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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盛唐风月(12月26日 更新至"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群情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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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三十六章 生死之间跨一步

  
      王屋山乃是道教名山之首,历来隐居其中的道士不计其数,而且因为此山位于河洛,就和嵩山一样,但凡天子宠信的道士,往往都会在这山中兴建道观,而如同司马承祯这般甚至有公主拜于门下的,却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这位茅山上清宗的宗主历来闲云野鹤,不问国事,不理纷争,甚至还一度带挈得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在山中阳台观一住就是数月甚至半年,而且所著典籍精到,一手书法更是独步天下。

      他用三种字体手书的《老子道德经》,现如今已经由天子命人刻为石经,而种种著作亦是无论儒道皆有珍藏。

      故而玉真公主得知司马承祯相请,也顾不上究竟为了什么,亲自给天子上疏一封,就带着固安公主急急忙忙赶去了王屋山。可是,等她到了山脚下,却和一路人马不期而遇。等到问过来路,发现竟然是王容,她不禁为之愕然,随即立时邀了人同车。

      “玉曜,你什么时候到洛阳的?”

      “我本打算过了正月,便到洛阳一探师叔和阿姊,可谁曾想正在家中便得司马宗主派人送信,说是想要见我。我也不清楚究竟所为何事,就把广元和蕙娘幼麟交托给了阿爷,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没想到会这么巧。”王容歉意地对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欠了欠身,随即便问道,“师叔和阿姊难道也是……”

      固安公主当初在云州见过司马承祯,对于这位老道竟敢大喇喇带着两位金枝玉叶和玉奴往边境来周游,而且后来还准确断定了云州的那一夜大雪,她一直都颇以为神异。而且杜士仪在陇右鄯州的那一次,一支火箭竟是射出了半空惊雷之声,甚至一度惊动天子,她就更是在心里犯嘀咕了。如今见司马承祯不但派人去请了王容,而且还偏偏让她们在山脚下巧遇,她不得不认为,老道士说不定真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师尊为人,素来不喜欢兴师动众,这次看来是真有什么事。”

      玉真公主顿时有些心乱,可等到一行人最终来到阳台观后观星台上,见到那个熟悉的年迈身影于正月寒风中背手挺立在石质栏杆旁,怎么也应该身体健朗时,都不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玉真公主嗔怒地叫了一声:“师尊,你突然把我们全都召集了来,真是吓死我们了”

      已经年近九旬的司马承祯回过头看了众人一眼,却是笑吟吟地捋着胡子道:“这几日夜观星象,心有所感,所以就请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来陪陪我这老道

      “都是送信的人不肯说清楚,我问了几遍,他就是含含糊糊,我一路紧赶慢赶,心里别提多忐忑了。”就连王容这会儿也觉得心有余悸。要知道,当初对杜士仪多有提携帮助的那些长者,源乾曜和杜思温都已经故去,宋憬闭门谢客养病,只剩下卢鸿和杜思温了。

      “别说去你那的信使了,就连给观主和我送信的司马黑云,素来多实诚的人,这一次也是语焉不详。”固安公主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事之后,连说话都畅快了不少,“不过,我倒是好奇了,宗主夜观星象,到底有感于何?”

      “夜观星象,内感自身,我深知阳寿也就这几日了,故而方才急急忙忙要见你们。”这种最最严肃沉重的话题,司马承祯却用极其随便的口气说出来,就仿佛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他仿佛没看到三个人那瞬间僵硬的脸,气定神闲地朝她们走了过来,“坐忘修身养气,对于生死之间的某些东西,总比寻常人多些感觉。我都已经快九十了,虽比不上那些活神仙,却也已经知足。更何况,倘若能够在生死之间跨出那一步,我这辈子也就不曾虚度。”

      听到这里,玉真公主终于意识到,司马承祯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说真的。那一瞬间,难以置信的她险些难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亏得固安公主在旁边搀扶了一把。想到先自己而去的胞姐金仙公主,想到已经嫁人的玉奴,再想到司马承祯这淡漠生死的态度,她只觉得眼睛和心里全都一片酸涩。

      固安公主到底对司马承祯没有那么多熟悉和了解,见王容同样是给惊呆了,她不得不重重咳嗽一声,这才开口问道:“宗主此话当真?”

      “嗯,你们如果不信,也可以当我这老道在骗人。”司马承祯莞尔一笑,这才对始终默然不语的司马黑云颔首吩咐道,“把我那些东西取来。”

      大冷天也不叫三人进屋,而是吩咐把东西从里头拿出来,固安公主不禁越发觉得蹊跷。须臾,就只见司马黑云抱着一个偌大的木箱子出来,举重若轻地放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打开箱子后,将里头一包素绸包裹的东西双手呈递到了玉真公主面前,见这位金枝玉叶犹自不肯接,最后还是固安公主接了过去,他便转身回去,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送到了王容面前。

      心情异常复杂的王容僵硬地接过册子,低头一看,见上头赫然是丹火经三个字,她登时想到了杜士仪离开鄯州前,让自己秘密安置好的那两个炼丹道士,竟是忍不住翻开了册子,不消去看字里行间写了些什么,只看其中那些配图,她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可不是杜士仪让人试制火药时也捣鼓过的某些设备?司马承祯怎会知道杜士仪的心思?

      司马承祯看到了王容那惊疑的目光,宽容地笑了笑道:“二十年前,我和君礼在嵩山雨中相遇,一场借伞之缘,一直延续到了如今,他心思细密,本该问我的事却无只言片语,我怎不知道他心思?他虽为边镇节帅,却不乏悲天悯人之心,所以我才把这本当年师尊从一无名方士手中得来的丹火经送给他。你日后见着他时,记得转告一声。他早年便知道灭蝗,知道推出线装书以及桌椅等等利民之事物,今后也请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心。”

      王容尚不及答话,玉真公主已经在固安公主的帮助下,打开了手中那个素绸包袱,见其中亦是几本书,她不禁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来。

      “无上真,你贵为公主,尊贵无匹,我也没什么好留给你的,不过是几部这些年所成的手稿,一些修身养性的道书,仅此而已。太上忘情的境界,你不可能做到的,不要勉强自己。即便不可为情侣,亦可为交心知己。”

      司马承祯说着突然对固安公主微微一笑:“元娘,你性子坚韧,胜似男儿,日后还请多多照拂无上真。”

      交待完了这些,司马承祯便对司马黑云打了个手势,就只见后者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竟是将那还乘放有其他物事的木箱就此点燃。也不知道他在点火之时是否倒了什么不明的东西,那火苗顷刻之间高高窜起,须臾就将木箱子完全吞噬。而司马承祯则是闭目默默祷祝,许久才再次扶着栏杆,转身看向了那阴霾重重的天空。

      “生死之间,是寂静的虚幻,还是轮回的起始,抑或是……”

      听到司马承祯那低低的喃喃自语声戛然而止,一直都分神留意他的司马黑云不禁一个箭步赶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见得自己跟随了几十年的主人就这么倚靠在了他的怀中,双目似闭非闭,嘴角还有一丝笑容,哪怕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他,也忍不住心头咯噔一下,颤抖地伸出手去探了探那鼻息,最终僵立在了那儿。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玉真公主固安公主和王容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直到他面色黯然回过头来,她们方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一时全都呆若木鸡。等到反应最快的固安公主手忙脚乱唤来张耀和霍清,将玉真公主先送到了房中暂歇,王容方才竭力吐出了一口郁气。

      这一起一落,实在是太突然了

      在三个女人看来,司马承祯的骤然羽化着实让人措手不及,可阳台观上下却仿佛早有预备。尤其是司马承祯嫡传弟子李含光早些日子就赶了过来,此刻立时接过了治丧以及向朝廷报丧的任务,反倒使得司马黑云这个心腹从者无所事事了起来。

      这一日晚间,他来到了王容的居处外求见,等见到眼睛微微红肿的王容时,他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夫人,宗主除却刚刚当着人相送的那本册子,其实还有一物留给杜大帅。”

      “宗主还有遗赠?”

      见王容面容惊愕,司马黑云便捧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来之后,其中赫然是两个两寸来高的瓷瓶,面色复杂地呈给了王容:“司马宗主说,公孙大家去岁年底故去,一时让人黯然叹息,然则她终究并非朝野不可或缺之人,弟子数十,皆已成名,故而无人置喙。可如果换成了别的要紧之人,那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御医来来往往,未必就看不出端倪来。还请夫人留着此药,也许他日能够有些用场。”

      这一刻,王容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跳,几乎差点从胸腔里头蹦了出来。公孙大娘的死遁是固安公主策划的,她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可远在王屋山阳台观的司马承祯又怎会知道?而且,这遗赠的药,莫非是……他日可教御医也看不出破绽的东西?

      司马黑云深深行了一礼,这才低声说道:“宗主游戏人间,时而会悄然出山入世,少有人知,故而能察旁人所不察之处。宗主故世后,我会结庐守墓,终世不出,就此别过夫人了,代向杜大帅问候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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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三十七章 同工同酬


    灵州到东都两千里,送奏疏去时杜士仪命信使快马加鞭,而回程制书则更是用了四百里加急。当来圣严罢官秩,以白衣检校节度判官的处分传遍灵州都督府内外时,大吃一惊的人不在少数。除此之外,则是那些本就对杜士仪大有忌惮的人更加为之噤若寒蝉。

  至于流岭南恶处的叶文钧,反倒是无人有心去理会了。比起来圣严的得人心,好色好名的叶文钧本就逊色不止一筹。

  而当初响应来圣严之请,集体出首叶文钧的其余文官,自然全都后悔莫及。这一日,闻讯而来的他们齐聚来圣严家中,可待要说话时却你眼看我眼,谁都不知道该如何第一个开这个口。结果,还是来圣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轻松地笑道:“诸位,又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当初凉州都督杨敬述还一度因为兵败而被削所有官爵,却仍旧以白衣检校凉州都督,后来还不是官爵照旧。相较于被贬远方,这样的处分算得上是极其轻微了。”

  即便如此,仍是有人不服气:“可杜大帅这岂不是太过分了?叶文钧那小子于下的勾当,凭什么子严兄你也要背上一个处分?”

  “你们想过没有,倘若不是杜大帅还信赖于我,还愿意以我为节度判官,我等之前的出首固然可以⊥叶文钧罪有应得,可朝中宰辅只消轻飘飘一个明知却包庇之罪,即便只追究失察,信安王如今不在了,你我这些人都会身在何处

  来圣严突然沉下脸,一字一句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见众人有的立刻醒悟,有的却迟疑片刻方才凛然,他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朔方之地,兵将雄武,从前仰赖的是大王威名,这才能够将他们如臂使指。而如今大王去任,即便杜大帅并非无名之辈,可要慑服他们,没有咱们这些在朔方呆了多年的僚佐又怎么行?事到如今,我不妨打开天窗对各位说亮话,叶文钧之事,并非我明察秋毫,实则是杜大帅察觉的。”

  闻听来圣严最后一句话,一时满堂惊咦声。这时候,录事参军吴博忍不住皱眉问道:“杜大帅到朔方才几日,何至于会发现这种端倪?”

