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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盛唐风月(12月26日 更新至"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群情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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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诱敌之计

        以利害动之,杜士仪笃定王培义必然会做出合乎逻辑的选择,此刻见王芳烈满脸不情愿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不禁微微一笑。.

      “云州去白登山不远,更何况我自有随从,不用偏劳了。”

      王芳烈不料想杜士仪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登时勃然大怒。可还不等他开口一泄心头激愤,杜士仪便又接着说道:“若是真的诚心诚意相送,只要有尊驾一人便行了。如何,王郎君可敢和我到云州一行?”

      “去就去,不过是区区云州,难道还是龙潭虎穴不成?”

      王芳烈本就好强争胜,此刻立时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然而,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回去之后,当到山脚下那座封住了上山路途的大门之际,他举目眺望杜士仪那些远远等候的随从,突然用挑衅的语气问道:“杜长史刚刚在家父面前侃侃而谈,甚至语多不逊,难道便以为我白登山无人?你就不曾想过,倘使我就此把你留在白登山,那结果会如何?”

      “你可以试一试,但那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白登山上那座已经存在了四十余年的山寨被连根拔起,二是你们就此流亡异域投靠突厥,亦或是奚族契丹。”杜士仪见王芳烈再次气急败坏,拳头甚至捏紧得咔咔作响,他便仿佛没看见似的,又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更何况,你真以为你能够把我留在白登山?”

      王芳烈正要反唇相讥,可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背后一凉,紧跟着眼睛就看见一道寒光横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不可思议地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发现自己身侧赫然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灰衣年轻人,此刻面对自己的目光,那持刀架在他肩膀上的手甚至丝毫没有任何颤动,他不禁为之大震。这时候,眼见得山门那边的守卫人等都慌忙迎了上来,他本想呼救,可出于自尊心,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他不禁咬咬牙大喝了一声。

      “都给我退回去开山门”

      发现山门徐徐打开,杜士仪对罗盈赞赏地竖起了大拇指,旋即就走在了前头。等到赤毕等人全都迎了上来,而王芳烈则是面色晦涩,他方才转头对那些想要上来救人,却又心存顾忌的守卫说道:“回复王公,之前我说的话,还请他好好考虑。他之公子,我先带回云州,自当视其为座上嘉宾”

      父亲都已经答应了让他亲自带人护送杜士仪回云州,如今临到山门前,杜士仪还来这么一套,算什么意思?

      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糊涂的王芳烈挣扎再三,由着那个神出鬼没突然拿下他的年轻人押着自己上了一匹双鞍马。他本打算在路上问些什么,可身后那人就仿佛哑巴似的不言不语,让他又是懊恼又是后悔。这种心绪一直持续到进了云州城,眼见得大路两边的百姓全都朝他们这些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其中瞩目的焦点就是自始至终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等进了公主府后,见杜士仪利落地一跃下马,他终于忍不住咆哮了起来。

      “杜长史,你究竟想要怎样”

      “罗盈,揪着他,我们去见贵主”

      王芳烈恼羞成怒,哪肯轻易就范,可谁曾想罗盈对着他的脑后就是一下,他一时头晕眼花,对方却轻轻松松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下了马来。狼狈不堪的他直到被人硬生生拖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方才再次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杜长史,你把我阿爷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不成?我阿爷已经愿意和云州共进退,你来这一套,不怕我阿爷寒了心?我还有两个弟弟,就算你拿着我为人质,我阿爷也不会对你言听计从,你到底想干什么”

      “令尊深明大义,我着实钦佩。只可惜,他这决断来得太晚了一些。”见王芳烈气咻咻地要说话,杜士仪示意罗盈松开手,这才笑吟吟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前去白登山,本就不是要他第一时间易帜服从云州都督府的号令,而是希望他配合我的诱敌之计。白登山也好,云州城也罢,全都是人员混杂,难以保证消息不会泄露,他不是在我和他面谈时痛下决心,而是其后再派你相从。为了演一场好戏给别人看看,我也只能委屈一下王公子了。”

      王芳烈虽然姓子暴躁,可也不是傻瓜,此时此刻细细品味杜士仪的言外之音,他隐约明白了什么。用手捂着生疼的后颈,又恶狠狠地瞪了罗盈一眼,他这才皱着眉头问道:“你是想让别人以为,你去白登山招抚失败,然后用计擒了我回云州,以此来要挟我阿爷?杜长史,你怎么就能确定我阿爷不会信以为真,要是那样,岂不是弄巧成拙?”

      “你阿爷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应该不至于如此。更何况,我如今新到云州,与其放着一股人员不清来历不明的马贼在云州境内流窜,只能冒点风险了”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看着罗盈说道,“也好向王公子介绍一下,这是我一个好友,学艺自嵩山少林寺,曾从张燕公平河西,屡立功勋的原麟州镇将罗盈,他的妻子,便是剑舞天下无双的公孙大家高足。你虽是一门忠烈,家学渊源,不过有心算无心败在他手中,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你安心在公主府住两曰,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罗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芳烈拱了拱手表示歉意,见这中年大个子满脸被气疯了的表情,他赶紧跟在杜士仪背后溜之大吉。到了门外,他见赤毕已经等在了那里,等他们一出来就如同一尊门神似的上前守着,他想起杜士仪刚刚介绍时说自己是友人,心里又是激动,又有些不安。

      “杜长史,这样真的不要紧么?因为你之前说过,按你指令动手,但不要说话,这位王公子会不会怀恨在心?”

      “他如何去想我管不着,要紧的是他父亲。我当然不会寄希望于别人心领神会,罗盈,待会儿还要辛苦你跑一趟白登山送信,不过千万多加小心。”

      杜士仪对罗盈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可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上来,他不禁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却只见罗盈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快走两步追上了他,却是面露赧颜地问道:“杜长史,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么?我之前不辞而别,又几年没半点音信,甚至还拐走了岳娘子……”

      见其说着说着就耷拉下了脑袋,满脸的惭愧,杜士仪忍不住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可爱的光头小和尚。只不过,如今罗盈比自己还高小半个头,人亦是魁梧壮健,头发亦是浓密黑亮,再想摸头,也找不到昔曰感觉了。于是,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那结实的胳膊上狠狠来了一拳,见其仿佛根本没感觉到似的,他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初从同罗部到奚王牙帐,我们不是同舟共济了两回?除非你不把我当成朋友,否则废话少说对了,以后不要叫什么杜长史,你比我小,叫阿兄,抑或者是叫十九兄,走了,跟我去书斋

      喉头梗着千言万语,但看着杜士仪那背影,罗盈最终只迸出了一个字:“是”

      白登山半山腰的山寨之中,当王培义接过去而复返的罗盈呈递上来的杜士仪亲笔信,确认竹筒上的封泥和印章完好无损,并无被人拆看的痕迹之后,他方才将其拆开,取出那一卷纸后细细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完全没有领会错其中的意思,他在暗地舒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换了一副疾言厉色的表情。

      “好,好我待杜长史如上宾,甚至派长子护送下山,没想到他便是用如此诡谲伎俩对付我的诚意从今往后,云州是云州,白登山是白登山,再也没有任何干系我便当没有那长子,他不用费心想着如何拿人挟制于我了来人,送客,看在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份上,我今曰不为难你,但若是你曰后再出现在白登山,杀无赦”

      等到那个信使被人像看押犯人似的送了下山去,王培义方才吩咐人叫来了自己的另两个儿子,又让心腹在外头看守。见他们全都是满脸的义愤填膺,仿佛只要自己说一句话,就会立刻冲去云州城把王芳烈给救出来,他暗叹杜士仪分明比他这三个儿子都年轻,却偏偏能够想出如此计策来。斟酌片刻,他就索姓把杜士仪的信给了两人看,见两人传看之后,一个惊呼,一个瞠目结舌,他方才冷笑了一声。

      “都好好学学,何谓诱敌之计立刻在山寨中放出消息去,就说三天之后,我要夜袭云州,救回你们的兄长如若此战如这位杜长史所想,我们总算有一份进身之礼送上,今后也就名正言顺了”

      无论是云州城,还是白登山中,新任云州长史直接把白登山中那位王氏少主给裹挟了回来的事,一时被传得沸沸扬扬。这天傍晚,当几路探子匆匆回来,将如此消息呈报给了自家首领的时候,因为已经从白登山山寨中得知了三曰后夜袭的消息,那髭须大汉登时哈哈大笑。

      “都说这杜十九何等厉害,我看是读书读傻了也罢也罢,趁着白登山中那伙家伙倾巢而出的机会,我们跟着趁乱杀进云州城,烧了那座公主府,给那杜十九一个下马威如今大唐西线还有吐蕃人虎视眈眈,朔方那边的突厥人也绝非好捏的软柿子,他们不可能把太多人力物力投入这云州区区边陲之地这一仗所得,你们全都可以自己收进腰包。此次全部人马尽皆进发,届时一击则去,留下证物,这一回李鲁苏就是不想背黑锅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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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覆灭

    午夜时分,云州城已经陷入了一片寂静。自打新任云州长史杜士仪上任以来,采取的是比平日更加严厉的宵禁政策,这时分站在城头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满城除却一处仿佛是豪宅的建筑之外,再无半点灯火。城头上,轮值的兵卒们虽是来回巡视着,但几个人都打着呵欠无精打采。在城外的城墙下方,甚至能听到上头隐隐传来的说话声,显然是在议论新到任的杜士仪。
  
  “这位杜长史还真是胆大,竟然把白登山那位少主给硬绑了来。”
  
  “什么胆大,他这简直是胡闹白登山中那些人岂是好惹的?这些家伙曾经深入突厥腹地劫过一拨马贼,据说人杀光了货劫光了,没留下半点痕迹,这样的杀神岂是能惹的?”
  
  “少在背后说闲话。贵主相信他,他又是朝廷委任的命官,我们还能怎么着?听命行事吧,只希望白登山那边不要狗急跳墙就好”
  
  当这些议论声渐渐轻下来后不多久,几架轻巧的云梯寂静无声地搭上了城头,很快,十余个敏捷的人影翻上了城墙,随着上头几个微不可闻的呻吟惨叫和重物坠地声,须臾四面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不多时,更多人影悄然跃上了城墙,窸窸窣窣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很快,城门赫然洞开。而大约盏茶功夫,城内就传来了阵阵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当又过了一刻钟之后,尾随其后的又一拨近两百余人悄然闯入了云州城时,就只见不远处火光熊熊,分明已经战事正酣。
  
  “白登山的人果然是攻入云州来救人了”髭须大汉喜上眉梢,一摆手便沉声吩咐道,“跟上这些人,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浑水摸鱼,今天我们就把这云州城搅一个天翻地覆”
  
  夜色中的马贼们并没有高声应答,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难以自抑的表情。云州修缮未久,城墙不高,城内里坊也不甚整齐,他们又有内应打探清楚了地形,可终究在城中骑战不便,夜战更难,再加上今夜不在于杀敌多少,而在于趁乱劫掠,嫁祸于人,马贼们的坐骑都留在了城外由专人看守,甚至马嘴都上了衔条,就是为了保持安静。
  
  此刻,一行人在漆黑的大街上飞快地朝着公主府进发,耳听得喊杀声越来越近,四处有不少屋子仿佛已经透出了被烧着的火光,领头的髭须大汉自是越来越兴奋,就当他捏紧了手中的钢刀,幻想着届时两军混战,他这一支奇兵从天而降的一幕时,漆黑的街道上突然一下子骤放光明,四周围也不知道亮起了多少火炬,旋即便是无数破空疾响。眼见一阵箭雨倾泻而下,髭须大汉的笑容几乎顷刻间僵在脸上。
  
  他几乎本能地伏地打滚,随即将一把刀在身前舞得水泼不进,可如他这种反应迅疾的人终究只是半数,再加上一下子从暗到明的变化,以及心理上的猝不及防,这一轮箭雨过后,地上留下的尸体固然只有五六具,可身上中箭受伤的人却很不少。而此时此刻,不远处赫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第二轮,放”
  
  “不行,若是这样下去,会被死死压制在这小巷中,翻墙,分头走”
  
  髭须大汉此话一出,自己就根本不顾手下,直接翻过一旁的墙头,闯入了旁边的民宅。然而,和他想象中可以由此闯入屋子,再由他路逃窜不同,院子中已经有三个健卒严阵以待,一见他落地便围杀了上来。面对这种局面,髭须大汉哪里不知道自己当了这么多年马贼,这次是被人耍得团团转,几乎恨得牙痒痒的。他本是骁勇之辈,此刻狠下心来,便破釜沉舟杀上了前,可就在他砍翻其中一人,凶神恶煞地冲着另两人扑了上去的时候,他却只见两人从各自为战变成了彼此配合,嘴里含着的竹哨也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莫非是在呼叫援兵?
  
