但毕竟谁都担心定居云州城外,倘若遇到兵灾会连命都保不住。”

      杜十三娘已经隐隐明白了张耀的言外之意:“所以,云州最初唯有一县,也就是云中县,在云中县之外,甚至没有什么村镇?这种马车,恐怕就是阿兄特意设置,给农人进出方便的?可是,这些马匹的耗费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云州都督府其他人就没有一点异议?”

      “怎么会没有,郭参军一直埋怨杜长史就知道花钱,哪怕象征性地收个一文钱也好贴补贴补,结果给杜长史顶回去了。杜长史说,一文钱对于官员来说固然无所谓,但对于生活辛苦的农人来说,每日节省一文钱,一年就是三百六十文,再添些就够买一口猪了。而对于云州来说,不能用作战马的驽马,即便货卖也不值多少钱,索性用作公共马车,那么,在云州暂时不建村镇的情况下,农人们就可以多很多便利。那些马车固然没有咱们的马车舒适,里头也要塞上更多的人,可终究比两条腿强。不过杜长史还是吩咐过,千万不可超载,否则出了事故一定追究到底”

      这一个个新名词说得杜十三娘心情激荡。她一直都觉得,兄长是最能于最善良最聪明的人,而现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能够在那样薄弱的根基上把云州打造成如今这幅光景,除了自己听到的,阿兄必然还在其他上头动了无数脑筋

      云州都督府后院书斋中,杜士仪照例把自己最信得过的这些人召集了起来,商量王芳烈找到的露天石炭开采事宜。对于这种新鲜的资源,一个个人传看着那黑不溜秋的东西,固然博览群书的如王翰也曾看到过相应记载,但真正看到实物又是另一回事,而崔颢显然还没从杜士仪义正词严的训丨斥之后回过神来,端详了一会儿就心不在焉地交给了一旁的罗盈,结果罗盈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就被岳五娘劈手夺了过去。

      “这石炭是好东西,要知道,伐木为薪,烧薪为炭,这两个工序才能完成的事,现如今却只需要一步就行了,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岳五娘这话一出,郭荃登时无可奈何。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岳娘子算是整个云州集团中最难以捉摸的,固安公主是为了避嫌,等闲不参与议事,王容则更不想背上妇人于政的名声,唯有岳五娘不畏人言,想来就来。

      此时此刻,他少不得端出了自己对王芳烈说过的理由,可还没等他紧跟着把杜士仪的意见说出来,下一刻,岳五娘便眉头一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云州人口用不了这许多,但幽州难道不需要?上次我去定州见裴将军的时候,他还提过,定州重镇,薪炭用量极大,北平军附近的树都快被砍伐光了他甚至说,前几年河北大水,便是因为各州采薪太多。”

      在如今这种年代说什么森林保护水土流失,这种太过超前的思维一定会被人当成是疯子傻子,所以杜士仪压根没打算拿出这种论调。可裴昙一个武者竟然会这么看,他不禁心中暗自啧啧称奇,然而,更惊叹的还有岳五娘这转动极快的思维。

      于是,他当即笑道:“岳娘子所言,也就是我想说的。苗六郎之前对我说了,御河不日就能通航,但因为这条水路泥沙量不少,再加上每年很可能要断流数月,如今这几个月一定要抓紧。石炭之事,最便利的就是水路运输,所以幽州自然是最稳妥的选择。但此事说小不小,得有人去一趟幽州才行。”

      州官县官等闲都不能越过治所前往别地,倘若王容不是在坐蓐,而且刚刚得了一子,杜士仪自然信得过妻子的能力和手腕。固安公主的身份太过敏感,如今也不是云州缺粮之际,不好随便再满世界乱跑。至于其他人……

      他正在思量,外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杜长史,崔明府的夫人到了。”

      崔明府的夫人……杜士仪竟是先愣了一下,随即方才反应了过来——竟是妹妹杜十三娘到了云州?怎么来的?谁去接的?

      其他人也正在各自或纳闷或惊诧,一直满头速记的陈宝儿抬起了脑袋,却是轻声说道:“我听说,贵主把张娘子派出去了,兴许是贵主去接的人。杜师刚刚不是说得有人去一趟幽州么?杜娘子和岳娘子一块去一趟如何?”