  不止吴博不信,其他人也有如此疑问。因今日来人全都是之前与自己一起搜罗出首叶文钧劣迹的同僚,来圣严便苦笑道:“其实大王早就察觉此事,否则,在向杜大帅举荐文武的时候,也不会单单遗漏了一个叶文钧。而杜大帅心细如发,自不会觉得这是大帅无心之失,故而趁着叶文钧连日酩酊大醉不理家务,命人暗中盘问其姬妾宠婢,因而问出了实情。他又携我同见醉酒之后的叶文钧,使人诈为大王形貌,这才令叶文钧惊慌失措下吐露真相。”

  “原来大王真的已经知道了”吴博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也难怪,这些年子严兄一直都是替大帅经管支度营田等诸多外务,内中案卷文牍都是叶文钧打理,最熟悉大帅行文笔迹的就是他了,怪不得大帅事发之后,叶文钧先是自请相从去衢州,而后被拒就连日酗酒”

  “只从大王荐人便查知叶文钧之罪,杜大帅果然名不虚传。”说话的是奏记柳风,他面色复杂地环视一眼众同僚,这才对来圣严问道,“如此说来,子严兄连日以来,对杜大帅惟命是从,诸般事务都兢兢业业,也是有感于杜大帅上任之初,便替大王报了一箭之仇?”

  来圣严坦然答道:“除此之外,也是因为杜大帅君子胸怀。他既能因大王荐举,毫无保留信赖留用我等,又能善待叶文钧子女,如此主司,值得我竭尽全力恪尽职守”

  叶天果被杜士仪留在身边侍从,这事情已经不是新闻了,无论朔方文武,对此都不得不暗自咂舌,暗想杜士仪难道就不怕突然被人捅上一刀子报仇,在座众人亦然。即便他们都认为自己到处搜刮叶文钧的劣迹,将其一举扳倒给李炜报仇,这是天经地义,可回头就算还记得照拂一下叶家那些子女,也决计不敢把人留在身边。谁不怕这些孩子回头找自己报仇?

  因此,来圣严既然旗帜鲜明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其他人也都是谈不上多少家族背景和朝中人脉的,故而从前方才会紧跟李炜,这会儿吴博便带头说道:“子严兄你的眼光素来精到,再者杜大帅这些年来声名卓著,我自当尽力佐助。”

  “大王一走,若无人庇护,我等也就如同无根浮萍,倘若杜大帅真能够如大王那般信赖我们,我这一介小官又何惜才力?”

  一个个人纷纷出言附和,来圣严只觉得长舒了一口气。他对众人拱了拱手,这才诚恳地说道:“如今突厥多事之秋,虽不可能如从前那般号召数万兵马,却也不可不防他们王帐争权,却攻我大唐来博取名声以求一呼百应,故而朔方决不能乱有我等齐心协力佐助于杜大帅,朔方必然牢不可破”

  这一日私会的结果,来圣严原原本本禀告了杜士仪。即便知道这位节度判官在朔方威望极高,可如今听得他用这般于净利落的态度向人表达了对自己的支持,从而使得一众僚佐纷纷归心,杜士仪不得不感慨自己这回是捡到宝贝了

  因来圣严才刚刚被削官秩,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我听说你素来两袖清风,家无余财,如今又是戴罪立功,没有俸禄,总不成堂堂节度判官去靠他人接济过日子。”

  不等来圣严拒绝,他便继续说道:“我既然收了一个叶天果为侍从,你家若有儿郎年纪差不多,不妨也来此给我帮手。机密案牍之外,我还有很多誊抄整理之类的杂务需要人做,我一个月给他四千钱为酬。”

  一旁的叶天果听得目瞪口呆,却不防杜士仪又转头对他颔首笑道:“同工同酬,你也是一样。我知道叶家素来豪富,可祖上家财和靠自己之力得来的钱财,想来应该是不同的。”

  如果杜士仪直接给钱物接济,来圣严必定还会拒绝,可这位朔方节度既是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他就不得不仔细考虑了。说到底一个寻常中下小县的县尉县丞,也不过数千钱的俸禄,他家中一介小儿为侍从竟能所得每个月四千钱,这已经相当可观了。他从前每月俸禄五万,也就是五十千,因为常常周顾前来丐食的同僚,以及乡中父老,素来用在自家人身上的,也就是差不多四五千钱而已。

  “这……多谢大帅厚爱”

  见来圣严果然答应了,杜士仪便笑着颔首道:“如此甚好,至于你乡中父老,我自会比照你旧例加以资助。你不用推辞,这又不是接济你的,也算是我补偿你的一点心意。我堂堂节度使月俸几十万钱,周顾这些还是做得到的”

  杜士仪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来圣严心中感动,遂也不再拒绝。等到他告退离去之后,杜士仪见叶天果眼神闪烁,仿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不理会这小小少年,又召见了张兴和王昌龄高适。

  这三位出身贫寒年纪相仿的僚佐之前也正在兴致勃勃地议论刚拿到手的俸禄。相比陇右,朔方这边别的进项更多一些,拿到手的钱相当可观,他们都是除却妻儿别无其他负累,故而只觉手头宽络绰绰有余。

  要说大唐的百官俸禄,节度使以及僚佐比起常人趋之若鹜的京官以及赤县畿县没有丝毫逊色。光是固定的俸禄,节度使每月就有三十万,节度判官也有五万钱,掌书记和推官分别是四万五千和四万钱,几乎和上州长史司马平齐。再加上职田所得,足够一家人衣食无忧。更不要提杜士仪还兼任关内道采访处置使、灵州都督兼灵州刺史、安北都护,每个使职发一份俸禄,加在一起,单单这些俸禄就足够养上数百亲兵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收入,倘若再加上当地豪族大家的各种馈赠,杀敌缴获所得,年节的礼物等等,作为真正的封疆大吏,节度使所得较之宰辅都毫不逊色。而李炜先头离任时,随身财物除却杂物一车外,便是驮马两匹,所得都用于牙兵了。至于杜士仪是自己有钱不用刮地皮,那又另当别论。

  “恭喜大帅,得子严兄佐助,日后在朔方便能事半功倍了。”张兴笑容满面地恭维了一句,见杜士仪亦是欣然,他这才词锋一转正色说道,“然则军中武将之中,有不少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子严兄实在太没骨气,都已经遭了如此处分却还忠心耿耿,其中以经略军副将谢智为最。如今节度副使李老将军固然为经略军使,可他出身宗室又有威望不假,要说令行禁止却还恐怕尚待时日,可今日前方刚刚送来急报,倒是任突厥左杀的那位王叔有些蠢蠢欲动之势。”

  无论吐蕃突厥,抑或是奚与契丹,来袭之时以夏秋最多,其次则是春季,以春季进兵能破坏春耕之故,但对于朔方来说,因要渡过黄河才能入侵河曲,故而冬日也是最需防范的。尽管只是说突厥有进兵的迹象,杜士仪却不敢有分毫小觑,沉思片刻便出言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传令下去,明日节堂聚将,商讨守御击敌之策”

  “另外,聚居兰池州的一些胡酋闻听大帅新到任,已经都齐集灵武城,纷纷呈上了拜帖。”王昌龄想到堆积在案头的那些拜帖,少不得也提了一句。

  高适则是字斟句酌地提醒道:“大帅,当初王大帅节度朔方时,曾经于中受降城坑杀降户,后来又有过康待宾之乱,陛下将五万余口胡人悉数迁徙到了河洛以及江淮。留在原地的十不存一,可仍是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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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三十八章 备战防胡

  
      和二十多年前张仁愿两个月之内筑成的西、中、东三座受降城相比,灵州灵武城也同样有受降城的别名。倒不是说灵武城也是特意筑起的受降之城,而是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曾经在此大会铁勒诸部,受天可汗尊号,并设置了铁勒诸羁縻都督府及州。尽管天可汗的威名早已是过去时了,可自开元以来,朝政政治清平,名将辈出,无论是对奚和契丹,对突厥,还是对吐蕃用兵,大抵是胜多败少,这也使得灵州军民说话时,更喜欢用受降城来自称灵州。

      节堂聚将议事之际,就连经略军副将谢智亦是如此。此时此刻,听得突厥左杀有用兵朔方的野心,他不禁嗤之以鼻。

      “如今我受降城驻兵将近三万,固若金汤,就连当年毗伽可汗打得铁勒诸部东奔西逃时,也不曾动过这里的脑筋,他何来这等胆量?去年他们倒是曾经打过奚族和契丹的主意,满心以为幽州张大帅才刚擒杀了可突于等人,于是可以拣软柿子捏,可结果呢?结果就是被奚族和契丹联手臭揍了一顿”

      谢智人和其名大相径庭,与其说他不喜用谋,还不如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故而李炜出兵,他常常领兵为先锋,接敌之后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分出胜负。此时此刻,他轻蔑地讽刺了一番突厥的那一场大败,这才气定神闲地说道,“如今东、西、中三受降城皆在大河北岸,屯田绵延千里,三地戍守的精兵加在一块,足有两万余人,御敌绰绰有余。倘若突厥真的来犯,这三地互为犄角,足可立足不败。但大帅既是担心突厥生事,我愿请命,领三千兵马为游击。”

      所谓游击,便是谢智打算领三千兵马作为机动部队,策应河套以北那三座受降城的守御,而且更侧重于击敌。

      杜士仪见谢智出言狂妄,却并没有贸贸然打断,而是又看了一眼李俭。果然,连日以来李俭靠着李炜之前为他引荐的几员将领,已经渐渐对经略军有了几分掌握,可对于谢智这样一个刺头却未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刻虽恼怒,却还不得不出言转圜。

      “大帅,谢智既所言三受降城互为犄角,守御有余,那便不妨以静制动…

      李俭这话还没说完,谢智便嘿然笑道:“以静制动不过一句空话,突厥兵袭之时,疾如风,烈如火,若只是守御,则春耕耽误,屯田被毁,这一招简直比绝户计还狠。我所言领兵游击,并不止是空耗钱粮,却也是为了扬我朔方军威大帅继任之初,曾经校阅兵马,又观军中大比,可是,把兵马拉出去方才是真正的操练。平日战阵再整齐,花架子再好看,那又有什么用?要想真正让突厥人打消那点小心思,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便得先示敌以威”

      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一念之差就被谢智给钻了空子,年纪不小的李俭登时越发觉得这个副将不好节制。相形之下,经略军正将曹相东却一直保持默立的姿势,哪怕谢智大放厥词也并未支持或是反对,直到发现李俭朝自己看过来时,这位同样已经五十开外的沙场老将方才重重咳嗽了一声。

      只不过是一声咳嗽,本还打算继续说下去的谢智顿时悻悻住口。这时候,曹相东方才恭敬地向杜士仪躬身行礼道:“大帅,谢副将所言固然有些逾矩,其中却也深合兵法之道。突厥自从前年年底更立了可汗,至今已经一年有余,内部始终争斗不休,而扰边之举也确实常有。正当他们这虚弱之际,若是我大唐竟是不像往日一般强硬,而是仅仅被动守御,显得软弱了,反而更容易被他们有机可趁。更何况……”

      他说着稍稍一顿,随即方才露出了一口保养得极好的牙齿:“康待宾之乱也已经转眼十多年了,当年那些从逆的胡户都被陛下安置到了河南和江淮一带,说是这些年改过自新,一再联名上书请求迁回来。虽则陛下始终没有允许,可也不能担保回头不会心软。这些胡人和突厥藕断丝连,倘若不能在他们迁回来之前,显示我大唐军威,日后还有的是乱子。”

      听到这里,杜士仪已经知道,经略军中这一双正副将,此刻看似一个冲动,一个稳重,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他看了一眼其他偏裨将校,见每个人都沉默不语,仿佛对此毫无异议,他便从善如流地颔首说道:“既如此,此事子严去与曹谢二位计议停当,再来报我。”

      此桩大事之后,接下来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调整,李炜昔日所领精锐牙兵全数重新归入经略军,按照昔日功劳升赏不等,其中升任队副队正旅帅的竟是有几十人,由李俭另外挑选五百人另组牙兵,杜士仪却没有另行指定将校统领,而是命张兴亲自操练,又令虎牙佐理。不过涉及这区区五百人,上下将佐既然毫无异议。可等到退出节堂散去的时候,谢智走在曹相东身后,便忍不住轻声说道:“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你的话太多了”曹相东头也不回地斥责了谢智一句,听到其果然立刻闭上了嘴,他方才淡淡地说道,“牙兵护持节度左右,任凭是谁出任节度,总要这支兵马掌握在手中方才放得下心,更何况原有的牙兵多有升赏和犒赏,也是皆大欢喜。而且出兵的事十有八九已经准了,你还啰嗦什么?”