  髭须大汉再不敢恋战,逼退两人便往屋子退去,可让他又惊又怒的是,那屋子的门窗竟然被人用木条钉死,他猛踹猛砍也不见半点松动,只能无奈反身再去翻跃一旁的矮墙,可他才刚刚一蹬上了墙头,便只见一个长条黑影当头落下。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提刀挡格,可那一棍凌空下击的力道实在太大,他虎口巨震的同时,整个人也为之跌落地面。尽管他只是一触地便一滚逃开,但那凌厉的棍风仍是让他好一阵战栗,回过神时便发现,除了那个持棍的年轻人,刚刚自己砍翻的那健卒和剩余两人竟是都不见了。
  
  一对一的局面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得实在离谱。尽管只是一根齐眉棍,但那青年使得出神入化,不但他纵横东北少人能敌的刀法处处受克制,而且随着战局的逐渐拉长,他因为忧心退路,竟是越来越捉襟见肘。当外间传来了阵阵欢呼呐喊,分明表示战局已定时,他终于痛下决心,拼着右臂上被那齐眉棍扫了重重一下,几乎仿佛连骨头都裂了,却成功争取到了一个撤退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翻越一处墙头悄然落地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已经有众多兵卒蜂拥而至。就这么一失神间,他只见面前一点锋芒从下头猛然弹起,直直地扎入了他的右胁。惨呼一声的他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紧跟着左腿亦是传来了一阵剧痛,一时忍不住单膝跪地。当那一点锋芒倏然收起,看见身侧不远阴影处那持枪而立的人赫然是一个年方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时,他终于禁不住这一晚上的连番打击,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罗盈从墙头落下的时候,发现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刚刚那个自己费尽力气方才打伤了的髭须大汉已经浑身是血地躺在了地上,他不禁诧异地看了一眼那持枪而立的少年,记起这便是杜士仪刚到云州的那一天,从固安公主那儿要来放在身边的近卫南八。不等他开口,南八便持枪拱了拱手。
  
  “多亏罗将军把他打怕了,我这才能够趁势偷袭拿下了他。”
  
  “这家伙太滑溜,我没能留下他,这是南小弟的功劳。”
  
  罗盈哪里会和人抢功,连忙摆了摆手。两人还在这里客气个没完,不远处的健卒中间,却有人高声叫道:“杜长史有命,若有活口,一律押解到公主府。”
  
  听到活口两个字,相互谦让的两个人方才回过神,罗盈先行上去查看那髭须大汉的伤势,见其流血过多,已经陷入了半昏迷,这些年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生死厮杀的他连忙撕下了对方的衣裳,做了简单的包扎,又上了些金创药做紧急止血,而后将人手脚捆了个结实,这才二话不说地把人扛在了肩上。一旁的南八看着这一幕,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持枪跟在了后头。等他们俩一前一后终于来到了公主府门前时,却只见这里点开了一排火炬,照射得四下无比亮堂。
  
  此时此刻,赤毕精神奕奕地上前禀报道:“白登山中人出城包抄,这些马贼留在城外接应的人无一漏网。白登山命人呈报,所得马匹二百余匹,均是良驹”
  
  之所以人才百余人,马却超过两百余匹,便是因为这些马贼习惯于跑路,人人都是两匹马的标准配备。而且相比拉车和运货的驽马,这些良马都是相当不错的品种,一匹马五十贯不在话下。也就是说,单单这两百多匹马,卖掉所得便超过万贯
  
  杜士仪心里很清楚,王培义不是不能昧下这一笔额外的收入,之所以如实报上来,不过是为了示好。因此,他点了点头,再次问了今夜死伤,当得知如此布置周密的埋伏,仍然死了八人,伤了二三十人之后,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
  
  “所得一半马匹拨给白登山的人。另外,今夜死者每人抚恤三万钱贯,兄弟子侄选一人为云州都督府近卫。伤者每人抚恤一万钱,官给治伤,伤愈之后,可入都督府效力。即日起,云州都督府募兵,愿效力军前者,其家人终身免租役今夜奋力杀敌者,以斩首记功,其余各赏一万钱贯”
  
  挟今夜大胜之势宣布了这么一件事,而且赏格丰厚,平日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一时下头被临时调集来的一百五十余人自然欢呼雷动。因此,当杜士仪吩咐打扫战场,安抚全城,人人应诺没有丝毫违逆。当杜士仪回转身进了公主府,进了固安公主寝堂之后,面对这位阿姊喜悦的目光,他便笑着说道:“终于报了阿姊被人劫杀的一箭之仇所幸此次还拿有活口,能够细细审问幕后主使”
  
  “你的诱敌之计奏效,初来云州这第一把火烧得人人服气,那就行了,至于是不是拿到主使,那不重要。”固安公主示意杜士仪坐下,这才问道,“刚刚张耀进来说了你的重赏令,你初到云州,非赏罚分明,不能服众,这固然没错。可你如此措置,只会让人人都锐意从军,可这样一来,城中军民失衡,日后粮食从何供给?等到迁徙的人大肆涌入,粮食可就吃紧,今年就算赶得上播种,秋收却难。”
  
  “阿姊的担心我知道。如今聚于云州的这些人,多数有足够的自保之力,这些健勇用来补充兵员最是合适,至于粮食之事,一年之内,怕还是要靠外部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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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禁卒闹事,神龙现身

    一夜的厮杀,当寻常百姓大清早打开门,看见街道上残存的一处处血迹时,无不心惊肉跳。然而,沿街敲锣打鼓,高声嚷嚷着昨夜来犯马贼已然全歼的声音,却让人们刚刚提起的心复又放了下来。尽管有人不相信,可云州四处城门上方悬挂着一个个狰狞可怖的人头,有心人东西南北转了一圈数下来,竟是整整八十联想到此前据说固安公主遭袭之际,传言道是马贼只有约摸百余人,城中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欢腾
  
  不过,有人高兴,也有人不高兴。这其中,跟着杜士仪从京城过来的北门禁军中精选出来的健卒,便是最最恼火的。自打进了云州城,履新的杜士仪就仿佛把他们忘记了似的,只让人安排了他们的食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次。就连昨晚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在事先竟是一丁点都不知道。四个王毛仲悄悄安排在其中的钉子彼此碰头一合计,全都是一筹莫展,最后便有人突然轻咦了一声。
  
  “对了,你们有没有发觉,咱们这次的人当中,大多都是葛大将军挑选出来的,而陈大将军那里出了十几二十个人,其中有几个人自成体系,从路上一直到现在,都从来不和咱们搭话,而且看上去也面生得很。”
  
  这人起了个头,其他三人也都觉得有些纳闷。攒眉苦思了一会,其中那个容长脸的便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会儿我偷偷瞧了一眼,有一个很少和人照面,但看着极其年轻,我恍惚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真要是贵人,怎会到云州这种地方来?再说了,圣人防着宗室们和防贼似的,绝不会是宗室中人。不过,陈大将军为人谨慎,说不定这几个人另有目的,总之,凡事避着他们一些,免得回头给王大将军惹上麻烦。”
  
  背地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在京城还得提防隔墙有耳,但在云州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众人就全无心理负担了,当即一阵哄笑,很快就略过了这一茬。然而,王毛仲吩咐的任务倘若完不成,他们全都没法回去交差,因此头碰头地一合计,四个人终于商量出了一个办法。
  
  他们可不是寻常阿猫阿狗,乃是北门禁军,天子近卫跟着杜士仪跑到云州来,这就已经够委屈了,关键时刻还被人撂在一边,眼看人家又是重赏又是建功,他们却连口汤头都喝不着,想来忍无可忍的人应该多得很干脆煽动了人齐齐去闹事,这样一来,杜士仪可就没办法继续干晾着他们了
  
  说做就做,四人分头去自己认识或是相熟的人那儿舌粲莲花地一说,很快便引来了相当的共鸣。最后,整整一百名健卒竟是到齐了八十余人。这一大堆人往公主府门前一站,旌旗招展甲胄鲜亮,自然而然显得气势汹汹。这时候,起头去游说发动的四个人已经隐藏在了幕后,而出面的正是有正八品司戈的官衔,名义上是这百人之首的窦德武。
  
  尽管出自窦氏,但三代之内没出过什么显宦,自己以勋官子弟入仕,如今四十出头也不过是正八品上的司戈,窦德武本没有多少雄心,此来云州也是打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可是,杜士仪这样明显冷落他们的做法,让他的心里也大为不满,眼见着属下们也都忍不下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当他死板着一张脸把求见杜士仪的话对门上说了出去之后,他心里就隐隐之间有些后悔了。
  
  那杜十九可不是好惹的,入仕这许多年拉下马的对手且不说,此次一条诱敌之计一晚上就杀了那么多马贼,如今悬首城门的脑袋尚未风干,他这带头一闹,会不会被成为杀鸡儆猴的那个人?
  
  可再后悔,他到这时节也只能硬挺着。好在他只等候了不多久,里头竟然不是召见,而是一身大红官服的杜士仪亲自出来。面对这情形,他心下稍安,行了个军礼后便沉声说道:“杜长史,我等应命扈从来到云州,也已经好几天了,可杜长史只命人安排我等食宿,却绝口不提其他安置,甚至于都不曾再见过我等一面。昨夜马贼夜袭,我等也并未受命出击,莫非杜长史是信不过我们不成?”
  
  窦德武到底是老油子,一开口就直接扣上了一个信不过的大帽子,立时激起了后头众人的共鸣,一时喧哗不止。而杜士仪并没有急着开口,眼见窦德武转身举手示意肃静,可却好一会儿都没能弹压下这些人,他心里就有了数目。等到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方才开了口。
  
  “之前固安公主遭袭,我担心云州境内不宁,这才请陛下拨了你们这一百人给我。可各位既然是北门禁军,职责是天子戍卫,而非我的护卫,我自然不好轻易调拨,故而到了云州城之后,便请贵主派人安排了你们的食宿。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而是你们对云州城内的情形不熟悉,对于云州城外的地形也不熟悉,与其作为先锋,还是作为后备更合适。如今马贼既然已经全数被歼,贵主说了,她的护卫已经绰绰有余,所以,我在报捷时已经请命,各位不日就可回归长安了。”
  
  此话一出,上下顿时一片哗然。平心而论,对于要前往离开长安足有将近两千里的云州,大多数人都是心里不乐意,但君命难违,他们只能从命。可是,昨晚上就那么一场仗,杜士仪那出手大方的战功加打赏的双重犒劳实在是打动了他们。天子禁卫的名头不过是好听,平日里逢年过节有些犒赏,但要往上爬却难如登天。于是,也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抗议声此起彼伏。
  
  见此情景,之前还密商过的四个人自然在人群中煽风点火。谁知道顷刻之间,刚刚和颜悦色仿佛很好说话的杜士仪,突然就沉下了脸。
  
  “陛下既是令尔等扈从我来云州,我如今所言便是军令。军令如山,尔等是想要哗变不成?”
  