      此话一出,原本就跃跃欲试的岳五娘登时眼睛一亮,郭荃更是哈哈大笑道:“没错,我们一个都没法脱身,但女人就不同了。杜娘子心细,岳娘子艺高人胆大,这相辅相成,岂不是最好的搭配?不过,得先征求崔明府的同意才行,这一去可不是三两日就能回来的。”

      而王翰则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如果没记错,杜长史的叔父,去年吏部集选仿佛有所收获,任所正是从前呆过的幽州。”

      “好好好,我家十三娘才刚到,你们就全都惦记上了”

      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可心里却有所意动。妻子不能外出,但杜十三娘身为他的妹妹,又是怀仁令崔俭玄的夫人,这一重身份应该是够格了。当然,他此时此刻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吩咐了一声先散了,就匆匆出了门。

      而其他人正打算离开时,岳五娘一个箭步来到了陈宝儿跟前,笑吟吟地说道:“宝儿好样的,这样的好事就得先想到你岳姨,回头我觅几本绝版古书送给你”

      陈宝儿见岳五娘摆着长辈的架子就要来摸自己的脑袋,赶紧往旁边躲开,讪讪地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还得杜师答应才行。”

      “他没人使唤,我不去,他放心让他的宝贝妹妹一个人去河北那种民风彪悍的地方?”岳五娘信心十足地轻哼一声,扭头见罗盈以手扶额悄悄要溜,她脚下横移两步,挡在了他身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么,罗郎你也不想让我去?”

      这罗郎两个字,罗盈自从抱得美人归之后就没听到过几次,这会儿听到这个甜得发腻的称呼,他本能打了个寒噤。眼睛再瞥向侯希逸,希望这位帮自己打个圆场好脱身的时候,他却瞳孔猛地一缩,那没义气的家伙竟是溜得最快的一个不但侯希逸,王翰郭荃崔颢,每个人都走得飞快,王翰甚至还回身对他打了个自求多福的手势。这下子,无可奈何的他只能讪讪地说:“我不是担心路途上有什么危险么?”

      “什么危险?再危险能有我去突厥牙帐时危险?”

      那次我不是根本拦不住你么?

      在妻子的瞪视之下,有理说不清的小和尚异常郁闷,浑然没注意陈宝儿也蹑手蹑脚从后门溜了。

      而杜士仪匆匆赶到后院时,正好和刚刚从王容坐蓐的产房中看了嫂子和侄儿的杜十三娘撞了个正着。尽管兄妹俩也就是阔别一年多,但看到杜十三娘那日渐丰润甜美的五官,杜士仪忍不住想到了当年那个执拗到认死理的小丫头。他快步走上前去,直接如同旧日一般将其拥在怀里,好一阵子松开后方才欣然笑道:“十三娘,这次得你和崔十一一块帮我排忧解难了。”

      尽管那忘情相拥不合礼数,但杜十三娘只觉得是应该的。听到兄长这见面的第一句话,她几乎想都不想便坦然应承道:“那是自然崔郎自从知道要到云州来便喜不自胜,我也是一样阿兄,我们终于能帮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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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三章 宇文拜相

  
      对于小侄儿,已经有三个孩子的杜十三娘自是数不尽的喜欢。倘若不是因为她那早出生几个月的孩子也是儿子,怕不得趁着这机会直接把儿女婚事都一块定下来,但打定主意异日一定要让两个同龄表兄弟更加亲近一些。至于杜士仪此后提出的前往幽州一事,她在微微蹙了蹙眉之后,便轻声说出了一个消

      “叔父闲置了这么久,去年年末的时候,终于得了个不错的机会。幽州长史赵含章因为看过旧文卷,又听说此前任过幽州都督的王竣就曾赏识过叔父,所以就花了点力气帮忙,叔父如今改任渔阳县丞。”

      渔阳县?