      被曹相东骂了一句啰嗦,谢智也只是微微恼火地嘀咕道:“我只是瞧不惯小杜才多大年纪,就突然来接信安王的权。老曹你可别告诉我,在信安王解任之前先行调走的都知兵马使老郑,还有经略军另外一位副将是怎么回事,你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先剪除了信安王的臂膀,如此信安王即便有什么异心,那也得掂量掂量。可咱们都知道,信安王虽战功彪炳,却始终对陛下忠心耿耿,故而你看信安王走的时候多利落?至于如今小杜到任,手段高明狠辣,叶文钧是什么人?一个徒有文采的文士而已,他倒台关我们什么事?来圣严自己被罢黜了所有官秩却还无怨无悔,你替他抱什么不平?他没办法收拾我们。没有统兵之将,小杜拿什么去打仗?再说,我不是说过,朝中有人对我们很期许。”

      一席话听得谢智哑口无言。正当他好容易想到说辞想要再开口的时候,前头的曹相东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他一个收势不及险些撞到了对方身上。而这时候,曹相东却是压低声音,声色俱厉地又说出了一番话。

      “我们又不是郭英又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一味狂妄大胆的家伙,没有那样天大的把柄给人抓,只要你这次出去能够建功立业,谁能奈何?当初信安王到任也得重用我等,如今我在朝有了靠山,小杜难不成还敢激起兵变?朔方可不比陇右,没有那么多位子让他腾挪。小杜纵使有老李相佐,来圣严等人兴许也真的肯佐助于他,可经略军可没那么容易掌控。他变不出第二个王忠嗣来”

      这最后一句话方才是点睛之笔。谢智登时眼睛一亮,心领神会地重重点头

      别人都能看破的软肋,杜士仪又何尝不知道?要变出第二个王忠嗣来确实困难,可既然发现了郭子仪,他就算不想揠苗助长,可如今被人逼到了朔方节度使这梁山上,也当然得试一试。更何况,郭子仪如今这年纪,已经不是什么幼苗了,只是缺乏相应的机会。因此,他心里自然颇有计较

      节堂议事之后,他便马不停蹄召见了那些闻讯而来的胡酋。朔方之地聚居的胡酋,势力最大的是当年铁勒九姓的残部,也有其他突厥降户,而昭武族姓的粟特人,在大部分被迁徙到河洛江淮之后,也还残留了数千之众。所以各种各样的小部落,各式各样的胡姓异常复杂。就连初来乍到紧急翻阅了众多文牍的张兴高适和王昌龄,也只记得一个大概。

      而深悉此情的来圣严因为曹相东谢智所请用兵之事,已经去忙活那一头了,而杜士仪既然没有招来其他僚佐,他们三人也只能打叠精神相陪。

      然而,胡酋们卑躬屈膝的态度却渐渐打消了他们最初的警惕和提防,而且大多数人都能说一口或生硬或流利的汉语。而即使他们偶尔用自己的胡语交流,这些年来连续外放,各种语言学了个精通的杜士仪也根本用不着一旁的译官翻译,轻易就能获知。

      这会儿,一个胡酋见杜士仪谈吐温和,便极其谦恭地说道:“大帅威名从前就有所耳闻,可一直没能一见,如今大帅节度朔方,我等附于麾下,真是不胜荣幸。今日能够面见大帅尊容,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的舅父以及族人,当初被大逆罪人康待宾、安慕客、何黑奴等人裹挟,被安置在江淮已经有十多年了。他当初就已经是五十出头的老人,我只希望他能够在死之前归乡。大帅,十多年的远离故土,不管有什么罪都应该已经赎了,请大帅发发慈悲吧”

      说到这里,他竟是悲悲切切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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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三十九章 仆固怀恩

  
      一个胡酋起了个头,其他胡酋亦是有不少伏拜于地,泣泪交加地恳求。

      杜士仪情知当年随同康待宾叛逆的,大多乃是昭武九姓的族民,也就是粟特人。其中康待宾出自昭武九国之首的康国。当年,昭武九国被突厥击破之后有所分裂,其中迁徙到葱岭以西的康国石国等西域诸国,如今被大唐分封为康居都督府等,由安西大都护府统辖,内附大唐称臣;还有一部分则是依附突厥,而后随着颉利可汗降唐而内迁入塞,定居朔方之地的,就是这批人了。而其余的,散居碎叶镇、伊州、肃州、敦煌等等各地,其中商人尤其多。

      而一些粟特人时而依附大唐,时而叛投突厥,首鼠两端的例子不在少数。康待宾昔日被突厥撵得如同兔子一般仓皇投奔大唐,而后却又勾结其他昭武九姓胡酋背叛大唐去投突厥,不啻是最最忘恩负义的典范。当然,在历史上不远的将来,还有另一个冒了昭武族姓,险些席卷天下的安禄山。

      因此,尽管杜士仪刚刚面色温和,可此时此刻却俨然沉下了脸,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候其他事不关己的其他胡酋之中,却有一个年轻人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十多年远离故土?叛逆之罪岂是等闲,饶过他们的性命就已经是陛下的恩德了更何况,河洛以及江淮都是土地肥沃的地方,又不是远窜岭南这等苦地,还叫什么委屈现在委委屈屈如同妇人似的,当年起兵的时候怎不想清楚

      其余胡酋大多年已四五十开外,毕竟来谒见这种大事都生怕年轻人不牢靠,再加上想要恳求杜士仪出面转圜,故而都是族长乃至于长老出面。可那年轻人却不过二十五六光景,人亦是英挺俊伟,即便在讥讽了别人之后招致怨怒的目光,他也怡然不惧,反而还对杜士仪从容一礼。

      “杜大帅请不要怪我话说得露骨难听。在我看来,令行禁止,不但治军如此,治民也同样当如此。不是说一句已经知道痛悔就可以一笔勾销前事的,军中还有戴罪立功之说呢,这些人若只知道请饶恕宽宥前罪,却又没有建立寸功,何德何能让杜大帅为尔等上书请求转圜?”

      刚刚在节堂时要应付那些骄兵悍将,如今又要敷衍这些各怀鬼胎的胡酋,杜士仪面上固然不显不耐,心里却乏味透顶,因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胡人让他不知不觉生出了兴趣。而事到如今,他也隐隐听了出来,此人话固然说得难听,却也为求情者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那就是要求宽宥,首先总得先拿出必要的行动来表示诚意

      杜士仪听得出来,刚刚跪地相求的那些胡酋年老成精,又怎会听不出来?可他们事先早就商量好了,只不过见杜士仪年轻温和,想看看能不能不付出什么代价,就能轻易打动这位新任朔方节度上书为他们陈情,可谁知道杜士仪沉下脸不说,又冒出来一个人突然三言两语,结果就把他们挤兑到了不得不接招的境地。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最先求情的康族长老康无延不得不行下大礼匍匐在地。

      “若是杜大帅肯怜惜我那舅父以及迁徙河洛江淮的族人,我愿意出康族兵马六百人,从大帅号令征战”

      其余人立刻群起附和,你出六百我出五百三百,一旁的张兴屈指数了一数,竟是发现这些胡酋须臾便已经凑足了一支足有四千人的兵马王昌龄和高适对视一眼,亦是不觉心动,可想到自己对朔方情形都不是那么熟悉,他们都没有贸然开口。

      杜士仪却知道,胡人大多老少皆兵,就连妇人也能粗通骑射,而且各部既然答应出这些胡兵,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各自负担这些胡兵的军器和粮草战马,并不需要朔方节度使府额外负担,可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当然,要吞下这样一个诱饵,就得请求天子赦免那些当年参与过叛乱的胡人,而后把他们弄回故地。可是,这些人散居河洛江淮十几年,在他们背井离乡的这些年,在朔方的家园早已荒芜多时,而散居在外就意味着没有那么强的凝聚力,而且未必能有强有力的首领,回来之后还要还这些胡酋帮忙求情的恩情,说不定下场根本就是被这些部族三下五除二瓜分了人口。更何况,安置这些人也需要耗费朔方巨大的人力物力。

      对于胡人来说,除却牧场土地,牛羊马匹,最重要的就是人口求情是假,觊觎那数万人口方才是真,所以凑出区区几千兵马算什么

      洞悉这一点,杜士仪微微沉吟,最终自然不会立刻答应。他用娴熟的辞令表示自己会仔细考虑这件事,而后好言安抚了这些胡酋,又让张兴代自己去款待他们后,他便留下了刚刚那个年轻胡酋。

      最初众人报名拜见的时候乱哄哄一片,他又被那些昭武九姓的胡酋缠住,没有太留意此人名姓,但这会儿单独接见仔细端详时,他就发现,与刚刚那些胡酋相比,这年轻人身量魁梧,气势出众,腰背结实双臂有力,显然是勇武之辈。

      而那年轻胡酋仿佛看出了杜士仪对他的陌生,再次恭敬地行礼,用娴熟的汉语说道:“家父仆固乙李啜拔,世袭金微都督,我乃家父长子仆固怀恩。因父祖皆言,若非大唐历代天子加恩优抚,便没有我仆固氏一脉存留至今。如今铁勒诸姓离散,甚至有人背信叛唐,家父和我一直痛心疾首,深以为憾。因此此次我代家父来拜见杜大帅,一则表示仆固氏一脉的忠诚,二来也是斗胆向大帅自荐从军”

      铁勒仆固氏当年和同罗交好,鼎盛时期一度拥有三万帐,故地在多滥,也就是鄂嫩河以及乌勒吉河一带,当年李世民曾经将仆固旧地作为金微都督府,以仆固部首领为世袭金微都督。只不过,突厥默啜可汗崛起,而后毗伽可汗和阙特勤兄弟亦是雄毅勇武,铁勒九姓早已分崩离析,除却葛逻禄回纥拔悉密这三部得到壮大之外,余者不复据有故地,这一点曾和铁勒诸部打过多次交道的杜士仪再清楚不过了。

      比如拔曳固,现如今已经基本上被其他各部给吞并了

      然而,相比这些错综复杂的局势,送上门来的仆固怀恩无疑是一个惊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最后笑了起来:“你刚刚出言激得那些康国胡酋狼狈不堪,如今又向我自荐从军?好,只是军中不要无名之辈,尔可敢下场一试身手否?”

      杜士仪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明言要先试一试自己的武艺,仆固怀恩反而为之大喜,当即慨然应诺。待随杜士仪来到灵州都督府的演武场,他看到场边兵器架子上的诸多兵器,一时为之技痒,不及请命便大步上去,竟是挑选了一把步战利器陌刀。铁勒九姓最善马战,可此时那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竟仿佛轻若无物,或劈或砍或横卷或侧翻,竟是矫若游龙,就连高适和王昌龄也不禁发出了一声赞叹。

      “好勇武”

      “步战竟是如此精到,也不知道他怎么练出来的”

      众多胡酋先前来拜见时,早已经过搜检,并不许带兵器,再加上张兴在侧,杜士仪也并未带着虎牙。此刻他饶有兴致地观赏仆固怀恩这一通刀术演练,见是虎牙匆匆赶了过来,他便朝阵中努了努嘴,笑着说道:“此子如何?”