  这重若千钧的一句话让人群为之暂时息声,就连同样心中不高兴的窦德武,见街道两侧已然被全副武装的兵卒给封堵了,也不禁闭上了嘴。就在这时候,鸦雀无声的人群中突然又传来了一声愤愤的叫嚷。
  
  “杜长史这是厚此薄彼,瞧不起咱们北门禁军”
  
  “喧哗者出列”
  
  杜士仪早就预料到,倘若自己让李隆基派健卒扈从,那这些人当中必然会被人掺沙子,尤其是对北门禁军极有影响力的王毛仲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此时此刻,他重重喝了一声后,见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却没人站出来承认,他便冷笑道,“北门禁军曾经随陛下平乱,立下过汗马功劳,此威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却掺入了几粒四处串联闹事的老鼠屎,以为我不知道不成?我杜十九眼睛里,从来揉不得沙子”
  
  杜士仪一下子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刚刚自以为聪明四下煽风点火的四个人登时面色大变。几乎是顷刻之间,刚刚见众人被杜士仪气势压住,情急之下嚷嚷了一声,想要激起群情的其中一人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死死扣住,不多时就被生拖硬拽出了人群。
  
  “杜长史,便是此人在煽风点火”
  
  行前杜士仪拜托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请她们俩帮忙去请陈玄礼帮忙,明着在北门禁军当中挑选了一二十个靠得住的,暗着又把另几个精干的人混入了葛福顺所拣选的人中。此时此刻见那被拖出人群的人先是面如死灰,随即还死硬地大声抗辩,他便环视一眼人群,不慌不忙地说道:“此人是否冤枉,你们应该各自心里有数。我更知道,今天你们云集公主府前,并不单单是此人煽风点火,还有其余数人”
  
  窦德武此刻已经隐隐明白,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一时建功立业的心思化作乌有,对于煽风点火的人反而是恨得牙痒痒的。就在一众北门禁军惊疑不定之际,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威势十足的声音:“来人,把那几个前后游说,挑唆人闹事的卑劣之徒拿下”
  
  随着这声音,很快有五六个人被拖出了人群。其中三个和刚刚那第一个暴露的同伴对视了一眼,同时惊骇莫名,而另外两人则是更加惊惶。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去质疑刚刚那说话的人,拥挤的人群突然被分开了一条道,紧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排众而出。
  
  只见其身材雄阔,面相方正,顾盼之间威仪十足。这青年到了杜士仪面前,客气地拱了拱手道:“在下王忠嗣,听闻云州有警,特意请得圣命,和杜长史同行至云州。没想到随行健卒中竟有如此宵小作祟,光天化日之下四处串联,馋毁杜长史及贵主,实在是罪无可恕”
  
  杜士仪今天本打算借着这些北门禁军立威,借口把这些极有可能被掺了沙子的家伙赶回长安,拔出其中的钉子,没想到会陡然发生这样的变故。王忠嗣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着实是如雷贯耳了。盛唐名将如云,其中,王忠嗣提拔了哥舒翰,张守珪提拔了安禄山,以至于后两者远远比前两者出名。只不过现如今的王忠嗣,还只是因为他是当今天子李隆基的假子而为少数人所知,所以他在一愣过后,便坦然一笑还礼
  
  “原来是王郎君。串联馋毁,我并不在意,但这些人竟然想要煽动北门禁军于云州城内闹事,我就忍无可忍了既然王郎君请得圣命到云州,这些健卒是走是留,煽动闹事者该如何处置,便劳请王郎君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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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托君以军权

     一夜之间心腹大患尽除,别说固安公主本来就是皮肉伤,唯有精神有些不济,就是再重的伤势,她都觉得自己能够立刻下地。此时此刻,高高兴兴在后院扶着张耀散了好一会儿步的她,乍听闻刚刚发生在公主府门外的事,舒展开来的眉头立时为之紧锁。想了又想,她便吩咐张耀道:“你悄悄去见阿弟,让他有空立刻来见我。”
  
  “那贵主……”
  
  “好些天没见阳光了,也要出来透口气。放心,难不成还会有刺客混入这公主府对我不利?”
  
  等到张耀应命而去,固安公主缓缓前行几步,一只手便不由自主支在了一旁的柳树上。对于王忠嗣这个名字,她初次听说,还是当初奉旨和蕃奚族之前方才听说的。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介卑微的庶女,对于外界的情形一无所知,但在王皇后宫中见到那个和皇太悳子同时入见的童子时,他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后来才知道,王忠嗣之父王海宾为统兵大将,那时对战吐蕃,其率领一路兵马,却因为几场战果颇丰的胜仗遭到同僚嫉恨,在其被困之后不去援救,任由其战死沙场。当今天子得知之后大为悲恸,不但封赠极厚,更是把时名王训的其子接到禁宫中,充作假子一般抚养,赐名为忠嗣。她还记得,就是唯一见过王忠嗣的那一次,天子问其关于东北的军略,那一个小小童子竟然说得头头是道,言说奚族不足为惧,契丹方才是心腹大患。
  
  不论是否出自师长的教导,小小年纪在天子面前就能不怯场,可见心性不同反响
  
  “阿姊”
  
  当固安公主听到这称呼时,方才从对久远记忆的沉思中回过神来。见杜士仪面色轻松,她终究忍不住担心,连声问道:“那王忠嗣怎会混在你的随员之中?他可有道名来意,身上可会有陛下的密旨?还有,这一百名健卒之中,有多少是他的人?”
  
  “阿姊,你这一下子问得太多了,我怎么答得上来?”杜士仪干脆上前去扶着固安公主,走了几步到一处石墩上坐下,这才笑着说道,“他若是不表露身份,阿姊也好,我也罢,都不会知道还有这样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混在随员之中,所以,他既然主动站了出来,反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其他人中有多少愿意听他分派,阿姊也不用担心,要知道,阿姊有护卫千人,而且在这云州城内一呼百应,即便他是陛下假子,也高不过阿姊的威望。”
  
  “可是,万一他有陛下密旨……”
  
  “陛下派了他随行,虽不在你我意料之内,可这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杜士仪很没有风仪地直接斜倚在了石凳旁边柳树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就比如今天那些北门禁军闹事,我就直接丢给他去处置了。而且,我听说这王忠嗣擅长军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真正上战场,既然陛下这次把人派到了我这里,那么,咱们不妨就大胆地让他多磨练磨练。他是自己不肯早现身,否则昨晚上这么大的事情,我是一定会让他一展所长的。”
  
  固安公主简直是哭笑不得:“你呀,就是改不了这胆大包天的习性不知道他来意如何,圣心何在,竟然就敢支使他?”
  
  “有何不敢?送上门来的璞玉,不打磨一番,让他给我出出力,我岂不是亏了?”杜士仪用市侩的语气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果见固安公主无奈摇头,他就避重就轻地说道,“总而言之,阿姊你只管安心养伤,我管政务军略,王子羽和小崔正在忙着整理云州城内各项条理和卷宗文书,至于后勤之类的事,自有后头的幼娘一路打点。”
  
  “好好,那我就看你们珠联璧合了。”
  
  尽管固安公主对王忠嗣的到来大为警惕,可杜士仪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她最终还是没有试图动摇他的想法,只是在杜士仪离开之后,招来张耀,命其悄悄派人盯紧王忠嗣的行踪。不多时,她便得知王忠嗣竟是命人将那六个煽风点火者斩首示众。午后,那六个血淋淋的脑袋,就已经和昨夜剿灭的马贼挂在了一块
  
  “年纪轻轻便如此狠辣,此子绝非善茬盯紧了,不能有半点马虎”
  
  而同样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杜士仪却不禁哈哈大笑。不论王忠嗣这是不是做给他看的,本性是跋扈也好,内敛也罢,这样一个深得圣眷,而且又军略不凡的人,绝不可能一直呆在云州这种百废待兴的地方很久。所以,他与其藏着掖着提防这么一位李隆基的假子,还不如大大方方让其想看什么看什么。所以,他很快便吩咐了陈宝儿去送帖子,邀王忠嗣晚间酉时过来赴宴。
  
  约了酉时,王忠嗣在酉时还差一刻的时候就到了。这一次相见,他只着了便袍,见杜士仪也是一身青衫示人,他不禁露出了笑容,在见礼之后便诚恳地说道:“杜长史,在下虽奉圣命,却只是奉命若有变故,则接管这百名健卒,并无实职。之前在下不曾事先通报,而在这些北门禁军咆哮喧哗之时,又来不及第一时间阻止,自知多有措置失当之处,还请杜长史宽宥。”
  
  见王忠嗣说着竟是离座而起,仿佛要谢罪的样子,杜士仪连忙笑着伸手将他搀扶住了:“王郎君不必如此。你可是年方九岁便授朝散大夫,位在从五品下,论官阶可在我之上。更何况,令尊王大将军当年在陇上极具威名,倘使他在,定然不会有此前吐蕃兵犯河西陇右,以至于节度败死之局只是没想到,我年少时敬慕的王大将军之子,竟然和我同行到了云州。若是我早早得知,在路上定当早与你浮一大白不过,到如今再喝也不晚。贵主闻听你来,特意找出了珍藏已久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就看你的酒量了”
  
  通过赞颂别人的父亲,以此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这是古今通用的法门,屡试不爽。王忠嗣如今又年轻,听到杜士仪口口声声说敬慕自己的亡父,他那棱角分明的脸立时更柔和了下来。及至入席,见一旁斟酒的,便是早先给自己送名帖,言说是杜士仪弟子的那个少年,他少不得投桃报李,称赞了陈宝儿两句,接过满斟了酒的夜光杯之后,他就站起了身来。
  
  “杜长史新官上任不过数日,便将这一股马贼剿灭,此等胆色军略,实在是令人佩服。为了此次大胜,我先敬一杯”
  
  “哪里是我的的胆色军略,是白登山豪杰忠烈义气,云州城将士用命而已。”杜士仪笑着满饮一杯后,却不想王忠嗣抢过了陈宝儿手中的酒壶,又再次给他斟满了。
  
  “这第二杯,是我向杜长史赔罪。”
  
  杜士仪本待推辞,可见王忠嗣那固执的样子,他想了想索性再次一饮而尽。可放下夜光杯,他却撩起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王忠嗣手中那酒壶,旋即反过来为其斟满了,这才自斟了一杯,因笑道:“王郎君连敬我两杯,我这个云州长史也得稍尽地主之谊。你替我安抚了那些健卒,消弭了一场骚动,这一杯我自然是应该敬你的。”
  
  两杯下肚,这会儿也熟稔了一些,王忠嗣便爽快地喝了。可见杜士仪竟上来又斟,他不禁想要伸手接过自己来,谁知道却被杜士仪用手拦住。
  
  “王郎君,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在云州还会停留多久?”
  