      出仕那么多年,又是京兆杜氏子弟,磕磕绊绊到现在只任了一个渔阳县丞,杜孚的仕途自然可算是荆棘遍地了。但倘若不是前年年末自己成婚的时候,杜孚奔前走后很是有些苦劳,杜士仪也不会抹平了昔日旧事,请人婉转在吏部侍郎齐潮面前说了几句好话。想到如今的杜孚应该不会再对杜十三娘冷漠到一丝照应都没有,他对于妹妹此行也稍微放心了些。

      “渔阳直属幽州,而且旁边就是静塞军,看起来,赵长史对叔父倒是颇为看重。”杜士仪想了想,最终轻声说道,“既然要去,你不妨就顺路去渔阳县拜访一下叔父。石炭的交易,我希望能够成为云州和幽州的长久交易。据我所知,比起柴炭,石炭冶炼兵器会更胜一筹,想来设在幽州的军器监对于这个也会感兴趣的。另外,你也替我捎带一个消息,云州会于近日开始,渐渐收拢徙居民户优惠政令的力度,从授田到免租庸调逐步开始全面收拢。”

      听到这话,杜十三娘立刻明白了过来:“阿兄是因为晋阳令李明府让我捎带的话,所以……”

      “嗯。”杜士仪轻轻点了点头,“云州涌入的人口,大多数是来自于逃户和流民。去年涌入的那些,是各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的那些不在籍的人口,但今年就不一样了。各地在籍人口的逃亡数量日日渐增多,也就是说,宇文融之前检括逃户的效果几乎已经渐渐退散,而且正在回复到从前那种状态。故而逃亡的趋势可以说是波涛汹涌。作为主官,即便可以想办法欺上瞒下,可人户逃亡,也就意味着税赋要摊派到留下的百姓身上,这样饮鸩止渴很可能出乱子。所以,云州不宜再继续大张旗鼓挖人墙脚了。”

      “可阿兄才刚刚复置怀仁县,那里的人口不过数百,要是不再收容逃户,这怀仁县岂不是白白荒废?崔郎这个县令不是成了虚有其名?”

      “哦,你是为阿兄我担忧呢,还是为崔十一那小子担忧?”

      杜士仪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见杜十三娘立刻嗔怒了起来,他就淡淡地说道:“表态而已,至少这个态度能够让人不那么恨我。但是,正如同我会用向幽州输入石炭,来缓解河北道那边的敌意,那么,我也会再想想办法,缓解一下河东道,尤其是太原以北这各州刺史对我的不满。至于人口,只要云州看似政令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哪怕优惠政令稍减,总会有人迁徙过来。要知道,如今天下有闲田的地方,已经很少了,而像云州这样曾经作为北魏都城,周围有不少膏腴无主之地的州,更是绝无仅有”

      尽管杜十三娘是自己的妹妹,但毕竟是崔俭玄的妻子,杜士仪还是吩咐信使紧急跑了一趟怀仁,在带来崔俭玄虽同意却埋怨了好一通的口信后,杜十三娘便在一行随从的护卫下,和岳五娘一同启程去了幽州。而她一走,杜士仪在清点了云州户籍的资料,确定复置不过一年多的云州,已经拥有了人口近万之后,便果断召集都督府属官之后,将徙居优惠政令做了相当的改动。

      授田百亩改成了五十亩,免租庸调五年改成了三年,但没有取消的还有官给丁口的口粮、种子、农具、耕牛等等。而新近徙居云州的人口,一律安置在怀仁县,云州暂停登籍。

      就在他思量着如何与或人口流失严重,或只有过境人口而无登籍人口的几个邻州和缓一下关系的当口,一条大消息经由官方渠道飞速送到了云州都督府

      魏州刺史兼户部侍郎,充河北道宣抚使,检校汴州刺史,充河南北沟渠堤堰决九河使宇文融拜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当杜士仪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郭荃简直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在宇文融麾下鞍前马后奔波数年,对这位提拔任用自己的老上司是感恩戴德敬服备至,一直觉得宇文融被贬斥是成了牺牲品,所以最最高兴的就是他了。他甚至振奋地握紧了拳头道:“有了宇文相国在朝,云州的日子应该更加好过了。”

      “未必。”尽管很不想打击郭荃,但出于打预防针的考虑,杜士仪不得不出言提醒道,“你怎么不瞧一瞧,这次政事堂大换血是怎么个结果?”