      当初固安公主在云州遍揽豪俊组成狼卫,以心腹婢女张耀统领众人,其中虎牙作为副手,慑服群雄,如今又被固安公主指派给了杜士仪,自然颇有一番不凡艺业。他盯着场中的仆固怀恩看了好一会儿,面上的轻松之色一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肃然。最后,当仆固怀恩收势而立时,他便直言说道:“此子正当盛年,精气神无不出众,如果是陌刀步战,盏茶功夫我若不能胜他,则必败无疑至于弓马却也说不好,但若是近战相扑,我有十足把握”

      高适和王昌龄都见识过张兴和虎牙的比试,那一场真是打得天昏地暗,他们都对二人武艺叹为观止。如今虎牙自陈若陌刀步战,短时间之内不能取胜则必败,他们对这仆固怀恩的勇武更有了深刻的印象。当人交还陌刀气定神闲地上前见礼时,他们无不好奇杜士仪如何任用此人。

      “果然好武艺,你既出身铁勒,弓马自不用说,而步战却也同样不弱,我这家将之首亦是勇力非凡,你二人相较一回相扑何如?”

      听到杜士仪如此说,仆固怀恩觑了一眼虎牙,见其虽已经是四十五六,可身材健硕有力,眼神深沉,立刻收起了小觑之心:“敢请一试”

      相扑和马球一样,大唐军中盛行,最是考较力量和身手。两人下场之际,杜士仪就只见他们在最初的试探之后全都拿出了真功夫,你来我往各展绝学。正当他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突然只觉身边多了一个人,侧头发现是封常清,他不禁微微有些分神。

      “大帅,此前我随同奇骏兄去洛阳之后,又抽空回了一趟外祖父的故乡,所见只有物是人非,已无可恋。今大帅身侧文武俱全,常清一粗鄙之辈,无可效力之处,想请命回归安西。”

      嘴里这么说,封常清心里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从张兴出使吐蕃,他也算是小有功劳,可随同回京之后,杜士仪骤然从陇右节度副使迁朔方节度使,张兴固然被奏为节度判官,他却着落全无。如今杜士仪文有来圣严张兴王昌龄高适,武虽未如陇右那般游刃有余,可他本就不是以勇武出众的,对于朔方之地又不熟悉,可谓是优势全无。倘若真的不能得到任用,他厚颜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场中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却是仆固怀恩觑了虎牙一个空子,伸手抓住其腰想要将其撂倒,却不料这只是虎牙卖了个破绽,此刻趁势一下腰将其过肩摔了出去。见那边仆固怀恩不服气地爬起来要一报前仇,杜士仪便击掌示意暂歇,随即就看向了旁边的封常清。

      “常清不用妄自菲薄。术业有专攻,便如同这仆固怀恩步战马战双绝,异日统大军也许会大放异彩,可在这相扑上却决计胜不过虎牙,此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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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四十章 荐君归安西

  
      被人跌了个跟斗却还不能报仇,仆固怀恩心里颇觉挫败。他年纪不大,可作为父亲的嫡长子,将来会世袭金微都督,一直自视极高。

      他这个金微都督比起降户之中风行的都督之称可是要值钱多了。这些年来,大唐也曾经封过两位仆固部的都督,一位是当年安置在蔚州和朔州一带的仆固部族酋曳勒哥,一位是和部众散居三受降城附近的仆固部族酋勺磨,后者被王竣以勾结突厥妄图陷城的罪名,连同河曲数百降户一块杀尽——杜士仪当年进士及第后奉旨观风北地,会被张说赶鸭子上架去安抚同罗部,也是因为王竣那一次杀降引起的震动太大。

      可这两位族酋,毕竟不是经过太宗李世民册封的仆固部正统。同样经过多年颠沛流离,仆固怀恩之父所领的族民仍然有数千之众,在朔方诸胡当中也算是极其可观的。他给仆固怀恩起了这样的汉名,正是希望他将来能够如昔日的契何力阿史那社尔一样在大唐朝中效力,出将入相振兴仆固部。从小被父亲以这样的方式严加教导,再加上大唐兵马雄壮,仆固怀恩的从军之志可谓是刻在骨子里的。

      于是,此刻败战的他再次来到杜士仪面前时,竟有些提不起劲头来。在部族中,无论是比武还是打仗败北,失利者都会遭到嘲笑和羞辱,这会儿他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未曾想到,他虽是听到了一个笑声,可紧随而来的话语声却有些出乎意料。

      “怀恩,之前康国那些胡酋涕泪交加,恳求我为之前康待宾之乱中被安置江淮河洛的那些胡人求情,你却出言讽刺,说是他们不知道戴罪立功,于是那些胡酋纷纷自请出兵马相从征讨,你可是给我招来了一个烫手的大麻烦啊。”

      杜士仪竟是亲切地直呼自己的名字,仆固怀恩登时抬起了头来。可杜士仪嘴里说麻烦,面色却异常轻松,他立刻快速思量了起来,须臾便拱手答道:“大帅,我那时候虽是一时意气,可昭武九姓那些人显然是早就思量好的他们既然愿意各出兵马,大帅何妨答应他们,横竖成不成乃是陛下圣裁,他们总得先表示相应的诚意和忠心才行。有了这些兵马,大帅再遣勇将统帅操练,教以忠义,时日一长,何愁他们不会感于大帅信赖,真心归顺?”

      这番神似朝中那些忠义老臣的话,从仆固怀恩这个如假包换的铁勒人嘴里说出来,杜士仪听在耳中只觉得异常微妙。然而,他着实不得不承认,蕃将蕃兵有利有弊,有时候这些兵马会叛乱生事,但有时候这些兵马,却是真的能够如臂使指忠心耿耿,端的是看如何慑服,如何使用。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继而就颔首问道:“你父亲遣你来灵州从军,难不成就你一人?”

      “自然不可能,家父素来忠义,陛下又屡屡加恩,如今已然是右威卫大将军同正员,他怎会如此小气”仆固怀恩刚刚一时挫败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骄傲,“家父给了我族中精锐八百,愿从杜大帅征讨”

      杜士仪这下算是明白了,之前昭武九姓那些胡酋,一个个所出兵马顶多不曾超过五六百,也难怪仆固怀恩瞧不起他们——需要人替他们求情都只有这些手笔,怎比得上仆固部这位金微都督遣子从军来得慷慨大方?他本就看中了仆固怀恩的勇武,此刻立刻欣然答应道:“好,令尊既有如此忠义,我当立时上书禀报陛下,为你请军职。你所领军马便归你本人统管,即日起,便与我所选牙兵一同操练。”

      仆固怀恩这一次终于喜形于色,行礼拜谢道:“多谢大帅”他此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信安王李炜这样一位威名赫赫的名将坐镇朔方时,父亲不遣他从军,如今却突然让他来,现在他则是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有被人看重的欣喜。

      而杜士仪命王昌龄和高适亲自去安置仆固怀恩及其所领兵马之后,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李炜挟大破吐蕃以及契丹的威名兼领朔方河东节度使,麾下就没缺过独当一面的将领,别人只愁李炜看不上。可他就不一样了,年轻是资本,但有时候也不免会让人轻看,更何况他这次接任本就突然,没来得及有任何准备。

      于是,他定了定神后,便对身旁的封常清道:“常清随我回灵武堂,我有话对你说。”

      刚刚鼓足勇气对杜士仪表露出了心中郁结,可得到的回复却让人意外,这会儿封常清还有些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到了灵武堂中,杜士仪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继而就颔首示意道:“常清不必拘泥,坐下说话。”

      封常清依言坐下,却依旧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在书斋侍从的叶天果则是好奇地偷瞥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跛脚的封常清,可紧跟着就发现来砀正用莫名的目光瞪视自己。来砀这几日因为杜士仪之命到灵武堂侍从,而叶天果已经渐渐明白了父亲当初究竟做了怎样忘恩负义的事,但他对来圣严等人仍然有几分说不出的恼怒,这会儿便怡然不惧地朝对方回瞪了过去。于是,坐在杜士仪对面的封常清就只见侍立在侧的叶天果和来砀大眼瞪小眼,到最后甚至双双都鼓起了腮帮子,不知不觉他就给逗笑了。

      这一笑之后,不但封常清立刻觉察到自己失礼,就连叶天果和来砀也只见杜士仪突然看了过来,彼此之间针锋相对的神情收势不及,全都给杜士仪看了个正着。一时间两人慌忙都垂下了头不敢作声,而封常清也异常尴尬地请罪道:“大帅见谅……”

      “少年儿戏而已,我瞧见了不也觉得莞尔。”杜士仪轻描淡写地略过此事,这才说道,“你之前说此次回到家乡物是人非,这很自然,你在安西一住就是二十年,对于那里比起自己的家乡还要熟悉,故而真正说起来,西域就是你的第二故乡。你如今在朔方觉得有劲使不上,我也深为体谅,一来你虽读书,但经史精通文采斐然却还谈不上,科举这条路就难了。而你又并非勇冠三军,从军这条路看似也行不通。”

      封常清有些灰心地低下了头,可随即就体会到,杜士仪是说从军看似行不通,而不是彻底行不通于是,生出一丝希望的他立刻抬起头直视着这位年轻的朔方节度使,满怀期冀地问道:“大帅可能指点一条明路?”

      “你在朔方从军,事倍而功半,这是因为你于朔方山河地理,胡汉杂居的情形并不了解,对于人员更是陌生。朔方军马本就雄壮,军将未免以貌取人,我虽为节度,却也不好贸然提拔于你。”

      见封常清只是稍稍有些气馁,杜士仪便词锋一转道:“可是,你却并非没有熟悉的地方,那就是安西。如今突骑施苏禄可汗已经年迈,闻听尽失人心,不服他这黑姓为可汗的黄姓兵马蠢蠢欲动,其中莫贺达于更是野心勃勃,安西四镇早晚必定有一仗要打。你之前自请回归安西,确实是一条路,因为在那里,你方才能事半而功倍。”

      封常清听到这里,虽是大为意动,可他更知道自己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些鄙陋,而他即便再熟悉安西,也只是无名之辈,哪来的上进机会?不等他开口询问此事,就只听杜士仪转头对一旁那两个少年侍从问道:“来砀,你之前提过,你家中一位族兄正从安西游学至此,可有此事?”