  “这个……”王忠嗣顿时有些犹豫,可见杜士仪目光清澈,自己若是虚言诓骗,只怕会毁了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丁点信任,他最终实话实说道,“不得圣谕,我恐怕还得在云州城内再停留一段时间。
  
  “如此甚好”杜士仪登时笑了,提起酒壶给王忠嗣斟满了之后,见其满脸不解,他就笑着说道,“王郎君到云州这几天,应该看见了这里的情形吧?说是百废待兴也不为过贵主固然曾经募过护卫,如今更允诺可将其交给我随意调拨,但这些人中,真正出自军中的少之又少。而我身边的人当中,罗盈出自麟州镇将,后来因为寻父而挂冠离去,如今又投奔了我,也唯有他出自军中。所以,我急需人整合兵马,操练战阵,王郎君乃是将门虎子,军略出众,不知肯为我分忧否?”
  
  王忠嗣此次奉命前来云州,固然是因为李隆基情知杜士仪和固安公主颇有关联,又对于荒废四十余年的云州很不放心,但从他自己的心里来说,一直长在深宫的他很希望能够游历北地,真正见识一下战阵。然而,昨夜的那场战事他已经错过了,可现如今杜士仪突然委以重任,他登时有一种后背心发热的感觉。
  
  他才二十出头,身上只有一个殿中监的尚辇奉御之职,从未真正上过战阵,杜士仪竟是不问他的来意,直截了当给了他独当一面的机会
  
  “杜长史就不怕我是纸上谈兵?”
  
  “万事开头难,我这个人,素来相信自己的眼光”
  
  见杜士仪执杯相敬,王忠嗣只觉得胸膛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气,当即举杯一饮而尽,继而就将其重重撂在了桌子上:“好,我必不负杜长史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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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钱粮人口,不可或缺

    王容比杜士仪晚五日出发,这并不只是因为杜士仪的任命来得太过紧急,家中一应事务都需要立时了结,而是因为按照杜士仪的计划,她原本就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把家务和田庄等等事情都暂时处理停当,又请了杜十三娘照拂,安抚了满心以为杜士仪是左迁的父兄,辞别了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王容几乎把杜家上下能抽调的人手全都抽调完了,只让自己在娘家时用过的几个心腹留守长安城,就在岳五娘和随从们的护送下启程出发。
  
  她知道前头的杜士仪为了尽快赶往云州,路上脚程一定会很快,再加上此行并未带那些沉重的书籍器物,她便索性改作男装打扮骑马赶路。这一路上,出了长安之后,她便通过从前往云州做茶叶生意而设立的一应商行,把云州复置,不日将行分田之事广泛散布了出去。当一行人终于到了太原府的时候,她便命人到晋阳县廨投帖,求见晋阳令李憕的夫人阴氏。
  
  作为张说的外甥女婿,又是宇文融的心腹,在这两人齐齐落马之际,李憕自然也保不住之前度支员外郎之位,左迁晋阳令。尽管太原升格为北都之后,晋阳和长安万年洛阳等京县一样,也同样升格为赤县,但相比西京东都多年帝京的底蕴,晋阳毕竟远不能及。李憕左迁晋阳令这一年多来,理政悳治事公允,在百姓中间颇有好评。当接到王容的投帖之后,他想了一想,最终便允妻子阴氏出面,在家中设宴款待王容。
  
  父亲阴行真已经去世,而舅父张说虽则起复,但已经再不可能登上相位,而丈夫既是舅父的外甥女婿,又是舅父的死敌宇文融的心腹,这些年阴氏夹在当中异常难做,脾气也从初嫁时的小小刁蛮,到如今的绵里藏针。尽管对天子于杜士仪的赐婚很有些纳闷,可她在待客之际却半点都没有表露出来。寒暄过后,说了些妇道人家之间的小小闲话,她见王容身后不远处的自家婢女使眼色,便知道了丈夫的意思,想了想便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杜长史赴云州时路过太原府,不过是数日之前的事,王娘子却转眼就到了,这路上脚程实在颇快啊
  
  “我是一路男装骑马过来的。”
  
  阴氏闻言登时大吃一惊。要知道,大唐贵女固然常常外出骑马,可马前有昆仑奴牵马执蹬,身后是随从婢女前呼后拥,就算兴之所至策马疾驰,也只是一小会儿,决计不会抛头露面地骑马赶路。只从这话中,她就觉察到了王容和自己的不同,压下那惊诧的神情后,便婉言规劝道:“王娘子还真是巾帼不下英豪,太原府到长安一千四百里,连日赶路何等辛苦。更何况如今云州局势应该尚未稳定下来,马贼既敢向固安公主一行人动手,你这贸贸然过去,若是有事可怎么好?”
  
  她这番话推心置腹,本来极其诚恳,可话音刚落,她就发现起头使眼色的那婢女脸色异常古怪。知道丈夫别有心意,自己恐怕说错了话,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她并不慌张,而是又娓娓改口道:“若是王娘子等不得,我这里有当年随扈过舅父的精锐护卫,你不妨带上他们赶路吧。”
  
  初次见面,阴氏便能如此慷慨,王容心里对张说的这位外甥女也有了大略的认识。她含笑欠了欠身,点了点头道:“多谢夫人厚谊。我只通些许防身之术,随行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只不过,相比于我一人,如今最重要的却是云州城的存粮以及粮道。杜郎行前已经有了剿灭马贼的腹案,但他却对我说,剿贼容易,治云州难。此前贵主安居云州,随行护卫再加上陆陆续续招纳的民众,约摸两千人,但随着复置云州,募兵屯田并举,必然会引来更多人,钱的事容易解决,反而是粮食上的事不好解决。所以,杜郎因朔州录事参军郭郎来信提及,嘱我路过太原府时,一定要来拜访李明府。”
  
  听到居然涉及到粮食的供应,阴氏就有些为难了。可瞥了那一眼微微点头的婢女,她立时笑道:“杜长史对王娘子还真是信赖备至。来人,去请李郎来,这样的大悳事,可不是我一介妇人能够做主的”
  
  李憕早就在外院徘徊,此刻里头终于出来人请他进去,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即便他再心急,还是在外头来来回回先转悠了两圈,忖度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信步进了寝堂。见阴氏陪着一个妙龄少悳妇起身相迎,他只飞快打量了人一眼便在心中赞叹了一声。
  
  都说王元宝之女年岁不小,并非杜士仪良配,可如今看来,此女风仪高华,丽质天生,竟是连当年在长安千金之中一直都是翘楚的妻子都被比下去了。
  
  李憕这晋阳令如今也是正五品上,比杜士仪那从五品上的云州长史还要高上两级,但一座城中,上头有太原府,他这个晋阳令能做得很有限,而杜士仪这个云州长史即便只是光杆司令,可在一幅完全空白的地图上描绘,谁也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政绩来。比如就在今天,来自云州的八百里军情加急就已经送到了太原城中。
  
  此刻他和王容见礼之后落座,便笑着说道:“王娘子今天来得实在巧,云州那儿刚刚给太原府送来了一个好消息,那股曾经劫杀过固安公主,使得贵主都受了伤的马贼,已然全歼,并拿到了活口十七人,其中甚至包括了这一支马贼的首领杜长史果然是好凌厉手段,令人敬服”
  
  阴氏在一旁亲自烹茶待客,闻听此言手一抖,险些把满勺的茶叶都给倒在了地上。她好容易镇定了一下心绪,这才明白为什么丈夫急着要来见王容,心下又是感慨,又是佩服。她可不认为杜士仪会随便杀民冒功,现如今云州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固安公主又在城中,既然报说大捷,那便一定是大捷别看杜士仪还带着什么百名健卒,那些桀骜不驯的北门禁军可未必会听一个文官的,这一场胜仗还真是为杜士仪入主云州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真的全歼了那些马贼?”尽管王容早在进了太原城之后,就已经从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这才会踩着时间点到李憕这儿拜访,但此刻她还是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念了一声无量寿佛,她便对李憕笑道,“多谢李明府告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马贼尽去,接下来便是我刚刚对尊夫人所说的粮食之事了。不瞒李明府说,此前杜郎行前曾经奏明陛下,往契丹、奚族和突厥的茶叶生意,将会在云州设立互市市集,征收税款,三五年之内,应该并不缺钱。”
  
  李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闻言很快就品味出,王容话语中那三五年之内的含义。诚然,随着茶叶的种植得到了深入推广,如今从西南淮南到江南,种茶户都大大增加,而做茶叶生意的商户也大大增加。而作为茶叶贸易的大户,如突厥契丹和奚族这样的外族人不能轻易到大唐市镇进行交易,那么,除了此前划归为互市区域的西受降城之外,云州便成为了又一个互市区域。而作为这种区域,粮食自然是重中之重
  
  他正要答话,王容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此外便是人口,云州复置,之前迁徙到朔州的民众,大多数已经扎根于新家,愿意回云州的恐怕并不多,所以杜郎一定会招募流民逃户屯田。所以,只怕不日之内,杜郎就会行文太原府及邻近各州县,请放迁徙的民众北上。”
  
  李憕登时明白,王容此来不止是为了事先打个招呼,也是为了今后杜士仪派人来交涉时,不至于推诿。他考虑再三,想到杜士仪举荐了宇文融,而张说也已经复出,仿佛对于杜士仪的敌意不复从前,再加上云州之地刚刚恢复,确实需要支持,他考虑再三,最终颔首道:“粮食之事非同小可。这样,这捷报既然刚刚传来,我先到太原府向太原尹李暠李公禀报一下此事。王娘子如果方便的话,不妨今夜留宿在这儿,让我家娘子尽一尽地主之谊。”
  
  既然今日前来,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王容自然笑吟吟地答应了。而李憕再三相邀,她最终答应了今夜就留宿在晋阳县廨。而李憕前脚刚走,阴氏便唤婢女去把一双儿女带来。刚刚她只不过是把王容当成了客人,可如今这番举动,自然是将其当成了亲朋一般。而王容见李憕一双儿女,儿子大约是七八岁,女儿却只三岁,粉妆玉琢,她喜欢得不得了,揽在怀中问了好些话,最终送了一人一方于阗玉佩作为见面
  
  她如此细致,阴氏自然待她更加亲切,等用了晚饭还不见李憕回来,她生怕王容等急了,派心腹婢女去客舍安顿王容的随行人等,又亲自安排客房。到了月上树梢时分,李憕终于回转了来,一见到王容便含笑拱手道:“李公说了,只要现钱交易,云州到邻近各州买米,当敞开供应至于人口,他会尽快行文各州,但凡过所公验是往云州,而户籍又不在本州县的,立时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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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造势

     杜士仪初到云州不过三日,便成功以诱敌之计,诱歼了那一股行踪莫测的马贼,消息传到相邻的朔州,正在想方设法和朔州刺史魏林打交道的录事参军郭荃顿时喜出望外。在做好了相应安排之后,他便再次求见魏林。
  
  朔州刺史魏林是睿宗朝名相魏知古之子,尽管魏知古因为姚崇深忌,阴加馋毁,开元初年只当了没多久的中书令便罢为工部尚书,而后郁郁而终,但因为当初魏知古在关键时刻,曾经将太平公主密谋悄悄告知于李隆基,当今天子对于他的五个儿子都优厚得很。这其中,身为季子的魏林便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明经及第后一路稳稳当当迁转,如今尚不足四十便已经官居朔州刺史,独当一面,被认为是鹿城魏氏这一辈的中坚。而他的性子,也秉承了和其父一样的方直。
  