      郭荃为之一愣,随即才有些讪讪地说道:“源翁虽然罢侍中,只为尚书左丞相,不继续在政事堂了,但他为相这么多年,陛下兴许只是体恤他年老体衰

      “谁说我是给源相国抱不平?九年的宰相,自开元以来何尝有过?如今体面退下,源相国只会如释重负,至于我就更加没什么意见了。你且看看,加中书令的萧相国,在河陇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听说本就是个颇具攻击性的人。和宇文兄恐怕难以相谐。这也就算了,最最重要的是,这次拜相的还有兵部侍郎裴光庭。”

      “闻喜公之子?”郭荃为京官多年,对朝廷人事还是有些了解的,“相比宇文相国和萧相国,裴相国的资历人望,似乎稍有不如。”

      “你错了,萧嵩乃是萧踽之孙,裴光庭是裴行俭之子,父祖都是高官,和一度因为家里长辈被贬而仕途蹉跎的宇文兄相比,他们的根基要强大得多。”杜士仪也懒得一口一个敬称了,直截了当地揭开了这一层幕布,最后却又在心里感慨。

      就算是昔日盟友李林甫,这次也未必会和宇文融一条心。幸好他早早躲出了长安,避开了这么一场政治风暴

      九年宰相,最终全身而退,源乾曜对于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满意到十分了。尤其当宇文融这个新任黄门侍郎客客气气到他的私宅探望时,他更是流露出了闲适自如的心态。作为曾经被源乾曜举荐的人才,如今又成了门下省实质上的掌权者,宇文融少不得向源乾曜请教,可谁知道源乾曜一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一句实诚话。久而久之,宇文融不禁有些不耐烦,最终便有些生硬地拜辞离去。

      他这一走,原本陪侍在侧的侄孙源光乘不禁不解地问道:“叔祖为何对宇文相国语出敷衍?”

      “宇文融来拜访我,是因为我一是他的荐主,二是门下省从前的长官,三是前辈,所谓请教也只是客气,而非真心,我犯得着对这位新科宰相说不好听的话?”源乾曜斜睨了一眼源光乘,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记得哥奴从前和宇文融好得仿佛能穿一条裤子,可这次宇文融拜相,他的反应倒似乎平淡得很哪。据我所知,他往裴光庭家里去的次数,比造访宇文融家里的次数要多得多。

      李林甫和裴光庭之妻武氏有一腿,这么隐秘的事,哪怕连与其交好的源光乘也不知情。可是,李林甫和裴光庭交情不错的事,他却是知道的。所以,对于叔祖父点穿了他这是为李林甫,或者说为裴光庭来打探,他就有些坐立不安,又逗留片刻便赶紧匆匆告辞。虽则有些狼狈,但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是打探出来了。

      那就是源乾曜对宇文融并没有太深的香火情分,也就是说,宇文融不会接过源乾曜这些年经营的人脉

      而先后打发走了宇文融和源光乘,源乾曜从玉枕边取出了昨日刚到的一封信,聚精会神又看了一遍,嘴角边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宇文融是他举荐的,但此后大刀阔斧做出了政绩也得罪了人,和他的牵扯很少,谈不上帮他,抑或者是害他,但杜士仪就不一样了。无论在门下省他之下当左拾遗,还是出外为成都令,又或者调到御史台,还有中书省李元麾下,杜士仪和他素来是很亲近的。逢年过节送礼也不是别人逢迎巴结或是敷衍的那一套,每次东西都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就如同这一次,杜士仪知道他有阴虚体弱,心悸失眠,故而送的是来自鞍羯的雪蛤油

      而杜士仪在信上,竟是还用晚辈特有的耍赖语气,请他千万帮忙留心一下王毛仲,别又让人在背后捅了他的刀子。

      “这个小子,官做得越来越大,脾气倒还是老样子。这些年和他硬顶的人多了,有几个好下场的?还真是逢凶化吉的福将。”源乾曜自言自语了一句,最终把信拢入了袖中,却是又低声喃喃自语道,“至于王大将军,这次不用你操心了,已经有人瞅准了机会拉其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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