      来砀正忐忑刚刚不合与叶文钧意气之争,结果引来了封常清嗤笑而被杜士仪察觉,有些心不在焉。杜士仪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来,他竟是手忙脚乱片刻方才终于搞清楚状况,赶紧老老实实地说道:“回禀大帅,确有此事。族兄为人慷慨有大志,兼且读书不少,故而从安西远游朔方,阿爷也对他颇为照顾。

      “嗯,你父亲这几日繁忙,未必顾得着家,我亲书帖子一封给你,你这会儿早些回家,然后将这帖子给你族兄,来日请他来见我。”

      来砀本以为杜士仪要赶自己走,听到是带话方才松了一口大气,赶紧恭恭敬敬答应了。而等到他匆匆离开灵武堂,杜士仪方才对有些不明所以的封常清说道:“来砀的族兄,乃是安西副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来曜之子来稹。他既是来了朔方,我召见却也是正理。届时我会亲自对他举荐于你,而你得其所荐前往安西,也就不至于碰壁了。此外,我之堂弟杜黯之,如今正任安西大都护府录事参军事,也会照拂于你。”

      听到这里,封常清终于恍然大悟。想到自己不过是相从张兴出使过一次吐蕃,余下寸功未立,杜士仪竟然替自己想得这般周到,他一时铭感五内。心头激荡的他霍然起身,就这么径直拜倒道:“异日常清若是有成,绝不会忘记大帅提携之恩”

      杜士仪连忙离座而起,双手将封常清搀扶了起来,随即在心里暗叹一声。他当初遣杜黯之去安西任职,实则是因为自己也很想去西域那块土地体验一番,可谁知道事与愿违,他最终没能去成安西,反而转任朔方,如此一来封常清就显得有些有劲没处使了。事到如今,只能看看如今那位安西副大都护兼四镇节度使来曜能不能慧眼识人,用一用封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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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四十一章 等价交换

  
      一大清早,灵州都督府门前就已然陈设牙兵为警戒,内中文官行衙参之后,便各自退回自己的直房各自理事,时而有官吏从门口进出,官高者便有牙兵按刀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威势十足。当来砀带着族兄来到大门口的时候,就正值来圣严带着几个随从从里头出来,门前牙兵正在行礼。来圣严见到二人立刻一愣,也顾不得上马,快步走上前来,皱眉问道:“二郎,你带着你六兄到这来于什么?”

      “阿爷,不是我,是杜大帅亲自向六兄下的帖子。”来砀赶紧解释了一句

      来圣严昨晚上深夜方才归家,不曾过问此事,闻言大为意外。来稹之父来曜虽说为四镇节度使,可论及亲缘关系,与他已经很遥远了,故而两人平素并无太多交往,若非来稹自己找上门来,而且态度谦恭,他也不会留着这位节度公子在家中小住。此刻既得知是杜士仪亲自下帖相邀,他面色微微霁和,冲着来稹嘱咐了几句之后,又对来砀疾言厉色地说道:“既是为大帅侍从,你就给我用心一些,不要偷懒耍滑,更不得盛气凌人……”

      同属一族,来稹从前对来圣严同样所知甚少,只知道其深得朔方河东节度使信安王李炜信赖重用,如今李炜去职,来圣严竟因坐累而削官秩,以白衣检校节度判官,这分明是极其严厉的处分,可他到灵州之后,就只见来圣严日日忙得早出晚归,而且听说新任朔方节度使杜士仪对其言必听计必从,哪里有半分获罪的样子?于是,面对眼前父训丨子的这一幕,他不禁有些微微出神,一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等到来圣严匆匆离去,他随着来砀进了灵州都督府,这种情绪就淡了。父母在不远游固然是至理,可相比闭门造车,出外游学更长见识,父亲对此也是极其支持的。待到了灵武堂之外,他见门前一个年轻侍从通报了进去,须臾便打开门躬身请入,他少不得再次整理了一下衣冠,随着来砀步入了其间。

      偌大的灵武堂中并不曾隔断,西面是一排排高高的书架,正中墙上是一幅硕大的地图,地图下方摆着一方大案,案上收拾得于于净净,除却笔墨纸砚外,只有少少的一些文牍,左右则是两方稍小的书案,看上去是僚佐用的,反而各种案卷堆得很高。至于西北则用一架屏风遮掩,看上去应是安置了杜士仪的卧榻。此时此刻,那大案下方坐着一个年纪顶多只比他大三五岁的青年,虽是身着便服,但一对上那犀利的目光,他竟有一种站在父亲跟前的感受。

      那是多年居高位,领重兵,掌大权,时日长久方才练就的气势杜士仪年纪虽比他没大几岁,可入仕为官却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拜见杜大帅”

      来稹刚刚在打量杜士仪,杜士仪又何尝没有在打量这位安西四镇节度使的长公子?相比那些外貌出众的年轻人,来稹并不出挑,身材骨骼算不得雄阔健硕,手臂却显得颇为粗壮,肩膀微宽,人行礼时更是露出了其结实的腰背。于是,杜士仪在颔首答礼之后,便突然问道:“来郎君可是擅长弓箭?”

      此话一出,来稹顿时愣了片刻方才答道:“杜大帅果然慧眼,我虽还不能说箭无虚发,但确是擅长弓马。”

      “果然不愧是名将之后,请坐。”

      请了来稹入座之后,杜士仪便仿佛谈天说地一般,问起来稹关于安西四镇的种种,尤其对于来曜曾经讨伐突骑施苏禄可汗的功绩很感兴趣。而来稹对于父亲的功绩自然也乐得夸耀,言谈间事无巨细,竟是犹如在讲述传奇似的,等最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杜士仪带得不知不觉完全忘了今日来意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有些尴尬的他赶紧欠了欠身道:“大帅见谅,家父征苏禄,有些事情我也是道听途谁,也许有失实之处……”

      “这又不是奏报朝廷,听听令尊的传奇也没什么坏处。”杜士仪说着便欣然笑道,“之前我这儿也有一位来自龟兹镇的幕佐,曾经说过安西来大帅威震西陲,其中尤以征十姓可汗之功为最,今日再听你此言,诚然让人敬服”

      听说杜士仪这里还有来自安西的幕佐,来稹就更加暗自捏把冷汗了。幸亏他刚刚还没有夸耀功绩太过,岂不是真的闹了笑话?只不过,一想到安西的人竟然会不辞远道而投奔杜士仪,却不是效力于父亲来曜麾下,他不禁又有些不服气。

      “未知是何许高士?”

      “他曾随我的节度判官张兴出使过吐蕃,在吐蕃赞普面前诈为安西使者侃侃而谈,把堂堂吐蕃赞普都给骗了过去。”杜士仪笑着将当初张兴与封常清在逻些布达拉宫见尺带珠丹的情形一一道来,见来稹果然大为意动,他方才叹道,“只不过,他是随流配充军的外祖父前去安西的,出身既是孤寒,经史也都是外祖父所教授,既无人提携,又其貌不扬,若非因巧合随我那掌书记王少伯以及推官高达夫来到陇右,恐怕也难有上进之机。”

      来稹这才恍然大悟。这样的出身再加上这样的外貌条件,杜士仪所言之人在安西籍籍无名也就不奇怪了。越发好奇的他立刻恳请杜士仪请人相见,杜士仪当即慨然答应,命人去请了封常清来。果然,只不过一打照面,来稹就生出了几分失望。

      斜眼于瘦,再加上又是跛脚,此人真是杜士仪所言在吐蕃赞普前诈为安西使者的那人?

      杜士仪早就给封常清透过消息,授意他尽力表现,因此,当来稹开始试探考较对方的时候,他便气定神闲地看起了好戏。果然,封常清对于陇右朔方所知固然甚少,可对于住了二十余年的安西,即便不能说是了若指掌,但也足以让来稹刮目相看。果然,一番攀谈之后,来稹顾不得正当着杜士仪的面,竟是忘乎所以#说道:“封郎才具高卓,又通四镇军情方略,何不前往安西效力于家父麾下?”

      咳——

      听到杜士仪的这一声咳嗽,意识到这是在人家的地头上挖人家的人,来稹方才一时大窘。他正想补救这太过急切之举给人留下的坏印象,却不料杜士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竟是说出了让他极其意外的话:“来郎君,常清乃贤才也,但我也不是不能割爱,可你就这样从我麾下把人给撬走了,传扬出去,还以为是我礼贤下士乃是虚言。这样吧,令尊身为四镇节度使,你虽文武双全,他总不能拔你于他麾下,不若你留朔方从我?”

      无论是封常清,还是来稹,此时此刻全都瞠目结舌。封常清是诧异之后感激涕零,暗想杜士仪只不过刚和来稹接触,都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就留其相从,分明是为了举荐自己不遗余力;而来II则是惊疑变成惊喜,杜士仪用人素来为人称道,左右皆名士,拔擢的将领也都被人称之为一时才俊,若是他真的为杜士仪所用,那简直就是不愁将来了而且所谓游学,游在其次,学才是最重要的,在朔方这种要镇,何愁学不到自己想学的东西?

      故而他须臾离座而起,郑重下拜道:“承蒙大帅青眼,稹敢不从命?而封郎真贤才,我将具书信一封,向家父郑重举荐。”

      得到这样的承诺,封常清自是同样称谢不已。而等到吩咐来砀送了来稹出去,杜士仪方才对封常清说道:“安西来大帅威震西陲,然则年事已高,虽有其子力荐,但终究是否会重用你,却还不得而知。若是他异日迁转他职,你也可以随时回来,若愿意一直呆在安西,不妨耐心等一等机会。”

      见封常清千恩万谢,杜士仪仍是没有吐露更要紧的一层。近日之内,昔日和他相交至深又共事过的王翰,将会转任北庭。在卸任云州刺史之后,王翰本可以留朝任郎官,无论是他还是王翰全都认为,朝中如今的格局实在是不适合留京,与其被人排挤,还不如有多远走多远,至少北庭不是他的地盘,朝中天子也好宰辅也好,总不至于有太多的为难。

      除了王翰,还有郭荃王泠然王芳烈……他总不能让当初从他多年的人寒心

      来圣严得知杜士仪留来稹任幕府官的时候,已经是这天深夜了。听来砀眼睛放光地转述今日灵武堂杜士仪召见来稹的情形,他就不像自己的子侄辈这样想得简单了,细细思量的他不知不觉就明白了杜士仪这一石二鸟之计,赞叹敬服的同时,却也不禁思量了起来。

      收伏文官容易,谢智曹相东之辈素来骄悍,却不是那么容易慑服的。谢智领兵三千游击之举恐怕已成定局,而李俭虽有节度副使兼经略军使之名,要收伏经略军却也难如登天,接下来杜士仪又会怎么做?

      深夜之际的灵武堂,大案前的杜士仪在一张小笺纸上,郑重其事地打算送去洛阳给赤毕的一封信上写下了一个令其寻访的名字,随即微微出神。

      他离京之前举荐给裴宽,让其设法拔擢的那些人,这会儿应该已经正在铨选了吧?现在朔方这情势,文官能制,武官难服,就算揠苗助长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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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四十二章 毒饵

  
      尽管上书为仆固怀恩请官的奏疏尚未得到回复,但人都来了,杜士仪当然不会将其以及那送上门来的八百精锐骁勇给放走,就这么直接留了下来,和他重选的牙兵一块操练。*一秒记住 Ww w.XS222.C oM *之前他令张兴这个节度判官亲自兼知牙兵操练之事,而让虎牙协理,本就是因为担心在别人眼中,虎牙只是自己的从者,不能服众,故而让张兴挂个名,同时看看其是否有领军之能,而今虎牙在之前的相扑中小胜了仆固怀恩一筹,他就有意再次对仆固怀恩用了激将法。

      “一个月之后,我所领军马和他所领牙兵一块操练,再比胜负?好,当然好”

      仆固怀恩几乎想都不想就连连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压根没有去想自己和杜士仪的一介从者较量是不是有些跌了身份,只想着一报之前败战之仇。

      至于虎牙,他跟着张兴校阅了新选出来的牙兵,看出众人不服后,便领出了自己在杜士仪家将家丁中简拔出来的十名锐士,狠狠挫了一下这些朔方兵卒的锐气,虽还不至于能够立刻让人慑服,可一听到一个月后就要和蕃兵一决胜负,杜士仪甚至还开出了五百贯的赏钱,一时牙兵之中自是人人争胜,士气一下子就给调度了起来。

      拿着来稹和杜士仪双料荐书以及杜士仪写给杜黯之书信的封常清,则是带着深深的期盼和感激,准备踏上回归安西四镇的道路。杜士仪的礼贤下士用人不疑固然让他很受诱惑,很舍不得走,可正因为杜士仪用人的风评太好,以至于这边厢人才济济,他即便长留也未必有出头之日,还不如回到他的起步之所去搏一搏。

      临行之前的晚上,杜士仪特意亲自给他设了小宴,而他出发这一天,张兴和王昌龄高适都来给他送行,再加上杜士仪相赠的良马仆从和丰厚程仪,简直让他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送走了封常清,高适和王昌龄一同回到灵州都督府时,便获知了一项最新的人事变动。王昌龄这个掌书记固然未动,高适却迁支使。支使位居判官之下,推官之上,职责和掌书记类似,但不少节度使府都并不设此职,理由很简单,若是节度使推荐任此职的士人无名无才,朝廷很少会准许。而这种事放在被骤然从陇右调到朔方的杜士仪身上,自然就不消担心了。只要张九龄和裴耀卿尚在位,高适又文名卓著,他们又何惜支使一职?