  本来他对杜士仪这次只身上任很不以为然,以为是沽名钓誉,更何况杜士仪还在御前指名调了他这里刚刚上任没多久的录事参军事郭荃去帮手。然而,杜士仪从朔州北上云州,不过区区数日的功夫便传来了这等喜讯,而且信使路过朔州的时候,对那一夜的大胜细节并不讳言,所以他不得不相信。此刻见郭荃来见,这些日子以来,原本看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终于表情有所缓和。
  
  “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朔州从当初武德四年的四千余口到如今的将近两万口人,历经了百多年当初云州居人,在朔州已然安居乐业,若是强下迁徙令,只会逼得百姓背井离乡。你也应该知道,云州纵使有贵主坐镇,尚且有马贼觊觎,更何况现如今云州城高不过两丈,口不到两千,不足以凭恃”
  
  魏林要说的这些,郭荃如何不知道?他想起杜士仪之前路过朔州时对自己的嘱咐,当即诚恳地拱了拱手道:“使君所言正是,杜长史并没有下令强徙的意思,只是说,请使君在朔州所辖各县贴出榜文,愿徙往云州者,人授田百亩,免租庸调十年,若一户之家,有一丁口愿受募为兵者,三十年之内,全家丁口免征租庸调。除此之外,官给耕牛及种子。愿者录名登籍,不愿者绝不勉强。”
  
  之前魏林每次见郭荃,都是根本连话都不听其说完,就三言两语将其打发出去,这一次郭荃完完整整阐述了杜士仪的政令,他终于不禁大吃一惊。在心里权衡着这些政令,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大多数人都会贪恋现如今还算安稳的生活,这朔州也算是宽乡,地广人稀,但靠近朔州和马邑附近的土地,都早已被本地豪强分割殆尽,而寻常百姓为了提防不时越境袭扰的突厥人,根本不敢在离城池太远的地方垦荒,再加上耕牛种子和免租庸调的诱惑,只怕真有不少人会去云州
  
  即便不想自己的地盘上人口减少,但他又不是那等私心极重的人,不可能毫无理由拦阻这样的善政。在想了又想之后,魏林便开口说道:“可以,但公文之上,必须下一个限制。各州在籍民户,不许请过所公验迁徙。唯有当年原籍云州,及不在籍的逃户,可请过所公验,迁至云州。”
  
  郭荃几乎想都不想便满口答应道:“好,多谢魏使君”
  
  当王容和岳五娘一行人抵达了朔州的时候,满城已经尽皆贴出了榜文。看见一处坊墙下围了众多男女老少指指点点议论不休,王容还没开口,岳五娘便笑着说道:“幼娘,你们先去客舍投宿,我去打探打探消息,回头就去找你们。”
  
  还来不及答应,王容就看见岳五娘一跃飘然下马,三两步就上前挤入了那足足有几十人的人群中。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王容也打消了把人叫回来的打算,侧头便对刘墨吩咐道:“我们先去客舍,岳娘子最是机敏,一会儿就能找来的。”
  
  杜士仪那一拨随从部曲中,赤毕为首;王容身边这一拨随从部曲中,则是刘墨为首。他闻言自不会违逆,立时调拨了两人去四处坊门武侯处打听最合适的客舍。而等到一行人在客舍住了下来之后,王容依旧命人去朔州刺史署投帖。而岳五娘也已经穿梭在各处公文张贴之处,弄清楚了这朔州城内连日以来闹得沸沸扬扬之事。因而,她轻轻松松找到了王容等人投宿的客栈,与其商量了一阵子,便趁着王容接到刺史署邀约前往拜会郭荃的夫人之际,换上女装带了剑器悄然出门。
  
  她本就是艳光慑人,此刻一身女装背着剑器走在街头,也不知道引来了多少人回头一顾。而她旁若无人地找了个路人,问明白这朔州城内最大的酒肆,便是在城北三林坊的一座胡姬酒肆,她便径直找了过去。此刻已经时近傍晚,正是城门将闭,行将宵禁的时节,然而坊门一关,却是另一个小世界,那些通宵营业的酒肆比比皆是。当她步入那家名为兰陵的胡姬酒肆时,见居中一个衣着暴露的胡服艳姬正在跳着胡旋舞,她不禁嘴角一挑,就这么施施然挑了一处空座头坐了下来,趁着一曲终了彩声雷动的时候高叫了一声
  
  “来一斗清酒”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酒肆,炫耀酒量的人从来不在少数,可女子的声音便极其少见了。因此,岳五娘这一声高喝,一时间也不知道引来了多少好奇的目光,待见那从容自若高声呼酒的竟是一个美艳女郎,立时便有人蠢蠢欲动。
  
  几乎是同一时间,岳五娘身边的三个坐席就都被人占了。三人年纪不一,但唯一相同的就是虎背熊腰,一看便是精悍之辈。早就喝了不少的他们色迷迷地盯着面前的女郎,其中一个更是在店中伙计上了一斗清酒之后,立时双手举起酒斗,抢先给岳五娘斟满了,而溢出来的酒液在桌子上流得四处都是,他也不嫌腌躜,直接用袖子将其擦干。
  
  “娘子何方人士,竟有这等好酒量?”
  
  “一斗酒算什么好酒量。当初我在高昌时,葡萄美酒一顿下肚两三斗也不在话下”岳五娘信口胡诌,见三人全都不信,她便若无其事地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即伸手拦住想要抢着为自己斟酒的那三条大汉,只一手就讲那硕大的酒斗直接提了起来,稳稳当当给自己的酒碗注满了,却是不曾溢出一滴来。见她举重若轻地放下酒斗,三人都是识货的,彼此面面相觑的同时,心中全都是一凛。
  
  好功夫,这美艳女郎究竟是何方神圣?
  
  下头小小的试探和交锋,而台上的胡姬已经开始了另一轮的胡旋舞。随着她婀娜多姿地在小小的圆毯上旋出了绚烂的舞姿,一时就酒肆中有人打拍子,有人以箸击碗,也有人大呼小叫,怎一番热闹喧天的景象。当这一曲再次结束,满头大汗满脸潮红的胡姬笑吟吟地下来逐席请赏,到了岳五娘面前的时候,刚刚一口气十几碗酒下肚,却是面不改色的岳五娘却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胡旋舞是跳得不错,可我在龟兹见过更好的”
  
  那胡姬虽不是自由身,但若论胡旋舞,她在朔州也是稳坐第一把交椅,连那些官妓也都自叹不如。因此听到这赤裸裸的挑衅,她登时不乐意了。再加上岳五娘比她更美艳照人,她几乎想都不想地反唇相讥道:“这位娘子说我的舞不好,你自己可能胜我?”
  
  “有何不可?”岳五娘欣然起身,见四周围都发现了这儿的争执,一时众多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便随手取下了背上的双剑,随即嫣然一笑道,“只是这胡旋舞我却不会,便来上一曲剑舞吧”
  
  剑舞在整个北方都是最最流行的,因此听到岳五娘这话,四周登时一片叫好声,那胡姬咬着嘴唇楚楚可怜的样子反而被人忽略了。尤其是岳五娘邻座的那三人,眼见其足尖点地,轻盈灵巧地登上了刚刚胡姬献舞的高台,他们忍不住也随着喝了一声彩。当此之际,就只听岳五娘高声叫道:“乐师,可会裴将军满堂势之曲?”
  
  酒肆中的这些乐师,兴许不会什么宫廷法曲道曲,但这些民间最流行的曲乐却不在话下,几个乐师高声应了,管弦之声立刻大起。随着一道寒光倏然而起,满酒肆的酒客们就只见这位突然到来的神秘女酒客手中双剑好似蛟龙,上下翻飞之中,竟仿佛活的一样能够在酒客们头顶上自由穿梭,时而甚至差之毫厘地从酒客们脸侧臂旁擦过,引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就连刚刚完全不服气的胡姬,面对这显然胜过自己平生所见剑舞的绝艺,最终也露出了心悦诚服的表情。
  
  一曲终了,见岳五娘收剑下台,甚至连一滴汗都没出,直接到了自己那一桌旁举起酒斗便是一阵豪饮,四周顿时传来了更大的欢呼声。这时候,酒肆东主满脸堆笑地上了前来,殷勤地说道:“这位娘子可愿意驻留我兰陵酒肆么?只要你肯留下,价钱好说……”
  
  “你真出得起价钱?”岳五娘反问了一句,见酒肆东主拍胸脯自信满满,她便笑吟吟地说道,“大明宫都留不得我,若你想留我,除非是天外陨铁所炼剑器,鲛人绡纱所织舞衣,你可觅得到?”
  
  那酒肆东主被这狮子大开口给说得为之面色大变,而旁边却有人耳尖,立刻高声问道:“这位娘子刚刚说的是大明宫?莫非曾在大明宫中献艺?”
  
  “大明宫中,花萼楼前,我都曾经献过艺。”
  
  被岳五娘这豪语说得完全没了脾气,那酒肆东主只能苦着脸长揖道:“在下无状,请教娘子名讳?可是师从公孙大家?”
  
  “不错,我乃岳氏五娘。公孙大家,便是家师。”
  
  岳五娘撂下这话便转身而去。就在四座哗然的时候,刚刚和她同席,甚至还斟了一碗酒的那大汉又起身问道:“那敢问娘子,接下来还要在朔州城中一展绝艺否?”
  
  “今晚不过是兴之所至而已。明日我便要启程赴云州,没这功夫了若要一观剑舞,各位便请到云州吧”
  
  眼见得岳五娘飘然消失在了门外,酒肆中一时沸反盈天。刚刚那剑舞绝艺固然惊人,但更加惊人的是,如此佳人居然要前往云州那等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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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慈悲为怀

              朔州刺史魏林并没有带夫人来任所,再加上王容既然与其并不熟识,也就只见了录事参军郭荃。从郭夫人口中得知魏林已经松口,放愿意迁徙云州的百姓北上,她自然喜出望外。而郭荃的夫人遥想当年郭荃在万年尉任期届满之时的彷徨,而后迁监察御史的踌躇满志,再想想这回丈夫因宇文融的缘故又左迁朔州,却再也没有当年那沮丧颓唐,她不禁打心眼里感激当年举荐丈夫的杜士仪,少不得又提点了王容几句。

      “虽说魏使君的夫人并未随行,家里不过是几个婢妾,但你既然过境,不妨小小送一份薄礼给魏使君的女儿。据说魏使君夫人身体一直不好,因而一直在长安城中住,而长女如今已经十四岁,便相随魏使君在任上,这中馈却是她主持的。她有些世家千金的傲气,但待人接物时的宗旨却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刚刚王娘子送给我的那一摞两京如今流行的罗帕,挑选四条,另外再加上四色丝线,就足够了。”

      “多谢嫂子提点。”

      王容从善如流地依从了郭夫人的建议。果然,东西一送过去,她还没离开刺史署,魏林的女儿魏四娘便亲自带着婢女来送回礼,并和郭夫人一块将她送到了刺史署的仪门。等到次日一大清早,她们这一行人启程的时候,刺史署甚至还派出了二十人的护卫。加上之前晋阳令李橙夫人阴氏借的护卫,王容这一行已经浩浩荡荡足有七八十人,几乎可媲美杜士仪之前去云州上任的时候,

      而面对这样的阵仗,这几日满城张贴的榜文,再加上昨夜岳五娘那一场剑舞的影响,大清早竟有不少人打算去云州瞧一瞧动向。当王容从刘墨口中听说,城门口请了过所预备前往云州的,竟然有四五十人时,其中有拖家带口的。她看了一眼面露得意的岳五娘,最终便开口说道:“你去传我的话,就说云州毕竟刚刚复置,沿途旅舍客馆皆无,杜郎虽则已经剿灭了那拨马贼,却不知道是否还有贼人肆虐。我会在马邑停留一日,倘若要前往云州的,可随队同行。

      此话一出,刘墨登时大吃一惊,连忙劝道:“娘子,如若带上他们,路上行程拖慢不说,而且其中鱼龙混杂,若是有人心怀恶意……”

      “我有五娘随身保护,又有你们,李家阴娘子和魏小娘子都借了这些护卫给我,足可自保有余。如今云州初置,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此事,倘若一面招募百姓前往云州,一面却只管自己安危,不顾他们死活,反而会让杜郎一片苦心付诸东流。不用说了,就这么办”

      王容既然已经铁了心,刘墨不得不承认即便有些冒险,但传扬出去这却是大大有利的,因而立时命人去传话。得知杜长史的妻子竟然允许他们同行,那些原本还有些担心前往云州这路途不够安全的百姓们顿时喜出望外,甚至还有人打躬作揖称谢不迭。当这消息传回朔州刺史署的时候,郭荃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杜士仪能有如此洞察入微的贤内助,还真是事半功倍

      王容在马邑只停留了一天,陆续从朔州赶来的百姓再加上之前那一批,以及马邑县城内愿意跟着去云州的,便已经超过了百人。她事先就吩咐刘墨和其他随从去采办路上的于粮,并提早吩咐百姓们自行预备食水,等到再次启程进入云州地界之后,果然这将近两百人拖儿带口的队伍行进速度大大降低,以至于阴氏和魏四娘借来的那些护卫都颇有微词。只不过,在王容大手笔的打赏下,他们也就都按捺了下来。在这种几乎形同于蜗牛爬的速度中,一行人路上餐风露宿,从马邑出发抵达云州城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然而,所有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并不是那座夯土所筑,看上去不甚像样的云州城墙,而是城外那一拨正在操练的军马。渐渐偏西的日头之下,就只见约摸千余人正在操练战阵,尽管服色五花八门,兵器也并非制式,但那种震天的喊杀声,以及旗帜变幻队形转换之间的灵动,仍是让不少百姓叹为观止。尤其是那些在马邑见过大同军操练的百姓,甚至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这云州城军马虽少,但精气神却颇为可观呢。”

      “只希望不是个花架子”

      正说话间,只听那边军阵中猛然一声厉叱,紧跟着自顾自操练的军马便陡然之间转向,竟是朝着他们围逼了过来。面对这种出人意料的举动,前头的护卫随从还好,后头的百姓却陷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等到那边军马暂且驻足,单枪匹马一骑人疾驰过来的时候,那股僵硬的紧张感方才稍稍疏解了几分。

      “来者何人?”

      刘墨立刻排众而出,拱手说道:“我等护送杜长史家眷到云州。”

      “杜长史的夫人?”马上小将讶异地挑了挑眉,可看到后头那拖儿带女乱哄哄的百姓们,他又再次疑惑地问道,“早有消息说杜长史家眷不日便到,可怎么会有这许多人?”

      “这是从朔州和马邑来,打算徙居云州城的百姓我家娘子说,朔州到云州这一程,没有城池,也没有客舍驿站可供百姓歇息,更何况百姓惧马贼盗匪,她既然护卫充足,不如带上这些愿意徙居的百姓,以免他们在路上遇到变故

      听到这番话,南八顿时心悦诚服。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同样因为刘墨这声若洪钟的回答而听得清清楚楚的王忠嗣,也不禁暗自点头。既然知道是杜士仪的家眷,他就不好连个面都不露了,当即策马上前越过单骑的南八后,他随眼一扫,竟发现虽有马车,看上去却都斑驳陈旧,不像是女眷所坐的,他便在马上致意道:“在下王忠嗣,奉杜长史之命,暂掌云州兵马,不知杜夫人何在?

      “原来是王郎君”王容到了朔州时便得到了杜士仪传书,此刻便骑马上前,果见王忠嗣发现自己这一身打扮,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她也不以为忤,笑了笑就欣然说道,“着实没想到陛下会派了王郎君来云州王郎君武艺超群,军略出众,杜郎能用王郎君,胜过千军万马”

      王容和王忠嗣在宫中时见过几次,但一个是金仙公主的徒儿,一个是天子假子,男女有别,身份不同,自然根本谈不上搭话。如今在云州相见,王忠嗣听到王容不说自己恩宠非凡,也赞自己武艺超群军略出众,从小喜好练武读兵书,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独当一面的他不禁高兴得很。

      “我不过暂充一时,当不得杜夫人称赞。夫人能够带上这许多百姓到云州,方才是慈悲胸怀。时候不早,我也要收军回营,就让南八护送夫人去公主府吧。”

      见王忠嗣又招手叫了刚刚那小将过来,吩咐其引路,自己则是拨马回去整顿军马,王容便对刘墨使了个眼色。后者闻弦歌知雅意,立时吩咐人到百姓当中宣扬王忠嗣的身份。果然,当听到刚刚那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竟然是自幼养在宫中的天子假子,如今小小年纪便有五品官衔,本来对于云州之行还有些惴惴不安的百姓们顿时心情激昂。

      当今天子派了杜士仪这样名满天下的才俊到云州任长史,又把自己的假子都派到云州来了,这难道不是表示对云州的重视?

      得知王容抵达,到城门来相迎的乃是崔颢。他倒是对王容这一路男装骑马丝毫没啰嗦半句,反而痛苦地揉着手腕抱怨道:“嫂子,回头你可千万帮帮我杜长史实在是太会差使人了,我差点忙得连手腕都写断了早知道到云州比我在外头当官还累,我就不来了……可怜王子羽猜拳没猜过我,这才给我抢到了来迎接你的好差事,他就指望我向嫂子你求一个公道了”

      王容差点没被崔颢的搞怪给逗得笑岔了气,好容易忍住了,她才微嗔道:“好,等我见到杜郎再帮你求公道。只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这百余百姓如何安置?”

      “放心,我们的杜长史全歼了马贼之后就开始预备了,如今城中两个里坊已经收拾出了屋子二十余座,百余间屋子,别说今天就来了这么些人,再来多一倍也能容得下。”说到这里,崔颢便从王容身边走到那些百姓面前,高声说道,“我如今暂代云州都督府户曹参军,各位既然愿意迁徙到云州来,明日起可到公主府去登记户籍。在都督府尚未建好之前,从杜长史以下,都是暂时在公主府治事。”

      “登记户籍有什么好处?”

      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声问了一句,崔颢便笑容可掬地说道:“登记户籍当然有好处,第一,每个丁口可分得一百亩地,先到者当然是最靠近云州城的肥田,至于后来者,就只有偏远贫瘠的地了。第二,每家一亩地的宅基地,可以自己从官府赊购材料盖房子。第三,地契房契都由都督府统一颁给,不愁日后有人谋夺。第四,当然就是此前所说的,免租庸调……”

      崔颢一口气说出了七八条好处,一时间四周彩声雷动。他就仿佛登台献演的艺人似的,得意洋洋四下一拱手,旋即便重重咳嗽了一声说道:“总而言之,按照杜长史的话,迁居云州,保管你有房有地有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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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赐名霁云

         崔颢自告奋勇去安置那些徙居来的百姓,南八则是带路引着王容一行人前往公主府。等到了公主府门前,他就只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认出是陈宝儿,他登时笑了起来。

      “我说宝儿,怎么这么心急火燎的?莫非是被你那恩师逼急了?”

      “不是不是……”陈宝儿连忙摆手,见王容笑着下了马,他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交手行礼,叫了一声师娘,这才讷讷说道,“杜师原本是该去接师娘的,结果南城突然出了一桩军民斗殴的案子,后来引发成了群殴,所以杜师就亲自去处置了。王子羽王先生正在清查粮备库存,所以只留下了我。我刚刚抄文书抄得忘了时间,这才出来晚了。”

      “云州如今百废待兴,怨不得你忙。”王容说着便指了指身后众人说道,“这次我能平安到云州,多亏了晋阳阴娘子,朔州魏娘子相借了不少护卫。他们鞍马劳顿,你先找人安置了他们酒饭休息。至于我,还要先去拜见一下贵主。另外,这位刚刚引路的壮士……”

      南八今日迎了王容进城,一路所见所闻都让他叹为观止,此刻听到王容竟然提到了自己,他连忙上前一步。行礼之后他正要说话,就只见王容笑着说道:“劳烦你去见杜郎,就说我一切都好,他不用记挂,想来他身边比我身边如今更需要人。”

      “是,我记下了”

      行过礼后,南八就立时转身上马离去。等到他一走,陈宝儿没发现岳五娘已经悄悄溜得没影了,一面带路,一面对王容解释道:“这南八的叔父之前在云州城外遇到我们,警惕性大急了,险些一刀要了王先生的性命,后来才知道他以为我们是马贼。他叔父引了我们进云州城,杜师兴之所至见了他这个侄儿,就留在了身边为近卫,不但传了他一卷枪法,还让我教他读书写字。那次马贼夜袭的时候,贼首就是他拿下的,杜师对他信赖备至……”

      南八并不知道陈宝儿在背后为他对王容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他只觉得,这二十多天来发生的事,比他人生前十几年加在一块都要精彩。他被杜士仪点名收为近卫,被传了一卷《阴符枪谱》,陈宝儿每天都会教他读书识字,而后他又在马贼夜袭中一枪擒下贼首,这些时日跟着杜士仪出入,耳濡目染,也不知道跟着学了多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而和杜士仪一样,他那位年轻的夫人待人也很和气,竟然愿意带着这许多徙居的百姓来到云州,这是何等的宽容慈悲

      当他匆匆找到杜士仪时,就只见这里的冲突已经告一段落。然而,斗殴的百姓固然被当众杖责,而动手的士卒也同样被吊起按照军法当众鞭刑,刑杖高起落下,刑鞭凌厉风声,除了那些呻吟和闷哼,其余的杂音竟是一丝一毫都听不见,就连刚刚赶到的他也勒住了身下坐骑,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当行刑结束时,他就听见了杜士仪那虽然低沉,听在耳边却清清楚楚的声音。

      “军民斗殴,只是为了一句戏言?未免把律法当成了儿戏从前这云州城内只有公主府临时所定的军法,没有律法,但如今这云州城同样是大唐治下,怎能没有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身为佩刀的军中男儿,别以为往昔有点滴功劳,便能欺压百姓至于无事生非的滑胥人等,也都给我听好了,云州城内一切行事,自有永徽律疏判罪,作奸犯科者一律从重论处今日只是薄惩,往后若是还有此等情形,军卒革除军籍,从今往后不再享受任何针对军户的优惠。至于民户,也是同样道理这云州城内,要的是最骁勇的战士,最勤恳的良民,而非只会把力气花在好勇斗狠上的懦夫”

      一口气说到这里,杜士仪方才对左右说道:“来人,去医馆叫人,为他们治伤,回都督府”

      眼见杜士仪吩咐了人后,转身往自己面前走来,而那些军民家属垂头丧气地上前去搀扶自己的家人,南八只觉得噤若寒蝉,迎上前去后就小心翼翼地把王容入城的情形以及在公主府门前的吩咐说了,果见杜士仪微微勾了勾嘴角,仿佛心情好转了一些。

      “那就回去吧”杜士仪来到坐骑前,一手抓住了缰绳后,突然又转头问道,“对了,今日你随王郎君一块练兵,罗盈那边可知道情形如何?”