      平白无故升了官,高适高兴归高兴,听到补了自己那推官之任的,是原本朔方节度使府的一个巡官,他在王昌龄笑着恭喜自己时,便微微沉吟道:“少伯,照此看来,幕府不是突然空出了一个巡官之职?莫非是大帅又看中了哪家才俊?如果早些空出来,兴许常清也不会回安西。”

      王昌龄在有些事情上不如高适目光犀利,但看人却有几分精准。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如今这盛世,名士不由科场出身,便以为徒有虚名。你是自己豁达,又遇到了大帅,否则也是要去科场里头摸爬滚打的。而常清一无文名,二无出身,三无出众相貌,就算在此当一个巡官,别人还要在背后指摘他毫无寸功。与其如此,何妨回安西四镇去?他虽没对我们明说,可看他那期冀的样子,应不仅仅是大帅对安西四镇节度使来大帅举荐他那么简单。”

      “对了,安西四镇节度使来曜来大帅,和咱们朔方节度判官来圣严,同出一姓,难道是有亲?”

      两人不知不觉就从正事转到了开始八卦来曜和来圣严是否有亲,等踏入灵武堂,见杜士仪身侧一个有些陌生的青年立刻起身见礼,他们还礼之际,不禁都生出了几分好奇。下一刻,只听杜士仪对他们解说道:“这是安西四镇节度使来大帅长子来稹,我前几日考较其弓马才具,打算辟署其为朔方节度巡官。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王昌龄和高适对视了一眼,同时心生感慨,这下子若还不明白封常清怎会喜滋滋地回乡,他们就太愚钝了。体味到杜士仪在朔方用了一个来II,来曜在安西投桃报李,总应该给封常清一个机会,他们对于封常清的归乡之途自然而然就颇为看好。

      “达夫既为支使,从今往后,祭祀、祈祝以及号令升黜之文,归少伯。而朝觐、聘问、慰荐之文,归达夫。至于若是忙时,我这里的一些私信,自然也要偏劳你二人。”见王昌龄和高适连忙行礼答应,杜士仪这才对来稹含笑说道,“至于巡官,子真,你乃是将门虎子,新官上任,不妨先跟着你那叔父熟悉一下朔方,等到一个月后牙兵操练得有个模样,我拨与你五十人,你就替我前去巡视一趟三受降城吧”

      三受降城中最远的,距离灵州都还有一千多里路,若是寻常人听到这种任务必然以为苦差,可来稹本来就是游学,如今初任巡官的第一桩任务就正合自己心意,他简直是满意极了。一口答应之后,他甚至还想软磨硬泡不要牙兵随行,自己就立刻去,可等到杜士仪明言经略军副将谢智将领兵游击,而且近日之内突厥也许会有出兵的动作,他这才收起了急躁之心。

      就算他自负文武双全,可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在初次拜见杜士仪提出请求之后,那些胡酋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复,这心情甭提多糟糕了。他们本以为杜士仪无法轻易掌握朔方军马,必然会对他们奉送的这一件大礼求之不得,可谁曾想杜士仪竟是根本就不吞这个香饵得知仆固怀恩已经被杜士仪留下,而且所领兵马也正在和牙兵共同操练,甚至约定了一月之后的较量,他们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出自昭武九姓的这些胡酋仔仔细细又商量了一回,最后便再次到灵州都督府请见。

      可这一次,杜士仪就没有轻易召见他们了。门前牙兵通报进去之后,送出来的答复却很简单:“大帅近来公务繁忙,无暇接见诸位,请回吧”

      这样生硬的拒绝让众人噎得发慌。离开了灵州都督府之后,就有人恶狠狠地说道:“要我说回去就回去朔方可不比陇右,曹相东谢智这样的骄兵悍将,轻易能让人握住?我看杜大帅这个朔方节度使也未必能当多久,咱们何必下错了注?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再等个一年半载也不急”

      “胡说这次是好不容易从江淮那边打听到消息,康、安、何、石四大族姓中,当年的老人几乎都快死了,就算没死的,也因为散居各处,群龙无首,如果等到他们推举出一个首领来,回头就算陛下赦免了他们回到故地,我们还能够轻易将他们一口吃下?这种时候就是要下手快,你们都别忘了,当初迁出去的足足五万多口人,现在就算回来一半,少说也有两万多口。

      这些年我们各部都是个什么光景?就算鼓励女人们多生,可全部加在一块,也只有万人多,不到当年的两成每一部多上一两千人,十年后会是多少人口,二十年后又会有多少人口?只要我们强盛起来,大唐总得对我们更好一点,惹恼了我们就去投突厥,不用像今日这般看人脸色”

      说话的这人正是康待宾的族弟康无延,也是最初挑头恳求杜士仪的胡酋。当年他因为没有直接卷进那场叛乱,因此这才逃过一劫。见众人无不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方才正色说道:“所以,这时候不要吝惜。四千兵马既然杜大帅看不上,那就凑出六千人,横竖他不可能真的把这支兵马给吞下来,到时候还是咱们的人谁要这时候小气,异日河洛江淮那些人赦免回来了,那就没他的份”

      于是,不过隔日,这些胡酋重金请了朔方一位名士主笔的联名书就再次送到了杜士仪面前,这一次各部愿意凑出兵马六千听候驱策,而且那联名书上满是悲切痛悔之情,若是不知道的,还真的会被这些话打动。杜士仪玩味地看着这样一份东西,随即就令人把仆固怀恩叫了来,似笑非笑地将联名书推了过去

      “怀恩,这些胡酋可是不死心啊,你看看,比令尊的手笔更大。”

      仆固怀恩狐疑地上前接过那联名书,扫了一眼后登时瞪大了眼睛。昭武九姓聚居河曲六胡州的那些部落,他最清楚不过了,小部族只有数百人,大的也不会超过两千,各部所有的人口满打满算,绝对不可能超过两万,能有一万五就顶天了,可这次他们竟然愿意凑出六千人马从朔方节度征讨

      “这怎么可能”恼怒地迸出这么几个字之后,仆固怀恩有些摸不清楚杜士仪让自己看这个究竟是不满父亲给他的兵马太少,抑或是其他意思,一时有些踌躇如何应对。而就在这时候,杜士仪欣然起身走到他身前。

      “这样,我如今却也懒得见他们,你替我出面,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章程吧。不过给我记住,我已经上书为你请官,你就是朔方节度使府的军将,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对他们动辄冷嘲热讽了”

      得知这样重要的事情,杜士仪竟是交给自己,仆固怀恩登时为之大喜。他退后一步深深一躬身,继而朗声应道:“必定不负大帅厚望”

      杜士仪见仆固怀恩被撩拨得一身是劲,等到人转身去后,他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曹相东谢智等人挟功自傲,若要破此局,陇右那些手段就不管用了。更何况,就算他有将,首先也得先有兵,这些胡酋的用意就算昭然若揭,他也得设法吞一吞那有毒的饵,可在此之前,他不能急,至少得等到他向朝中宰辅讨要的一个人到了朔方才行。

      只不知道时隔将近二十年,康庭兰是否还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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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四十三章 用人须不疑


  作为仆固部金微都督的继承人,仆固怀恩和那些胡酋打交道的时候自然深有底气。而康无延等人既然私心极重,即便都极其恼怒于杜士仪那态度,可还不得不放软了身段和仆固怀恩软磨硬泡。等到他们答应了仆固怀恩各种条件,终于换取了杜士仪同意上书替当年那些叛军之后求情时,互相之间都是唉声叹气,唯有用不久之后就能换来丰厚回报来安慰自己。

  可是,答应凑出的兵马还是要立刻就给的。好在杜士仪并未立时让他们交出六千兵马来,而是只抽三千,声称要先行操练整编,以备战时使用,康庭德和其他人一合计,自然立刻答应了回去调人。十数日之后,各部便按照之前的许诺,将人送了过来,马匹军械一律自备,就连帐篷也是现成的。

  见此情形,经略军正将曹相东虽是对杜士仪突然招募了这样一支蕃军大为忌惮,可他如今更要紧的是应付经略军使李俭的各种老辣手段,谢智又领军三千去了三受降城附近,他也就顾不得这一头了。毕竟,李俭作为李炜的族弟,李炜很是向其举荐了几个可靠的偏裨将校,他丝毫不敢小觑了这位老将。想了好些办法,他才借着丰安军附近最近出现马贼,把李俭给哄了过去,继而方才在当天晚上招来了另一个副将陈永计议了一番。

  这一天,因新编的牙兵尚在操练,杜士仪命人叫了郭子仪带着亲兵扈从自己出城射猎。与陇右一样,朔方从前同样有专供节度使以及麾下将领的猎场。但从前李炜就任后就以此为弊革除,如今的所谓射猎,还不如说是出城射猎飞禽走兽,是否有收获就得看运气了,当然,猎物也是随行将卒的福利。

  如今已经是二月末,飞往南方过冬的候鸟陆陆续续有一些飞了回来,又有郭子仪这等长年在朔方从军的老手引导,不过须臾,杜士仪便从空中射下了一只大鸟。他示意随行诸将卒随意,见众人欢呼一声四下去寻找猎物,只有十余个从者家将不敢稍离,而郭子仪也带着一行亲兵在一旁,他就笑着向其招了招手:“子仪,且过来说话。”

  郭子仪听到四下弓弦声不断,他又打了个手势命亲兵散开卫护,以防有流矢突然袭来,这才策马上前。见杜士仪身边那些亲随自然而然散开十几步远,他一下子意识到恐怕是这位朔方新任节帅有事要对自己说,心头一凛的同时,立刻露出了郑重其事的表情。

  “子仪想来听说了,昭武九姓那些族酋力求我为之前康待宾那些获罪内迁旧部求情,为此甚至凑出了数千兵马,以供朔方节度驱策。”

  说到这件事,近来经略军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郭子仪又怎会不知道?他甚至听说,经略军正将曹相东在见人时大发脾气,可最终也没有在公开场合说什么。于是,极其谨慎的他便轻轻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听说过。这些胡人应也是感大帅恩德,这才愿意出兵马供驱策。”

  “你不用往我脸上贴金,他们不是感我恩德,而是打那些内迁胡户的主意,打算一迁回来便各自瓜分,以增广自己的实力,从而占据更好的牧场和地盘。若不是一部一族吃不下,其实参与者越少越好。至于出的这些兵马,既然都是各部的胡人,听的当然是他们族酋之命,这会儿说是供驱策送了人来,等到真正战事来了,他们就叫起撞天屈找各种理由推脱,甚至于勾结外敌,那会儿我难道还能找他们评理?”