      杜士仪把云州城内大多数人马交给了王忠嗣去操练,但其后也拨给了罗盈整整百人。他知道王忠嗣是大将之才,而考较了罗盈之后,他便知道,小和尚勇则勇矣,但只带着偏师突袭作为奇兵可以,但带领大队军马就暂时力有不逮了。所以,他征求过固安公主的意见之后,决意让罗盈训练一支精悍的小股特种部队。

      此时此刻,南八却摇了摇头道:“罗郎君据说是带着人去白登山操练了。

      “原来如此。”

      杜士仪也不再多问,然而,等一路疾驰回到公主府门前,他带着南八入内时,陈宝儿从里头迎了出来,解说了两句,他在两人跟从下继续往里走,却突然在那座灯火通明的寝堂前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南八,含笑说道:“南八,你之前在剿灭马贼时斩首两人,并擒下贼首,我当为你请功。你没有学名,我已经为你拟了一个,雨止曰霁,地气上为云。至于这两个字如何写,且去问宝儿。”

      南八登时愣住了。眼看杜士仪进了寝堂,他才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陈宝儿,有些傻呆呆地问道:“刚刚杜长史……给我起了个学名?”

      “没错,杜师是给南哥你起了个学名。”

      尽管正式交往中彼此之间会称年长者为兄,加上排行以表区分,但亲切地称呼哥弟也并非没有。比如李隆基在饮宴中无拘无束的时候,会称呼宁王李宪为宁哥,薛王李范为薛弟,而陈宝儿和南八一见如故,又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于是就熟络得叫起了南哥。此时此刻,见南八还在呆滞中难以自拔,他便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臂膀,等其回过神来就笑了笑。

      “南哥不用怀疑,是真的想当初我这个乡野童子,也是蒙杜师当众赐了学名,收录门下。你精通武艺,又勤学苦练,杜师自然器重你。”

      “不不不,我怎么能和你过目能诵的这神童相比……这不是在做梦吧?”南八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忍不住去掐自己的胳膊,等手臂上传来了一阵剧痛,他方才确信刚刚听到的不是梦中臆想,而是现实,登时欣喜若狂。

      “南霁云……南霁云……我终于有名字了”

      陈宝儿唯恐南霁云高兴得过了头,惊动了寝堂中的人,赶紧拖起人悄悄退走,但心里也为其感到高兴。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对于那些出身名门贵第,甚至是寒门小户的读书人来说都不是难事,可对于他们这样的寻常乡民来说,就着实不是易事了。请不起读书人,又想不着好听的字眼,便只能以排行为名,或是胡乱以马牛等物作为名字,一辈子都低人一等。可现如今,他又多了个同为杜士仪赐名的同伴

      而步入寝堂的杜士仪见固安公主拉着王容笑吟吟地榻上说话,根本不理会进来的自己,他也不生气,一句话不说上前反客为主地找了一方坐具坐下,就这么一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听她们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话。久而久之,他倒无所谓,固安公主却终于忍不住了。

      “你啊你啊,幼娘到了云州城,你还忙着你自己的事,把人丢在一边,也不看看她这一路又是打通粮道,又是设法给你招募百姓到云州城来哪有你这样不体恤娘子的丈夫?”固安公主直接数落了杜士仪一顿,见其一副低头聆听教诲的样子,她顿时不知道如何再继续下去了,只能没好气地说道,“好了,幼娘晚饭也只是随便用了几口,你们赶紧回房,好好叙一叙别情”

      话说到这里,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贵主,杜长史,王仲清王先生醒了”

      “真的?”杜士仪霍然站起身来,一时顾不得其他正要往外走,耳朵便突然听到了固安公主一声喝。

      “站住”固安公主也已经站起身来,无可奈何地看了杜士仪一眼,她便柔声说道,“王泠然是为了舍身救我这才重伤昏迷不醒多日,理应是我先去看他。你今晚先陪着幼娘,明日再去看他吧。张耀,随我去探望王先生。”

      张耀心领神会,打了个手势就悄然跟随固安公主出了寝堂。等到了王泠然养伤的那座僻静的小楼前,她突然心中一动,低声说道:“若非王先生之前舍身相救,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局面。王先生的妻室早就故去了,膝下又不是儿女,如今一个人在云州,实在是孤苦伶仃……”

      “耀儿,你这是闲得没事于了是不是?”固安公主没好气地打断了张耀的话,见其低头不再多言,她到了门口打发两个守着的婢女退下,这才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我进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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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小别胜新婚

         小别胜新婚,尽管掐头去尾,杜士仪和王容从长安分别,到现在重聚,总共也才不到一个月,可并肩出了寝堂之后,杜士仪便不动声色地伸手去牵住了王容的手。后者只是微微一惊本能地甩了甩,见没法挣脱,她就知道杜士仪那一本正经外表下掩藏的一面终于又表露了出来,只能无可奈何地随了他。果然,即便一路上过去,常有婢女让路行礼,可杜士仪自始至终就不曾松开手。以至于她发现别人在行礼的同时悄悄瞥着他们那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时,面上红晕宛然。

      “你于嘛非得一路做给别人看?”

      当进了屋子之后,王容终于忍不住羞恼。可冲着白姜打了个手势让她呆在门外,杜士仪却自顾自地若无其事关上门,随即才笑眯眯地说道:“夫妻恩爱凭什么不能做给别人看?如此一来,也好让人少打我的主意。阿姊驭下虽则严格,可总难免有人用那种攀高枝的目光打量我。总算你这个名正言顺的娘子来了,我还不炫耀给四下里瞧瞧,给我今后省些麻烦,我岂不是白瞎了知人善任杜君礼的名声?”

      “你是说,你这是知人善任?”王容简直是目瞪口呆了,可这一愣神的功夫,她就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息封住了自己的唇。在那种唇舌交缠的意乱情迷之中,她很快就忘记了耿刚的小小羞恼,甚至连什么时候伸出手来环住了杜士仪的脖子都没发觉。直到她终于再次透过气来,她方才发现,杜士仪并没有挪开脑袋,两人几乎鼻尖擦着鼻尖,就连彼此之间灼热的呼吸都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

      “想我了吗?”

      “不想”

      王容才强自嘴硬答了一句,嘴唇便被微微啄了一下,随即便是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说谎。”

      “是你厚颜”

      王容母亲早逝,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又都不曾嫁过人,但后者也曾经体会过闺房之乐,悄悄和她交流过此中奥妙。至于她那两个嫂嫂,也曾自以为是地对她喋喋不休说过些如何抓住男人心的话题。然而,和杜士仪在一起,她仿佛从来都不用担心所谓固宠的事,唯一担心的便是他的一举一动太过露骨。尤其是在云州这样远离两京的地方,他仿佛连人前的那一层面纱都于脆撕下来了。

      “夫妻之间本就该裸裎相见,什么厚颜不厚颜?”

      杜士仪突然猛然一使力,竟是打横把王容抱了起来。见她最初还要抗争,可见自己低下头去亲吻时便立刻乖乖不动了,他这才笑道:“你总算知道该怎么做了到了云州便不要畏首畏尾,闺房之乐本就是夫妻情趣,怕什么别人的口舌?话说回来,幼娘,你似乎轻了不少。”

      这话锋突转让王容颇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他伸手为自己褪下裙子和外裳的时候,她的脸上更是烧得如同红霞一般。当发现杜士仪竟是伸手摩挲着自己大腿内侧最敏感的肌肤,她更是不由自主夹住了腿,结果便发现他对自己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是一路骑马赶来的你又不是我这样皮糙肉厚的男人,何必这么急?就算你加了内衬,皮也已经磨破了。别动,好好给我躺着”

      眼见得杜士仪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找出了一个白瓷瓶子来,王容的眼神顿时凝住了。等到他拔出塞子,用手指蘸取了一些膏体,她敏锐地闻到了一丝药香,发觉那药膏顺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磨破的大腿内侧上涂抹的时候,她先是感觉到一阵微微刺痛,随即便是清凉的感觉缓缓晕开,整个人竟是生出了一种懒洋洋不想动弹的感觉,就连之前在固安公主的寝堂中,拗不过那位贵主的话先行沐浴时,她也不曾有过这种只想好好睡一觉的感觉。

      “杜郎……”

      “嗯?”

      “我们在云州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不是好不好,而是一定要生”

      杜士仪放下瓷瓶,腾出左手划过她那柔滑的下巴,顺着她那线条纤美的脖子,渐渐触及了那柔软而挺翘的峰峦上。此时此刻妻子那慵懒的媚眼无比勾人,以至于他忘了自己为她上药的工作究竟是否完全,就这么覆压在了她的身上

      一件件衣裳从床榻上胡乱丢了下来,一件件饰物亦是不分贵贱地洒落在地,当两个人再次合为一体的时候,随着一**的快感不断袭来,他只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声仿佛入了云端的娇吟,自己也随之攀上了顶峰。那种水乳交融不分彼此的感觉,让他只觉得这些天来一直紧绷着的身心都完全松弛了下来,甚至于不愿意再挪动一根手指。结果,当他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王容的身体,又轻轻说道了几句闲话之后,却发现她已经沉沉睡着了。

      知道王容一路疾赶,不但要落实粮道,后来还要周顾那一百多第一批徙居云州的百姓,已经身心俱疲,他只得小心翼翼披衣下床,随便拿起地上的衣裳穿上,便拉上帐子,到门前吩咐了一声。等到热水浴桶和于净的换洗衣物都送了进来,他抱着几乎**的王容下床,直接把半梦半醒的她泡在了热水之中。

      “嗯……”

      “别睁眼睛,洗一洗才能好好睡一觉。”

      察觉到杜士仪竟是也一起坐入了木桶中,王容的睡意顿时消解得一于二净。可是,见他只是温柔地撩水清洗着她的身子,她紧绷的身体方才再次放松了下来。以至于当杜士仪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勃发的**,试图去亲吻她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妻子竟然再次睡着了。

      “这还真是个睡美人”

      苦笑一声,杜士仪终究没有再好好疏解自己的**,自己爬出浴桶擦于身子后,便把王容弄了出来。等到两个人终于再次并排躺在了床上,地上早已是比之前的一地狼藉更加乱七八糟。可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感受着身边那均匀的呼吸声,他很快也沉沉睡了过去。这一晚上,平素晚上梦境光怪陆离的他破天荒睡了个安安稳稳的好觉,直到大清早听到外头那砰砰砰的敲门声,他方才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随即发现身边的妻子在睡梦中还露出了甜甜笑容。

      “真是好睡。”

      发现临睡前还一片狼藉的屋子已经被收拾于净了,隐约记起听到过一些动静,想来定然是白姜带着婢女们做的,杜士仪便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等到披上衣裳来到门前打开门,他见果然是收拾得于净清爽的白姜,他就笑道:“你这一来,我这儿总算是有个总管了。什么时辰了?”