  杜士仪见郭子仪面上闪过了一丝诧异,便又笑着说道:“你大约在想,我既然洞察了他们的心思,又何必为人作嫁?”

  “不不,我只是佩服大帅慧眼如炬,想来大帅应该早有定计。”尽管杜士仪上任之初便召见了自己,又是将他官复原职,又是在大比之际很明显地偏心于他,而且看上去似乎对自己的父亲郭敬之颇为礼敬,但郭子仪除了惊喜,也有疑惑。他年纪不小,可不是那等万事皆当理所当然的愣头青。于是,恭维了杜士仪一句后,见其突然不说话了,他便出言试探道,“大帅莫非是想设法将这一支胡兵收为己用?”

  “且不说如今这三千人出自十几个部族,号令不一,就只说这些兵马背后的胡酋各具私心,我又岂能轻易收为己用?子仪,我听说,你虽名为先锋使,但所带兵马,如今还是只有千余人?”

  对于这个问题,郭子仪唯有苦笑:“曹将军连日用各种名义从我麾下抽调兵马到别处,故而如今我这先锋使名下,确实只有千余人,又和从前一样了。

  “曹相东此人,倒是很有手段。”杜士仪哂然一笑评判了一句,这才淡淡地说道,“既如此,即日起,我调你以及所部兵马另有他用。昭武九姓这些胡酋凑出来的这三千蕃军群龙无首,若真的面临战事,便成了乌合之众,你过几日给我操练操练他们,顺便好好权衡掂量一下他们的战力如何。记住,操练在于其次,我希望你麾下的这些人马,能够好好让这些胡军见识一下,精锐和乌合之众的区别,让他们知道何谓朔方雄师”

  郭子仪这才恍然大悟。精神大振的他正要行礼应诺,却只见杜士仪又策马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炫耀了军威之后,你不妨在这些蕃军之中挑拣挑拣。要知道,他们中间说不定有些族中刺头,被塞过来说不定还有借刀杀人之意,可看过朔方雄军的景象,听了战功升迁的富贵光景,未免不会有人慕名真心投军,这样的人你该收就收下来。既是自愿,他们的族长难道还能说什么?同是大唐的子民,他们的族民愿为我大唐效力,还有人能拦着

  话说到这份上,郭子仪已经心领神会。他立刻在马上行过军礼,凛然应道:“大帅放心,此事我定会全力以赴”

  “嗯,到时候若有胡人自愿投军,全都归你麾下。即日起,你这先锋使,不是经略军先锋使,而是我朔方节度先锋使”

  这区区一个所属的差别,却是天差地别。郭子仪万万没想到杜士仪竟肯如此拔擢重用自己,惊喜之余不免生出了深深的狐疑。看这样子,杜士仪都不止是对他父亲郭敬之慕名已久那么简单了,莫非和郭敬之其实早年有什么样的交往?可若真有这种事,他这个为人子的为何从没听父亲提起过?父亲为人最是藏不住话,要真的和闻名天下的杜士仪有旧,早就宣扬得人人皆知了

  一场射猎之后,杜士仪一回到灵州都督府,便只见张兴和虎牙一同迎上前来。张兴文武兼修,在陇右就凭借勇武让人折服,可陇右那会儿几无战事,他又不可能真的以掌书记去领军,故而这次借了操练牙兵的名义,他很是亲自体验了一番书上兵法与实际的不同。而虎牙领兵,本就是擅长小股精锐的搏杀,自然更拿出了全副本领。此刻提到即将和仆固怀恩所领仆固部蕃军的较量,两人自然全都信心满满。

  “虽只是演练较量,可你们都有如此争胜之心,我可就放心了。”杜士仪莞尔一笑后,这才对张兴问道,“谢智的兵马,如今到何处了?”

  “应该已经过了都思兔河。”张兴一提到谢智,脸上的轻松之色立刻也无影无踪,“三受降城均有军报送来,近日确实常有突厥兵马前来窥伺,因此屯田军民人心浮动。”

  “唔……”杜士仪微微皱眉,又对虎牙问道,“都播故地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从都播到我朔方,不下三四千里,路途既远,消息自然颇为不便。”虎牙当着张兴的面,自然只能含糊一些,“而且拔悉密和葛逻禄在侧,只怕在三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帮上什么忙。”

  “我知道了。”杜士仪很清楚,占下那块飞地简单,但要在突厥以及葛逻禄拔悉密的眼皮子底下经营好那块犹如楔钉子一样的飞地,却是难如登天。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毗伽可汗纵使那会儿人之将死,可也不会把真正的好地方拱手送人,岳五娘能够两害相权取其轻,把都播故地要到了手,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想到三受降城那边一触即发的形势,他不禁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李炜这一走,长舒了一口气的不仅仅是李隆基这个天子,得意的也不单单是李林甫,朔方的某些悍将还不是觉得犹如松了绑?换成李炜在时,经略军正副将曹相东谢智会这样阳奉阴违,自行其是?

  “大帅”

  一个牙兵匆匆进来,行过礼后便急急忙忙地说道:“大帅,朔方经略军中今日放粟米,吴参军前去监理,可结果军中闹事,说是不但不足,还有霉变

  听得此言,杜士仪登时眉头倒竖。来圣严前日出发前往了定远城,三五日之内都不能回来,而李俭昨日黄昏则去了丰安军,偏偏是两人全都不在灵武城中之际,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其中深意就呼之欲出了。要知道,吴博说话虽直,可不但和来圣严相交极深,而且近来对他佐助良多,他怎能袖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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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四十四章 闹剧


  相比多年前的六十万边军,经过先头燕国公张说为相时,一口气将二十万只负责屯田的兵马裁撤为民,现如今大唐的边军数量一下子锐减到不足四十万。可是,朔方军看上去不过区区六万多人,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军中大多是父子相袭兄弟相继吃当兵这碗饭的,拿命在前头搏前程,故而四季衣裳米粮全都是官给,而非府兵时期的自备。不但如此,一场大战后若有缴获,主帅也往往会不惜重重犒赏麾下,以期收拢人心。

  当初杜士仪曾经对左右说过偏裨可以凌将校,士卒可以凌偏裨的景象,这些年已经露出了苗头。因为军饷所得不均等等事件闹出的小哗变,在四境边镇都层出不穷,只既然惊动不大,往往都被主帅想方设法压了下来。

  这一天的事情起因同样很小。不过是用斛量米发给军饷的时候,有几个士卒不满所得,硬是说量米的斛太平,要求高高堆起,堆起之后又不满意,还要用脚踹斛,如此才肯领回自己的那一份。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刺头,军需官亦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闻讯赶来之后,当即便摆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将几人移到最后领米,实则言下之意便是等到其他人发过之后,再行给他们额外量米,届时多给也就不会引起什么麻烦了。

  可这一天来此监理的是录事参军吴博,他却看不惯那几个骂骂咧咧满脸横蛮的家伙。这时候,一个随行的小吏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这几人是军中刺头,每逢发饷常常闹事,他顿时大为恼怒,皱起眉头就对军需官斥道:“历来军中发饷,大斛装米,以平为准,这些人分明是故意闹事,若不行军法,何以服众?”

  此话一出,那几个军中刺头顿时不于了。其中一个立刻嚷嚷了起来:“吴参军,你不是在朔方一天两天了,怎么能说话这么不凭良心我们在前头提着脑袋不顾生死打仗,你们只知道在后头安安稳稳在衙门里头坐享其成,我如今不过是说句公道话,这就是闹事?这就得行军法?弟兄们,打开咱们装粮食的口袋,让吴参军好好看清楚,里头都是些什么货色”

  此人一出声,四周围顿时围上来十几个人,将吴博身边的小吏全都给挤开了。其中一个甚至直接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一刀刺在了口袋上,里头的粟米立时全都顺着破口漏了出来。就只见本应该黄灿灿的粟米中,不少都是发黑的,那抽刀刺袋的兵卒顿时冷笑道:“瞧见没有?吴参军,我们辛辛苦苦戍边打仗,换来的就是这些霉米你要对咱们这些闹事的行军法,就先好好惩治那些竟然敢在咱们用血肉换来的饷米上做文章的奸徒”

  “没错,杀了那些没良心的狗贼”

  “若是真的行军法,他们才真该死”

  “咱们辛辛苦苦卖命打仗,到头来才能得多少钱?”

  尽管吴博明经及第为官多年,可在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却犹如汹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有心想说什么却每每被人用更大的声音压了下去。于是在远处看热闹的人群看来,他是根本不敢与人评理。一传十十传百,倘若说最初这儿只聚集了几十个人,那么须臾就有数百人将这儿团团围住,而且四下聚集的兵卒还在不断增加,不但使得四面八方水泄不通,而且局势隐隐有失控的痕迹。

  事到如今,吴博已经根本找不到自己的随从和那些小吏了。四周围将他团团围住的那些兵卒根本就不和他讲道理,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发的饷米不足,甚至出现霉变,让他给个章程。可怜他今天只是轮值到此监理的,嗓子早就在四周围的逼问之下喊哑了,到最后甚至有人发起火来对他推推搡搡,一来二去,他的官袍零落不说,就连官帽也有些歪了。就在他狼狈不堪,以为再这么下去恐要出大事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个铜锣似的嚷嚷声。

  “杜大帅来了”

  这个声音须臾便传遍了各处,尽管聚集在此的数百人并未立时安静下来,可声音却明显有所减轻。杜士仪这才刚刚上任,在朔方军中还谈不上多少威信,他们听到的也不过是各式各样的传闻,有宣扬杜士仪往日政绩以及爱护军民的,也有诋毁他狠辣手段的,总而言之两种声音在军中彼此冲突,却是让底下的军卒不免无所适从。所以这会儿听到杜士仪亲自赶来,一时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而已经完全没了得体形象的吴博看到杜士仪排众而出走到自己面前时,只觉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尽管饷米不足或是霉变和他完全没有半点关系,可他既然受命前来监理,就担着于系,现如今被挤兑到了这个狼狈模样,怎叫素来在灵州都督府中最重视形象的他无地自容?尤其是看到自己那被人推搡得处处褶皱,而且甚至还有几条破口子的官服时,他就更难受了。正当他低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披在了自己肩上。

  他抬起头一瞧,这才发现杜士仪竟是解下了身上的黑色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蠕动了一下嘴唇的他看到杜士仪就此转身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心中不由蹭地生出了一股莫名感动。发生这种闹剧,他本来就是如何请罪都不为过的,可杜士仪问都没问一句便解衣给他披上,随即站在他身前挡下了所有恶意。

  从四周围那众多人当中穿行过来时,杜士仪只带了张兴和虎牙,郭子仪等人全都留在了外头。此时此刻,他环视了依旧尚未安静下来的人群一眼,这才沉声问道:“事情我都听说了,据言是饷米霉变?”

  他完全不提不足,只说霉变,人群中骚动了一阵,却并未提出异议。要求量米时淋上斛尖甚至踢踹斛身以求多分一点,这种私心总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因此,前头很快就有人嚷嚷道:“没错,大帅可以瞧瞧地上这些霉变的粟米,可是给人吃的?”

  杜士仪低头看了看脚下,随即沉默不语地蹲下身来,拈起一把被无数人踩过的破碎粟米,这才站起身。尽管已经沾染了尘土,但那些碎米当中发黑霉变的痕迹依旧很明显,于是,他便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兴。不用他开口,张兴便低声说道:“饷米发放乃是大事,来圣严曾经亲自带着我查看过存放这些米粮的仓库,而看守粮仓的也都是供事多年,据他所言从未出过纰漏。他还很是自豪地对我说过,这么多年了,朔方发放饷米从来没出过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李炜向自己举荐,自己带着来圣严揭开叶文钧伪作李炜书信开始,杜士仪便明白来圣严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其自豪地说朔方发放饷米从来没有出过事,他几乎可以断定,此次闹事必是有人在背后挑唆的。此时此刻,再次捻动着手中那一把碎了的霉变粟米,他突然开口问道:“吴博,地上这些霉变粟米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呆在杜士仪身后的吴博虽然心乱如麻,可还没有昏头,深知此刻最要紧的是让杜士仪明白今日的前因后果,他便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从有人在领米时闹事到最后自己被人团团围住,有人抽刀刺破了领米的口袋,于是出现了这满地霉变碎米的事,全都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才低声说道:“大帅,都是我一时失察,这才……”

  “请罪的话以后再说,究竟是何人之责,现如今还说不清楚。”杜士仪打断了吴博的话,突然提高了声音,“之前那抽刀刺破米袋的人何在?”

  他这一声运足了中气,一时四周围人群中在微微骚动一阵后,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眼望我眼,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面对这种情形,杜士仪顿时哂然一笑道:“若是窥破了发米的玄虚,揭破其中情弊,本是应该有功,缘何却不敢现身?”

  他这样一逼问,人们顿时一阵喧哗,随即就往前后左右四处打量,可足足好一会儿,依旧无人现身承认。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沉下脸道:“不敢出面,是因为心里有鬼朔方军中发饷米,历来为了防止各种情弊,都是拆包之后重新用斛斗称量,是否有霉米,领米时一看便知,当面便可以提出质疑此人即使已经领完用米袋装了,为何不在领米处当众揭穿,却又故弄玄虚抽刀刺破?

  见四周人群中一时议论纷纷,他便提高了声音:“朔方饷米,由节度判官亲自监管,节度判官来圣严在朔方为官多年,各位须知道他的人品眼下我已命朔方节度先锋使郭子仪带人封锁了四面出入,即刻亲自检视在场所有人领的饷米,如若真有霉变,立时留存查证。各位不妨都好好擦亮眼睛,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听一听看一看,左右都有谁唯恐天下不乱”

  此话一出,隐在人群中的几个刺头登时惊怒交加。

  杜士仪只带了两个人进来此处,敢情是早在外头有所准备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外头的人反应快一些,否则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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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四十五章 害群之马

  
    挤在这附近的数百人中,大多数都背着重重一个盛米的口袋,也是因为生怕自己领的米真有霉变,故而听到嚷嚷和传言之后,他们方才赶了过来打算评理。之前吴博根本难以让声音传到最后头,就是因为太过乱哄哄了,可杜士仪终究身份不同,之前让那个发现情弊的人站出来无人响应,后头的兵卒当中就已经有些哗然,待到杜士仪指斥此人心里有鬼,而且又明言领米的流程,他们不由得更生疑窦,故而杜士仪提出亲自检视时,他们顿时再无疑问。

  而且,因为杜士仪一句话,东张张西望望,试图找出某些煽风点火者的,竟不在少数。这下子,纵有人打算打破沉寂,这会儿竟也不好开口了。

  张兴虽是文官,却武艺卓绝,虎牙更是战阵上搏杀出来的精英,即便杜士仪只带着他们两个人,但在他们俩的维持下,四周终于渐渐呈现出秩序来。怀疑自己领米有霉变的一一上前,当着杜士仪的面将粟米倾倒在大斛之中,这下子好坏优劣一眼便能看出来。十几个人上去印证过后,立时四下里就传开了。

  “哪有霉变,全都是好的!”

  “杜大帅也说了,这都是来判官亲自监管的,他在朔方这么多年了,最是体恤将卒疾苦,怎会犯这种错?”

  “也别说这么肯定,毕竟才只查了十几袋米。”

  尽管也有人仍然抱着疑虑,可正如同杜士仪说的,想到之前装米的流程,更多的人渐生疑虑。眼看着人家装斛量米发放,并未看到有过霉变,难不成之前真的是故意闹事不成?也不知道查证了二三十人,终于有眼尖的士卒大叫了一声:“有了,那不是霉变的?”

  可话音刚落,吴博便又惊又怒地叫道:“大帅,这便是此前抽刀刺袋,质问于我的人!”

  那军士哪曾想到今天面对这样乱哄哄的局面,他又在脸上抹了两把浮灰,吴博竟然还能记住自己,一时间措手不及。看了一眼四周围,见还有自己人在,他方才色厉内荏地叫道:“吴参军认错人了!你说的那人已经刺破了自己盛米的口袋,可我这条却还完好无损!”

  “你这身材容貌,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而且,我也有证据。”吴博今天吃了好些苦头,心里憋火极了,这会儿不禁嘿然冷笑道,“之前我几次想要出声弹压,却都被你故意使人打岔,情急之下,我曾经攥住你的手腕理论,撕扯之下,应是抓伤了你的胳膊。有胆量你给我撩起袖子让人看清楚,然后好好说说,缘何既是揭开放米情弊的功臣,却躲在人后头不敢现身!”

  此话一出,也不知道多少目光全都汇聚在那军士身上。那军士原本拿着混有霉米的口袋上来,是希望能够出些乱子好脱身,谁知道吴博不但眼尖,而且心细,这下子他顿时骑虎难下。更让他意外的是,人群中突然有人嚷嚷了一嗓子:“没错,我到得早,就是这秦大疤嚷嚷着说是米发霉了!别看他把脸给涂黑了,他那样子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随着有人认出了这个秦大疤,继而便有更多的人出声叫破。见此人顿时狼狈非常,杜士仪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既是你这米袋中有霉米,且先退一旁,待我检视他人领的米再作计较。虽则你之前心中有鬼不愿出头,可我也不会没有证据便随意加罪于你!”

  杜士仪的这一态度顿时得到了一众军士的拥护,之前验证过手中米袋中皆无霉变的那些士卒,主动为杜士仪充当看守,以至于那秦大疤的几个同伴投鼠忌器,再加上米袋中各有玄虚,都索性悄悄往外躲,可出口已经被郭子仪守住,他们只能无奈又退了回来。须臾就是小半个时辰,几百号人一一验看完毕,除却这秦大疤之外,还有五个领过霉米的人。面对如此光景,吴博终于缓过神来,在虎牙的压阵下认出,这几个正是领米时的闹事之辈,一时间四周一片哗然。

  那正是几个在军中横行霸道骄横跋扈的刺头!

  里头杜士仪用明晰的态度和正确的手段压住了阵脚,外头郭子仪同样面对着不比战场厮杀稍弱的压力。因为掌管两万余人经略军的经略军正将曹相东,就这么带着大批偏裨将校站在他的面前!尽管他是宦门子弟,这些年来父亲官运亨通,自己也是制举及第多年战阵,可怎比得上曹相东起自卒伍,三十年来摸爬滚打领军一方的底气?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带着麾下死死将曹相东阻拦在外。

  “曹将军,大帅军令如此,不查出内中发放饷米的情弊,不许放任何人入内,否则,末将便得受军法处置!”

  郭子仪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申这句话了,而曹相东也不知道换过多少种说辞,甚至一度语出威胁,可自始至终就是无法突破郭子仪的把守。从前他对于这个裨将并无多少了解和重视,朔方经略军中勇士如云,很多人都能独当一面,郭子仪还没有出类拔萃到那种地步。可平日里他一旦板下脸来,就连副将谢智陈永也会噤若寒蝉,可郭子仪却始终不肯让路,他这才隐隐感到,自己小看了此人。

  “郭子仪,这次是朔方经略军中的内务,就算是大帅,也绝不会吩咐人阻我这经略军正将前去协同处置此事,你若以为单凭大帅军令便能自作主张,那便大错特错了!”曹相东想到京城来书,终于把心一横,厉声吩咐道,“左右给我听好了,若再有人敢拦阻,杀无赦!”

  眼见曹相东左右抽刀出鞘,一时竟是剑拔弩张之势,郭子仪顿时也动了真火。他自从被杜士仪复职经略军先锋使,曹相东明里暗里给他使的绊子就没少过,想到今天出城射猎得杜士仪托以重任,紧跟着又许以朔方节度先锋使,再加上刚刚杜士仪只带着虎牙和张兴入内时,将外间全都托付给自己看守的那种信赖,他登时摒弃了一切顾虑,竟是也随之踏前了一步。

  “若是曹将军要强闯,便踏着我郭子仪的尸体过去!”

  郭子仪素来治军宽和,与下头将卒打成一片,听得此言,左右亲兵顿时为之哗然。一时间,他的麾下齐齐随之上前卫护,一副不怕冲突的架势。

  曹相东眼见来真的亦不能让郭子仪退却,一张脸上终于露出了森然怒色。然而,他虽为经略军正将,不是战时却根本没有斩杀大将的职权,更何况杜士仪方才是名正言顺的朔方节帅,倘若他真的禁不住激动手,转眼间便是送给对方一个天大的把柄。即便肚子里万分憋火,可权衡利弊,再算算时间,他都不得不承认,这次很可能就此输了一局。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眯起眼睛盯着郭子仪好一会儿,最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见主将都走了,其余将校偏裨以及亲兵士卒面面相觑,有的慌忙跟了上去,还有的则不免和曹相东一样,用带着几许寻味的目光端详郭子仪。至于有和郭子仪还算熟识的,则是趁人不备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方才溜之大吉。不过须臾,刚刚满满当当全都是人的地方便完全空了出来。直到这时候,郭子仪方才觉得后背心已经湿透了,即便如今只是稍有暖意,尚未到动辄出汗的时节。

  他真怕曹相东动了杀心。他今日因扈从杜士仪出城狩猎,带了三百兵马,相比曹相东带的人并不少,可真正动起手来,有多少人敢真的冲着这位经略军正将挥刀?就连他自己,恐怕也会投鼠忌器。万幸刚刚曹相东的跋扈激起了下属的血气,否则这一关真的未必能过。可如今虽是暂且挡下了曹相东,却也意味着,他若是再回朔方经略军,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郭头,郭头,大帅出来了!”

  一个亲兵用亲呢的称呼提醒了郭子仪一句,他转身一看,见果然是杜士仪在众多士卒的簇拥下出来,连忙迎了上前。行过礼后,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杜士仪便冲着他颔首说道:“今日多亏子仪护持,因而我方才能够查出这几个害群之马。你给我亲自去传令,一个时辰之内,节堂聚将,迟到者斩!”

  郭子仪敏锐地觉察到杜士仪这言语中的杀气,心中一凛便立刻躬身应诺。果然,等到他再次见到经略军正将曹相东,转达了杜士仪的这一命令时,素来沉着稳重的曹相东亦是露出了一丝惊色,随即就把他打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灵州大都督府节堂之内,一时众将云集。倘若没有杜士仪那句迟到者斩,也许会有人踩着最后一通聚将鼓赶来,可既然是有那句话,谁都不乐意去当那杀鸡儆猴的鸡,就连曹相东也在第一时间站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今日发放饷米时发生的那一幕,自曹相东以下,经略军中有名有号的几乎都在现场露了面,却成全了郭子仪不畏强权的威名,这会儿竟连交头接耳的人都没有。

  背后的手段使得,当面的桀骜却要不得!须知节帅之威,先斩后奏,又不是没人当过那刀下亡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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