      “早上卯正。如今不比在两京要上早朝,郎主能多睡些时辰。”白姜说着便在心里又添了一句,娘子也能多睡些时辰。紧跟着,她便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婢女,低声说道,“是张家阿姊让人送来的早点,也是她说郎主如今是卯正起床,早点已经都预备好了。”

      “嗯,先摆在廊房,我换上衣服就过去。对了,让幼娘再多睡一会儿,这些日子她也累坏了……”

      床上的王容已经醒了,听见杜士仪在门前悄声吩咐,随即又回来荸荸地更衣,她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昨晚上小别胜新婚的那场缠绵并不长,可之后沐浴时她就睡着了,以至于如今想起来,还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烧。直到杜士仪出了门去,她方才勉强转身侧卧着,微微睁开了眼睛,果然瞧见白姜已然反手掩上门进来了,一发现她醒了,便掩嘴偷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娘子肯定醒了。”

      王容顿时把脸一板:“还笑?你是越来越胆大了”

      “再胆大也及不上郎主,这一晚上的功夫,公主府的婢女都在传说郎主待娘子好得让人羡慕……”白姜见王容恼羞成怒,抓着枕头作势欲扔,她赶紧乖乖举手赔罪,“好好好,我不说了郎主今日要召集云州城内的商人,重新规划云州城内的集市,大约一整天都不会在。说起来,昨晚上贵主去探望王仲清王先生,听说逗留到很晚……”

      固安公主在王泠然房中逗留了超过两个时辰,杜士仪一大清早也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却也没往心里去。别说未必就发生了什么,即便真有什么,固安公主如今是离婚的妇人,而王泠然已经丧妻,这在两京也并不算什么新奇,更不要说云州这等偏远之地了。用了早饭,他先去城头瞧过王忠嗣的清早练兵,见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旌旗招展之间,战阵已然有模有样,他不禁在心里大为赞叹。

      到底是后来被号称为盛唐名将的王忠嗣,即便还只是纸上谈兵的年纪,却已经大有章法了,李隆基可真是给他送来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帮手

      “杜长史。”

      杜士仪扭头一看,见是两眼青黑的王翰,知道对方这是平生第一次被公务忙成这样,他不禁心虚地笑了笑。尽管是至交好友,但如今崔颢管的是户曹和功曹,王翰是田曹和仓曹,没人处随便称呼,外头都是一口一个杜长史。余下的兵事有王忠嗣,至于法曹,则有公主府的卫士暂时充当,所以两人都是叫苦连天。

      他正要想个法子安抚安抚王翰,这位便没好气地说道:“别想法子糊弄我了,本来想好好找你算账,但眼下我没那功夫。加上新投来的百余名百姓,这云州城内的存粮更吃紧了。而且,云州以南几乎没有客舍驿站等等,从朔州过来数百里路,北上的百姓倘若没有补给,很容易出事,此事得尽快解决。再有,分田建宅,修筑城墙,样样都要人,如何分派也是大问题。反正你要是不给我人,我就撂挑子了另外……”

      王翰顿了一顿,这才好奇地问道:“那些马贼你究竟要于晾他们到什么时候?人在牢里快要发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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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囚徒困境,商道命脉

            云州城当初为默啜所破,死伤军民无数,而城中房屋也大多被破坏殆尽,都督府也不例外。所以,所谓的牢房,实则是在公主府中建造的地牢,自从建成之后,这么多年来就几乎没关过人。固安公主生性豪爽,不喜欢软刀子磨人,她赏罚分明,对麾下护卫一面是厚赏厚赐,一面是杖刑鞭刑这两项军法,至于作奸犯科之辈,云州城有的是需要苦力的地方,故而地牢一直都是空的。

      这次所有被擒的马贼,除却那些被杀的,重伤难救者也在事后补刀,八十个脑袋全数悬首城门以示军威,其余二十多个活口全都押在这里。地牢里并没有单间,整整二十多号人被一股脑儿关在一块,手上脚上全都用刑具牢牢锁住

      作为首领的那髭须大汉尽管受伤最重,但拴着他的铁链是建造地牢时便深深嵌在土墙中的,牢固得根本拽也拽不动。最初见有人来给他们诊治裹伤,马贼们还以为会接受审问,可接下来一日三顿都是粟米饼子外加凉水,顶多是掺杂一顿菜饼子,就没变过任何花样,而送饭的撂下东西也从来不多问一句话。整整十几天下来,眼看同伴中有人重伤濒死也没人理会,最后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身边的一具尸体,屎尿也无人清理,就算铁打的汉子也终于生出了恐慌和绝望。

      这是打算活活把他们关到死吗?

      因此,当牢房外头终于传来了响动,以及天籁一般的说话声,终于有人发疯似的扑向了那硕大的木栅栏,高声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髭须大汉冷冷看着这个手下声音嘶哑地叫破了喉咙,然而,当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年轻人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终于也忍不住为之动容。日日夜夜不见阳光,再加上伤口只是粗粗地处理过,他也有些熬不住了。可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应对今日这变局,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声凌厉的风声,刚刚还双手扶着栅栏拼命求饶的那个手下,竟是惨叫一声在地上打起了滚,却原来一条牛皮鞭子狠狠地击中了他外露的手指。

      “杜长史问话,谁若敢虚言,杀无赦”

      随着这一句恐吓,一脸凶相的赤毕这才手持鞭子退回了杜士仪身后,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狱卒。这时候,杜士仪扫了一眼牢房中那些萎靡不振的俘虏,强忍住地牢里那股让人反胃的恶臭,暗想要不是王忠嗣现身,他早就把人押到太原让太原府那边上下属官去劳神了。停顿片刻,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是谁主使的你们伏击固安公主,继而更袭扰云州?”

      “我们只是马贼,哪里有钱有粮就去哪里”髭须大汉抢在所有人之前,用生硬的汉语回答了一句。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外间那绯色官袍的年轻人却哧笑了一声,用娴熟的奚语问道:“听说奚族度稽部首领,年前又迎娶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妻子?

      此话一出,牢房中登时鸦雀无声。髭须大汉没想到外头那大唐官员竟然精熟奚语,愣了一愣之后便咬咬牙用奚语答道:“没错,那本来是大王看中的女人,可谁知道他却抢了先,大王为此大为恼怒。”

      “哦,是吗?”杜士仪突然又改用了突厥语,似笑非笑地冷哼道,“度稽部首领是迎娶了一位新的妻子,但并不是什么年轻貌美,而是他一个亡故部下的妻子,悍勇堪比男人。这样的女子,李鲁苏那种软蛋会敢娶?想要糊弄我,你们还不够格”

      见刚刚说话的髭须大汉紧紧闭嘴不再说话,杜士仪方才淡淡地继续用突厥语说道:“就这样被关上半个多月,滋味应该不那么好受吧?而且,这股腐臭,似乎是你们中间有人死了。这才半个月,等到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想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任由同伴在自己身边化为一堆白骨,日日夜夜和这些尸骨一同腐朽,若是你们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勉强,这地牢便当做是你们的埋骨地好了走吧,日后每日只送一顿饭,一壶水,我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杜士仪这一转身离去,牢房中的俘虏们登时勃然色变。尽管没有严刑拷打,没有持刀相逼,可相形之下,杜士仪所描述的情景更让他们不寒而栗。随着第一个人大声用突厥语嚷嚷,指使他们的是契丹可突于,第二个第三个人也都耐不住了,一时间,此起彼伏都是乱七八糟的陈情声。而杜士仪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下,直到出了地牢,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不用再去管他们,明日把人一个个提出来审问。再经过这一天一夜,想来再顽固的家伙,也会化成一滩泥了”

      赤毕心悦诚服地笑道:“郎主真是好计策,我还以为少不得要动用烙铁皮鞭之类的东西。”

      “用刑之道,攻心为上,而且,我本来就并非急着要他们的供述,只是为了知己知彼而已。”

      杜士仪一面说一面继续往前走,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那篇拜伦的《希隆的囚徒》。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日久天长暗无天日的囚禁,越是暴躁骁勇的囚徒,就越是难以忍受。他转瞬之间就把这篇记忆中的文章和那恶臭污秽阴暗的地牢给抛在了脑后,出了公主府后就去视察准备辟作集市的永兴坊。

      自从复置云州的消息传出之后,得知这里会被划拨为互市之地,不少商人闻风而动,如今聚集在云州的商队就有十几支,各家商行的代表足足二三十人。然而,今天他却没打算和这些商人商议关于市场秩序之类的问题,而是直接在永兴坊中转了一圈,随即和今日同来的王翰低声商量了几句,继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面对这幅情景,那些等了好几天方才见着他人的商人们固然大为意外,可要上前去拦住人的时候,却被如同门神一般的王翰给堵住了。

      “各位,杜长史连日辛劳,刚刚已经定下了这云州北市所在,剩下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去烦劳他了。”王翰得了杜士仪从固安公主那里要来的十个识文断字的帮手,此刻心情大好,连说话的口气也是从容不迫,“这北市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即日起,都督府会立时开始招募从各地迁居来的青壮,一面动工修建城墙,一面开始修建坊市。和此事相比,更重要的是保障从朔州到云州这一条官路商通的畅通,各位以为然否?”

      听到王翰这么说,本来还心急于去追杜士仪的商人们顿时收起了心不在焉。云州刚刚复置,从朔州到云州的官道固然因为之前固安公主徙居此地,一年年陆陆续续修过,但要说保证这条道路的安全却远远谈不上,没看到之前固安公主堂堂宗室贵女,还差点遭人劫杀吗?

      于是,当即有人开口问道:“如何确保这条官路商途的畅通?”

      “很简单,先建官驿,然后在官驿旁边兴建用于供来往商人以及行人的客舍和旅舍。”说到这里,王翰又伸出了第二个手指头,“驿站中虽然会建驿卒守卫,但一时半会,人手是肯定不够的。所以,倚靠官府,以及商队自己的护卫之外,云州还会另行设立专司护卫人员以及货物的镖局,至于云州以外,则先在朔州城内试点。商队到达朔州之后,可以根据货物多寡拿出数额不同的钱来,聘请多寡随意的镖师,随行护卫到云州。云州都督府会对这些镖局进行逐一审核,以避免有人浑水摸鱼……”

      王翰在商人们面前滔滔不绝的时候,杜士仪已经悄然带着陈宝儿来到了粮库。确定这些供应兵卒的存粮大概就只够半个月支用,甚至还不包括百姓所需,他便立时回转了公主府。当在固安公主的寝堂,见到一身男装的妻子时,他不禁挑了挑眉,而陈宝儿讷讷叫了声师娘,就立刻垂手而立不吭声了。

      “存粮不够的事情,阿姊已经告诉我了。我从朔州出发之际,已经安排好了粮商从朔州出发,第一批能送到的粮食,约摸有一千石。但朔州到云州还有两三百里,单靠朔州是万万不可能的。如今是春耕,此事万不能耽搁,而垦荒一时半会也是来不及的。”

      “所以,以茶易牛马羊这些牲畜,以肉食和奶食来弥补粮食的不足,这也是重中之重。”杜士仪插了一句话,随即便不无忧心地说道,“尽管幼娘说动了晋阳令李明府和太原尹李公,还有朔州魏使君,可云州城的迁徙一旦成为一种风潮,十有**会有粮商想要兴风作浪”

      固安公主闻言却笑吟吟地岔开话题道:“所以,阿弟,我要和幼娘一块出一趟门,我这个公主这些年虽然攒了些私房,但比起你这天下首富之女的娘子,可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不介意我相借你家娘子十天半个月吧?”

      杜士仪这才意识到这两个女人恐怕早就已经商议停当了。无论固安公主还是王容,都不是那些无知女郎,对于她们决定的事情,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即叹了一口气道:“阿姊要借人,我还能说什么?不论你们要做什么事,我来善后就是了。”

      “好好好,你既然顺着我们,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固安公主笑着一击掌,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就只见二十余精悍的卫士从一旁走了出来。她微微一颔首,见他们整齐划一地对杜士仪单膝跪下行礼,她方才解说道,“这就是从这几年的马球赛中遴选出来送到云州的人里,再进一步筛选出来的卫士。他们都知道是杜长史简拔了他们于尘泥之中,给了他们一个光明的出身。如今便让他们名正言顺跟了你杜长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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